隔早,湛初白睡了个好觉,因为她不用早起伺候那个莽夫了。
睡醒后,她随手用昨晚就放在床旁的冷水泼了下脸,做完简单的梳洗,踏出了房门,意外地看见一道人影杵在门前。
她挑了挑眉,声音可爱地唤着他“主子。”
真是难得,这时候这莽夫不在广场练功,站在她门口罚站⼲嘛?
一听到她的唤声,炎武郎立刻转过头来,看着她娇艳的面容,嘴巴却不受控制、耝声耝气地说:“都什么时辰了,竟然睡到现在才起床?!真是──”突然停下了话,懊恼地想着自己并不是来找她吵架的。
就怪他嘴笨,面对这个粉雕玉琢般的人儿,除了惹她生气外,他半点好话都话不出来。
“真是?真是怎么样,怎么不继续说了?”
“没事。”他背了过⾝去,不让自己多开口,免得多说多错。
咦?这莽夫怎么今天那么安静,没来个大吼?“好啊!既然没事,那劳驾主子你一早就等在我房门口的事情是什么?”
“我…”他结巴了起来,看着她闪着笑意的小脸,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也难得有这个耐性,就这么⼲耗着等他继续说。
“我…是来道谢的。”他话一说完,黝黑的脸上也浮现晕红,连耳根也全都红成一片。
“道谢?”她微抑着头看着他,他脸上那薄薄的晕红引发她的趣兴。“为什么要道谢?”
这个莽夫⾼头大马的,五官耝犷,却像个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地向她道谢,真的让她忍不住好笑。
而且,托他的福,她昨晚也想到了这一年她要怎么打发时间了。
“昨天的那件事情…真的很感谢妳,妳想要什么报酬我都会尽量替妳办到。”他诚挚地说。火堡传到他已经是第三代,偏偏他不善管理,小时候也因为被送去练武,结果大字不识几个,火堡还能在他手中撑过这几年,完全是靠运气。
昨天若不是她的帮忙,或许他可能会打死那个马老爷,要不然就是妥协的以低价卖出牧场。
只是原本他还想要与她结拜为义兄妹的念头,在夜一思考过后打消了,因为他突然想到,那张冲着她喊义兄的可爱小脸,在将来的某一天飞奔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怀中,他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了起来。
辗转反侧了夜一,最后让他想出了用报酬来答谢她比较实在,况且即使他们不是义兄妹的关系,他依然会好好疼宠她的…
“不用谢了!”湛初白挥了挥手不以为地说。“我什么都不需要。”
她从原本世界里带来的财宝够多,就算让她躺着吃喝一辈子都有剩,不需要他给什么报酬。
他皱了皱眉“做人怎么可以有恩不报,还是妳觉得火堡简陋,给不起什么报酬?那妳要我做一件事也行,当然除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外。”
他这么说正合她意呢,正好让她昨夜想到的计划落实。她滴溜溜的眼转了转,露出一抹笑“那么我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这三个条件你可以听完后再考虑要不要答应。”但就算不答应,她也会想办法让他不得不答应就是了。
“好,妳说。”炎武郎点了点头,着迷地看着她的笑容。
“首先,我要你把火堡的指挥权给给我一年,我会揷手堡里的生意还有大小事,可以吗?”
他露出为难的表情“这…”
“别担心,我要揷手并不是要夺权,你还是最后作决定的人,我只是给予一点建议而已。”
她只是想将这火堡好好改良一下而已,她可没想过要继续扛这担子一辈子,把这莽夫教导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堡主,而不是整天只会吼人耍宝的“宝主”
他挠了挠那头本来就不算整齐的头发,想想答应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好,那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是,你必须要请我当夫子。”
“什么?!”
沉寂的大吼再度发飙,而且她在这男人的脸上看到了很明显的不可置信还有鄙视。
啧啧!男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相信女人有能力可以将他们打扁,不过当然不是用武力。
炎武郎十分不以为,气急败坏,整个人只差没跳起来说话。“妳才几岁?想当我的夫子,妳──”
“我几岁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识字,读过不少书,而你──没有。”
他这一堡之主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不是不认得几个字,而是根本不认识字。
她待在这里一个多月以来,多少也听过外面对他的传言,什么耝鲁不文,不长脑的武夫之类,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识字不多,没想到他的情况更惨,别说昑诗作对了,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
昨天马老爷敢登门寻事,就代表火堡里没人识字的事已被有心人利用,将来这种投机分子只多不少,他若想保住这些产业,读书认字绝对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炎武郎脸⾊大变,脸上有着自己最大的弱点被拆穿的难堪“谁?是谁告诉妳的?”他忍不住大声的逼问她,眼睛火大到泛红,像是要杀人的恶鬼。
到底是谁将他这弱点告诉她的,她知道之后又会怎么看他?她心中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连串的问号让他慌了,他怕…在她眼中看到一样东西。
湛初白温温淡淡地看着他说:“没有人告诉我,是我昨天自己发现的。”
基本上只要观察力还不错的人,应该都能发现这个事实。
“我不是要你的文采好到能够跟人去考状元,但起码你要能会认字,那对于你掌管火堡会有帮助。而且不只是你,我也打算替所有下人的孩子还有愿意来念书的人开设学堂。”她可爱的脸蛋上,黑钻般的眼神里有着睿智的光芒。
“妳到底是谁?妳来火堡到底有什么目的?”炎武郎猛地扣住她的肩,锐利的黑眸直视着她,扬声质问。
她的谈吐,她的才识,都不像只是个单纯的落难千金,那么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就让人不得不起疑了。
眼神一变,她又露出可爱的神情望着他“我不过就是个小女孩,还能有什么目的?如果真要说的话,是因为我不想这个落脚处被毁了而已,毕竟我在这里住得还満舒服的。”
“还说谎?!我要听实话。”他不信地看着她。
“这就是实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她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地说:“还有,我要真有什么目的的话,我昨天又何必替你解决那个马老爷。”
他沉默下来,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脑中有两派思想交战,一派选择相信,一派则是继续怀疑…
最后选择相信的那一派获胜了,因为她天真无辜的脸看起来太有说服力。
他勉強地开口“我答应妳第二个条件,第三个呢?”
湛初白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得意的微笑“就先这两点,最后一个条件我想到会跟你说的。”
他不置可否,光这两个条件就让他吃不消了。
“那么,我们的约定从今天开始?”
“嗯。”
“那…我们可以去用早膳了吧?”她好饿!
“当然可以。”
于是,在两人有⾼度共识之下,拍案决定了火堡即将换人当家一年。
※※※※
教育,真的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尤其对象又是一个超级不配合的莽夫。
“操他奶奶的!这个⽑笔怎么这么难拿?!还有这个字笔划这么多是存心捉弄老子吗?”坐在书房里,炎武郎边骂边写着湛初白派给他的功课。
湛初白则是在书房的另外一张桌子上,看着这几年被账房乱搞的帐薄,重新整理。
只是从吃完晚膳之后,他就边写边骂,让修养再好的人也受不了。
被那噪音吵得无法安静看帐的湛初白,火气也飙了起来,皱眉出声警告“再说一句脏字,就多写一张。”
“我不写了!这劳什子鬼东西,老子过去没写过半字还不是这么活过来了。”被这么威胁,炎武郎反而更加没耐性,丢下⽑笔还将脚抬到桌子上,就是不想再继续磨折自己的脑子还有手。
他那耍起大刀处处生风的铁臂,拿起这一根小竹竿儿加上一撮⽑的⽑笔,手竟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说有多孬就有多孬。
“你是这么活过来了没错,也活得很⾼兴,但是接下来你也打算就这么过下去吗?即使火堡就这样被夺走也没关系?”她一语道中重点,可爱的语调更突显话中的讽刺。
炎武郎被讽刺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她看着她有气不能发的闷气样,心中忍不住莫名地骚动,觉得这个其实还是个大男孩的男人很可爱。
轻叹了声,她走向他,将⽑笔放到他手上,要他握住“来吧!我一笔一画教你写。”
她的手才刚握上他的,那柔软的感触让他顿时放掉笔,⾝子退了几步“妳…妳怎么可以随便碰一个男人?”
她瞇着眼看着他“你现在是我的生学,不是男人,快点给我过来!”
她实在哭笑不得,真受不了古人连牵手都怕会孕怀的八股观念,这时候她宁可换成他当初在她面前大谈女人该有胸部跟**时候的样子,起码让她教学顺利点。
“快点。”她快没耐性了。
炎武郎不甘愿地坐回椅子上,拿起⽑笔,让她握住他的手,开始一笔一画的讲解,只是他却忍不住开始分神。
他眼神无法专注在纸上,反而一直落在相当靠近自己的她的侧脸上。
她的脸很小,五官也很精致,那双眼有时候有着孩童的可爱,有时神秘得让他感觉深不可测,而且她⾝上老是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诱惑着他,让他总会忘记她还只是个未及笄女娃。
不,再过一、两年,她就及笄了,便会开始注意婚嫁的对象,到时候他或许…
湛初白握着他的手写下他的名字,却生气地发现这莽夫完全没有注意她刚刚的教学,而是恍神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炎武郎!你到底要不要专心学?”可恶!这男人当真是不能雕的朽木吗?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太超过,连忙抓紧⽑笔,埋头入进那一笔一画的混乱中“我在写了。”
只是,那⽑笔还是像跟他有仇,比筷子没重多少的笔杆子,拿起来竟然比拿一把大刀还难。
他卯尽全力,字还是写得歪七扭八,就连墨汁也四处溅洒,将他整个人弄得十分狼狈。
“停!停!”湛初白完全看不下去,拿起另一支笔,素指勾着笔杆,解说道:“⽑笔不是你的大刀,你力道不用这么重,轻轻地勾着它,然后慢慢地下笔就好。”
又不是要拿⽑笔去砍人,他一边写,她还得一边担心他会把⽑笔给折断。
她甜腻的嗓音像魔咒,诱惑着他慢慢地一笔一画写出一个个接近文字的字型,他看着自己终于能端正的写出一个字,心情忍不住激动起来。
“我…我写出来了!”他又惊又喜地看着纸上的三个大字,虽然不是很漂亮,但起码看得出是个字。“原来这就是我名字的样子。”
听着他单纯的感想,她忍俊不住想笑“没错,这就是你的名字,记得你的名字很重要,以后可别人家要你写就写,有时候这样可是会害惨整个火堡的。”她仔细叮咛着。
“知道了。”炎武郎认真的回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大手将手中的纸揉掉想重写。
“你做什么?”她连忙从他手中抢下那张纸,埋怨地看着他“这可是你第一张写好的字,怎么可以乱揉呢?”
“可是那写得不好看…”
“没关系,给我好了。”她轻吹着纸上的墨渍,将它摊放在桌上“就当做你认我当夫子的束修吧!”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张很像掺画符的丑字,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想收蔵,毕竟对这个不识大字的男人来说,这可是值得纪念的。
他有些困窘地说:“这怎么能当做束修呢?还是让我揉掉再多练练字吧!”
放在她眼前的都该是最好的东西,这几个不象样的丑字根本不及格。
“啰唆!”湛初白睨了他一眼“要不然你去厨房里拿些吃的过来好了。”晚上陪他练字看账本,到现在她有点饿了。
“好。”他立刻冲出书房,庒根忘了谁是主子谁是丫鬟。
不到一会儿,他跑了回来,或者该说是“飞”回来比较恰当,手上端了碗有点凉的鸡汤。
她认出来那是晚上吃剩的汤品,想想一个大男人也不会下厨,能够找到吃的就不错了,才拿起汤匙想吃,他却阻止她,两手捧拿着碗,感觉像在发功。
她忍不住疑惑“你在做啥?”
他露出笑容,看起来很像一头熊在微笑,跟和善完全沾不上边“我用內力帮妳把汤温热,不然鸡汤冷了太油。”
老实说,他的笑容说不上英俊潇洒,也跟什么如沐舂风扯不上边,但是却很能打动她的心。
他很大男人主义,她知道,在她当他的贴⾝丫鬟的时候就领教过了。
可是这男人却愿意为了一点小事答应她提出的要求,还让她教他读书,他即使不甘不愿也还是接受了──他大可以表面应允,却不将她放在眼里,但是他没有,除了刚刚因为练字所以失控的骂了脏话以外,其实他一整天即使厌恶还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写字没说什么。
现在还用內力替她温一碗鸡汤…
唉唉~这莽夫真的有点太超过了,她可没打算在这里发展出什么不应该有的关系,他这样她的心很危险…
“好了。”炎武郎放开手,打开碗盖,鸡汤冒出热腾腾的白烟“喝吧!妳太过瘦弱了,多吃一点。”
她却想偏了,没好气地瞄他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没胸没**,需要多多进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嘴拙地想解释。
湛初白垂下脸,在心中偷笑着,不理他慌张想解释的无措,径自一口又一口地喝着这令人温暖的鸡汤。
鸡汤的味道很暖,然而她却从中喝出了一股的甜意,満溢心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