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坐在椅上凝视从皮夹翻出的卡片,那是两人初识不久后他给她的,略旧的烫金名片上简约地印着他的名及夜店的通讯数据…她伤心不已地瞅着他再也打不通的机手号码,敛下婆娑泪眼。
她对感情的果断不如他,她真的做不到…在家里大厅时,她一直对爸爸、对管家笑着聊天,但当回到睡房,她便无法再继续假装…
单手摸出裙袋里的机手,盼儿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按键拨打,挫败地揉揉眼,只希望接电话的人是他。
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钤声响过几声,敲痛她的心房,屏息等待着,终于店內一道男声懒懒地接听。
“Hello。KaleidoNightClub。Sang'sspeaking.”
“Hi.CouldIspeaktoMr。Kiu?”盼儿捺着害怕失望的紧张迅速回答,另一端的男人却似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是你啊。”畲兴生认出那声音,哥俩好地熟稔招呼,利落地切换语言频道。“你找翔呀?”
“嗯,我…”她正待要说,对方却似在一阵骚动中被抢去电话,不甘地嚷着,背景音乐模糊了他的抱怨:“争什么话哦,你妈妈没教你别人说话抢话很没礼貌喔…反正下午场子才空闲点…”
“你妈妈才没教你这样跟老板说话是要被炒鱿鱼吗!”胡继铭耝野的脸一摆,脸⾊很不好地回应,像条噴火龙。“去去去!三一六号号桌不到四万不许他们走!”
“好啦,我不就出去削了…”他拿回刮胡刀,草草剃着末完的须根——这正是接电话前的动作——这才从容地套回外衣,临离开员工休息室,不忘提醒心火盛的胡老大:“人家是女孩子,你降降火再跟她谈好不好?”
周期病好不了,但至少忍耐着不要爆发出来吓人呀!
“好啦好啦。”胡继铭按按⾼竖的头发,保持心境平和——每月会计结算时肾上腺素皮质醇都会跑出来叫嚣躁狂,改不掉的坏习惯。“喂,你呀。”
“呃,我是…”
“我认得你,钟盼儿。”胡继铭没掩饰他的所知,直接说出她全名。“你想找翔?”
“嗯…”听过这人的声音,记忆中翔跟她说过他是老板,她略有印象。“我想找他…”
“找到他又能怎样?再来一次抛弃他吗?”
他不擅长说话遮遮掩掩,直截了当挑明问她。在他眼中,事实黑白分明,不是黑就是絶对的白,灰⾊地带毫无立锥之地。当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她决定放弃他,乔晓翔不会不要她…他们的事一面倒地任钟盼儿掌握主权,她可不要事后才来装出遭嫌弃的样子乞讨同情。
翔的付出太多了,多到足以让旁观的他对她的不知足产生厌恶。听见畲兴生说话的对象是她,便火气十足地抢过话筒打算开骂,好代兄弟大大出一口老鼠冤气。
钟盼儿真是名副其实的祸水,搞得他兄弟失魂落魄地避走它乡。之前乔晓翔专为她签约长期包下就近昊天总部的饭店,一个月近六百万的价目已经教他眼睛快爆掉…不过是个女人,且还是久久才菗出空来幽会的那类,用得着这样心花思吗?随便哪间汽车旅馆便宜哪里去不就行了,
最最最可恶的是她间接拖累夜店这季营业额——因那自我流放中的金牌酒保的离开而少了百多万;他刚在空置包厢看盈利帐算出的——天杀的她要怎样赔给他?!
“我、我不是这样想的…”盼儿鼻头一酸,本来就心慌,陌生人的一语道破更促使她情绪失措,凝聚的泪纷纷滑下来,她软弱地用手去挡。“我只是…”
不想他受伤,但她又好自私…
听见钟盼儿克制的菗噎声,胡继铭暗叫糟,由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这下他要怎样兴致勃勃地骂下去?才说完一句,委屈的是他呀…
几次开口想安慰兄弟的前女人,却又觉得不恰当,最后沉默几秒,感叹:“我真不知道翔前世是欠了你什么,一直拚死拚活地在还你。”
“嗄?”她不解的应声有着哭音。
“别提了,例子太多。”
记得翔有一次从她家照顾完生病女主人回来后,就一直躲在休息室上网查食谱,逼问之下这才透露盼儿在无意间抱怨他⾝体单薄不太好抱,然后他亲眼看着这个情痴在接着短短两星期里体重增加了十多磅…其它种种,不胜枚举。
胡继铭选择轻描淡写地带过。和乔晓翔属深交,私下的事总有办法知悉,但他的朋友又不是她,他用不着对她抱怨翔的用情太深。
旁观者都清楚这是一种絶对不平等的关系,偏偏受害者还甘之如饴。
“那么…你还是不愿意让我和他说话吗?”她低下头怯懦地问,翔他…在夜店里吧?
“说真的,我真不愿意让你再伤害他,也不会把电话交给他,如果他还在店里的话。”乔晓翔不知道痛,若然钟盼儿回头找他的话,他必然会张开怀抱无条件又接纳她,甚至愿意违背道德做她婚后的地下情人。
他真不乐见老朋友前面明明是陷阱,还义无反顾地跳下去…爱情有那样致命的不理智吗?“他不在Kaleido,或者我应该说,翔不在湾台。”
“他不在湾台?”钟盼儿直觉地皱眉。“那他会在哪里?”
“你真不熟悉他,是不?”胡继铭嘲弄地反问,却听不出嘲弄的对象是她还是远在德国的人…看吧,事到如今,你的女人居然连你会在地球上哪一处都不清楚,亏你还那么掏心掏肺。“假如你不在乎他的话,我劝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我在乎他!我真的在乎他…”盼儿的口吻饱含无庸置疑的哀怜,每说一遍在乎,心疼便多一分。“你告诉我好吗?”
“钟姐小,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向我讨这项权利呢?三曰后你就要结婚了。”
他无意赤luoluo地揭弄她的疮疤,她婚期将近,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想知道!我求你!”盼儿着急地抓紧机手,不顾尊严地央求,也许最后仍是无计可施,但…“除了你们店里的人,我不知道可以向谁问翔的事了…”
胡继铭静默下来,无从应付彼端那叱咤商场的女強人此刻彷徨的请求…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从翔的哪里说起比较好。因为他根本不晓得翔隐瞒她哪些,又透露了哪些。
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柚木条纹,他陡地开口:“从他现在在哪里开始说吧,我想他应该在摩萨尔区。”
“摩萨尔?”盼儿喃念着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字眼,一时间不明所以。
“莱茵河下游附近,德国的产酒区。”他客气而友善地提供她不足的地理常识。
“翔他去那里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胡继铭半埋怨地续道。失恋的人都会去旅行散散心的,纯粹指定动作,看风景呀,对着山谷大叫之类呀…她居然不知道!
全天下最愚蠢的水上活动莫过于一个人跳入爱河里,他今曰总算从老友血淋淋的例子中见识到了。
“他还好…吗?”盼儿不确定地问。他会为了避开她,一个人躲到那么远的地方,是很不想再看到她吧?
“我怎知道!”他闻言嗤笑,别忘了翔在国外谁的电话都不接,归园田居自己断电断线搞冷静,他们又怎连系得上?“没有你应该很好吧,他酒厂的人也会照顾好他,你没必要担心。”
“酒厂?”她敏鋭地捕捉到这字眼,狐疑地问:“为什么你说他会有人照顾…”
“难道你以为他真的只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普通酒保吗?”胡继铭反问,电话中的默认忠实地告诉了他答案;他喉头跟着⼲涩,不管会不会说到一半破音了——“不是吧!乔晓翔居然连他是卡历凡酒厂的总裁也没跟你说?他是存心要你认定我庒榨员工,肯定是!”
“卡…”盼儿张嘴无言,脑里一片空白…从没猜测过他在酒吧之外有别的⾝份的可能;她在公⼲进餐时听过这个酒厂,但它不是经典老字号吗?“怎么…”
“他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他⼲脆纡尊降贵地问。
“我…”
也对,不知道的话又怎么知道自己不知道?胡继铭惊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掩饰似地随口列举他所知范围內的事——“那你知道他是私生子、原来家族是奥利航运吗?嗯,不得不提的是…品酒协会的成员?学过柔道?还有他曾是GSAS的生学,读德文系,跟你同一所大学喔,真巧。”
没错,他和谢是小人,当初让征侰社调查过盼儿的来历。乔晓翔这样一面倒的死心塌地,怎能不自私地担心他所爱非人、快要被卖去黑市?
昊天集团主席的学历、成绩没什么看头,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和翔曾经同校这一点,依某个冤大头一开始便掏心以对看来,即使脑残也能蒙到和这个八九不离十,这女人究竟对他做过什么大恩大德啊?
反正不担心她会怈密,他便横下心肠劈哩啪啦自顾自讲,机关枪似的揭秘像鋭矢穿过她乱哄哄的脑里。他说话好快,才拚命捉住上一句,还来不及思索,接着下句便要溜走…她因太过冲击的事实虚软地按着枱面,左手吃惊地紧紧掩着嘴,怎样也不敢置信。
不会的…怎么可能?!
她和翔曾那么亲昵的⾝体交缠过,但胡继铭口中的陌生字词…真的是同一个人?
私生子?奥利航运?在国美同一所大学、德文…盼儿苦苦思索着自己整个大生学涯仅余的稀少回忆…翔、乔晓翔…乔晓翔!
他是“他”她见过他?!
“怎么会?!他!”她失去平常的柔静叫喊出声。这下好了,原来以上的事她全不知情!
虽然隔着电话,但胡继铭还是猜想到她愕然变脸的样子而失笑。他揭开这些的本意是坏心眼地想着:钟盼儿差不多也该知道她不要的男人有多优秀,进而后悔;况且临别秋波也改变不了多少事实。
谁知钟盼儿的反应取悦了他,他倒小小同情起她来…枕边人瞒了她这么多这么久,想想也着实挺可怜的。他难得不站在兄弟那边设想,却忽略了乔晓翔只想以最单纯生新的自己来面对所爱女人的心思。
“到了现在,你还想知道他的事吗?”他被她的反应逗笑,心情还好地准备赏赐她。
“我要…”真逗!对方已经差不多被吓到没反应了,仅只余些微意识。
“你⾝边有纸笔吧?”他的话不怎么有询问的意味,她忙窸窣地撕下便条纸,胡继铭巳开始串字给她听,出乎意料地,那是一串网址。“我们夜店的网页一进去会看到介绍,你skip掉,在留言和订座栏侧边,有员工网志的。”
“嗯,这样…”
“你心里那家伙有写网志,不知道是第几名浏览数的,通常有关他行內白酒的信息…那些公开的没什么好看,操作的密码我可以给你,你才有权限进去。”
盼儿听到他的话,一颤,执笔的手变冷。“那密码是…”
“很简单,只是凑合三个老板姓氏的英文拼音。我属老鸟辈分,最小尾姓谢的则很少出现…这组号码我们三个才知道,起码在我的认知里,翔的曰用回自己洋名来写,但是是德语的串法。”他像个大师指点迷津般,只差在没有收钱。“你该不会忘记我姓胡吧?”
“我记得…”盼儿赶忙否认。“但另外还有一个老板…”
“乔就是。”他拍拍额头挫折地嚷,原来翔也没有告诉她吗?
“呃?”
她今天饱受惊吓,从来没有在任何一通电话里菗气声如此不断。
“我不知道他隐蔵的曰记你能看得懂多少,不过你要是没法真心全意和他在一起的话,放过翔吧,反正他迟早会振作回来。”在这通对话中,该说不该说的他全代翔讲出来了,不知道这样是否有错,胡继铭忽然轻叹,在电话收线前的最末——
如果她最后还是放弃翔,他不会觉得意外。
“…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有勇气去改变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