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呼啸的风刮得一座破庙飒飒作响,林间不时传来狼声,活似鬼哭神号,却掩盖不了破庙里的惊叫声。
“她——她死了!”削瘦男子惊喘着,脸⾊吓得发青,连退了好几步,双手双脚不停打着哆嗦,瞪着地上的少女。
另一名肥胖男子伸手去探女子的鼻息,果然没气了,大为震怒,转头瞪向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伙伴。
“该死!你是怎么办事的,居然把她弄死了!”
“我、我只是堵住她的嘴,谁知她——她就这么死了?”
事实上,他不只摀住她的嘴,也摀住她的鼻,她是被他闷死的。
“你奶奶的!这么漂亮的女人,老子都还没来得及卖个好价钱,你就坏了老子的财路!”
破庙里,月影摇曳,一个肥胖的黑影追打着另一个削瘦的黑影,风将门窗吹得砰砰作响,洒进的银光月辉,将地上那张清丽的脸蛋映照得影影绰绰。
一朵朵梨花从窗口吹进,纷纷飘落在丽人的乌发、脸蛋和⾝子上,恍若给她送葬,将她妆点得更加美丽。
蓦地,夜空打了一个惊雷,让庙中两抹黑影僵住,提醒他们才杀死了一个无辜少女,这雷声怒吼的,着实让人胆颤心惊,不知是不是作贼心虚,他们觉得这庙中的神明,似乎在瞪着他们。
其实他们只是收了银子,答应把少女掳来,转卖到北方的妓女户,让她永远回不了镇上。
现在她死了,虽然亏大了,但也算交差了事,两个怕事的黑影仓皇逃出寺庙,就当是意外吧,别怪他们,怪就怪她红颜薄命。
雷声隆隆,一阵风吹进室內,卷起一地残花落瓣,擦过神像所发出的声音,像是叹息声。
过了一会儿,早已香消玉殒的少女突然坐起来。
她睁开灵动晶亮的眸子,望向四周,似是确认⾝在何处,一双漂亮的瞳仁,在暗夜里熠熠生辉,最后视线停驻在二十步外的神坛上。
她从地上爬起来,白⾊瓣花如雪片般飘落而下,她在距离神像三步前停住,喃喃开口。
“我怎么没死?”少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神明。
神像没有回答,圣颜上的慈目只是静静注视她,一如千百年来,不管多少人烧香拜佛,神明从不显灵。
少女低下头,审视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白嫰而娇弱,一看就知道不是做苦工的手。
再瞧瞧纤细的手臂,一双修长的腿,摸摸玲珑有致的⾝子,还有细滑的脸蛋。
秀眉微蹙,她从口袋摸到一个小铜镜,接着走到门口,想要藉着月光看清自己的脸容。
恰巧天从人愿,一道闪电给了她足够的光线,让她从铜镜里瞧见一张陌生的脸蛋。
黛眉如柳、朱唇如玉,细致的瑶鼻,配上一双明珠美玉般的晶眸。
这不是她的脸蛋,她虽然惊讶,却也十分镇定,她并不认识镜中的少女,可这少女却变成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自己借尸还魂了?
她低眉深思,侧过⾝回头朝神像望了一眼,再度走到神像前,弯膝跪下。
“不管祢是谁,我都要谢谢祢,请受我三拜。”少女连连叩了三次头后,便起⾝。
环视这间寺庙,虽然现在是暗夜,外头又闪着惊雷,再过不久就要下大雨,可是依她的直觉判断,此处不宜久留。
因为,她是在这里活过来的,表示少女死在这里,在未弄清楚少女是病死还是他杀前,她都不能再待在这里。
跨出寺庙门坎,踩着从容的步履,俏丽⾝影毅然走入黑暗中。
座落在皇城大道旁的宰相府,铜门⾼墙,宅大院深。
当今宰相封无忌,是历朝最年轻的相爷,年仅二十四岁,便受登基満两年的皇上拔擢重用,执掌相权,辅佐圣上。
在宰相府的后花园中,莲花池旁的亭子內,两名男子正在弈棋。
他们面容姣好,俊逸清朗,⾝上穿着锦衣华服,衬托出他们的雍容不凡,这两人正是当朝的年轻皇帝和相爷。
“无忌。”
“臣在。”
“你就帮帮朕吧。”
“圣上言重了,君要臣死,臣万死不辞,可君要臣的贞操…所谓生死事小,失节事大,臣万万不能失了贞洁。”
这对君臣一来一往下棋,嘴里谈的却是其他事。
皇帝微服来到宰相府,这是常有的事,与其说是皇帝找宰相下棋,其实另有要事。
“我七妹有什么不好?人美、端庄、性子好,可是天下第一大美人,这么好的人选,我特地留给你,你就收了吧。”皇帝忍不住抱怨,像
是把上好的宝物留给好友,却得不到感激,而且对方还不肯接受,等于不给他面子。
这时候他不称“朕”而称“我”意谓与他平起平坐。
封无忌缓缓抬起头,视线也从棋盘上移到皇上的脸容,只见他不満的皱起眉头,唇角抿出一抹魅惑横生的浅笑。
他这一笑,却让皇上头皮发⿇了。
封无忌缓缓开口,声音如清泉流淌般好听。
“当初可是说好的,我助你得到江山后就退出,可你的皇位尚未坐稳,又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所以我就接了相位,在朝堂里,帮你与前朝元老争;朝堂外,又要与皇后那边的外戚势力斗,你说,我放着逍遥的曰子不过,为何自找苦吃当这个相爷?”
皇上可不服气了。
“相爷有什么不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觊觎这个位置我还不给呢,甚至有时候…还不见得是一人之下,那一人还被你庒着…”最后几句越说越小声。
封无忌可不吃这一套,他与皇上自小打到大,那份打出来的情谊甚至比皇上的亲兄弟更亲,他很明白,皇上谁都不信,就只信他封无忌,
除了两人有过命的交情外,更因为他对权位毫不留恋。
“当初说好,我的亲事由我决定,你不能逼我。”
“逼?我那妹子可是众人抢着要,我这是为你好耶!”
“为我好?奇怪了,我怎么就感觉不到呢?”
当那双墨眸逸出一抹琊气时,皇上不由得心头咯瞪一声,他很明白,封无忌看似温文尔雅,但那只是装出来的,真正的他,一旦狠起来,絶对忍残不留情,而且此人最恨别人用权势逼他。
想他当初为了争夺皇位,与其他皇子斗得你死我活,但封无忌比他更狠,他是见识过这些手段的。
皇上一直很庆幸封无忌是自己人,但同时也没有制住此人的把柄,因为他不留恋权力,不迷恋美人,反而是美人迷恋他居多,倘若封无忌要走,自己是没办法留住人的。
他从没见过这人在意什么,不在乎名利、没有亲人、没有子息,二十四岁了还不娶妻,⾝无家累,而且又有一⾝武功,这种人是没有弱点的,也最有无法无天的本钱。
自己基于私心,表面上是给他说亲,实则也是存了可以制住他的妄念,只要封无忌娶了妻、有了子息,还怕没有牵挂吗?
做人怎么可以没有弱点呢!都坐到相爷的位置了,还一副爱理不理的嚣张样,在他还是皇子时,就治不了封无忌,当了皇帝后,还是治不了他,真是太太可恶了!
“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初说好的,你助我登上皇位,我一定与你分享富贵。”皇上本来想用恩赐的态度说出这些话,可是一对上封无忌的眼神时,不由得一阵心虚。
那双如猎豹的眼,好似能看透一切。
封无忌缓缓说道:“你若是真感念我这个朋友,就别再拿这种女儿家的事来烦我。”
皇上张着嘴好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尽管想否定,可是在封无忌的逼视下,最后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这事朕就为你挡下了,太后和七公主那边,朕会去说,没人会逼你。”
又回复成“朕”的自称,封无忌也表现出一个臣子该有的态度。
“谢圣上。”
当然,这只是表面,不该让的时候,他可是不会让的。
此时,皇宮的公公急急来催,圣上该回宮了。此番皇上可是私自跑来的,否则哪有皇上来见臣子?该是将宰相召进宮才对。
“急什么,朕一盘棋都还没下完呢。”皇上十分不悦。
“皇上,太后找您呢,若发现您不在了,奴才们可是会遭罪的,请皇上体念奴才们。”跪在地上的公公,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甚至还偷偷看向相爷,眼中有着乞求。
皇上不耐烦道:“等朕把这盘棋下完。”
说也神奇,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原本看似不相上下的棋局,竟一下子兵败如山倒,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皇上的白子被吃得全盘皆输了。
“谢皇上承让。”封无忌笑得光采照人。
皇上一脸乍青乍红的,连想继续赖在这里的理由都没了,气得站起⾝,骂着跪在地上的奴才——
“哭哭哭,就只知道哭,把朕的运气都给哭跑了,害朕输棋!”
明明是他技不如人,却迁怒到奴才⾝上,吓得一⼲奴才又是叩头又是求饶。
偏偏他这一头骂得起劲,另一头的封无忌却像在看好戏,连一句好话都不说。
说情等于欠皇上人情,这个奷诈的封无忌心似铁,就是不说情,甚至还打了个呵欠,一副他再不走,会扰人休憩似的。
逼不得已,皇上只好甩袖命令。“走了!”
“恭送皇上。”封无忌很有诚意的行揖礼,从头至尾,只有这时候才像个臣子,而且是为了赶他这个皇帝走,才这么做的。
皇上怒气冲冲的走人,这下好了,媒没作成,还得想办法应付太后,想到这里他就烦!
他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封无忌,真是可恶,莫说一点面子都不给朕,连棋盘上照样杀得朕片甲不留,一点都不把朕当皇上。”
他嘴上骂归骂,心里却知道,他最爱的,就是封无忌这一点,为自己做事,不是因为他是皇上,而是当他是朋友。
人爬得越⾼,越觉得⾼处不胜寒,越需要一个真正的朋友,封无忌便是真正的朋友,他这个皇上就爱往相爷府跑,因为只有来这里,他才可以清静,莫说这儿没有烦人的后宮妃嫔争宠,也毋须整曰绷紧神经,在乎众多耳目,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来到这里,他才可以暂时放下皇上的⾝份,当一回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