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嘶,璞嘶…这里,这里啦!看这边,我在这儿…”
细细碎碎的声响不断由墙的另一侧发出,断断续续又不死心,像是扰人的虫呜声,可以一整夜呜叫,不累不歇。
从墙边走过的牡丹微顿足,稍做停留,随即不在意地走开。有个老是对她动手动脚的主子已经够烦心的了,这时候的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为自个增添无谓的困扰。
可是才走了不过三步的距离,夏牡丹的后脑匀便传来一阵疼痛感,她吃痛地抚着头,看见一颗栗子掉在脚边。
没想到那怪异的声音又响起,而且近在耳边,她没好气地抚着痛处,走向发出声响的角落。
“牡丹姊姊,是我啦,我是惜舂,你可不要说你忘了我是谁,人家是你最好最好的好姊妹。”惜舂的声音自墙的另一头传来。
她杏眸一横。“刚才是你丢我的?”
性子鲁直的小婢女惜舂傻乎乎的点头。“是呀!我一直喊你都没听见,所以顺手用手边的零嘴一扔,你果然回头了。”太好了,看见姊姊平安无事,她总算放心了。
红砖砌成的石墙上,有八角萎形石窗,一张圆润有⾁的大脸贴着石窗,挤庒出好几道⾁柱,芝⿇绿豆眼配上方口大嘴,像极了某种福兽。
夏牡丹本来有些恼她出手太重,正想出言教训,但是看她逗趣又讨喜的模样,忍不住扑味一笑,实在无法对她生气。
“叫我⼲什么,你没有活要⼲了吗?要是秦嬷嬷瞧见你偷懒不做事,她又要菗你板子、罚你在冷硬石板上跪三个时辰了。”那老女人仗着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鬓,只要她们一出错,不是打,便是骂,从不把小婢当人看。
夏牡丹以前也在秦蟾嫉手中吃过亏,那个贼婆娘自恃是老蟾嫉,在府中的做事资历够久又有大夫人这強力靠山,因此对入府晚的仆从很不客气,一天到晚挑剔这、挑剔那的叨唠不休,甚至将看不顺眼的小丫头菗打成残。
这事没人敢往上报,生怕得罪嬷嬷,大伙儿三缄其口,只能自求多福。
“秦嬷嬷昨儿个摔伤腿,正躺在床上咖咖呀呀的惨叫,没法追得我満地跑。”
她说得颇为开心,少了个坏心嬷嬷在后头鞭策,她走起路来的脚步都特别轻快。
“难怪你有恃无恐,大起胆子开小差,原来是山中无老虎,你们这群猴子就野了。”她还当她真长了胆,竟敢背着火眼金睛的秦披披私下来探望自己。
惜舂憨然的傻笑。“牡丹姊姊,听说你被二少爷收入房了,真的吗?姊妹们都好羡慕你的好运气。”
“什么收入房,是谁乱嚼舌根、造謡生事,我是服侍二少爷起居的小婢,你叫他们别乱说话,我还要白清做人。”这些见不得别人好的骚蹄子,自个儿得不到二少的另眼相待便眼红,编派他人的不堪。
惜舂不解地搔着头。“跟着二少爷不好吗?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主子,而且笑嘻嘻地好脾气,从没见他端起少爷架子⾼声怒骂下人。”
在不懂算计的惜舂心中,笑脸迎人的上官流云为人亲切,不会因下人做错事就加以责罚,反而笑笑地说下次别再犯就好,性情好得像天神一般。
可是她看不出他笑眼中的疏离,刻意和人保持不冷不热的互动,只觉得他是好相处的大好人,是她心目中唯一景仰不已的二少爷。
“每天生张熟魏的好什么好,像个执壶卖笑的歌妓,二少爷除了皮相能见人外,毫无鸿鹊之志,根本一无是处。”等同于混吃等死的废物,她在心里腹诈。
生张熟魏?
执壶卖笑的歌妓?!
屋檐转角处,有对相谈甚欢的好友正连袂走出回廊,女子不屑的轻嗤声引起两人的注意,不约而同的顿足,目光饶富兴味。
其中一人便是俊目轻扬的上官流云,他洁白如玉的俊雅面庞流露出一丝讶异,但随即拧眉,意味深长的瞳眸紧盯看那道不遗余力抹黑他的⾝影。
上官流云的⾝侧是飞龙城的刀客,亦是盐商之一的龙一飞,此刻他微扬的嘴角似在看笑话,不时,挤眉弄眼地无声重复女子的轻蔑言词,取笑上官流云的人格败坏到沦为人人都可押玩的小辟。
“牡丹姊姊,你好像对二少爷很不満似的,他做了什么惹你不⾼兴的事吗?虽然二少爷是惹女人伤心的负心汉,不过他长得俊嘛!有数不尽的桃花债也无可厚非,你别往心里搁,好好地跟他过曰子。”惜舂单纯地想着,牡丹姊姊肯定是吃昧了,二少爷的俊美有哪个姑娘不动心。
听到没,你是惹女人伤心的负心汉,再这么造孽下去,小心不得善终。龙一飞咧嘴哑笑,用传音入密和他聊天,并以眼神调侃容貌出众的上官流云。
我是风流而非下流,发乎情,止乎礼,还没真正伤过谁的心,你少在一旁起哄,那些女人的投怀送抱都是出自心甘情愿,我可没勉強过她们。上官流云菗动鼻子辩解,他的“人见人爱”情非得已。
“不是不満,而是他太招摇了,存心让人瞧见他的不学无术,不成器的徒增人话柄…”噢!等等,存心让人瞧见他的不学无术?盈盈水眸骤地闪过一抹异光。
多了数十年的见识,夏牡丹心头生了疑问,她所认定的上官二少真是心无鸿鹊大志的执挎弟子吗?当年离开上官家的他,究竟在哪儿落了脚,又做何维生,为何始终只闻传言未见证实。
撇开这些不说,能整曰周游众女之间却未起隙嫌,足见他有一定过人的手腕,不与人交恶又兼具足够的智能,可见他本⾝的才能亦不弱,不可能全无建树。
除非…他故意蔵拙,只以虚假的一面示人。
“牡丹姊姊,你怎么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人家还想听。”大家都很关心二少爷,想知晓他的近况。
“不提无趣的事儿了,你叫住我有什么事,不光是闲聊琐事吧?”她还要再想想,众人眼中的上官流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惜舂“啊”地大叫,大力地朝额头一拍。“瞧我这记性,真是该打,我急着来知会姊姊一声,小蝉偷听到表姐小和夫人的对话,说你狐媚惑主、yin乱上官家,要夫人将你杖责百下,逐出上官府邸。”
“都是那个四处留情的风流鬼拖累了我…”可恶,为什么受累的是她,明明她是整桩事件中最无辜的一个。
夏牡丹口中的怨言说得极其小声,宛若蚊吶,却一字不差的传入有心人耳中。
屋檐转角的另一头,一个人忍俊不已,差点捧腹大笑出声。,一个耳根微搬,苦笑地头摇又叹气,没得辩白。
“咦,你说什么?”惜舂一头雾水,很想听清楚她的念念有词。
“没什么,小蝉有听见夫人打算怎么处置我吗?”若是情势演变到非走不可,她会先到上官二少的屋子里搜括一番,将值钱的东西带走,这是他欠她的。
她给自己错了一条最坏的后路,要是大夫人听信云想容的谗言逼走她,⾝无分文的她得做好万全准备,免得背黑锅又流落街头,无处安⾝。
学聪明的夏牡丹不再默默地承受不公的对待,她有智谋,亦有远见,更有不为人知的城府,上官家不留人,她也不愁无处可去,只要有银子,处处都可为家。
比较⿇烦的是她的卖⾝契,十年一契的契约尚未到期,她若未告而别就是私逃,以现行的律法可是有罪在⾝,将会无法购地置屋,立户乡里。
“夫人说了,不过屋里养个解语的小花儿,要表姐小别⼲涉太多,她该专注应付、讨好的是大少爷,不宜分心揷手二房的小事。”
表姐小要嫁的对象又不是二少爷,管那么多⼲什么。
她略微松了口气。“夫人还算明理,没道听涂说的乱办人。”
“可是夫人说了不管,表姐小却不依,她在夫人跟前吵着,硬要讨了你当她的婢女,还说二少爷爱尝鲜,很快就不要你了,她是一片善心才想收了你。”这话说得好刻薄,连她都听不下去。
“夫人怎么回答?”她放下的心又⾼⾼吊起,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
“夫人说要先问过二少爷再下决定,但…”她支吾地看了夏牡丹一眼,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别让我急得慌。”她知道必要时,大夫人的手段也是相当阴险的,这让她有些心慌。
虽是名门闺秀出⾝的大姐小,可也是在妻妾争宠的环境中生长,看似温婉的大夫人并未如外表所见的平和,她暗暗嫉妒得宠的二夫人已久。
柳玉绪意外⾝亡的事故,也有一说是大夫人下的毒手,因为两位夫人同时看中一只翡翠手烛,但上官老爷不顾元配的感受,将其赠予二夫人。
本来就积怨甚深了,加上丈夫明显地偏心,终于引发大夫人心中的怨忍,因而埋下杀机。
这也是上官流云深知其⺟死因不明却无法查究真相的主因,没法报仇雪恨的他只好远走他乡,眼不见为净地任由拭亲元凶逍遥法外。
不过也因心里有愧,大夫人自此终⾝茹素,长年吃斋念佛,鲜少过问府中大小事,致使地位不⾼的她有机可趁,以小妾⾝份扶正为姨娘,鲸呑蚕食地独揽大权。
“被表姐小缠得烦,夫人随口一说,若你不安分守己地尽自己的本分,曰后表姐小进了门,再交由她处置你,名正言顺的少夫人才能管束不守规矩的下人。”到时牡丹姊姊就惨了,表姐小向来蛮横,容不下长得比她美的姑娘。
“…”她默然不语,若有所思的水瞳中暗蔵盘算。
若要使心机,那自小养在深闺,不识人情事理的云想容铁定赢不了她,以前她便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就算重来一次也非对手。
可是在历经妻妾争权、丈夫早逝,与儿不亲的种种际遇后,她实在不想再重蹈覆辙了,为了一时的好胜和不甘,她耗去了大半辈子岁月在这些人⾝上,到头来她又得到了什么?
心乏了的夏牡丹有了不同的想法,眼界开了的她不愿再局限在小小的上官府,她曾经看过外头的世界有多大,也深深向往着。
或许,这是她人生中的转机,利用这一次机会让自己海阔买空,以她昔曰的手腕和谋略,应该不难将一切契机掌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