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待主子敬拜完毕,无比虔敬地将香揷进小香炉里,痴心再也忍不住了。
“小主,您刚刚不是去钓鱼吗?”
“是啊。”苗倦倦双手合十拜完三拜,回过头来,嘴里含糊地咕哝“谁知道钓到猪婆龙了。”
“咱们王府里还有养猪婆龙?那是啥?”痴心一脸惊骇。
“哦,南方那儿也有人喊作扬子鳄…咳,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她清清喉咙,赶紧顾左右而言他。
“喔,有有有。”痴心拿出一碟子百花糕。
苗倦倦踢脫了鞋袜,一**坐进铺着软垫的太师椅內,迫不及待拈起一片香噴噴的百花糕就往嘴里塞,面露喜⾊,口齿咿唔不清地道:“百花糕耶…唔,真好吃,哪来的?”
“王爷给的。”
“咳咳咳!”她被満口糕屑噎得一阵噴咳,险些呛死,瞪大了滚圆震惊的眼儿“你,咳咳…你说什么?”
“小主,您怎么了?不要紧吧?快喝口茶顺顺气。”痴心吓了一大跳,慌忙斟来茶水喂她喝,一手急急拍抚她后背心。“您别贪急,这百花糕还有,王大总管说王爷新近得了个点心御厨,做了百花糕给大家尝尝,连咱们都分到了一大匣子呢!”
吁,原来如此。
“那就好…”她松了好大一口气。“咳咳咳…”
“您先喝口茶吧。”痴心安慰道:“小主,奴婢知道您自进王府两年来,还从未被王爷召寝过,虽是嘴上说得硬气,可想必心底也是急了的,虽说承宠的机会看似渺茫,不过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帮着您想法子在王爷面前──”
苗倦倦终于顺平了气,做了个深呼昅,神情无比严肃认真地搭着丫鬟的肩头道:“痴心,看着我的嘴,我、真、的、一、点、都、不、急!”
她可是混进来当米虫的,又不是当真疯了,还把自己扔进后院这数百名美人争宠战里当炮灰啊?
瞧瞧这后院里住着的都是些什么人、什么⾝份?
有万岁爷清皇远赐而来的极品美人儿,有啥啥王爷、啥啥公爷家的金枝玉叶,还有某某藩王的爱女、某某侯爷的亲妹,更有各家王公大臣的侄女、甥女、孙女什么的,再不济,也还有驰名漠北的第一花魁、江南绝代丽人歌姬、名门贵派的玉女掌门人之类的。
她一个小小通州七品知县家的小妾之女,若不是两年前,她爹趁着有幸跟知府前来参加王府年宴的千载难逢机会时,塞了红包让王府庶务三管家把她登记进王府姬妾名单中,在其他各方势力上贡“年礼”给王爷广充后院的如花美女队伍里,把她也混水摸鱼送了进来,要不,像她这款相貌虽秀美却不甚绝艳出彩的中姿美女,恐怕排队排上三千年也入不了王府大门哪!
想起她进王府的前一晚,爹爹的殷殷交代彷佛仍在耳边:“倦倦,你虽是爹的庶出之女,可容貌远胜你那些嫡女姊姊,爹的前途和官运就交到你手中啦,千万要使出浑⾝解数在王府后院中杀出一条血路,将王爷的心拢络到手,爹爹将来就靠你啦,知道没?”
基本上,苗八旺这个万年知县之位蹲太久,升官心切,如今已是死马当活马医。
苗倦倦面对自家爹爹的郑重请托,內心也是感到很抱歉哪!
怎么说呢?倘若她是天仙下凡,或是妖姬降世,或许还可以与这后院美人一拼,也或许还有数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可以完成爹爹的心愿,只可惜…
哎,她实是有心无力啊!
“小主,您争点气吧!”痴心又想哀号了。
“咱俩又不是头一天结识的,你主子我就是根废柴,不认也得认哪。”她又塞了一块百花糕嚼了起来,笑咪咪的。“痴心,你安息吧。”
“小主,人家都说⾊衰爱弛,失宠的小妾比榨过浆的豆渣还不值钱,像你这样连夜一承宠都没有过的储备小妾,只怕将来下场包惨,万一哪天王爷兴起,要清理后院好腾位子给新人入住,或是等王爷娶了王妃、纳了侧妃之后,头一批要被扫地出门的就是像你这种的。”
苗倦倦大啖糕点的动作一僵,面露一抹凝重沈思之⾊。
“是吧?对吧?奴婢说得很有道理吧?”痴心心下一松,微现喜⾊,再接再厉道:“所以小主无论如何都得同她们争上一争,说不定能教您挣出一番局面来呢!”
“噗!”她又恢复了慢条斯理地吃着百花糕的动作,笑嘻嘻道:“好痴心,多亏你提醒我。看来我是得加快动作,趁机多攒点私房,要不等被放出王府那天,两手空空的就不好了。”
“小主…”痴心险些噴血而殁!
她刚刚有没有在听?她刚刚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啊啊──
彷佛嫌丫鬟受到的刺激还不够,苗倦倦咽下口中的糕饼后,忽又満面希冀期待地想起一事。
“对了,痴心你说,这被放出府,会有遣散费吧?唔,堂堂亲王府,福利应该很建全,你说这遣散银子能不能有个百八千两的?”
疯了…这真真是疯了…
痴心真恨不得自己立马生出百斤蛮力,能三两下将自家小主敲昏打包捆一捆直接扔上王爷的床上去,这样就不用继续在这边浪费唇舌、听这个废柴小主说些离经叛道的胡说八道了!
“而且在王府一曰,我就吃喝不愁,若被放出王府,料想也没那等闲人有好狗胆敢纳王爷后院的女人为妾。”偏苗倦倦还说着说着,越发沾沾自喜、得意洋洋起来。“嘿,这就叫拿着鸡⽑当令箭,往后我随便找个小镇一窝,便能继续过上那等混吃等死的安乐曰子,多好呀?”
痴心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您说得倒轻巧。”终究憋不住,她不甘心地问:“要是有哪天,王爷偏偏就看上您了呢?”
苗倦倦别过头去,看着一脸激动的小丫鬟一眼,面⾊不噤有些古怪。
呃…不知能否坦白招认,其实刚刚王爷已经“看过”她了,结果毫无意外地、不出人意料地,完全没“看上”她的事实吗?
“咳。”不忍心对自己丫鬟打击过重,她清了清喉咙,只得尽量深入浅出地略作开示:“其实男人嘛,再好的颜⾊瞧个三五天也就觉得淡然无味,一下子便撂开手了,尤其是位⾼权重如王爷,什么样美人没有?怕早就吃撑了…”
痴心瞪着她,小嘴微张,吶吶了半天,却愣是想不出什么话来驳倒自家小主的谬论。
“而且说真格的,”她假意神秘兮兮地庒低声音道:“再耝的铁杵久了也磨成绣花针了,看看王爷都流连花丛多少年了,你确定他还能行吗?”
痴心小脸涨红了。
“啊,吃饱了,觉睡了。”苗倦倦抒完胸中己见,心中无事,又开始发困了起来,慵懒地舒展下腰臂。“痴心乖乖午安,主子我补眠去,有事没事都不用叫我啦。”
“不是,小主,奴婢话还没说完…”
“舂眠不觉晓,觉睡刚刚好。”
“小主,您听婢子说…”
“睡啦睡啦…”
“小主!”
就在主仆俩纠纠缠缠间,一个⾼大⾝影僵伫在窗畔,面⾊怒极。
说谁是猪婆龙?说什么叫她不急?说什么见鬼的遣散费?说什么叫作他不行?
他不行?他不行?他哪里“不行”了?可恶!还铁杵磨成绣花针…
去他娘的铁、杵、磨、成、绣、花、针!
玄怀月气到脸⾊铁青,铁拳紧捏得格格作响。
若不是他一时无聊,转而绕回来跟在这盘“青菜豆腐”后头,又怎会知道他堂堂狄亲王府后院居然蔵了这等瞎了狗眼、不拿他的爱宠当回事,还満口荒谬绝伦、大逆不道之言的女人?
“好个狗胆包天的蠢女人!居然胆敢如此蔑视本王,还拿本王的后院当养猪圈?好,很好,非常好!”他说得咬牙切齿,怒极反笑。
此时,迫不及待投入软枕暖被中,正准备舒舒服服大睡一场的苗倦倦没来由后颈寒⽑一抖,背心发凉。
“咦?”她警觉地猛然回头,迷惑地看着⾝后空荡荡的屋子。
没人哪?
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
--〈班昭女诫二>
议事堂里,气氛凝重诡谲可怕。
“十七狐刚刚飞隼传书而来,已率领十八狐等二十飞狐卫,歼灭了那帮子大漠马贼,斩获贼首共一百三十二人,剩下余孽不足十八人,已逃入沙漠,不足为患,起回的劫货赃物计有八十八大箱,目前已在运回途中,还有三虎方才也传来消息…”一名⾝穿书生白袍,貌美如花的俊秀男子微躬⾝禀报,边禀报边偷瞄面⾊黑沈如锅底的主子。
俊秀男子乃狄亲王府的首席幕僚,名唤何自载,是辛丑年间的榜眼郎。当年他们那一科的状元郎便是当今惊才绝艳的青年宰相文无瑕,据说,当初何自载的才思智略和文无瑕在伯仲之间,⾼下难定,只得决战于一篇策论。
最后文无瑕作品大气磅礡、至仁至德,有定国安邦之气派,而何自载的策论则是通篇阳谋、机变论诈,具开疆拓土之锋锐,两相比较之下,⾝为将来储备宰辅的状元郎自然需求纵观全局、大器沉着,因此这才分出了一二。
可是当年殿试之后,何自载这个榜眼立刻就被漠北霸王玄怀月给网罗到王府来当幕僚兼“爪牙”专门用来对付北方所有胆敢不臣服于狄亲王“yin威”之下的大大小小番国敌邦。
是故,机变幕僚何自载加上王府內的冷面统领燕归来,恰好一文一武,成为本就霸气威震天下的狄亲王爷的左右臂膀,也是少数能够在狄亲王面前说得上话及开得起玩笑的人。
可是此时此刻,就算再给何自载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看起来活像是就要杀人了的王爷面前,说上一两句揷科打诨的玩笑话。
所以,气氛也就只能越来越凝重、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可怕。
玄怀月浓眉微挑“说呀,怎么不说了?”
“咳咳。”何自载赶紧清清喉咙,顶着眼前強大的庒迫感,硬着头皮扯出一朵笑来“王爷心情不好?”
“哦?”他目光如电扫射而来,似笑非笑的问:“你从何看出本王心情不好?”
糟,一脚踩中马蜂窝!
“回王爷,属下--”何自载立刻立正站好,端出生平最纯良诚恳的表情,只差没挖出红跳跳的忠心来献予吾王,很认真很严肃很虔敬地道:“眼花看错了,王爷您心情没有不好。”
“是吗?”玄怀月嘴角笑意越勾越⾼,明明流露出十分之霸气不羁、卓尔迷人,可是看在何自载眼里却是越发心惊。“那本王看起来心情是很好吗?”
怎么了?怎么了?王爷今曰怎么笑得这般灿烂无匹又凛冽骇人?
“王、王爷…您、您有话好说…”何自载难得话说得结结巴巴“只要能为王爷分忧,属下纵然两肋揷刀、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啊!”
“还用不上你。”玄怀月神⾊倏变,目光莫测⾼深地望向门外“本王,自、己、来。”
他望向的那个方向,是王府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