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爸爸的建材公司,算算不过十个人,有访客来,不过大声喊一句“某某某外”就能顺利解决。
可是,此时的傅冠雅,被挡在大厅的服务台前,不得其门而入。
她听老爸提过,田圻炎是盖房子卖的,卖到这种派头,也有点太…
宽敞的一楼大厅,水晶墙面上,美轮美奂的楼房建筑照,満満数十幅,大巨而特。
有些拍摄于夜灿之中,楼间的灯光,散发温暖光晕。
有些拍摄于红枫之间,清雅温馨,彷佛童话世界的城堡。
有些倒映在清澄湖泊上,虚实之间,几乎没有界线。
而大厅央中,等比例缩小的建筑模型,街道和树木,行人和车子,栩栩如生,如一个小人国。
“公司有一位田圻炎先生吗?”傅冠雅来到服务台前,客气询问。
“有的。”没有田圻炎,就没有公司,那是顶头大老板的尊名。
“我是他太太,可以告诉我,他办公室在几楼吗?”傅冠雅笑容好可爱。
“总裁的…夫人?”
服务台姐小面露惊讶。确实知道总裁新婚,但她们这种等级的小员工,没受邀的资格,当然没看过新任夫人。
总裁…这两个字真是滥泛呀!
傅冠雅在心里,默默说:
以后,我自己开手作小铺,总裁、总务、总管、总机…全是我的头衔。
我也要试试被叫“总裁”的滋味。
总机兼招待姐小,将傅冠雅打量过一遍。
从头…廉价的塑料鲨鱼夹,率性豪迈地夹起一头长发,几绺顽皮发丝垂落下来,在她脑后弹跳。
到脚——一⾝T恤、牛仔裤,围着卡通图案的围裙,活脫脫是个早餐店的工读妹妹。
再配上年轻稚嫰的五官,纯清
生学样…
总裁的妻子?像吗?
扫视完毕,总机姐小皮笑⾁不笑,妆容完美无瑕,维持一贯礼貌的开口问:
“请问有预约吗?秘书室没有特别吩咐,今曰总裁会有访客哦。”
老鸟有交代,穿夹脚拖的阿伯,超有可能是土财主,所以不能以貌取人。
不过,老鸟没说过,妹妹打扮的小女生,上门说她是“总裁夫人”时,该要如何招待。
“我是来送便当的。”傅冠雅把手里的提袋递⾼。
“如果您真的是总裁夫人,可以⿇烦您拨通机手给总裁,再请总裁派秘书室传达,我这边才能放行哦。”言下之意,对她的⾝分很有疑虑。
“对,机手…”好主意!暗冠雅东摸西摸,几个口袋都是空的。
呀,她煮饭时,把机手摆餐桌上了。
他的机手号码,她只记得“〇九…”后头一片乱码,真糟糕。
暗冠雅抓抓腮帮子,朝总机姐小窘笑:“我没带出门,你可以帮我打通电话上去,就说是『傅冠雅』打的…”
“不方便耶,真的不好意思。”
开玩笑!一听也知道一定是诈骗集团呀!这种闲杂电话要是拨上秘书室,她这小总机工作,哪保得住?
傅冠雅碰了个软钉子,不好再为难姐小,只能踱出大门,走向造景水池旁,等待中午放饭时间,看能不能读到田圻炎。
大老板也是要吃饭的嘛。
“大公司的门噤,未免太森严了…便当会冷掉的。”傅冠雅低声说。
开始有职员陆续走出来,傅冠雅好认真的把一张张的脸孔瞧清楚,不想错过田圻炎。
来来去去的人群,没有一个是他。
“田圻炎很⾼,应该很好辨识…还没看到和他差不多⾼的人。”
田圻炎要是一站出来,鹤立鸡群,想忽视都难。
那么大一只嘛!
“…这么晚了,还不出来吃午饭?”
她等了又等,看了又等。
早先离开公司的职员,已经吃饱了再回来,这使傅冠雅忍不住急了。
他不会是一工作起来,就忘了饿的工作狂吧?这样会把胃搞坏的。
又一批员工回来,这一次,傅冠雅混进他们之间,正好当中有两个壮硕男人,将娇小的她完完全全挡住。
成功踏进电梯!
电梯门一关,她几乎要痛快大喊一声“yes”!
另一个问题,马上随之而来。
呃…田圻炎在哪一楼?
她对他的认识,真是少得很可怜呀!
她这个失职的太太。
楼层越⾼,电梯里人嘲渐少,直到剩傅冠雅一个。
接下来的楼层,她全试按看看,门一开,她探头出去看看,寻找“疑似”总裁办公室的地方。
一路找到十三楼。
走廊的某一处,传来争吵声,让她停步,然后直接往那边移动。
不是她好奇心过剩,实在是其中某一道熟悉到不行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夏繁木!”
果然是他!
那种说起话来,像轻笑的声音,非他莫属!
傅冠雅由敞开的门口,看见异常俊美的夏繁木。
他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
一头黑⾊长发蓄留过肩,发丝既细又亮,随兴束绑,任它自由垂放背后,精瘦挺拔的⾝材,一袭西装,简单穿出品味。
五官分开看美,合起来看更美。
好像那对眉,就该搭配那双眼,而那管鼻、那张嘴,摆在别人脸上,也长不出这种美感。
他光是长腿交迭,坐在长沙发上,眯着眼,噙着笑,都媲美精致艺术品。
他,也发现她了。
“雅雅!”
夏繁木把她的小名,喊得像沾了糖一样。
他从沙发间起⾝,不顾左右旁人,笔直朝她走来。
如果,方才他的笑,是一抹晨曦,那么此时他的笑,就是最炙热的九月正午,又大又耀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傅冠雅问他。
“这才是我想问的…不,也不意外,毕竟你算是老板娘,来公司出巡出巡,很正常。”夏繁木瞅着她,微笑道。
写围裙、夹鲨鱼夹的老板娘,嗯…也算独特。
“雅雅,你怎么趁我出国,另嫁他人?”夏繁木神情好哀怨,活脫脫“弃夫”嘴脸:“而且,还嫁给那三把火的,唉。”
“三把火?”她马上反应过来。她老公的姓名中,加一加,不多不少,恰好三个火。
“没听说你和他交往呀,再传来消息,却是结完婚…你是被他逼婚?家里负债,欠他上亿元,用女儿来抵?”夏繁木猜测、假设。
“不是。”傅冠雅很想问:你也是言情小说爱好者?
不然,也能想出这种老哏?
“还是,你和三把火认识很久?”
“没有耶。”
“也对,你要是认识他很久的话,不可能不知道他…”夏繁木抿了嘴,盯着她看。
“嗯?,”⼲嘛突然不说了?
夏繁木把她垂下来的发丝,撩到她耳后,态度亲昵。
他靠得近一些,音量放小,带点惋惜的说:“你怎么会挑他嫁呢?嫁他,不如嫁我,比财富,我不输他呀;比优生学,我也好看多了吧?比温柔,我可是很有自信。”
“我爸嫌你太心花。”傅冠雅很直接,不想让夏繁木死得不明不白,不懂自己出局的原因。
闻言,夏繁木不狡辩,只是笑。
看来,他自己也很清楚。
“专情这一点,我倒是真的输他。”他自己边说,边点头。“他不轻易说爱,一旦爱上了,全心全意。”
听到老公被夸,傅冠雅心里小小开心,并提醒自己,回家后,要把夏繁木这几句话,记入机手记事簿里。
“所以,我很惊讶,他竟然结婚了,娶的却不是他唯一爱的女人。”夏繁木牵起笑,淡淡的,仔细看着傅冠雅的表情。
黑亮的双眸里,有些恶意,有些试探。
果然,有人呆住了,小嘴张开开,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他故做惊讶,俊美的脸庞,扬起双眉,同样那般英挺:“你不知道吗?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相恋二十年以上,已经到了『非卿莫娶』的地步。”
“呃,我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她对田圻炎本来就不熟,他的过去情史,她完全不知道。
原来,他爱过一个女人,爱了二十年…
好长的一段曰子。
“他的…青梅竹马呢?为什么他没有娶她?难道,她…过世了?”
因为真爱已死,才会随便娶谁都好?
谁都…无所谓?
是不是她傅冠雅,他都不在乎…
“人家活得好好的,别咒人家死呀。”夏繁木大声笑,揉揉她的发。
呀?猜错了?傅冠雅一脸窘样。
“我心花有什么不好,起码,我和旧情人分手,说断就是断了,绝对不回头,不玩藕断丝连那一招。”夏繁木夸起自己的缺点,没一点反省。
反观别人的优点,从他口中说出来,像是罪大恶极:
“太专情的人才恐怖,无论你对他多好、对他多温柔体贴,他內心深处,永远蔵着另一个人,他时时拿她出来和你比较,比你跟她,谁美丽、谁细心,最可恶的是,他难忘旧情,怎么比,都是你吃亏。”
傅冠雅找不到话反驳,夏繁木这个观点,她是认同的。
爱上专情的人,当他所爱的人,是你,双方心心相印,确实是最幸运的事情。
他只爱着你,不轻易受外界诱惑,凡事为你想,舍不得你担心、伤心。
万一反过来,他爱的人,不是你,你做再多,对他也不过是累赘,当成自作多情。
夏繁木说出她此时心里,浮上的同一句话:
“人类的劣性…得不到的,最好。”
傅冠雅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之前,她根本不晓得,还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的存在。
不晓得,田圻炎爱过一个人,这么久,几乎快跟她的年龄一样。
她胸口菗了菗紧,很难去厘清那是闷?还是痛?
夏繁木的眼光,同情、怜悯,对她说:“我要是早知道,你会和他扯上关系,我一定马上阻止你,阻止你去嫁一个不在你⾝上的男人。”他一副舍不得她吃亏的模样。
“可是,他对我不错…”
傅冠雅不是木头人,别人对待她是好是坏,她自己感受最清楚。
婚后的曰子虽然不长,田圻炎倒真没亏待过她。
她的悠哉生活,不过是从娘家养,变成了田圻炎养。
在家里,爱做些什么,他不多管,她玩着纸黏土、打⽑线、贴钻,一桌子摆満乱七八糟的工具、材料,走在地板上,脚底板会黏到好几颗彩钻,他也没皱过眉页…
有啦,唯一皱过眉时,是他觉得“应该上床觉睡”而她还在玩手作,那时,他会坐到她⾝边…呃,上下其手,打扰她玩乐。
然后“玩乐”的人,换成是他…
“无冤无仇,他当然不用虐待你,但是爱嘛…他应该也不会给,他太爱他的青梅竹马,分不出百分之一给你,了不起把你当成宠物养,偶尔摸摸头、握握手,给你被宠的错觉。”
“…我也没有很爱他呀…”傅冠雅嘀咕,自己跟自己说。
没有很爱他,所以,他爱着别人,她损失不大嘛…
傅冠雅自我说服,做起心理建设。
幸好,只心动了一点点点点点点…
要是真感到难过,也只有一点点点点点点…
“你来⼲什么?!”
田折炎冷厉的斥问,暮然响起。
看见她站在夏繁木⾝边,田圻炎三把火又多两把——双眼两簇“怒火”烧得正旺。
他強硬地把她扯回来,离夏繁木能多远是多远。
不等她回答,田圻炎又开口:“士伟,带她去我办公室。”
“是。”秘书立即上前“夫人,这边请。”
不给傅冠雅拒绝机会,软硬兼施把她领进电梯,快手按键,脫离一触即发的场战。
“这么怕我和她接触?”夏繁木一脸趣然。
田圻炎当他不存在,自然不会回复他,仅寒着声,对男职员说:“叫保全上来!我说过,这个人一踏进公司,直接轰出去,不用客气!”
夏繁木懒得装笑,俊脸上一片冷然。
“她和幼容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口味也变化太大,还是…故意找一个与幼容相反,⾝上没有半处类似、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
田圻炎⾝躯明显一绷,额际青筋条条浮现。
“不会太缺德了吗?把雅雅当成什么?连替代品都不是。”夏繁木嗤哼,不怕他这副神情。
摆个臭脸,想吓唬谁呀?!
“『雅雅』是你能叫的吗?!”这两字,激怒了田圻炎,向来对夏繁木的视若无睹,此时此刻,根本做不到!
“我跟她的交情,叫『雅雅』不过刚好而已。”夏繁木回以挑衅。
而田圻炎的回应,是朝赶来的保全吼:
“轰出去!”
秘书领她抵达十五楼。
穿过秘书室,里头五六名精明⼲练的女秘书,纷纷停下工作,投来好奇眼光。再往前走,则是一人办公室,采光很好,房间明亮、⼲净,带点温馨,桌上还有超商集点赠品的马克杯,嗯,红粉⾊的,这一款很难拿到。
原来,田圻炎也喜欢集点…
“这是我的座位,老板的,在更里头。”知道她误会,以为是总裁办公室,秘书马上替她说明。
原木大门一开,傅冠雅瞠目结舌。
这、这是豪宅客厅吧?!
大片落地窗,占去整个墙面,引入光线,远眺的视野,宽阔、清晰。
难脫建设公司性质,办公室四处可看见最満意的建物模型。
一座座像珍稀艺术品般,摆在庒克力柜中,小巧,精致,实真得…彷佛从空中鸟瞰,缩小的大楼建筑。
可以让人在上头,翻滚好几圈的L形大书桌,摆放室內中间。
长的一端,整齐宽敞,用来办公:短的一端,则为专业绘图桌,堆放文件、书籍、工具、计算机。
计算机屏幕上,是⾼楼大厦的设计图,仍在运作。
一旁也有个模型,不比其他建筑模型精美,甚至看得出工艺青涩。
傅冠雅会一眼注意它,实在是它太突兀。
不成熟的突兀。
不完美的突兀。
还有,那小小模型,童话故事中,奇异神奇的城堡,不具商业性的突兀。
“夫人,这里稍坐,我倒杯咖啡给你。”
“哦…好。”不习惯被叫得好老,傅冠雅呆了一下,才赶快坐进真皮沙发间。
不一会儿,秘书端回一杯热咖啡。
“请用。夫人记得我吗?老板的结婚事宜,有不少是派我向傅先生谈,我去过府上好几次。”
婚礼大小事,几乎是他一手包办,敬业的秘书,苦命的长工。
她连连点头“我见过你。”但是名字就…
“杨士伟,我的名片。”秘书自我介绍“以后,夫人到公司来,可以拨上头电话,通知我一声,我替你安排。”
“总裁秘书耶…”名片上的职称,响当当,看起来好威风。
“实际上的工作只是打杂,包办老板吃喝拉撒睡。”杨士伟看见她眼里的钦羡,不得不破坏她的想象。
“你辛苦了。”他的表情逗笑傅冠雅,她诚心说。
“夫人以后在老板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最好能加个薪什么的。”杨士伟谄媚笑着。
倒不是真的想捞啥好处,说笑成分居多。
他很会看人,知道傅冠雅脾气好,开得起玩笑。
能嫁他家老板,脾气不好哪吃得消,绝对是圣人!
“等他心情好,我再跟他说说看。”傅冠雅也回以幽默。
“惨了,那我加薪无望,老板心情有好过吗?”他一脸绝望。
暗冠雅想也没多想,直觉脫口而出:“我会努力,让他每天心情都很好。”
这一句话,不是玩笑,也不是随口哈啦,她说来,像理所当然,像一种保证。更像,她给她自己的任务。
她想看见他开心,不要皱眉,不要烦恼…
杨士伟给她赞赏的目光,脸上的笑容不带丝毫算计“那夫人,加油罗!”
“嗯。”
“千万记得,鲔鱼酱是他的死⽳,不要在他面前拿出来。”杨士伟好心给她建议。
那好比,从一只饿极的狗眼前,把牠碗里的食物拿走,马上能看到饿狗暴怒一样,被咬活该。
“我知道。”她苦笑“我早上领教过了…”
“果然。”杨士伟不意外,多少猜出来苦主是她。
“他为什么讨厌鲔鱼酱,你知道吗?”
“大概是小时候,⾝上被涂満鲔鱼酱,丢进全是猫的地下室?”杨士伟打趣回答。
“有本漫画这样画过。为了练功。”但她想,田圻炎不可能遇到这种事。
“很可惜,夫人,我也不清楚老板为什么讨厌鲔鱼酱,反正,别踩他这个雷就好。”
傅冠雅点头,很谢谢杨士伟告诉她。
“那么,我先去帮老板一起抵抗外敌,夫人坐会儿。”
“外敌?”
“夏繁木。”
“他不是来谈生意的吗?”
“正确来说,他是来抢生意…在别人的公司,坐别人的沙发,用别人的会议桌,堵别人的厂商,推自家的建案。”
傅冠雅很讶异,所以夏繁木和田圻炎…关系不好?
“对了,夏繁木是老板第二个雷,夫人也要记住哦。”
“咦?这又是为什么?”
“可能…小时候负责在他⾝上涂醤的,是夏繁木吧。”杨士伟自己说完,自己哈哈笑了。
笑完,马上噤声。
原因只有一个,大老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