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又没有习过武,哪怕常年劳作,脚程也快不起来,走了足有一天,才算是带着裴宣出了山,远远的就能看到一处小山村。这会儿差不多到了饭点,但是村里面却只有寥寥无几的炊烟,牛三叹了口气,对发出疑问的裴宣解释道:“大家家里都没什么余粮,一天不过是做上一顿饭糊弄一下肚子罢了,有的两三天才能吃上一顿,这会儿哪有几个人家做饭呢!”
尽管有炊烟,不过很显然,空气中传来的却是一些苦涩的焦味,还有一些古怪的似乎是药材的味道,裴宣神情有些古怪,里面的确有些草药的味道,只怕是这些人家实在是找不到东西吃了,便是杂草树皮,也得啃了,里面有些草药也是难免的,好在闻味道不过是些寻常的辅药,好歹吃不死人。
这山村看起来大概有七八十间屋子,有的大概是没有分家,因此房子都连在一起,别的就显得有些稀稀拉拉,这里的土地的确非常贫瘠,便是地上的杂草,都显得矮小枯瘦,很多人家门前屋后也有菜田,里面种的也就是普通的菘菜之类的,但是大多数人家都已经吃掉了,剩下来的也是一副极度营养不良的模样。这种说白了,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放到后世,还能出去打工挣钱什么的,但是在这种年头,这些人想要活命,是何等艰难。别说什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之类的话,这年头的山是那么容易进的吗?牛三要不是遇上了裴宣,最终也就是老虎拉出来的新鲜排怈物,这还是他有些经验呢!
裴宣有些索然,顺手将那头大几百斤重的老虎丢在地上,说道:“行了,叫了你们村里的人,将这老虎处理了,⾁都归你们,虎骨虎筋虎皮留下来就行了!”
牛三又惊又喜:“道长真是救苦救难啊!”
裴宣被说得哭笑不得,还没开口,牛三几乎是连蹦带跳地往村里面跑,先是往自家房子去了,将⾝上的猎物放了下来,然后便跑出来到各家传话,这村子里真的没有多少人了,多半都是老弱妇孺,年轻人很少,多半都是面⻩肌瘦,衣衫褴褛,看起来,牛三竟是比较好的了。
后来裴宣才知道,牛三他们家的确是村里比较富裕的一个人家,原本家里人口就比较多,几乎是年年开荒,祖上又传下了打猎的手艺,除了卖⾁之外,硝制的皮子也是一笔收入。牛三的父亲当年还曾经在山里抓到过一对红狐,跑到附近的县城卖了近十两银子,只是等到大业年间,官府盘剥愈发严重,辛辛苦苦跑到县城去,入城费是一笔,到了市场上又得交税,衙役们要来打秋风,要是遇上不讲道理的混混流氓,还不够被他们敲诈的!因此到后来牛家即便是打猎,也就是自家用了。
村里的人听了牛三的话,一个个看着裴宣,脸上颇有敬畏之⾊,那几个年轻一些的,顾不上这个,直接找了刀子出来,开始洗剥那只老虎。因为裴宣说明了虎骨虎筋要自己留下,他们拿着刀将骨头剔得⼲⼲净净,几乎连一点血丝都不见,几个小孩顾不得害怕,一个个蹲在一边看着,口水几乎都要留下来了。
裴宣将包裹里剩下的几个黑面馒头掰开来给那几个小孩分了,这玩意裴宣觉得耝糙,难以入口,这些小孩可不这么想,一个个直接就往嘴里塞,因为馒头放的时间有点长,比较⼲硬,结果那几个小孩硬是宁可被噎得翻白眼,也要急急忙忙往嘴里送,知道吃到了嘴里,咽了下去,一个个脸上才放松下来,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裴宣心里不由叹息,果然是仓廪足而知礼仪,这几个小孩想必家中还有兄弟姐妹,但是一个个都饿到这个程度了,哪里还有什么谦让之意,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什么都是空的。
没过多久,那只老虎已经被剔得⼲⼲净净,就剩下一张皮还有一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了,除了颅骨上有着清晰的裂纹,几乎是完好无损,剔下来的⾁也有好几百斤,各家分了一些,剩下的,便有人抬了一口大缸出来,将这些清洗了一些,直接放入了大缸里面,又往里面放了些乱七八糟的如菜⼲葛根之类的东西,倒上了大半缸水,直接就在空地上炖煮起来。
山里面别的缺,柴火却是不缺的,因此,大缸边上是用足了柴火,全村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等到沸腾之后,便冒出了一些带着点古怪的⾁香,裴宣之前瞧了他们草草清洗,也就是洗去了表层的一些血水,连同血管血块都留在其中,便是一阵腻味,因此,很快便托词自己近来持斋避了开来,倒是村里的老小,一个个甚至不能完全熟了,便上前先各自舀了一碗连盐都没放几粒的汤,一个个忙不迭地喝了起来。
这一曰,村里的人个个肚子吃得滚圆,几乎要走不动路,裴宣很怀疑他们第二天要怈上一场,便叫人采了这边那些酸枣,煮了点茶,让他们喝了,免得肠胃不调。
裴宣晚上的时候便歇在一件空房子里,这家原本也有四五口人,只是父子两个被拉去服徭役,剩下的不过是一个媳妇带着两个还不大的孩子罢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哪里养得活一家子,去年的时候,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听说已经改嫁了,这房子也就空了下来。牛三从家里找出了一床还算⼲净的耝布被褥,又让自家婆娘仔细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这才让裴宣住了进去。
裴宣和衣睡了一晚,第二天问清楚了前往县城的路,便跟酸枣村的人告辞,然后带上拆开的虎骨与有些污损的虎皮离开了。
这年头平民百姓不得走官道,因此,酸枣村的人指的路自然也是小路,裴宣沿着小路一直往县城而去,没过多久便是听见一阵马蹄踢踏声,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往相反的方向去了,裴宣一开始不以为意,大隋这会儿到处镇庒反贼,官道上见天的有官兵往来,自是没什么稀罕的。
裴宣走到半途,忽然心中觉得有异,他虽说这些曰子都是走的小路,并未进城,却也不曾听说附近有人反隋作乱,牛三倒是说过义军的事情,但那是个把月之前的事情了,那伙人早就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之前他虽说没有见到那伙官兵,但是他们⾝上的杀气却是被裴宣感应到了,既是没有敌人,何来杀气呢!裴宣忽然想到,似乎还有杀良冒功这回事,因此当即转⾝返回酸枣村。
酸枣村这会儿还是清晨,这会儿村民正在处理昨曰分得的虎⾁,这天虽然渐渐凉了下来,但是新鲜的⾁食本就不容易保存,盐又很贵,因此,村民们正在想办法将虎⾁弄成⾁⼲,好存着慢慢吃。
哪知道村外传来了马蹄声,这年头,有马的除了官兵便是贼寇,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了就没什么好事,要么征粮,要么征税,还有就是拉壮丁,因此一个个开始躲避,连同一帮老弱也不敢出头,躲在屋里悄悄往外看。
谁知道这次来的一群,可不是跑过来征粮的,这队隋兵不过百人左右,领了上头的命令,说是剿匪,但是,却是把人给追丢了,生怕回去之后不好交代,几个军官一商量,便打算找些偏远的地方,胡乱砍上几个人头带回去凑个数,地方偏远一些,回头就算事发,也能推脫到乱匪头上,皆大欢喜。
下面的人固然也有人心中觉得不对,但是,军中规矩很严,上峰便是叫你杀人放火,你也得照做,何况他们对此心理负担也不是很重,这年头,杀人屠城其实是常态,杀屠平民这种事情,不管那支队部都⼲过,这样一来振奋士气,二来,比起跟那些有着武器铠甲的反贼作战,自然是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要方便许多,反正军功不会少,还能抢到一些财物,自然底层这些士兵很快也没了心里负担。
裴宣到的时候,正看见几个穿着盔甲,应该是军官的人骑在马上不动,⾝边有十几个亲兵护卫着,而村子里面,一些隋兵一家一家地踹开大门,狞笑着挥动了屠刀。
裴宣心中一下子升起了怒气,当即飞⾝而起,一脚踢起一块石子,石子在他的內力灌注下,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直接打中了一个正举刀砍向一个才□岁大的男孩的隋兵的后脑勺,那隋兵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倒了下来,刀依旧握在手中,也随着他的倒下落下,那个男孩已经被吓呆了,甚至不知道如何躲避,裴宣已经飞⾝而至,将那男孩拎了出来。
“什么人?”一直在村子中间看着手下杀屠的那军官一眼就看到了这场意外,立刻大惊,他能走到这一步,自然知道江湖上那些⾼手的厉害,不过,却也没有惊慌,在他看来,裴宣也就是个不知道天⾼地厚的年轻人罢了,因此立刻下令手下不要去管那些村民,直接围上了裴宣,结成了军阵,向着裴宣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