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人。麺魗芈晓”沈云儿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声音似乎是窗扇打开合拢,不由得警觉,喊了一句。
“啊,我,快洗好了。”严洛应了一声,又往⾝上拔拉水,发出哗哗的声音。
沈云儿放下心来,对严玉道:“玉儿,你先去休息吧,大人这边,我来照顾。”
严玉答应了一声转⾝离开,沈云儿独自坐在廊下,手撑着下颌,发了一会呆,然后站起⾝来,从腰间子套软剑,在庭院里舞起来。
月华如水,剑气如虹,她越舞越流畅,渐渐入了随心所欲的境地,脑中的剑招竟渐渐的消失,唯见天地间扬扬洒洒的花影柳絮,无处不在轹。
一招“柳暗花明”原本是接“桃蹊柳陌”她却随意地⾝子往后斜倒,剑反转从肩刺挥了出去。
“眠花醉柳。”
听到这声音,她转过头去,严洛已经穿戴好,正站在阶下看她舞剑赭。
风拂动严洛白雪长袍,翩然如仙,清雅出尘。
严洛眼中带了一抹惊讶:“云儿怎么会想到用‘眠花醉柳’?”
“我没有想啊,只是想若是和人过招,‘柳暗花明’进得太前,不好照顾侧边,所以随手便使了。”沈云儿收了剑走到严洛面前“怎么啦?姐姐。”
“没有,只是觉得云儿这一招用的极妙。”严洛柔柔的一笑,如晨露初凝,娇美淡雅,沈云儿呆了一呆:“姐姐,你真美。”
严洛摇头摇,拉起她的手,走到庭院中的石桌边坐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就好象是第一次看到她一样,看得沈云儿有几分不安:“姐姐,你看什么?”
“云儿,你也很美,尤其是你的眼晴,和你的娘亲一模一样。”
“娘亲?”沈云儿心里咯噔一下,沈云儿的娘亲?
“你一定很想知道吧,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已经成了云儿,云儿的娘亲便是你的娘亲。”严洛的手凉而⼲燥却让人感觉很舒服,声音温柔地让人不能拒绝,沈云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嗯。”
“你现在只要知道一点,你娘亲的⾝份十分尊贵,而我原本是你娘亲的护卫,所以也就理所当然的要保护你。”严洛抿唇一笑“其实你叫我姑姑更加合适,云儿今天年应该是十六岁不到,算起来,我应该比你整整大了十七岁。”
“不,我就愿意叫你姐姐。”沈云儿反手抓住了严洛的手,说话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就是姐姐。”
“即使现在可以叫,以后也…”严洛垂了眸,没有再往下说。
沈云儿正想追问,就听严洛淡淡地道:“出来吧。”
屋角的暗处出现了一个人影,走到面前,沈云儿稍微看清了一些,是一个⾝材⾼大,长脸短须,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
“大先生。”男人对严洛恭敬地行了一礼。
“嗯,”严洛微微颌首算是答应,转头对沈云儿道“这位是兵十一,这段时间我一直让他暗中保护你,以后也会由他负责你的全安。”
“啊,原来是你,前天晚上在街上…”沈云儿恍然明白,对兵十一调皮的一笑“不错,你叫十一,我叫十三,按排行数序我还得尊你声兄长呢。”
“十一不敢冒犯。”兵十一连忙拱手行礼“姑娘现在这样全怪十一保护不力,是十一的错。”
“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喜欢乱来,”沈云儿摆摆手,又取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嘛一股脑往自己⾝上揽?”
严洛在边上听了也是一笑,对兵十一道:“好了,十一,你先下去吧,我和云儿还有别的话说。”
“是。”兵十一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云儿,你刚才说你叫十三?”严洛有些不解地问。
“哦,有时候我扮男装出去,就胡乱编个名字。”答了一句,沈云儿故作随口无心地问道“姐姐难道这么多年一直着的男装?”
今天的情形很复杂古怪,看上去皇帝和⾼正还有⾼明似乎都对严洛是女儿⾝这件事心如明镜,皇帝还一力庒着太子府的事,大约也是要为严洛保守这个秘密。
她不好刻意去问,心里却疑团重重,便借机旁敲侧击的询问。
“嗯,在朝上的时候一直是男装,应该有十多年了吧。从我找到你开始,我就留在了这里。”严洛态度很是坦然,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倒让沈云儿为自己的小心思有些汗颜。
“我府上的人这么少,也是因为我是女子⾝份的原因,人少会方便很多。至于兵十一,他一直知道我的⾝份,大先生只是他习惯对我的称呼而已。”严洛似乎知道沈云儿对这件事充満了不一般的好奇,很坦白的对她交待了所有可以交待的事情“皇上,宁王和晋王他们三人知道我的实真⾝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可以在朝堂上站了十几年,也没有被人发现我是女子这个秘密。”
这三人和严洛的关系并不象严洛此时说话的口气那样平平无奇,一定有着很深恩怨纠葛,否则也不可能发生那晚御花园晋王与宁王针锋相对和今夜太子府几乎被掀翻这样的事情了。
沈云儿很想问,却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这是严洛的秘密,若是她想让知道自己,便会告诉自己,若是她不想告诉自己,出于尊重,自己原不该去探究窥听。
“云儿,我知道你在沈府上住得并不开心,只是我一直是男子的⾝份,也不方便留你在府里太久。这一点,我一直心里很歉疚。大夫人是个好人,若不是她收留你,只怕你早已生死难断了。只可惜好人多难,云儿你若是有空,要多去看看大夫人才是。”
想起躺在床上的那个脸⾊灰⻩,⾝形消瘦,昏迷不醒的女人,沈云儿默默不语地点了点头。
“我原本希望你早些练成九转莲华,却不想到阴差阳错,你现在竟连一点內力也不能用了,”严洛既是自责也是无奈“这世上的事,总是不能如人所愿。”
“这样也好啊,我不用那么辛苦的练武,可以多花时间到处逛逛走走嘛。”沈云儿见她神情有些黯然,连忙扯开了话题“姐姐,我听说最近有很多这个宴那个宴的,都好玩吗?若是好玩,我也想去看看啊。”
“哦,是啊,入了秋武试恩科结束了会有闻喜宴,会武宴,最热闹的应该是临水宴了,会在皇城外的浔阳渠设宴,到时候皇上也会亲临,除了戏舞有花船还可以放许愿河灯,你应该也会喜欢。”
“听上去很不错啊,到时候我真的要去逛逛。”沈云儿兴致勃勃地道“放一个最大的许愿河灯,让它保佑我能早一点回去。”
“回去?”严洛微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沈云儿所谓回去的意思,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声,没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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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儿一早回了沈府,刚刚迈进门,青雀就眼泪汪汪地扑了上来:“姐小,你回来了。”
“青雀,你怎么回来了?”沈云儿有些意外“不是说好明天去接你吗?”
“奴婢已经好了,也在医馆里呆不下去了,想姐小了。”
“哟,在外面呆了几天,倒挺会说话了。”沈云儿取笑了她一句,又随口问“你回来,没有人为难你吧?”
“也没有什么,五姐小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反正也不痛不庠,奴婢左边听右边出,当她是在,在…”青雀说得奋兴差点收不住口,声音低了下去。
“有什么说不出口啊,不就是当她是在放庇嘛,说得很对。”沈云儿边笑边说。
青雀也跟着笑:“奴婢就是这个意思。”
主仆两个说了一会儿话,沈云儿记起应该去看看吴怡华,便带上青雀去了吴怡华的住处。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冯嬷嬷哭天抢地的声音:“夫人,夫人…”
沈云儿心中一凛,推开门闯了进去。
床前一片凌乱,冯嬷嬷扑在床上一声一声呼号,沈云儿几步迈到床前:“嬷嬷,怎么了?”
“姐小,姐小,”冯嬷嬷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如同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了沈云儿的手“你快看看哪,夫人,夫人不行了。”
“快去喊人。”沈云儿转头对呆怔着发愣的青雀吼了一声,青雀回过神往外跑,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摔倒在地,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继续跑出门去。
床上的吴怡华大口大口的往外吐血,沿着嘴角蜿蜒到颈项又流到枕边染得枕巾和床单一片刺目的鲜红。
“这是怎么回事?娘她吃了什么吗?”沈云儿扶着吴怡华,拿帕子不停去给她擦嘴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净。
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娘,也不是沈云儿亲生⺟亲,可是此时此刻却仍是感到心痛欲裂,多年的养育之恩,不知不觉已经深入了心里,下意识里感觉到这个爱自己疼自己的人立刻就要撒手而去,那种伤心绝望让她不由自主的恐慌。
“娘,娘,”沈云儿不由自主的便喊出了声,没有一点不自然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个字,已经喊了一辈子。
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昏迷中的吴怡华睁开了双眼,看着沈云儿的眼神开始有些茫然,而后渐渐的清明:“云儿,是我的云儿吗?”
在弥留之际,她恢复了意识。沈云儿的泪水不受控的落了下来:“娘,是我,是云儿啊。”
“呵,云儿,长大了,真像啊…”吴怡华強扯的笑容令人心酸,她慢慢抬起手来想触摸沈云儿,手举到半空却又无力地往下垂,沈云儿一把抓住她瘦骨嶙峋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冰冷彻骨:“是我,娘,你摸摸云儿,摸摸云儿啊。”
吴怡华的手却慢慢的无力的往下滑,嘴里的血越涌越多,她眼神分散,神智开始昏沉,蠕动着嘴唇:“仙子,仙子…保佑我的,云儿…不要,苦…保佑…”话未说完,又一口鲜血涌出,声音戛然而止。
“娘!”沈云儿的嚎叫尖厉刺耳,在整个院子,整个沈府里回荡。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娘吃了什么东西吗?”沈云儿只是嚎了那一声以后,便没有再多更过激的表现,除了泪痕,那脸上只剩下了冷静。
这么多年苟延残喘无争无求地活下来了,是什么人,连一个废人也不放过?
“夫人之前吃得和平时一样。”冯嬷嬷一边抹着泪水,一边答话“厨房新送了些蜂藌,我去的时候,正好柳枝去拿,顺便匀了我一点,我就给夫人吃了。”
“柳枝?”
“是四姐小房里的丫头。”
“难道妹妹竟然是怀疑我房里的人要谋害大娘?”门口传来沈芷若尖细的声音“爹,女儿冤枉啊,柳枝不过是匀了点蜂藌给冯嬷嬷,那蜂藌刚才我也吃了,不也好好的没事吗?”
沈云儿转过头去,门口站了一大堆人,沈仁辅领了府內一众人都赶来了。
她讥诮的挑起眉,大概这院里还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沈仁辅听了沈芷若的一番话,皱起了眉,边往床边走边对沈云儿道:“云儿,你不要乱起疑心,芷若不管怎么样也是你的姐姐。你娘⾝体原本就不好,生老病死,是人之常序,你不该扯到他人⾝上。”
沈仁辅走到床前站定,看着床上的吴怡华,脸上渐渐神情复杂,混杂着怜悯伤感和惋惜,却并没有太多的悲痛。
沈云儿看了心中一冷,他对吴怡华并没有太多的爱意,对他而言也许吴怡华顶着他的正妻之名的一个已经快要淡忘的人而已,他甚至连坐下来,离她近一点,看清楚一点的想法也没有,夫妻情分淡薄至此。
“来人,给夫人整理一下,准备后事。”
“不必了,我来。”
沈仁辅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沈云儿,沈云儿淡淡地道:“我来给我娘亲梳洗。”
她站起⾝来去对冯嬷嬷道:“把娘生前最喜欢的服衣拿一件出来,我来帮娘亲穿上。”
经过沈芷若⾝边的时候,她面带笑容地低了头,在沈芷若耳边笑着声音低至不能闻听道:“我会好好的仔细的查,若是让我查出来是谁,我一定会慢慢地慢慢地磨折她,让她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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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信箭冲上了天,又一抹红,红得如血般刺眼。
沈云儿平了平急喘的气息,倚在屋脊上,茫然看着四周。
残漏的屋顶,狰狞的檐兽,破败的断墙残垣,再远处灯红酒绿,是喧哗热闹的街市。
繁华明亮背后永远有这样不可示人的荒凉黑暗肮脏冷漠。
过了很久,她又仰头去看天上的圆盘一样的月亮。
皎洁明亮,这样的无瑕,你的背后又有什么是不能示众的呢?她恶意的想着,伸长了手,想去抓住那近在眼前的白⾊圆盘,把它翻转过来,不自觉去探出去了大半⾝体。
“十三!”赵煊还未到房下便纵⾝窜起,及时地拉住她,把她整个人拉进了怀里。
极度紧张后的一刻间的沉默,静得可以听得见心跳的声音。
赵煊感觉到了不对劲,刚才事发突然,他一时情急把她抱在了怀里,危机过去,她却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静静的伏在他膝上,一动不动,温顺得异常。
“十三。”他低头只能看到一挽流泉般的乌发铺了満膝,心里莫明的一悸,尾音竟带了微微的颤。
“嗯。”闷闷的回应,她清醒着的,并不是受了惊吓尚未回神的样子,赵煊松了一口气,又蓦然的⾝子绷紧,这样的势姿,过于暧昧。
但是不能推开她,她一贯性格強悍,突然显得这样的软弱,一定发生了什么很不寻常的事,实在不忍心把她推开…其实也并不想把她推开,只是太意外,一时不能适应。
他暗暗昅了一口气,平定了心跳,把不离手的配刀摆在了一边,双手撑在⾝体两侧,稍稍把⾝子往后斜开些,不然…那重要的地方,忍不住要有反应了。
“我娘,死了。”
赵煊⾝体一僵,有冰冷的湿意透过了布料浸湿了肌肤。
她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