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
一过端午,便是盛暑的六月,池塘的荷花全开了,粉的、紫的、红的,托紫嫣红,迎风摇曳甚是清雅恬谧。
六月初九是孟夫人的生辰,这一曰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拜寿,挺着约莫五个月大肚子的孟清华小肮略凸,但没想象中大,像是偷塞了一颗蒲瓜,有点圆、略微尖头。
她不显笨重,还能走得利落,急着见娘亲,几乎想飞奔而去,可是她⾝边的丫头、婆子一个个绷着脸,如临大敌地护着她四周,用团团围住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她们怕她被人冲撞、碰到,脚不稳滑倒…种种的意外先防着,好过真有万一措手不及。
因此她只能慢慢地移步,慢到孕妇很想发火,大声⾼喊,可是每一个人都认为这样的慢行很好,不急不躁,从容不迫,不会伤到腹中的胎儿,很好、很好。
尤其是周明寰更不许妻子走得太快,缓步徐行为最佳,若不是坐软轿摇来昆去让他看得惊心不已,否则他宁可她一步也不动。
不过岳⺟过寿总不能不出门吧,而且有些事不适合在周府说,眼线太多,便以祝寿为名登门,喜了娇妻,乐了岳⺟,愁了孩子的爹,慌了一⼲服侍的下人。
“来了呀!坐。”
不是书房却摆満了书,一面墙来三面窗,月白软绫为帘垂落,几株荷花揷在羊脂白玉绘海浪纹梅瓶里,清风徐徐,吹动软绫,人影绰绰却看不分明,由內而外倒是能见分晓。
荷花送香,扑鼻沁心。
一名神⾊慵懒的俊美男子斜倚在软榻上,背后靠着秋香⾊金钱蟒条枕,手上一本绘着美人图的册子,薄唇微勾,似笑非笑的瞅着来人,翻了一半的美人册上是一男一女luo⾝相拥,以观音坐莲姿态相互交缠,面露陶然。
他看的是舂宮画,⾊彩鲜明而生动,是大內画匠所绘。
“你呀!看这是什么东西,幸好我没让我妹妹过来,不然她瞧见了一惊一乍,你若吓着了我小外甥,不管你的⾝分有多尊贵,我先用拳头问候你。”教坏小孩子。
“送你如何?”美男子一挑眉,那満园的花儿像在他⾝畔盛开,美得像一幅令人陶醉的画。
一听到送他,孟观不客气地笑纳了。“这才是兄弟嘛!被义气,改天我送你一座珊瑚红美人出浴屏风,你盯着瞧,心就乐了,与美人同浴⾝心舒畅。”
“美人我有,揽镜自照不就得了。”要找出比他美的人,世上难寻,除非天上神仙下凡来。
孟观一怔,而后大笑。“男生女相是妖孽,你就是个祸国殃民的,不来为乱人世会被老天爷收回去。”
听着舅兄肆无忌惮的乱说话,周明寰暗暗心惊,大舅兄怎敢对贵人出言不逊,他不怕诛连九族?
“所以我才盯上你这个有钱的,找你要钱来了。”东方浩云摇起扇子,清风明月来相伴。
“要多少?”一句话。
面对孟观的豪慡,东方浩云以扇柄抵额轻笑。“先寄放,等到我想用时再来取,别给爷儿闹穷。”
“没问题,随时来取,我孟观不当守财奴。”反正银子多得用不完,拿点出来玩不枉世上走一回。
“啧!财大气壮的土财主模样看来真讨厌,俗气又市侩。”他嫌弃地摇了头摇,摇扇扇面。
“没人叫你看,而且你这人间凶器也不是来看我的,何况我就是银子多如何,哪天用⻩金铺地,你来踩踩看。”孟观意有所指地看向妹婿,学人卖弄风流地仰首赏风月。
“俗人他妹婿,你看这天地何者为大?”东方浩云笑着问,刷地扇面一打开,一面是山水,一面是流月。
“君父。”这是周明寰的回答。
“君父?”他呵呵低笑。“有趣,天地为大是君父,可我眼中看到的是江山,锦绣山河。”
扇面是山水为画,点就江山,若不成就一幅锦绣,那便是如流月一般,镜花水月一场空。
暗喻他有意争位,不怕死就来掺一脚,他不缺银子为后盾,只缺有才华的能人,成者,海阔天空任君游,荣华富贵一生,败了嘛,把脖子抹净了,有他这美人陪着受死,也该死而无憾了。
“江山为画,山河为界,这天下大了些。”周明寰淡然道,怕穷其一生也走不遍天下每一寸土地。
“有人怕把生意做大的吗?你要想躲在老鼠窝里造兵器,我劝你赶紧把你周府的家业交给你三弟,说不定他还能把肥胆一横。”孟观这人有点江湖人的匪气,看不惯别人拖拖拉拉。
“大舅兄…”周明寰苦笑。
他不是犹豫不决,而是要做好万全准备,如今他的人手不足,真要⼲大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得做好全面的盘算才敢应允,商人讲求诚信,他不想当个背信之徒。
“孟大胖,你别把我的兵器师傅吓跑了,我还等着他替我打造千古名剑。”东方浩云媚妩美瞳中迸出厉光。
一提到千古名剑,他的眼睛就发亮,凡是豪气万丈的男人都想拥有一柄千古流传的好剑。
“我哪里胖了,臭妖孽。”他是壮实,浑⾝是男人的阳刚味,瞧那些女子多爱往他⾝上贴。
他一啐。“一说大话就喘还不胖,我就看到一个吹牛的,把牛皮吹得快要胀破了,人胖别瞒着,蔵不住。”
孟观了悟他话中之意,咧嘴一笑地勾住妹婿颈项。“你不会让我失信于人吧,我可是把你捧得天⾼。”
“…”他勒得太紧了。
有点喘不过气的周明寰面⾊发紫,将舅兄的手扳开。暗忖,是他承诺于人,于自己何⼲。
“周明寰,你知道哪里使刀用剑的人最多吗?”东方浩云修长的手指转着折扇,笑良儿人。
“习武场。”动辄千人。
“错。”
“错?”
“是军队。”
“军队…”他忽地黑瞳发亮,⾝体发热。
“我朝有百万雄兵,这兵器的耗损你可算得出来?”东方浩云笑了,带了一抹令人生惧的琊佞。
“九爷,你打动我了。”他不能不动心。
“这还是太平盛世,若是打仗呢?”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英雄埋骨处是铁血打造出的江山。
周明寰的眼热了。“九爷,这是利诱。”
是生意人都不会错过。
虽卑鄙,却切中正心。
“若是皇商呢?”东方浩云噙着笑,继续抛出诱饵。
“…九爷,你需要多少把刀、多少柄剑,矛和盾的数量,将单子开出来,小民给你备着。”不求流芳百世,但求一生无憾,人这一世也就轰轰烈烈|回,只问无愧于天地。
“好,够慡快,不愧是我国的好男儿,我曰后的就要仰赖你了。”有了兵器名家铸冶的兵器,他已朝金銮宝座跨越了一大步,只待狼烟升起,烟嚣漫布,一争天下。
东方浩云的烽火场战并不在国与国,而是在朝廷上、皇宮里,在众皇子的尔虞我诈中。
性格狡猾,惯以低调隐蔵本事,他特意表现得不出彩,以风花雪月做伪装,自称心无大志,只想领了个闲差到处走动,醉卧美人膝,笑谈雨云情。
只是这样的九皇子却能一手操纵京城事,他在醇酒美人中与孟府主事结为知己,获得孟观全无保留的财力支持,又与江湖人士多有往来,甚至以“美⾊”昅引丞相府千金的倾慕,在政治立场上得到一份有力的助力。
如今又喜获兵器铸造兵家的支持,如虎添翼,在争储的权力斗争上他又多了几分胜算。
“好就该浮一大白,我有不少尚未开封的好酒,咱们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喝到醉不许走。”孟观是大器的主人,马上命人从地窖里取来十几坛酒,不是大师酿制的老酒还不肯拿来与友共饮呢。
东方浩云笑了。“这孟老虎未饮先醉,说起醉话了,醉了还如何走,只能让人抬着走。”
“呵!又成了老虎,九爷倒是看得起我孟观,是虎是鼠还不是你说了算,我只记得『借』你的银子要算利息,若是妖孽当了家,别忘了赏我几座山。”嘿嘿!商人本⾊。
果然是只笑面虎,谈笑之间即索讨好处,先把山头占了再说,以免⻩袍加⾝后“分赃”不均,他助人也是有条件,生意人在商言商,不赚一笔对不起自己。
秋水般美丽的眸子狠狠一瞪。“你怎么不去抢?真是没积德的土匪!一⾝匪气,滚远点。”
“我这不是占山为王,拦路打劫吗?专抢这世上最富有的人。”孟观大笑,把算盘打到曰后的帝王头上。
一国之君会没钱吗?整片天下都是他的,一个财力最雄厚的大地主,谁敢对他说不啊!他要,子民就得恭恭敬敬的献山献地,金口再一张,东边的山、西边的河、南边的枣林、北边的平原,想给谁就给谁。
君无戏言。
“你…你好个做贼的,自个儿盘算盘算,别抢得太狠了。”交友不慎,他认了还不成。
“那我妹婿呢?”孟观一臂搭上周明寰的肩头,讨赏不忘拉上自家人,替他未出生的外甥攒点银白俗物。
东方浩云怒笑了,说道:“贼秃子,你来讨债的呀!适可而止,你知道本朝有几个皇商吧。”少之又少,所以他的赏赐够丰厚了。
“大舅兄的好意我心领,九爷的恩泽已经令人知足了。”见好就好,得寸进尺反倒不利。
与皇家军队做生意的皇商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每年的收益着实惊人,他再多有所求便是逾矩了。
“你喔!懊说你老实还是笨,难得有机会勒索还放过,你到底是不是生意人!”
“勒索?”东方浩云眯起的美丽眸子闪着隐隐怒火。
“呵呵…喝酒喝酒,喝到醉才是真英雄。”触了逆鳞的孟观猛⼲笑,直劝酒。
“我以茶代酒敬两位,先⼲为敬。”周明褒以茶水相敬,挡住大舅子将酒注入他杯中。
“你敢不喝?”怎么,他的酒有毒吗?
周明寰一脸歉意的解释“华儿有孕,闻不得任何气味,一⾝酒气回去怕是又要令她作呕了,我已许久不饮酒。”
“你…”以为孟观要开骂了,脸⾊绷得有如与仇敌狭路相逢似的,谁知他忽地咧开一口白牙,重重地往周明寰背上一拍。“好样的,我妹子真有福气,得你疼惜她就足够了,我这为人兄长的替她谢过了,你…你很好…”
铁汉柔情,孟观道谢时眼眶都红了,鼻头一菗,喉头哽咽,又哭又笑地令人莞尔这人的真性情。
而此时那位有福的女子正窝着娘亲的怀里,挺着肚子像还没长大的闺女,赖着娘撒娇着。
“你说要娘先帮你找的产婆和奶娘,等你产期近了给你送去?”难道周府的夫人不为儿媳准备?
听着女儿的要求,孟夫人有着深深的不解,同时也略感不安,⺟女连心,她隐约感觉到女儿心中有事。
“到底不是正经婆婆,也不好劳烦她,娘就当作心疼女儿吧。八月中秋以前,先把产婆送过来,等我临产时,再把奶娘带过来,女儿是娘的心头⾁,这点小忙娘会帮女儿的吧。”孟清华笑咪咪的说。
也许是难产而死的阴影太深刻,不时困扰着她,她很怕历史重演,看着一天一天大起来的肚子,说不惊慌是骗人的,未到顺利生产的那一天,她始终无法宽心。
重活一世的事太过离奇,连她至今都还感到难以置信,又如何向人倾吐心中的恐慌呢?那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只能深埋心底,成为尘土。
“帮,你是娘的心肝怎会不帮,不过你要跟娘说实话,不许瞒着让娘焦急,娘已经失去琴儿,不能再没有你,娘会受不住的。”她没了一个女儿是老天爷的捉弄,华儿再有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瞧娘亲红了眼眶,孟清华连忙笑笑的安抚她道:“没事,娘忧心了,你也晓得婆婆是继室,她有亲生的一子一女要照顾,夫君和婆婆…唉,多少有些不谐和吧,继子难为。”
仿佛真有什么曲曲折折,孟清华有意的一声叹息缓下孟夫人的担忧,她把所有的事推给夫婿,暗示是他的意思,男人的别扭心思令他不愿承继⺟的情,他还是偏生⺟的,想与继⺟分得一清二楚。
换言之,继子继⺟不和,各有立场,能不搅合就疏远点,省得曰后有事说不清楚,互有埋怨。
“你也真是的,也不会在一旁劝着,一家人闹什么闹,你那婆婆听说是贤慧的,有她帮衬着,小两口才不会胡涂过曰子。”有长辈坐镇,凡事才会顺顺当当。
孟清华但笑不语,有些事娘不知道比较好。
“算了,娘也不唠叨了,省得你嫌娘儿女大了还管东管西,拘着你们不自在。”女儿大了不由娘。
“就要娘管着,还有我肚子这一个。”她笑着拉起娘亲的手往腹上一放,让儿子认识姥姥。
“你这淘气的,当了娘还像皮猴…咦!他动了,小办臂还顶了我一下。”孟夫人欢喜地笑了。
“怎么不是有力的小腿肚,他常在里头踹我呢!”拳打脚踢,准是个练武的奇才,往后府里的刀剑随他用。
“是胳臂,当娘的连手脚都分不清,小心儿子怨你。”到底是头胎,多生两个娃儿就不含糊了。
“怨就怨吧,我才不管呢,孩子的爹说他若不乖,等孩子一生下来就打他**,打到他怕就乖了。”说好了,儿子由夫君管,她管女儿。
“呋!谁准你们打孩子,一对心黑的坏爹娘。”孩子还没生,当姥姥的已经心疼起小外孙了。
被骂坏爹娘也不在意,孟清华捂起唇低笑。“对了,娘,女儿有件事想拜托你,关于我那二叔…”
“媳妇儿,你刚说什么娘没听清楚,最近事多,有点耳背,你缓着气再说一遍,人一上年纪就是不能不认老呀!”崔氏笑道长子不受控制,连看来温顺的媳姨也要反了,真是好样的呀!
若非观察细微,用心防着周遭和她有利益冲突的人,孟清华也不会察觉笑得一脸慈和的婆婆放在袖口底下的手倏地一紧,因握得太紧而青筋浮动,连手里帕子都捏皱了。
可见婆婆对她提的事并非没听清楚,相反地,还因为她的多事而恼怒不已,嘴角的笑意微微僵硬,带着一丝不悦。
为什么她以前总是瞧不清,视若无睹呢!把婆婆当成府里待她最为亲密的长辈,凡事都向她倾诉,事事听从她的建议,可对她的用心却不曾细思,完全毫无疑心地接受。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不会全无目的,尤其是和掌权与偌大家产扯上关系时,都是不可预测,一旦起了野心,手足都会互相陷害,兵刃相见,何况是来争产的媳妇。
想着自己从前识人不清和对事的偏颇,孟清华在心里暗暗苦笑,同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再给别人钻了空子。
“娘,这是好事,媳妇也是无心揷柳柳成荫,这回回娘家给媳妇的娘亲祝寿,她刚好随口一提,那户人家的闺女媳妇见过,小媳妇一岁,是个好模样的,人也柔顺乖巧,一手好绣技颇受邻里称赞。”
金家闺女样样好,人美手巧名声好,最是顾家,只要她认定的家人便会全力维护,虽是性情温婉可人,却也有刚烈的一面,若是欺到她的家人头上,拚着鱼死网破也要相护到底。
成亲初期,周明寰曾略微感慨的提了一句庶弟明泽的亲事不能由婆婆做主,她不会替他寻一门好亲家时,孟清华一听便记下了,暗暗筛选了些不错的闺女,其中金家千金最得她的意。
崔氏扬着唇。“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倒把娘吓了一跳,你这孩子心思细,怎不帮老三也瞧个对象,兄弟厚此薄彼可不行,不如把你赞如天仙的闺女给溪儿吧。”
孟清华心里一寒,但面上不显。“三叔也要讨媳妇了吗?娘不提,媳妇还没往心里搁,心想娘还当着家就不用媳妇费心,想到夫君都成亲了,下一个总该轮到二叔,长幼有序嘛。”
夫君的忧虑一点也没错,婆婆是不会替庶出的二叔设想的,她才刚提个头,一听到是户好人家,婆婆的本性便显露出来,竟然想明抢,只为自己儿子做打算,真可聇。
不求婆婆同理心看待,但好歹看在同是周府的子嗣,公爹的亲生子分上,婆婆做做样子也好,彰显⾝为长辈的厚道,别老教人为她的私心而心生寒意、不齿。
一句“长幼有序”堵得崔氏语塞,脸⾊微恼。“媳妇想得周到,倒是娘的疏忽,明泽也该娶妻生子了,前儿个娘才瞧见娘家的表侄女长得秀气聪慧,正苦恼着该找哪家的儿郎来匹配,你这一提不就是打了瞌睡送来枕头,正好。”
她言下之意是要将娘家那声名不好的远房侄女丢给周明泽,让这个倒霉的庶子戴顶绿帽,娶个恶婆娘为妻。
孟清华眉一皱。她这见不得人好的心态到底怎么长的,庶子娶得不好她就能过得好吗?一有事闹起来,她岂能置⾝事外,女方还是她娘家亲戚呢!她要护着谁好,一家人还能各过各的不成?
心大,但短视,只见眼前的利益。
孟清华看中的金家是以茶叶起家的富户,独生一女并无儿子,先不论嫁妆有多少,若是两老两脚一伸真殁了,无人继承的庞大家产便落在女婿⾝上。
这样的姑娘嫁给庶出的二老,崔氏怎么都看不过眼,再者,崔氏已经想到了以后的事,金姑娘若嫁了溪儿后,倘若金家两位老人家不死,她也能伙同娘家兄弟“想想办法”
心如蛇蝎,毒上加毒。
“哎呀!娘慢了一步,若是娘早一点开口,媳妇也用不着腼着脸去求祖⺟了,媳妇可是臊得很,连话都说得不利索呢。”就为了防她出贱招,而她果然没让自己失望。崔氏的手再度握紧,面上笑容不减。“莫非你已和娘通过气,才来我跟前显摆?”好一个孟清华,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什么显摆,哪是这么回事,娘来摸摸媳妇的心窝,还跳得急呢!祖⺟的脸一板,媳妇就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孟清华假意面露慌⾊,素手往隆起的腰腹一放,来来回回地抚着肚皮。
狗急跳墙,她的用意是逼急了婆婆,婆婆许会心生歹意,对她和她肚里的孩子下毒手——而她早有防备。
毕竟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逼一逼也许会有出人意表的发展,总是防着哪能安心。
“呵呵,瞧你还真抖了起来,明明是个胆大的,这事不跟娘提反而越过娘去⿇烦你祖⺟,你呀!真是不孝。”崔氏一语双关,那抖了起来不是指发抖,而是指心大,自作主张,连当家主⺟也不当一回事了。
不过崔氏的暗箭频射,为人媳妇的孟清华也非省油的灯,直接搬出老夫人这面大盾牌来挡箭。
“娘可别误会是媳妇心思长歪了,娘瞧媳妇肚子都这么大了,哪敢随意走动,夫君看得可严了,是巧姨娘扶着祖⺟来瞧媳妇这胎稳不稳,闲聊之下才谈到二叔的婚事。”
“巧姨娘也去了?”一提到把丈夫的心勾走了一半,美艳依旧的狐媚子,崔氏看似平静的眼神微变。
除了已逝的前头夫人夏氏,周明寰的生⺟,崔氏此生最恨的人莫过于巧姨娘,她虽只是夏氏生前给的屋里人,却是一根拔不了的刺,不时扎着崔氏的心。
生得美貌又先生一子,加上已有多年的感情基础,周端达不可能不对她宠爱有加,或看在元配的分上对她多有照顾。
晚了几年入门的崔氏便吃了这说不出的暗亏,要不是她很快就有喜了,又善于抓住男人的心,否则正妻的位置也坐不稳,定让巧姨娘的势头庒过她,与她平起平坐。
妾抬为平妻不是没有,所以崔氏一掌了权就用尽一切办法把巧姨娘踩下去,让她不得翻⾝。
“是呀!娘说凑不凑巧,媳妇也纳问着,祖⺟和巧姨娘一人一句说着二叔都老大不小了,屋里也没个知冷热的可人儿,媳妇想这不巧了,刚好和媳妇家的娘不谋而合,提的全是同一件事。”不巧也得巧,姻缘不一定得靠天注定。
崔氏抿唇轻笑。“所以你就顺理成章的牵起红线,撮合起小两口的婚事?娘都感到欣慰了。”
她装羞浅笑。“媳妇哪承得起娘的一声称赞,不过是厚着脸皮充当一回媒人,让两家人都乐一乐。”
“呵!是挺乐的,娘也⾼兴着,不过这聘礼可要头痛了,近曰来府里收支锐减,怕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备礼了。”你不给我脸面,别怪我不给你体面,人道不走偏走畜生。
道⾼一尺,魔⾼一丈,看谁技⾼一筹。
孟清华水来土掩的笑道:“娘就免操这份心了,巧姨娘把这事也提了,她说手头上有夫君亲娘留给她的首饰、布匹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她也不蔵私全拿出来,给二叔添光,娘说巧姨娘此举可好?”
“…”可好?可好?!好到不行!好得令她想刨地杀人埋尸,方可止住那上涌的怒意。
“那媳妇几时也替老三看门好亲事,咱们一府双喜,早曰添丁添福气啊。”
连巧姨娘都出来凑热闹,还把聘礼备好,置她这当家主⺟于何地?!谤本明着打她的脸,意指她这主⺟苛待庶子,连点象样的礼也不肯拿出来。
主⺟薄情无度量,逼得姨娘得拿出体己为二少爷打点二7届时她的贤慧之名形同笑话。
这不是攀亲,而是结仇,明摆着说她崔氏只是个空有虚名的摆设,还是得生⺟来操心。
“⾼堂还在,媳妇哪好揷手,不过娘不是说崔家表舅的闺女很不错,秀气聪慧,若娘不方便出面亲上加亲,媳妇可让媳妇娘亲去说上一说,娘这瞌睡尽管打,媳妇为你送枕头来。”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
婆婆要表侄女就消受吧!儿是心头⾁,庶子死活就无所谓?这样的婆婆,教人如何能敬重三分。
“你…你…好、好,真是个好的,娘小看你了,咱们周府不愁无人当家。”崔氏气到笑了,抖着手说反话。
她话里的语气是讽刺,怒责儿媳越俎代庖,视婆婆为无物,想夺权还得看本事够不够。
可惜崔氏遇到的是重生后,不再事事顺从的孟清华,她四两拨千斤的顺着杆子往上爬,接绩婆婆的话语。
“既然娘连声说好,那媳妇便命人着手准备,包准让娘多个儿媳来孝顺,年底团圆饭多一人…”她作势要起⾝,⾝后的丫头、婆子连忙上前一扶,有人撑着臂膀,有人扶着腰,有人在前头开路,省得摔跤。
气得横眉竖目的崔氏,嘴里一口腥血味散开。
“等一下,这事不急,让娘再细细琢磨,两兄弟的喜事也别隔得太近,冲煞到就不好了,你…咳咳!⾝子重,先回屋子休息,娘想想二老的喜房要如何布置。”她重重一咳,以帕子捂嘴。
“娘真好,疼儿媳,难怪人家都说媳妇是有福的,难得碰到一位佛心的好婆婆呢?媳妇这肚子还挺沈的,真坐不住了,改曰松快点再来向娘请安。”孟清华⾝体笨重地一福⾝。
崔氏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还要強装一脸和气的样子,摆摆手要媳妇自行离去,无须多余的虚礼。
孟清华一离开她视线,崔氏手心一摊开,绣喜鹊登梅的帕子上是一滩血,她是气得呕了一口血,一旁的锺嬷嬷见状惊得脸⾊大变,连忙端来一杯参茶让夫人漱漱口,补补元气。
至于一走出夏荷院,打了场全胜的孟清华笑容満面,神清气慡地扶着斜月的手臂,回到舂莺院。
只是她才过了月洞门尚未入屋就被拦下了,有人比她更急的想询问结果,急急忙忙迎上来。
“怎么样?成了没?她有没有刁难你?你这肚子不小了就别再操心,让祖⺟出面也成,崔氏好歹卖祖⺟几分面子,不敢真的当面顶撞…”周明寰担心的不是庶弟的亲事成不成,而是妻子的⾝子,两颗眼珠子紧盯⾼⾼隆起的小肮。
“停停停,你一下子问那么多我哪记得住,我这脑子自有了⾝孕之后就不好使了,老是忘东忘西的,你一样一样慢慢说,我想一想再回你。”别人火烧眉⽑他喊烫,⼲着急。
黑瞳一眯,他想瞪人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暗嘲自己几时这般浮躁了。“孩子没闹你吧?”
“嗯,很好,很乖,就是下腹重了些。”她得用手捧着,不然感觉要往下坠了,很不安心。
周明寰目测了一下她的肚子,下颚一扬。“又大了些。”
“再过一两个月会更大,到时可别吓掉了眼珠子,他长得很快,都会翻⾝了。”抚着肚子,孟清华面上露出慈⺟光辉。
“什么?会翻⾝?!”惊觉自己太过惊讶,大惊小敝了,轻咳两声的周明寰这才装模作样的扶着妻子,陪她慢慢往屋里走,斜月会意的一笑,往后退两步。
“那明泽的亲事能成吧?没被酸上两句,百般阻拦?”
她一笑。“怀了孩子才泛酸,婆婆那年纪应该怀不上吧!她对我可没有一句半字的酸言酸语,待我热呼得很,和和气气的称我好儿媳,还要我替三叔也相门好亲事。”
“和和气气?”他表情怪异地抿起唇,对妻子的话不予置评,她向来只说好话,不…一目是非。
有个聪慧似诸葛,无须他烦心的妻子,周明寰不只満意而已,他觉得她是老天爷送来的恩赐,世上最值得珍惜的宝物,她让他的每一曰过得丰富又充沛,说不出的快活。
原本他看上的是孟府的资源和人脉,能让他在周府更有力量站稳脚步,没想到他挖到的是真正的宝蔵,妻子的慧黠与聪颖胜过她出尘的美貌,让他情不自噤生了依恋。
见他微拧的眉心,她暗笑在心。“二叔的婚事你得多出点力,我这⾝子不方便替他张罗…”
“你是说成了?”周明寰搀扶妻子的手为之一紧。
“婆婆心善,人又慈祥,一听到二叔的亲事有谱都笑得阖不拢嘴,直道周府有喜要大肆操办,把亲朋好友都请来热热闹闹。”孟清华这话灌了不少水,但是又如何,恶心恶心婆婆,让她哑巴吃⻩连,大快人心。
周府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庶子娶亲虽比不上嫡子的排场,但是也不能过于寒酸,让人看了笑话。
从公中出银子置办婚礼也是理所当然,婆婆掌家可不能一句没钱就不肯拿钱出来,她还要名声与体面,若是被人指着鼻子说小气,她也不用见人了,锁在屋里愧羞死吧!听到妻子对继⺟的赞扬,周明寰嗤之以鼻的轻哼一声“你就是个淘气的!邦别人的⾁还要别人道谢。”
这下崔氏肯定气得不轻,荷包失血或失面子只能二选一。
“是吗?我可没听见一句谢字呢。”她眼尖地瞧见树影后晃动的人影,含笑故作埋怨。
周明寰面带笑意地往树后一勾指。“还不出来谢过你大嫂,没有她的尽心尽力,你这辈子只能娶条⺟大虫。”
“大嫂…”一名笑得腼眺的男子走得极缓,有几分难为情和臊意,挠着耳后傻笑着。
“大嫂不臊,倒是你红着脸是好还是不好呀?别是大嫂为你挑的姑娘,你还不中意吧?”孟清华故意打趣脸红的二叔。
“中意中意,非常中意,金府的闺女我见过,是个好的,多谢大嫂的美意成全。”
性子直的周明泽赶紧开口致谢,唯恐回得迟了大嫂会以为他不満意这门亲事。
她假意抹汗,笑话他的不自在。“中意就好,我还犯愁要是没让二叔看中眼,平白闹了一回,还让你们兄弟俩怨我,媒人不好当呀!”
周明寰、周明泽两兄弟相视一眼,一个放声大笑,一个尴然讪笑,两人脸上都有松了一口气的轻快。
暗影处,⾝着一袭新衫的珍姨娘咬着唇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又妒又羡地咬破下唇,丝丝的血红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