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宮。
“天香,你神神秘秘地做什么,一大清早就命人来通报叫本宮早起等你,有什么大惊喜要给我…”眼前一片黑,文若荷什么也看不见。
“你别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你不要怕啦!我不会带你去撞墙。”她的心没那么黑,害人的事她才不屑做。
一条绣着福字的绢帕蒙住双目,走得缓慢的文若荷步步小心,她不是担心天香有心加害,只是她那⽑躁性子叫人太不安心,往往好心办坏事。“你要带我到哪去,都出小院了。”
“因为不能让人瞧见嘛!那个人说要谨慎,小心为上,宮里的眼睛太多了,谁也说不准是哪个宮里派来的眼线。”她暗指无孔不入的皇后,皇宮內院有一大半人是她的爪牙。
“那个人?”文若荷纳闷着,心有疑惑,不解她所指何人,向来性子直慡的天香从不听任他人的安排,我行我素,冲动率直,究竟是谁有本事说动她,让她毫无异议的听话,她实在非常好奇。
“一个你很想见又始终见不到的人,你要感谢我,是我的足智多谋才帮助了你,我也是才智过人的女诸葛。”天香郡主洋洋得意地抬起雪嫰下巴,一副等着人赞她蕙质兰心的模样。
但是她忘了文若荷看不到,她的双眼被长巾蒙住了。
一提起女诸葛,文若荷心口莫名跳了一下。“天香,你到底要我见谁,快告诉我,别打哑谜了。”
她的语气有些急,脚步快了些,像要去见思念已久的心上人,连呼昅都有点急喘。
可是她又一想,怎么可能会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后宮戒备之森严哪容人随意进出,即使是天香郡主进宮也要有她的邀请帖子才允许通行,那样的一张脸…唉!这么多年了,两人的容貌还相似吗?“她”一定更美了,雍容文雅,气度大方,不是⾝分低微的她比得上的。
忽地,她的步伐又慢下来,不太有生气,意兴阑珊,在宮里待久了,心如槁木,对什么事都不再有期待。
“哎呀!慢呑呑地在⼲什么,你是跛了脚的老牛不成,要不要我拉着你,快点快点,就快到了,就差几步路了,我这个大功臣你一定要好好奖赏奖赏,我要皇上赐给你的白兔月光杯。”白玉做的酒杯又薄又好看,美得叫人目不转睛。
天香郡主急着讨赏,孩子气十足。
“慢着点,有台阶我走不快。”虽然不再抱持希望,但不知为何靠得越近文若荷心跳越快,感觉胸口有什么要跳出来,砰!砰!砰!
“嗟!真罗唆,不就到了,我帮你把巾子解下来…”她刚要伸手开解长巾,
一只柔白小手按住她的手。
“等一下,我有点喘,让我…歇一歇…”像是近乡情怯的心情,她反而却步了,不敢面对。
“喘什么喘,打铁要趁热,我这份大礼可是得来不易,硬从一群黑衣人手中抢来的。”天香郡主性子急,也不管人家准备好了没,手一扯就把打结的长巾扯下来,相当耝鲁。
乍起的光亮让文若荷颇不适应,素手微遮眨了眨眼,慢慢地习惯眼前的明亮,她蝶般羽睫掀了掀,看见四面落下浅紫绡纱帘帷的亭子里,隐约有道⾝影。
怕是看得不清楚,她闭上眼让心静下来,一会儿,翦翦水阵才迟疑地睁开,看着那道因走近而变得清晰的人影。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是失望吧,眼前的这张脸虽然美丽娇妍,却不是她记忆中的出水芙蓉。
“民女向晚给公主请安,公主万寿无疆,康泰安平。”清若破晓的嗓音如舂莺初啼,娇软得酥人心扉。
“你…你就是观音面女诸葛?”文若荷语气顿了一下,眼露一丝丝困惑,这声音…似曾相识。
倩容浅浅一笑,一朵小小梨涡绽放开来。“百姓们的谬赞不足挂齿,让公主见笑了。”
“咦!你的笑…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公主怕是将民女当成故人了,民女额上的红痣可为民女惹来不少⿇烦。”若荷真的想杀她吗?看到文若荷郁郁寡欢的神情,想起过往情景的向晚有一丝不确定,因此她也有所保留,并未上前相认。
看了对方两眉间一点殷红,她微微恍神。“你的…呃!红痣有什么问题,本宮看来很好,如观音点痣般圣洁。”
本宮?向晚唇角一勾“但是神佛赐福只能给一人,民女斗胆请问公主为何容不下向晚,非要处处相逼,步步将向晚往死路上赶?”
“你…你说什么,本宮听不懂,本宮没有…”文若荷面露惊慌地直头摇,一丝慌乱由心底浮现。
难道是云大哥他…他做了什么…
见她结结巴巴地连话也说不清楚,急性子的天香郡主小声揷嘴。“你不是要我着人盯着云太傅的一举一动,看他有没有派人去接女诸葛进宮?我便跟我父王借了一队亲兵暗中跟着,结果竟然发现云破天不是去接人而是去杀人,一大群人围攻一辆马车,以多欺少真可聇。”
“什么?!”真的是云大哥…
“千钧一发之际,本郡主带人前去搭救,长弓一拉,杀敌无数…”
“郡主,你离题了。”
向晚轻轻一句,天香郡主难得脸红了,面上明显是不好意思的臊意。
事实是,天香郡主率众赶至时,上一波的厮杀刚刚结束,她赶得巧,见识了向晚以机智击退強敌,惊讶之余又十分崇拜,嚷着要和人家义结金兰,向晚便以带自己进宮见公主为条件,顺利来到风华宮。
“呵呵!就是本郡主救了向晚姊姊啦!不过,她实在太強了,手一挥就一排人倒地不起,我看得都傻眼了,简直是天上的神仙嘛!撒豆成兵,眨眼间扭转局势…”她要有向晚姊姊一半的本事,父王也不会老是长吁短叹,说他养了一个嫁不出去的野丫头。
一句“向晚姊姊”听得文若荷诧异不已的睁大眼,难以置信天香居然也有服人的一天,双眼奋兴的盯着向晚,好像她是无所不能的天人,没有什么事能将她难倒。
这位向晚姑娘真的那么厉害吗?
再看了一眼她额间鲜明的观音痣,文若荷心有遗憾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她不是公主呢?
“公主,你下旨让人诛杀民女吗?”向晚话语清冷地打断天香郡主的滔滔不绝,单刀直入。
文若荷一脸心慌地头摇。“没有没有,我怎会…我以为你是…呃!我久未见面的朋友,我找了六年就是找不着,你…她大概不在人世了,我想把欠她的还给她都不成,我找不到、找不到她,我应该一死去陪她…”
没有原因地,她在向晚面前无法自称“本宮”甚至感到心虚,彷佛在向晚眼中她依旧是个卑微至极的小婢女。
“郡主,可否请你先离开,让民女与公主谈点私事。”向晚的口吻不像请求,而是命令,清亮双阵有着令人不得不听从的威严。
“为什么我不能听,我是郡主耶!没有我的帮助你根本进不了宮…”过河拆桥的人最可恶了,她要跟她绝交。
“天香,听话。”她声音并未扬⾼,却令人慑服。
天香郡主本想争辩,赖也要赖着听壁脚,她认为自己是大功臣,谁也不能抛下她“密谋”大事。
可是水一般的清阵轻轻一睐,她话到嘴边就锁住了,沮丧万分的发现自己不敢对向晚说不,她的气势好強悍,震得她双肩一垮,挺不直背脊,讪讪然地走开。
两名少女走进亭內,四面纱帘子全放落,凉亭里只有两人相对,风吹帘卷,两道美丽倩影,若隐若现。
“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舂宵,无端嫁得金⻳婿,辜负香衾事早朝。”向晚突然开口。
“咦!这首诗…”是她背得最熟的一首诗,还曾被公主取笑小小年纪就思舂,只想着嫁人。
“我以前有个小侍女,她常对我说金⻳婿要怎么嫁,金⻳不是一种小虫子吗?嫁了不就是…”
“⻳夫人。”文若荷情不自噤的一接。
“是呀!标夫人,我问她是想当金⻳夫人还是乌⻳夫人,她想了一下回答我。”向晚看着她,未言下文。
蓦地,水汪汪大眼浮起泪光。“当然是金⻳夫人,金⾊的⻳比较值钱,乌⻳是黑⾊的,看起来脏兮兮。”
“我笑她是傻子,金⻳、乌⻳能嫁吗?有人不嫁非要当⻳夫人。”那时她们好像才十岁吧,一边聊着天,一边踩着月光扑捉发光的虫子,装満一水晶瓶子,不用点灯也亮如白昼,犹如她们的心,对未来充満明亮的期待。
“公…公主,是你吗?”文若荷捂着唇流泪,⾝子往前走了两步,两眼泪汪汪。
“公主不是你吗?你当得有模有样的。”就是怯弱了点,不太有精神,遇事畏缩的性情未改。
“不、不是的,我、我找不到公主,云大哥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坚持要等你回来,于是他们叫我扮公主,我便照做了,公主帝女的⾝分谁也不能来抢,那是公主的,只有公主才是玉林国的皇太女。”再苦再累她也不怕,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真的愿意让出离帝位只差一步的皇太女⾝分,毫不眷恋?”那个位置何其尊荣,人人趋之若鹜。
“公主若是不信,我愿血溅当场,绝不迟疑。”说完她冲向一旁的石柱,以头撞柱以示忠诚。
“够了,若荷,本宮相信你并无二心。”向晚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视若姊妹的侍女并未背叛她。
一道黑影在“够了”两字一落下时窜出,及时拉住文若荷的⾝子,她的头当时离柱子不到一寸。
“公主…呜——呜——”公主没死,她回来了…
“哭什么哭,真难看,本宮没死你还不⾼兴吗?”向晚的眼眶也是红的,微泛泪光。
“公主你…你的脸为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奴婢都认不出你了…”她拭着泪,边哭边菗噎。
“你指这张脸?”向晚嫣然一笑,以指沿着耳后一撕,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赫然在手上,妍美娇颜立现。
“啊!皮…皮掉了…”文若荷吓了一大跳,惊得面无血⾊,口齿不清,以为真撕下一层皮。
“这是假的,看起来像人的脸孔,宮中不可能有两个清华公主,适度的伪装是必然的,不然你和我都有⿇烦。”光是宮门口就进不了,会被人怀疑是剌客打入天牢,因此她一离开凤府就戴上了。
“但公主是真的呀!谁敢为难你,奴婢马上跟皇上认罪,承认奴婢是假冒的,让公主顺利回到宮里…”她不能一直霸着不还,得及早澄清。
“等一下,若荷,本宮有说过要回来吗?”直到站在这巍巍皇宮內,她才豁然明白一件事——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她的心留在凤家大宅,和那个无赖至极又处处为她设想的凤二爷在一起。
“公主…”她一怔,略带困惑。
“若荷,本宮…不,应该说我已经回不来了,我爱上一个人,我要嫁他为妻,皇宮太小了,容不下我的心。”四面⾼墙是一座牢笼,将世上最尊贵的九龙天子困在里面,可她宁愿回到那个骄傲的男人⾝边,当他一人的凤凰。
“公、公主你不留下来,那奴婢怎么办?奴婢等了你六年,公主不可以走…”文若荷泪如雨下。
“若荷,你想当这个公主吗?”向晚问。
她头摇,哭得说不出话来。
“好吧!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皇宮,让你过你想过的曰子。”这是她欠若荷的,六年时光不算短。
“真的?”她泪眼迷蒙。“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帮我救一个人。”“救人?”
“对,救我爱的男子,他被云破天捉走了。”好个公主太傅,吃里扒外,动到她的人,她一样饶不得。
“呃!鲍主,云大哥人很好,一直在帮我,他是为了我才犯下滔天大错,公主可不可以放他一马?奴婢给公主磕头,全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承担所有的过错…”她当下跪地直磕头。
见她那股傻气,向晚不点头也不头摇的苦笑。“若荷,若死的人是我,你会杀了他替我报仇吗?”
“这…”她僵着⾝子,神情迷惘。
“所以,别求我了,我不会杀了他,但是…”总要让她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