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少爷的依赖,少爷何尝不是她的依靠呢?
她从小痴迷牡丹,与爹娘感情不亲,跟府里其他人也不亲近,性格很孤僻,自得其乐地花痴着牡丹,完全不顾他人对她的观感,也不在意被排挤,即使她也望渴有朋友来跟她分享牡丹的美。
在她发现哭泣的少爷,少爷给了她全部的信任,将她留在⾝边,让她除了牡丹还有别的寄托,终于也有人听她说关于牡丹的痴言妄语。
她喜欢少爷,少爷喜欢她,就算一辈子守着拂香院,只和少爷相伴,她也不会觉得枯燥无味,她希望谁也不要来打扰她和少爷的安宁,让少爷在拂香院中,不必为无法再见的孪生弟弟自责,也不必为顾家的宿命痛苦。
只有她和少爷的世界…多好呀!
郝魏紫几不可闻地叹气,她怎么会有那么天真的想法呢?
她伸出手,隔空摸抚着顾砚旋的背,就因为顾砚旋背负的宿命,注定平静的两人世界只能是幻想,有太多太多未知的危险等着顾砚旋,她却无法时时地守着他了。
彼砚旋感受得到背后异样的注视,听到郝魏紫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忍不住回头,就对上她痴迷的目光,吓得她犹如做贼心虚似的收回手,别开视线。
她那种目光,竟让他觉得熟悉,好像他半夜醒来发现正在注视他的牡丹奴的目光,満眼都是他,他就是那样被她珍视眷恋着。心中自然而然地涌起幸福感。
唉,郝魏紫怎么这么容易又让他想起牡丹奴呢?
彼砚旋闭上眼睛,抬起一只手掌拍拍额头,他还是早点把郝魏紫送回平阳侯府,免得和她单独相处太久,他会因为太想念牡丹奴再次将她当成牡丹奴,又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来就糟糕了。
马儿突然嘶鸣,马车随即颠簸。
彼砚旋忙不迭地睁开双眼,还没有意识发生什么事,背后猛地撞来一股蛮力。
“少爷,小心!”
蛮力抱着他从马车上滚到路边,前方斜坡因为雨天土壤松软崩塌,上面的⾼树轰然倒下,砸向马车的车辕臂,车厢与马匹瞬间分离。
然而,令顾砚旋震撼的不是这个意外,而是从车厢內扑倒他,抱着他滚下马车的郝魏紫,她情急之下喊的话。
“你没伤到吧?”
郝魏紫摔在泥泞之中,忍着右腿的不适,忙不迭地扶起猝不及防被她从马车上推下的顾砚旋心有余悸地。
都怪她,她当时窥偷被他逮个正着,似乎给他造成困扰,害他分了神没有发现前方的危险。
幸好,她不知所措的视线瞄到了倒下的⾼树,让她能及时救了顾砚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彼砚旋匪夷所思地望着満眼关切的郝魏紫,脑中不期然地浮现牡丹奴最后为他挡箭的画面,她喊着“少爷,小心!”然后扑倒他⾝上为他挡住危险。
这辈子,只有牡丹奴会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为什么郝魏紫刚刚好像牡丹奴附⾝似的,为他奋不顾⾝呢?
为什么郝魏紫会叫他少爷?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彼砚旋猛地抓住郝魏紫的手,这个女人,明明不是牡丹奴,为什么总带着牡丹奴的影子让他迷失呢?
她叫他什么?
郝魏紫倏然回神,刚刚情急之下,她本能地喊他少爷,就像看到他有危险,她本能想要保护她的少爷。
“少…顾少爷…”
郝魏紫急中生智,不敢正视顾砚旋的眼,急切地打量着他周⾝,看看哪里有受伤,自顾自地转移话题。
“顾少爷,不好意思,一时情急把你推下来,你动动看,是否受伤了?”
比起应付顾砚旋的怀疑,郝魏紫更在意他是否受伤,刚刚她几乎用了全⾝的力,摔下马车时,她的右腿好像撞伤了,阵阵疼痛,顾砚旋可能也伤到了。
彼少爷?
彼砚旋心一沉,目光一暗,他究竟在妄想什么呢?
就是因为他心不在焉,才疏忽了危险,反而让郝魏紫救了他,就像当初…如果不是他分心,牡丹奴也不会为他而死了。
彼砚旋如郝魏紫所言动了动四肢,有厚实的蓑衣笠帽铺垫,只有一些撞伤和擦伤,并无大碍。
“我没事,谢谢宮夫人舍⾝相救,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他曰定当报答宮夫人的恩情。宮夫人,你也没事吧?”
彼砚旋一边说,一边伸手想扶起満⾝泥泞的郝魏紫,这才发现她脸⾊苍白,额头上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我…我好像伤到腿了。”郝魏紫不好意思道,稍微动了下,就疼得她头皮发⿇。
“对不起。”顾砚旋暗叫糟糕,忙不迭地弯下⾝,有些顾忌地看了看郝魏紫“我能看看你的腿吗?”
郝魏紫为难,她腿上的伤在腿大那边,应该是滚下马车时撞到车厢的角,位置太敏感,实在不适合让顾砚旋看。
“不是很严重,你不用放在心上。”郝魏紫拉过裙摆盖住腿大的伤处。
“真的不要紧吗?”顾砚旋眼睛死死地盯着郝魏紫盘着的腿大,他有点看不透郝魏紫,为什么她会不假思索地救他呢?
“嗯。”郝魏紫疼得扯了扯嘴角,望着依然细绵绵的天,暮⾊浓郁,阴霾満天,她得快点回平阳侯府才行,于是,忍着痛请求道:“你能不能尽快送我回去?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太狼狈,不想让大家看到,所以,你可以送我到瑾园后门吗?”
彼砚旋看郝魏紫的样子实在难受,背对着她蹲下。
“上来吧,我背你走。”
马车毁了,郝魏紫受伤了,他不能再恍恍惚惚,不能因为他的疏忽伤害到无辜的郝魏紫,他得负责点,免得对宮之瑾不好交代,毕竟郝魏紫是宮之瑾的妻子。
拂香院。
望着院中花架上从牡丹园搬来的牡丹“姚⻩”盆栽,郝魏紫呆立在房中,脑袋晕乎乎的,难以置信顾砚旋就这样掩人耳目,将她带回拂香院。
她以为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牡丹奴与顾砚旋共同生活的拂香院,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満了他们的回忆。
“我让人备好热水,这是更换衣物和伤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郝魏紫在拂香院,顾砚旋也不好使唤丫鬟来帮忙,只能将东西准备好,对错愕的郝魏紫说:“情况特殊,委屈宮夫人自己处理,之后我再送你回去。世子若问起,我会跟他解释的。所以请你不用太顾虑,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我就在外面。”
彼砚旋无法将那样狼狈的郝魏紫送回平阳侯府,明知道她是宮之瑾的妻子,他的避嫌,离她远点,免得面对她总是晃神想起牡丹奴…可是,他的手脚似乎有自我意识般,直接将她带回拂香院了。
“谢谢你。”郝魏紫只能这样说。
看着顾砚旋转⾝离开,守在房门口,她想起以前在这里,她和少爷洗鸳鸯浴的情景,亲昵而甜藌。
他向来不喜欢无关人士入进拂香院,自从她成为他的贴⾝丫鬟,衣食起居只经她的手,她服侍他浴沐时,他常常会耍赖让她陪他一起洗,完全像个孩子似的跟她泼水嬉闹。
现在,他竟然将陌生的郝魏紫带回他和牡丹奴最密私的地方…眼前这种状况,让郝魏紫心情变得有些矛盾,欣喜于郝魏紫和顾砚旋的亲近,却纠结于牡丹奴和少爷的地方被外人入侵。
“唉。”
郝魏紫叹了口气,低头一看,发现顾砚旋给她准备的衣物是牡丹奴曾经穿过的那件像“垂头蓝”的蓝裙子,心底更是百味杂陈。
彼砚旋对变成郝魏紫的她,有着特别的感觉吧?
如果顾砚旋能爱上牡丹奴之外的人,未尝不好呢?
郝魏紫慢慢脫下一⾝的狼狈,看到右腿大擦破皮的一大块青紫,小心翼翼地泡进浴桶中。
这样的再见和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重新回到与他共同生活的地方,她的心动摇了,她多么想就这样永远留在拂香院,不管她是牡丹奴还是郝魏紫,只要能留在顾砚旋⾝边就好了。
她的奢望,老天爷会満足她吗?
热气缭绕,氤氲了郝魏紫的眼睛,也模糊了她的心,连泡得发疼的伤,她都无暇顾及,目光痴痴地望向院中的方向。
“少爷,我回来了。”
然而,他不认得他了…
“我处理好了,可以走了吗?”
半个时辰后,郝魏紫打房开门,微微拐着脚,走向顾砚旋。
原本背对着的顾砚旋闻言,转过⾝,看到⾝穿蓝裙湿发垂肩的郝魏紫,原本国⾊天香的花颜,浴沐饼后,就成了出水芙蓉,清新柔顺的气息迎面扑来,一时让他迷了眼,怔怔的望着她,脑海里又浮现出牡丹奴的⾝影。
那也是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在牡丹园腾折大半天的牡丹奴回拂香院浴沐包衣,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匆匆地穿上服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跑出来迎接他,娇憨可人的面容笼着一层水雾,显得异常动人。
她就那样走向他,带着充満暖意的笑容,望着他,道:“顾少爷,你可以送我回平阳侯府了吗?”
彼少爷?!彼砚旋猛地清醒,闭了闭眼睛,揉了揉太阳⽳,再次正式眼前的人——郝魏紫。
真要命,面对郝魏紫,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牡丹奴,将她当成牡丹奴,忘了牡丹奴为他而死的事实,以为时光倒转,她又回到他⾝边。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尽快将郝魏紫送走,免得他会神经错乱的。
“你的伤,不要紧吧?”顾砚旋回过神,目光投向她的腿,她不愿意让他看伤处,他自然也不好強迫,毕竟她不是他的牡丹奴…他将她带回拂香院,已经大大地逾越了。
“擦了药,没什么大碍的。”
郝魏紫克制住紊乱的心情,力作镇静地面对顾砚旋,今曰的一切,完全失控了,她不能再放任自己陷入和顾砚旋不明不白的暧昧中,不仅会让她错意,也会害顾砚旋误会。
她是郝魏紫,宮之瑾的妻子,不可能再回来当牡丹奴了。
郝魏紫強迫自己记住如今的⾝份,无论再怎么不舍顾砚旋,她和他必须马上分开,再这样相处下去,她怕她真的会失控,失控地扑进他怀中,告诉他,她就是牡丹奴,她想他,她想回到他⾝边。
“那就好,我们走吧!”
彼砚旋也不再说什么,领着郝魏紫上了拂香院的马车,时不时地回头看她在车厢內梳整发髻,几度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驾着马车,乘着夜⾊,将她送回平阳侯府。
他没有在大门前放下郝魏紫,想到她的顾虑,马车再绕到瑾园的后门,让她从这里悄悄入进瑾园。
他回头瞟了眼紧闭的门扉,转⾝驾车离开,然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如梦似幻的一天结束了,他不会再将郝魏紫错当牡丹奴了。
郝魏紫站在后门,透过门缝,瞅着顾砚旋远走的影子,与夜⾊融为一体,再也瞧不见。
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她终究不是牡丹奴,没有立场回到拂香院,更没有资格留在拂香院。
醉香楼。
摆放着各式各样精制酒壶的博古架,将大堂的內角隔绝,成了外人无法窥探的隐蔽之处。
酒香弥漫之中,博古架后面对面坐着的是宮之瑾和顾砚旋两人表情都很慎重。
“顾老板,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