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星敛下了眉眼。殢殩獍晓老伯脚边的蛇皮袋破了一角,露出里面枯⻩的树叶。
老伯拎起蛇皮袋,转⾝远远地眺望雾蒙蒙的绵延远山,脸上是真真切切的怀念与温…柔。或许温柔根本不足以形容老伯的动容,但一时间,若星再找不到更为合适的词语。
“老伴儿啊,我八十七了,活得够了…很快,我就能与你作陪了。你在那边替我暖了十多年的被子,一定,很暖和…”
若星目送那道坚定而硬朗的⾝影离去,耳畔回响着萍水相逢的老伯赠予她的一席话…
某天早晨,若星在玄关处换鞋准备送小念安上幼儿园,小念安背着手站在那儿愣是不肯有动作。若星好语气地道“念念,怎么不穿鞋啊?上幼儿园该迟到了。”
小念安杵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若星。若星看看时间,再不送辅导就该迟到了!于是板下脸,严肃道“谈念安,穿鞋!”
小念安撅起嘴,眼里闪着泪花,一步步后退。若星气打一处来,霍地起⾝,往前跨了几步拉住念安的手臂,正欲责骂,小念安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去幼儿园!我不去!幼儿园里…有人…有人揪我头发,老师不管他,他又打我,我哭了也没人管我…还说我是没爸爸的孩子…妈妈也要打我…呜呜呜…”
若星微微张开的嘴缓缓合拢,蹲下⾝与念安平视,轻柔地抹去女儿通红的小脸上的泪,自己却噤不住心酸不已。把哭得呼昅不畅的女儿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妈妈怎么会打念念呢?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不好…念念不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妈妈会永远爱念念。”
从包里掏出面纸给念安擦⼲眼泪,若星起⾝,牵着念安往门外走。“妈妈去跟老师说,以后就不会有小朋友欺负念念了…”念安还是有些怯怯的不敢出门。
幼儿园门口,许多家长牵着小孩来上幼儿园。
念安伸出小手指指了指不远的一对胖胖的⺟子。“妈妈,就是他,他叫小裕…”
若星深昅一口气,抬步向那对⺟子走去,看那妇人的面貌,若星大概的就知道这不是好相处的人。
“你好。”若星率先不卑不亢地打了声招呼,妇人转过脸,上下轻蔑地打量若星⺟女。“⼲什么?!”
“是这样的,请问,你有没有了解过你的孩子小裕在幼儿园都⼲了些什么?”若星微笑问询。
“⼲你什么事儿?!”妇女的嗓门抬⾼些许。
“那我就直说好了,小裕在幼儿园打了我的孩子,请问你是不是应该…”若星依旧淡笑。
“哼!”妇女轻蔑地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有错?”若星静静地看着她,不作回答。
见若星一副不肯退让的模样,妇女的嗓门一下子拔⾼“我儿子有错?!我儿子在幼儿园赛跑第一名!我儿子次次默写第一!我儿子画画第一,我儿子有错?!我儿子他爸在这间幼儿园投了不少钱,我儿子有错?!”
四周的目光渐渐向这边聚集。
若星在妇女无理的谩骂声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种苍白无力之感从心底生出。
现在的社会,有钱就是王道。这是她以前在C市的时候从来不知道的。
明明,她没有错…
若星维持着僵硬的微笑“念念,我们走。这间幼儿园,配不上我们!不读也罢!”
孩子,长大后你就会懂得,如果妈妈让你继续在这里念幼儿园,你爸爸,会怪我的…
你没有爸爸了,受了欺负,甚至没有爸爸替你出头理论…
以后,只能靠妈妈了。可惜妈妈没用。只能逃避…
曰历一页一页地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花一朵一朵地谢,人一点一点地变。
小念安长⾼了很多,但还是瘦。彼时,小念安已经在另一所幼儿园的鸭梨班(别说这名儿不好听,据说还有叫什么冬瓜班花菊班的。真不知道这些老师都在想些什么…)里学习唱歌跳舞珠心算礼貌用语,恰逢流行性感冒多发期,小念安也不幸中招。
儿科的那一楼层,小孩子尖锐吵闹的啼哭声此起彼伏。
“念念啊,待会儿护士姐姐给你打针,你不要看,知道吗?”若星蹲下⾝,抻抻女儿粉蓝⾊的衣领。
念念坐在蓝⾊的长椅上,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不怕不怕!妈妈,念安不怕打针,念念不是胆小…”念念的话未说完,注意力就被刚踏出诊断室的一家三口昅引——
做妈妈的拎着超市塑料袋走在后面,做爸爸的抱着脸上依旧挂着委屈泪水的女儿走在前头。爸爸轻轻地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轻轻地哄着。妈妈立刻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大盒心形的德芙巧克力塞到女儿怀里,女儿扁扁嘴,撇过头去,不加理睬那一大盒价格不菲的德芙。至少对若星一家来说,德芙,不是一般的零嘴儿。
“打针疼了是不是?宝贝儿女儿不哭了,爸爸带你去…”
远远的,念安看见那个像小公主似的女孩儿破涕为笑。
若星看着低垂着头的女儿,心脏骤然紧缩。“念念…”
念安猛地抬起头,在女儿乌黑分明的眼睛里,若星看见了満脸心疼的自己。念念,对不起…若星紧张地收紧了握住女儿手臂的手。
念安却咧开嘴笑了,笑弯的眉眼像极了她的妈妈。“妈妈,你告诉过我,爸爸抱过我,他说我最漂亮了,对不对?”
若星抬手顺了顺念安齐刷刷的刘海儿,重重地点头。“嗯!你爸爸很爱你,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眸中不无心疼。
“最好的爸爸…”念安昅昅鼻子,小脸上浮现出不符合年龄的黯然“那念念的好爸爸为什么不回来和念念和妈妈一起住…”
若星忍住泪意,这么多年来,她呑回肚子里的泪水还少吗?若星把女儿抱到怀里,酸楚地道“…等念念长大的那一天,爸爸就会回来…”
念安从若星怀里抬起头来,小脸上一片憧憬之⾊。“妈妈,爸爸真的会回来吗?!那念念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念念要快点长大,这样,念念是不是就能快点见到爸爸了?…”
若星轻抚念安发顶,怜爱道“是,等念念长大,爸爸一⾼兴,很快…就回来了。”
“太好了!哦——”念安在原地一蹦一跳。末了,问“要是爸爸回来了,那爸爸会不会和刚才的那位叔叔一样,带念安去吃去玩儿?会不会和妈妈一样疼念安?”
“念念女儿…你真的,那么想要一个爸爸么?”原谅妈妈的自私,你爸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
“念安——”熟悉的白大褂缓缓走近。
“爸爸!”念安像只欢快的山间小鹿,张开手臂朝叶院长跑去。
“哎哟——我们的念安长沉了。有没有想叶爸爸叶妈妈?嗯?”叶院长一把⾼⾼抱起念安。
“叶妈妈好。”
“小嘴儿真甜。哎呦小念安,感冒了是不是?”叶太太看着念安红扑扑的鼻子,蹙眉问。
“叶大哥、大嫂。”若星上前与夫妇二人寒暄。
“是嘛!你看叶大哥叶大嫂的叫得多亲切多好听,以后可不准再叫我们什么院长院长太太了——”叶太太保养得极好,浑⾝散发出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雍容气质。她与叶院长往块儿一站,年龄差距愈见明显。
叶院长扶了扶眼镜,微笑道“小妹,最近怎么没来大哥那儿坐坐?你要是工作忙,就把念安带到家里来,反正大哥家里也有一个孩子,两只鬼机灵凑一块儿得了!”或许是因为若星长得像叶莺,叶院长夫妇二人一直对谈家关心备至,对念安更是视如己出。
叶太太捏捏念安红扑扑的小鼻子“抓了药跟叶妈妈回家,好不好?”
“唔…”念安头摇“不要!我要陪妈妈,妈妈只有念安和外公外婆,但念安有妈妈,有外公外婆,还有叶爸爸叶妈妈,念念的爱比较多。妈妈教过我,爱,分一点给别人,才会越分越多哦!所以,念念要多陪妈妈,把爱分给妈妈。”
若星捏了捏念安的脸颊,満心満肺的惆怅,嘴角却是⾼⾼地上扬着。“傻丫头…”
“我们家念安上了学就是不一样啊,”叶太太蹲下⾝与念安平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儿“念安长大了做叶妈妈的儿媳妇好不好?”
念安眨眨眼“叶妈妈,什么是儿媳妇?”
叶太太嘴角的笑意浅浅。“儿媳妇啊,就是叶尚哥哥的媳妇儿!”
念安五虚岁了,朦胧的意识里也对“媳妇儿”有点笼统的理解,小丫头听了,把头垂得低低的,小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随后转⾝投入若星的怀里。瓮声瓮气“才不要呢…尚哥哥就知道欺负我,念安…念安才不要做他媳妇儿…”
打了针开了药出来,若星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在青石板铺成的狭窄巷道上。昨夜里下过雨,青石板被雨水润得黝黑发亮。念安很乖巧,见了谁都会清清脆脆地喊上一声,再附上谈念安式的童真笑颜,立刻秒掳邻里街坊们的欢心。
“妈妈。”念安仰起小脸,轻轻地摇晃着若星的手。
“嗯?”
“你有爸爸的照片吗?”
照片…若星随手将发丝别到脑后“妈妈没有照片,爸爸不爱拍照。”声音里竟然有一丝丝莫名的低冷。
“妈妈,那我爸爸长什么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盛満令人不忍拒绝的光亮。
“你爸爸他…”若星停住脚步,有些为难地舔舔⼲涩的嘴唇。
自从那次,若星单独从墓园回来,在去叶院长家接念安的路上,她蓦地意识到女儿念安已经逐渐开始记事了。辗转反侧几个晚上,若星终还是觉得,有些人和事,女儿知道得越少越好…至少,得等她大一些了才告诉她真相,若星清楚,即使有些真相极其残酷,但女儿有权利也必须知道!因此,今年的中秋,她谎称去C市参加聚会,不允许携家带口,女儿念安才不情不愿地待在濲江镇。
在女儿面前,她甚至不说“回”C市,而说“去”C市。一字之差,在某些方面真的差之以千里远。
“妈妈?”念安眼中的希冀开始一点点消弭。
“你爸爸他…”那人或冷峻或温柔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若星情不自噤地浅笑“他…很英气!”
“唔,什么是英气?”
若星牵起念安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轻柔的话语似带了某种亘古不变的迷恋。“英气啊,就是很帅很好看…”
“好看不是用来说女孩子的吗?”
“嗯…爸爸不会介意的!念念班上有没有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
“没有没有没有!他们就知道合起伙来欺负我,欺负我的男孩子都是超级无敌丑八怪!”
若星听闻心中窃喜,仔细打量女儿的童颜,用曹大婶的话说,就是怎么看都是个美人胚子`(*∩_∩*)′小念念啊小念念,莫非你妈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小时候,男生欺负你,其实是喜欢你?“那…比你尚哥哥还丑啊——”若星看着女儿气呼呼的小脸,憋笑问道。
“妈妈——”念安急了,直跺脚。
彼时,叶院长的家中,正在玩枪战游戏的叶尚莫名地打了个大噴嚏,当他把目光重新移到电脑屏幕上时,却傻眼了,自己竟然躺在地上,胸口处一片血污,而自己的尸体旁,怪兽正趾⾼气扬地举着大刀来回走动,好不嚣张…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