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空气都变得更加冷凉,时间在凉旷的空间里,慢慢悠悠的,好像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走得慢。殢殩獍晓时光跟着从玻璃窗透进来的一缕缕光影,随空气淡淡流转。好像一不小心,所有的东西就都会凝固成一块金⻩透澈的琥珀。
“褚先生。”女医生摘下口罩,神⾊稍显凝重,对褚沐綦说“褚太太⾝上没有伤痕,內脏也没有受到庒迫,不过,脑部有受过重击的现象,內有血块。”
褚沐綦眸⾊一紧,却还是淡声笃定道“给我治好她。”声音清淡有力,有着令人不敢抗拒的威严。
“那是自然。不过…”医生略噤了噤声。
褚沐綦将目光从外头的世界移到女医生脸上,扣着窗沿的手关节略微发白。“不过什么?缡”
医生扶了扶鹅蛋眼镜,注视着褚沐綦道“关于记忆,医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褚沐綦闻言,抬眼看去,把视线盘附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再过半个小时,褚太太应该会醒过来的。到时候,⿇烦您来办一下相关手续。”女医生说罢,便将双手揷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绕过褚沐綦而去硇。
拧开病房门,褚沐綦站在门口,颀长的⾝躯逆光站着,暖暖阳光映在他⾝上,镀上的那层淡淡金边反而让他更显孤寂。褚沐綦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反手关门,慢慢踱步至她⾝边,皮鞋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又突兀,又沉稳,又冰冷。
现在给她吊的,是葡萄糖,补充能量。
褚沐綦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轻轻摸抚她的头发,嘴里呓语似的喃喃“对不起,对不起,阿若对不起…”
“怎么会是你呢,受伤的为什么会是你呢。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是你那么不幸,偏偏被我爱上了?为什么不是别的女人,偏偏是你成了褚太太呢阿若…”
褚沐綦保持着俯⾝的势姿,凝视她略嫌苍白的脸良久。一阵象征性的敲门声响了两下,褚沐綦收回了思绪,直起⾝,见一护士进来查房,顺便给若星拔掉针头。一切完毕后,护士微笑对褚沐綦道“褚先生,不要担心,太太应该快醒了。”
褚沐綦朝她点了点头,护士淡笑着出了病房。
约十分钟后,若星的眼睫⽑扑闪几下,如刚睡醒般缓缓睁开朦迷星眼。
一直等她醒来的褚沐綦见状,立马上前扶她坐好,又仔细地替她掖好被子。
“你…”她的声音有些⼲哑,话没说出口,人却突然被他紧紧地纳进怀里,若星听他说道“阿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若星努力侧开头,伸手轻轻抵住他的胸膛,原以为没多少力气的她不可能推开他,没想到,她只是微微使力,他便松开了她。
他神⾊复杂地看向她,若星不噤拉⾼了被子,怯怯地看着他,问“先生,请问…您是?”
‘先生,请问您是?’
‘先生,请问您是?’
‘先生,请问您是?’
褚沐綦就这么将视线紧紧盘附在她脸上,企图从那张脸上找出一丝丝破绽,他更愿意相信,她是在跟他开玩笑…
这的确是个玩笑,不过,跟他开玩笑的不是她,是命运。
若星见他勾直勾地盯着自己看,不由自主地往病床的另一侧挪去,曲起腿双,以一种自卫的模样暴露在他眼前。她看向他的眼神,又疑惑,又怯怕,又陌生。褚沐綦突然起⾝,死死扣住她的双肩,狂疯地低吼着逼问她“为什么!为什么!阿若你告诉我为什么?!”
忽然被一个“陌生”男人如此对待,若星惊惧不已,在他的桎梏下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瑟瑟发抖。
察觉到她的害怕,褚沐綦渐渐松开了手,有些颓败地看着她,道“抱歉。”
又加了一句“我失礼了。”
若星一眼就望见了他眼底极苦极浓的苦涩,心里忽的生出一股于心不忍之感——这样的男人,不应该是这样苦涩的吧。
所以,对于他的道歉,若星轻轻点了点头。“没…没关系。”
良久“你听着,”褚沐綦稳了稳心神,敛下眼帘,道“你失忆了,你叫谈若星,父⺟健在。你有一儿一女,健康可爱。”他有些悲凉地发现,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的结发妻子介绍自己。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现在,心里也乱哄哄的…”若星一面说着,一面揪紧了被子。
褚沐綦背过⾝去“我去帮你叫医生。”
若星叫住他“…先生等等!”
褚沐綦刚好打开门,听见她叫他,便微微侧⾝,一缕光影正好打在他好看的眉眼上,若星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底泛起的薄红。
“先生,”若星嗫嚅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
“我是你丈夫。”褚沐綦简洁利落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就走出了病房,若星怔怔地看着门外他笔挺的⾝影一闪而过…
丈夫?她的丈夫?能信吗,她连自己是不是叫谈若星这个名字都不知道…
然而若星发觉,自己到底叫什么好像并不重要。
那个男人说他是她的丈夫时,虽然回答得⼲⼲脆脆,但是,为什么苦涩得连她都感觉到了呢?
若星碰了碰眼角,湿湿凉凉的感触。她怎么哭了呢…
又是象征性的敲门声,若星在医生推门进来之前慌慌张张地擦掉眼泪,换了一张笑脸看向他们。
“褚太太,您感觉怎么样?”女医生柔声问。
褚太太…褚太太…
若星直直地看着医生,思绪飘到了不知名的远方。“褚太太?”医生再次唤她。
“哦…我很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微顿,若星在医生复杂的眼神下又道“医生,帮我叫你们来的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褚沐綦,你的爱人。”医生笑着答。
事到如今,她好像除了相信以外已是别无他选了,若星转念一想,她一个失忆的女人,能有什么便宜可占。
医生继而宽慰她“褚太太不必惊慌,您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创留下血块,才导致失忆的。采用恰当的方式,记忆是可以完全恢复的,请您放心。”若星应了声“嗯”又神游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等褚先生回来,请他办一下手续,您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女医生说完,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无异常后便让若星好好休息,不要強迫自己去寻找记忆,最后退出了病房。
若星呆坐在床上,脑海里不断盘旋的,是他伤心的模样,无奈的模样,颓败的模样。即使她是“第一次”见他,但她总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特别的,无可替代的。而且,若星觉得,褚沐綦这个男人,绝对不应该是这个模样的。
这么想着,她便穿了鞋,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她去找他,她没有抗拒。虽然现在的她,连他的名字应该怎么写都不知道。
若星在医院兜兜转转许久,才在草坪长椅上找到了那抹⾝影。
她一眼就看见了他,草坪上待着的,大多是有家属陪同的病人,只有他是一个人坐着,形单影只。在蓝天白云下,似乎显得格格不入,好像再没有人,能接近他。
他,未免太过寂寞了,他从前不应该是这么寂寞的吧…
若星蓦地就感觉眼眶一热,觉得有些无法控制自己,她忙眨掉眼里的泪水,加快脚步走向他。
“沐、沐綦?”清风将她的声音送进他耳中,略带生涩的称呼,他几乎不敢相信,有一天她会以这种语气叫他的名字。
褚沐綦回头看她,淡声说“你若是不习惯,叫我褚先生吧。”
“我——”见他回过头去,若星拘谨地坐到他⾝旁,纠结良久,才怯怯地把手伸到他眼前,阳光照耀下,那只婚戒熠熠生辉。“你手上也有一只,和我手上的很像是一对。是你给我戴上的,对吗?”
褚沐綦闻言,蜷起拳头抵住人中的位置,别开了脸。
“我只是觉得,我和你,以前一定很熟悉…还有,我想告诉你的就是,我觉得自己并不喜欢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不想再看到了。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丈夫,我想,我一定很爱你吧。”若星斟酌着说完,人就被他揽进怀里,他⾝上的气息,叫她觉得熟悉无比。
就算真的是夫妻,可她如今失忆了,要她跟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相拥,她还是觉得不合适。于是,她轻轻伸手抵住他。感受到她由內而外的抵触,他松开了她“抱歉。”
“哈哈…”若星⼲笑两声,见他的脸⾊又沉了下去,她思忖片刻,起⾝朝他伸出手,笑着道“拥抱不可以。不过,可以牵手,你…要不要?”
看见他眼里浮现的点点柔光,若星的脑海里忽地闪过什么东西,可惜她只捕捉到了一点点。于是,她微垂着头,轻声呢喃“四分之三点五条命…四分之三点五…”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那个,四分之三点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