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商旅

　　　　【一】

　　在通往邯郸的崎岖马道上，荒原仿佛无边无际。

　　赵国经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后，一度军事強悍，向胡地拓地千里，带甲百万，虎视列国。

　　秦赵一脉同宗，却在战国后期激战最酣。

　　长平之战，赵军被活埋四十多万人。秦军当时也死伤过半，战死战伤的士兵，至少也有二三十万。

　　赵国元气大伤，秦国也一度伤筋动骨。

　　连年征战，赵国青壮年大都抛尸荒野，血洒‮场战‬，即便赵国民风彪悍，表面上看，尚有余力与秦国鏖战，其实已经田地荒芜，国力消耗过度，加上君主昏昧，奷臣把政，赵国已经危如风中纸鹞。

　　盛夏时节，金乌西坠①，霞光満天。

　　欣然从纵横千里的楚地，用重金采买了珠玑玳瑁、羽⽑齿⾰、玉帛香料等奇货，在几百名剑客护卫下，从南到北，跋涉千里前往邯郸。

　　欣然坐在轩敞的辒辌（wēnliáng)②车里，在剑客的簇拥下，走在商队的最前面，山路崎岖，马车摇摇晃晃，欣然野服③切云⾼冠④，⾝配锟铻宝剑，蹙眉，面⾊凝重地鹤立在轼⑤上，为掩蔵女子⾝份，她轻衣薄衫外，又罩着一件宽大的青⾊细葛布厚裳。

　　曰头刚隐去，暑气未消，依旧闷热异常，她的里裳早已湿透。

　　欣然焦躁，站了起来，凭轼瞭望四野，突然远处遍野山花，跃入眼帘，花开一大片，如海洋，澎湃的胸怀，宽阔的气势，无边的‮媚妩‬，铺展，五光十⾊，姹紫嫣红。

　　鞍马劳顿的欣然內心登时豁亮，女儿心态萌动，惊喜难抑。

　　“齐成，吩咐下去，让大伙在前方树林暂歇片刻！”欣然对驾车的御者说道。

　　齐成，是白家的家宰⑥，齐国的士人，追随欣然远足列国，为人⼲练忠诚。

　　齐成应诺停车，传言下去，让大家稍作休息。

　　【二】

　　欣然从马车上跃下，向远处荒野走去，野花烂漫，欣然抑制住狂奔的念头，淡定从容地缓步。迈入花海，花香缭绕，蜂鸣蝶舞，一派生机勃勃！

　　欣然一时心胸畅然。

　　欣然踱着方步走了很远，回头望向商队的时候，他们成了乌庒庒的一堆黑点。

　　欣然四下张望，不见有人。

　　她长吁一口气，终于不用再伪装，她解下佩剑，脫掉厚重的外罩衣。

　　清风徐来，衣袂翩翩，凉意习习。

　　将外罩衣往地上一甩，走到附近的一条细流边，用手舀起喝了几口，水清冽，甘甜。掬水洗了把刻意晕⻩的脸，水中倒映出她玉质柔肌，却英气勃勃的娇容。

　　欣然端祥着自己的倒影，怔忪良久，对这张脸似乎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了，也许是那两道浓重的剑眉，掩饰了她该有的媚态容冶。

　　父亲和⺟亲都曾打趣说，单看这双眉眼，若子都⑦在世，也会自愧弗如。

　　欣然长叹一口气，自己从来没有为巾帼不让须眉而自豪，其实她更‮望渴‬有人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可是造化弄人，唏嘘伤悲，不过徒劳，站了起来，抖擞⾝上的衣衫，素手触到佩戴在腰间的琥珀美人心。她不由自主地解下，攥在手心，政的⾝影浮上了心头。

　　一想到政，欣然心里就没来由地感到揪痛，沉重。

　　多少个不眠之夜，辗转之际，政的⾝影就在眼前晃动。多少个枯燥，艰辛的路途奔波，她都是靠咀嚼与政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的快乐，度过。

　　回忆如此美好又苦涩！

　　“政，你可安好？”欣然对着手心的琥珀美人心低语道。

　　听说！

　　他用強力镇庒了长安君成蟜的叛乱；听说他夷灭了倚仗太后得势而试图谋逆的嫪毐集团；听说他贬黜了相国吕不韦，将自己的亲生⺟亲囚噤在雍地嫚宮，用铁腕扫除亲政的障碍。

　　他现在是不是已经三宮六院？

　　珠环翠绕，展眉冁笑对燕姬、楚娃、赵女、齐姜，正大展宏图，人生惬意！

　　想到这，欣然忍不住热泪姗姗，心如杵捣。

　　“世子，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天⾊不早了，要赶在关城之前进邯郸，剩下的时辰不多也。”

　　欣然想得入神，齐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她⾝后，对欣然拱手，毕恭毕敬道。

　　“我晓得了，你先去吩咐下去，我随后就来。”欣然一挥袍袖，装作不经意拭去満眶的泪水，背对着齐成，镇定地说道。

　　“诺！”齐成嘴唇嗫嚅，仿佛有话要说，终究又把话，咽下去，抱拳应诺退下。

　　欣然将琥珀美人心，重新佩戴好，掖进內裳里，掬一捧水，抹脸，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漆盒，挑出些许她请人专门配置的脂粉，涂抹一番。

　　女儿家化妆，都是把自己画得更加靓丽，水灵，唯独她把自己一张细白的脸，硬是抹成古铜⾊。

　　一个‮媚妩‬妮子，眨眼间，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

　　欣然快步回到商队，大家已经休整好，随时准备整装待发，就等欣然了。

　　“启程！”欣然沉声，指令道。

　　“启——程——了！”家宰齐成拉成声，朗声吆喝道。

　　队伍骨碌碌地出发，几百名剑客护卫几十辆货物辎重，后面跟着几十名⼲杂役的家仆。

　　浩浩荡荡的队伍，向邯郸进发。

　　【三】

　　欣然弃车骑马，她跳上她的宝驹，大青马一声长嘶，便蹿腾开了。

　　暮⾊变得越发浓重，终于，欣然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尘土道。

　　这是通往邯郸的主⼲道。直道上，车辙、马蹄印层层叠叠，向着前方绵延开来，在道路尽头，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宏伟的城池，赫然在望。

　　邯郸近在咫尺，长途跋涉，早已困顿的商队，一时精神振奋。

　　主⼲道上，南北北往来往的车辆越走越多。

　　天已暮，许多荷锄而归的国民，赳赳的仗剑武士，落拓的士人，混杂一起，向城门涌去。

　　商队终于‮全安‬抵达赵国，欣然的心终于踏实了。

　　大家鱼贯入城。随即号角声响，吊桥拉起，关城门了。

　　【四】

　　赵国白家的宅邸。

　　梅姨含恨而终，白夫人一度惴惴不安，常被梦魇困扰。

　　去年，年岁以长的怡然嫁到赵国。夫家既非王室子孙，也不是世卿贵胄，他是赵国专门经营马匹、木料的富商，与白家是世交，也算门当户对。

　　白夫人在卫国野王，落单，与年前，也来到赵国府第暂居，也好与自己的爱女随时来往，以减轻自己一人独在野王的孤寂。

　　周转商货的事宜，交给欣然以后，白上卿在秦国久住，管理秦国的商铺，闲暇时，聚集士人，读书论道。

　　作者有话要说：

　　金乌：指太阳，传说太阳中有三足乌。

　　辒辌：古代可以卧的车。

　　野服：古代将便服称为野服。

　　切云⾼冠：流行先秦楚地的一种⾼冠。

　　轼：古代车厢前面用作扶手的横木。

　　家宰：古代管家的称谓。

　　子都：卫国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