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欣然踯躅在护城河畔,望着对面巍峨耸立的翼阙,翼阙后面随着山势连绵起伏的秦王室宮殿,心里她焦灼,煎熬,无以名状。
李斯已经说,要把父亲的案子交由秦王政亲自裁夺,可是已然三天了,廷尉府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欣然也没有得到任何传唤。
九重宮阙里的帝王,与她相隔的距离,何止九重,简直是千山万水!
两年前,她就在这护城河边,还跟政有说有笑,现在难道连见他一次面都难吗?
那个山东士子说得没错,咸阳宮峨峨翼阙下,的确陈尸累累。那些都是正直敢言的勇士,为太后被囚的事,进谏秦王,被杖杀的!
尸体血⾁模糊,惨不忍睹!
如此残暴,真乃是桀纣之行,政亲政不到两年,难道就变得昏聩,暴戾恣睢了。
现在的秦王跟记忆中的政,似乎格格不入。
欣然夜夜辗转难免,想的都是见到政,哦,不是,现在应该是赫赫的秦王,该怎样拿捏措辞与他对话,该怎样陈述厉害关系,为父亲洗脫罪名,哪怕为父亲顶罪,也在所不惜。
可是,难道秦王连见她一面,让她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吗?
老天在考验她的耐心和毅力!欣然吁了一口气,心中依然塞満愁绪,无法释然!
突然,耳边传来破空的声音,迅速转⾝,但见一块飞石向她袭来!
欣然⾝子一矮,躲了过去,迅疾子套宝剑,目光锐利,四下搜索偷袭者,又一块拳头的石头砸过来,欣然用剑一砍,石头劈成两半“谁!出来!”欣然喝道。
四下没有回音。 只听“哐啷”一声响,一块大石头砸到地面,沿着一条狭窄的甬巷,往里滚!
这什么意思?
欣然的异常举动,引起护城河对岸宿卫的警觉,他们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瞄向欣然。
谁没事愿意招惹⿇烦!欣然“呛”地一⾝,把剑揷回剑鞘,打哈哈地冲对岸射来的目光,一抱拳,趋步后退,暗自寻思:大白天,谁在开玩笑?
但觉得,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欣然随即菗⾝沿着大石头所在的甬巷疾行。
走到甬巷一半的时候,一个⾼⾼的⾝影,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赫然立在欣然跟前,深衣长冠,腰悬宝剑,牵拉着嘴角,看着欣然,一脸笑意“怎么,才两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庆卿!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到你!”欣然的惊喜,无以复加。
那曰,庆卿和欣然试图救二姐脫困不成,是庆卿把欣然,推上马背,是庆卿让她单独骑马走,自己和几个朋友,引开长安君的死士。
二姐死了,庆卿也离开了秦国。
后来,庆卿倒是托人给欣然送来一封报平安的帛书,之后就再无音讯。
两年来,欣然多方打探,始终不知他的所踪,没想到这次来秦国,竟然在白家处境困厄的时候,庆卿出现了。见到他,欣然觉得好亲切。
庆卿他消瘦了,脸上看起来也沧桑多了,只是目光依然炯炯,!
“二年不见,你又长⾼了,变得比以前更机敏了!”庆卿哂笑道。
“呵呵!我现在是不是更加英俊威武呀?”欣然仗剑,扬起下颌,摆出赳赳的气势,比划着玩笑道。
“你现在都是白家的掌事了,何止英俊威武,简直就是气宇轩昂,威风赫赫!”
“哎,看你把我吹捧的,我最了解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对了,庆卿,你怎么会在咸阳?”
“我听说你父亲出事了!以前,嫣然的事,我对他有点误会。”庆卿很诚坦地道“上卿大人的赏识、厚待,我一直铭感肺腑,听说他⾝处险境,我就赶来咸阳。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欣然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自古锦上添花不足道,雪中送炭才可贵!她嘴唇噏动,低着头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的眼泪涌出来,支吾半天,千言万语,到嘴边竟是那句⼲巴的措辞:
“庆卿,谢谢你!”
“我是保护你的哥哥,从小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哪怕是将来,只要你愿意我都是。”庆卿掷地有声道。
欣然本想笑笑,可泪水却不争气地“啪嗒”滚下来。看到庆卿,欣然不能不想起二姐,她抑制不住心中涌起的那股悲怆,她艰难又不得不问道:“庆卿,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这句话一出,庆卿一怔,仿佛刹那间,什么把空气凝结了,过了许久,庆卿才呐呐地吐出两个字:“还好!”
欣然望穿了庆卿眼底的痛楚,忏悔似的喃喃道:“都怪我鲁莽,怪我操之过急。如果······”话说一半,欣然已经泣不成声。
庆卿仰天长叹,伸手撇欣然的背,喃喃道,像是宽慰欣然,又像是自语:
“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脫,活着的人才累,你又何必自责呢?”
“对了!我一直惦记着,我在雍地见到二姐的时候,二姐曾经让我把这块红梅鸡血石交还给你。她还让我告诉你:好郎儿志在四方,千万不要为儿女私情羁绊,自苦。你好,她才心安!”欣然从怀中掏出那块金线璎珞的玉佩,一手端着,一手扶着,奉给庆卿。
“嫣然!”庆卿嘴唇嗫嚅,手心里攥着红梅鸡血石,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别过⾝,背对着欣然,右手抓着树⼲,手用力,几乎挛痉。他在极力控制自己。
“庆卿!”欣然小心翼翼地唤道。欣然咬了一下嘴唇,悔恨自己不应该,再一次触痛他的心伤。
时间是治愈疮伤的最好良药,两年了,或许,庆卿已经平静了,或许他已经有自己的生新活了。
想到这,欣然不噤怅惘若失。
许久,庆卿才转过⾝,凝眸深处,那种伤痛掩饰不住。
“庆卿,你成家了吗?”欣然踌躇了片刻,知道自己不该问,却还是抑制不住,偷眼看着庆卿,怯怯地问道。欣然的心情很矛盾,她希望庆卿能过得好,但是又不希望庆卿把二姐忘了。
欣然一直相信,爱一个人是生命中的永恒,可以永远盘踞在对方心田。
“我孤⾝一人,四海为家!”庆卿怅惘,随即支开话题,问道:“上卿大人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我找过李斯,他说要把父亲的案子上奏秦王亲自裁夺,可是已经三天了,我依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我正着急呢?”欣然如实说道。
“秦王前两曰去视察由韩国工匠郑国主持开凿的大型水利设施了。”庆卿爆出让欣然没想到的信息。“原来,他不在咸阳。”欣然一扫心里的雾霾,暗自嘀咕道。
“欣然,你怎么啦?”庆卿看出欣然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没事,你说的就是韩国试图疲秦,派郑国到秦国,耗费大巨人力和财力要修筑的灌溉渠。曾经听父亲说,秦王发现韩国的阴谋后,曾经问罪郑国,不过这项利国利民的工程总算顺利进行了。”
“关中地区,一马平川,长期以来受⼲旱困扰,粮食产量不足以供战备所需。现在这条灌溉渠,听说就要竣工了,它还被命名为郑国渠。”庆卿将自己到秦国后了解到的信息告诉欣然。
“庆卿,如果秦王会接见我,我已经想好应对之策。白家经商上百年,与秦国有许多利益纠葛,
秦王会掂量其中的利害关系,何况,我父亲本就是受人诬陷才锒铛入狱,我相信我父亲会没事的。”欣然的心情忽然欢悦起来,信心満満地说。
“你确信!”
“嗯!”
“那就好!”庆卿抿嘴,嘴角一弯,一向刚毅的脸,变得柔美多了。
欣然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庆卿请求道:
“庆卿,我想托你帮我办一件事。你愿否?”
“甚么?”
欣然附在庆卿耳边嘀咕了几句。
“去邯郸,我,这合适吗?”庆卿一脸惊异,想不明白欣然为什么会让他做这事,狐疑道。
“合适,合适,你再合适不过了!庆卿,你一定会帮我的,是吗?”欣然満含期盼地说。
“这!”庆卿双手抱胸,犹豫了一会儿“行倒是行,等上卿大人这事解决了再去不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欣然翘起大拇指,冲着庆卿,嘴里哼道:“嗯?”
“作甚?”
“对指,摁手印!”欣然郑重其事道。
“答应你了,还会赖吗?”
“要用仪式保障承诺的严肃性!”
庆卿解颐存温。一大一小两个拇指摁在一起,他们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二】
正在这时,齐成带着芸香不知怎么找来了。
大老远,芸香就冲着欣然,叫嚣埋怨道:“世子,原来你在这,我们都快把咸阳掘地三尺了,你让我们好找呀!”
庆卿和欣然松手,不约而同地望向甬巷口。
齐成和芸香一前一后,一⾼一矮,两人颠颠地跑来。
芸香看见庆卿,嘴快,欢快地叫道:“公子,你也在咸阳。”
“嗯!”庆卿点头,算是回应。
欣然为庆卿和齐成,相互做了介绍,他们互相拱手为礼。
“芸香,这么着急忙慌地找我作甚?”欣然问道。
“世子,廷尉府来人了,让你下午进咸阳宮。说秦王要在咸阳宮的朝议上,亲自听你对老爷案子的申辩。”芸香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把话倒出来了。
“当真?”好消息来得突然,欣然还有些不信。
“千真万确,官府的人说,秦王刚从泾阳河畔回来,一听李斯大人禀奏此事,立马就传唤让你进宮谒见。世子,你的想法行之有效,老爷很快就会没事的,是吗?”
“看你⾼兴地!”欣然见一脸雀跃的芸香,不噤被她的喜悦感染,心里一下子感到豁亮!
“自从老爷出事,阖府上下,忧心如焚,现在事情有转机了,我们能不⾼兴吗?”齐成揷嘴道
作者有话要说:郑国渠是一个规模宏大的灌溉工程。公元前246年,秦王政刚即位,韩桓惠王为了诱使秦国把人力物力消耗在水利建设上,无力进行东伐,派水工郑国到秦国执行“疲秦”之计。郑国给秦国设计兴修引泾水入洛阳的灌溉工程。在施工过程中,韩王的计谋暴露,秦要杀郑国,郑国说:当初韩王是叫我来作间谍的,但是,水渠修成,不过为韩延数岁之命 ,为秦却建万世之功。秦王政认为郑国的话有道理,让他继续主持这项工程。大约花了十年时间这项工程才告竣工。由于是郑国设计和主持施工的,因而人们称为郑国渠。
郑国渠工程,西起仲山西麓谷口(今陕西泾阳西北王桥乡船头村西北),郑国在谷作石堰坝,抬⾼水位,拦截泾水入渠。利用西北微⾼,东南略低的地形,渠的主⼲线沿北山南麓自西向东伸展,流经今泾阳、三原、富平、蒲城等县,最后在蒲城县晋城村南注入洛河。⼲渠总长近300华里。沿途拦腰截断沿山河流,将冶水、清水、浊水、石川水等收入渠中,以加大水量。在关中平原北部,泾、洛、渭之间构成密如蛛网的灌溉系统,使⾼旱缺雨的关中平原得到灌溉。
郑国渠修成后,大大改变了关中的农业生产面貌, 用注填淤之水,溉泽卤之地。就是用含泥沙量较大的泾水进行灌溉,增加土质肥力,改造了盐碱地4万余顷(相当于现在280万亩)。一向落后的关中农业,迅速发达起来,雨量稀少,土地贫瘠的关中,变得富庶甲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