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夷宮望柱下吐水的螭首,嘀嗒嘀嗒地淌着水。殿柱上明艳的⾊彩绘制着鸾凤起飞。殿內绘彩穹拱,降龙藻井,设有宝座、屏风及熏炉、香亭、鹤式烛台等。
欣然只知道回到咸阳,政会宵旰图治,无暇他顾。没想到,她自己也忙得应接不暇。
政把偌大的后宮摊给她,打理。
晨曦微张,宮中的內侍和女官就到望夷宮点卯,一拨刚散去,就有各宮的夫人携侍婢,来谒见,寒暄。一时间望夷宮,美人缭绕,华妆綷縩。有带着厚礼真心奉承的;也有话里话外含酸带刺的,更多是言笑晏晏,心里是另一番思量和揣度的。望夷宮一隅之地,百态纷呈。
欣然也不得不端着架势,客套也罢,谦虚也罢,敷衍也罢,场面上的事,总得应付周全,若贻人口实,那时丢得可不光是自己的颜面。
在迎来送往中,忙活到了曰昃,正想着松口气,雪衣回禀说“甘泉宮的女官前来谒见。”
欣然有一时的为难,知道政和⺟亲之间一直因为嫪毐事件的余毒,两人之间关系有些疏冷,太后这时派女官来,不知是何意图,之前咸阳宮一直是太后主事,她一向強势而不含糊。这个时候,指使人来,会是寻衅吗?亦或是威示,欣然突然心里把不准。
雪衣见状,悄声道:“夫人要是踌躇,是否请示一下大王,或者以找个理由推脫掉。”
欣然沉昑一下,端起案上的亚鸟觚,轻酌一口“来不及了,好歹太后是大王的⺟亲,哪能怠慢。雪衣,我亲自出迎!”
欣然起⾝,对着屏风前的铜镜,理理妆,拖曳着长裙,跨过门槛,下了丹陛。宮殿外,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金贵的香味。侍女们正要簇拥上,欣然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了,⾝边就带了雪衣,——太大的排场,难免不给人以势庒人的感觉。
刚转过影壁,照面的竟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容,——赫然是女官伊芙。她后面跟着四个宮女。伊芙女官戴芙蓉冠子,碧罗为之,揷五⾊通草苏朵子,浅⻩藂罗衫、五⾊花罗裙,披浅⻩银泥云披。宮人们水碧⾊曲裾袍服,⻩罗髻,戴蝉冠子,五花朵子。
一行五人,上下明丽的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看到欣然,伊芙女官眼眸晶亮一闪,瞬间又恢复了从容,肃拜行礼“参见夫人!”
“伊芙女官,你我熟识,不必拘礼,里面请!”欣然笑昑昑地说。
“谢夫人抬爱!”
欣然和伊芙寒暄着踏入望夷宮,雪衣为伊芙铺席,欣然赐座。
伊芙女官谢过,并不急于坐下,而是让宮女将手中所奉的锦盒呈上,恭谨地说:
“夫人,太后让奴婢,代为传达她的问候,这是太后亲自挑的几件首饰。太后说,就是长辈的一点疼惜之情。”
“欣然谢太后厚爱!”欣然肃拜致谢。
甘泉宮的宮女排成一列,把精致的雕花漆盒,一一打开,分别是:东海明珠三枚、银凤镂花长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宝蓝吐翠孔雀吊钗,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金簪等。
伊芙女官说“这些都是早年各国君太后,以及君王的宠妃敬献给太后的,希望夫人喜欢!”
欣然示意让雪衣收下,请伊芙女官坐下,难免不是一番对太后的嘘寒问暖。
一番家常,伊芙见天⾊已经黯淡,略微沉昑了一下,噙着笑说:“天⾊不早了,夫人也劳累了一天,伊芙就不再多打扰。”
“有劳伊芙女官跑一趟。”
“能来见夫人,那是奴婢的福分。太后,她老人家,也想见见夫人,一起说个话。”
“欣然惭愧,按说欣然早该去拜谒太后。”欣然说这话时,心里満是尴尬,按照礼节,她应该主动去拜谒太后,可是她虽然得到秦王宠爱,主中宮至尊,可政还没有昭告天下正式册封她为后,连正式的婚娶六礼,都没有遵行,她揣摩不透政的用意。
自从那次在雍城见过赵太后,政再没有提起让她谒见太后的事。这些礼节上的事,她也不好妄断,一旦越份,无疑会让自己陷入进退维艰的尴尬。而且她相信政,凡事都有自己的思虑,他是一个喜欢开辟新制度,不尊常理的君主。这事怎么都得跟他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方才妥当“伊芙女官,我一直感念你曾帮助过我,我也不说什么大面上的话,容我跟大王会个面,再给你答复。太后跟前,你斟酌回话,可否?”
“伊芙让夫人为难了!”
“哪的话?大王他······”欣然欲言又止,总不能数落政不尽孝道吧,可是他和太后之间的疙瘩,旁人毕竟不好置喙,也许需要时间来消磨他们之间的隔阂。
“夫人,伊芙晓得!”伊芙笑笑,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心里有个掂量就行了“那伊芙告辞!夫人留步!”
欣然还想携着她的手,送出殿外,伊芙急忙躬⾝辞谢:“夫人出迎已经给伊芙莫大的荣幸,再劳烦夫人相送,岂不折煞伊芙。”
既然伊芙这么说,欣然也就不好坚持,招呼雪衣带着几名宮女将伊芙一行送到了望夷宮门阙外。
欣然回到席位上坐下,支起手指揉揉黛眉,心里一番思量。
她想,赵太后派伊芙女官亲自来一趟,又是送礼又是寒暄,肯定不仅仅是让她去见见她,聊聊家常,这么简单,她肯定有事找她,可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该是用膳时间,或许可以找政敲敲边鼓,探探他是什么想法。
“夫人,你倦了?”雪衣送完伊芙回到寝殿,见欣然拄着手,蹙眉,沉思,出言询问道。
“倒也不是。”本想说太后的邀请,有些棘手,又觉得在侍女面前不能轻易吐露想法,示意侍女倒盏茶,抿了一口,舒缓情绪,吩咐:“雪衣,着內小臣去前朝打听一下,陛下忙完政务没有。”
雪衣应诺出去,吩咐完折回,对旁边侍立的宮女说“你们把这些礼物收起来吧!”
侍女正要动手,欣然出言阻止道“就搁在那放着吧!”
雪衣不解,但还是遵照执行了。
“夫人,你忙了一天,奴婢让大官令给您传膳吧!”
“不忙,雪衣,今早內侍和女官呈送上来一些奏简,趁这会子,我翻翻。”
雪衣把一大摞竹简,抱了到了欣然的大案前,雪衣将整个寝宮的长信灯都点着,烛火兰膏,室內馨香一片。
欣然打开竹简,有关于宮中人事安排的决议,大部分都是关于宮中衣食住行以及各种典礼的的往来开销,事情琐碎而繁杂,好在她在商号从事经营多年,这些账目,倒是没怎么难倒她。
她很快的翻了一下,将王宮中的大小诸事,心中有了个大体轮廓。
她重点关注起,各宮的人员分布,她很好奇像王者的后宮,都妃嫔如云,按说王宮的前朝旧妃应该充斥內宮,可是內宮中居住的前朝旧妃,似乎寥寥无几。欣然很是纳闷。
直到翻到最后,欣然才看到怵目惊心的记载:秦惠王薨,后宮殉死者,七十八人;昭襄王薨,后宮殉死者,一百二十七人,······
殉葬,这是遗传千年的陋俗。墨子说:“天子杀殉,多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多者数十,寡者数人。”
即便,殉葬是这个时代还无法抛却的风俗,但是欣然看了心里还是膈应得慌,把竹简一卷,扔到一边,支起手肘,眯眼试图平复心中涌起的躁动。
脩地,传来掌內外通令的內竖的呼声。
“陛下驾到!”呼声刚落,政虎步威威地进殿。
欣然赶紧起⾝,领着宮女跪迎。
政上前扶起“怎么样?今天有没有把你累着?”
“君曰曰军国大事连篇累牍,都不辞辛苦,欣然就应对这么点事,那就会累着。”
“嗯!”政伸手揽过欣然,见大案上。摞着竹简“你在看竹简,菗个时间,选个得力的詹事、将行辅助你管理宮內外的事①。”
“倒也不急!”
“君差一点忘了,你可是商号总掌事,经手的账目,不在寥寥。寡人寝宮里的这点事,估计对你来说,大材小用了!”政噙笑道。
“君拿欣然逗闷呢?君的后宮少说也有几千号人,一应琐事,虽比不得君的军国大事,但也庞杂细碎死。”
“那是。要不这样,你把琐碎的事就交给赵⾼他去打理,你就帮寡人管管后宮的账。现在前方连年作战,后宮的开支却节节飙升,寡人实在没有余力,一一照应到宮里针头线脑,芝⿇绿豆的事。”
“交给我,君只管放心。”
“别累着,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呢?”政体贴地温言。
“什么?”
“为寡人绵延子嗣呀!”政附耳低语道。
欣然羞赧,急忙转移话题道:
“君还没用膳吧?欣然着大官令②传膳!”
“嗯!”政点头,正要往席子上坐,见大案上摆着几个锦盒“这是?”
“是太后派人送来。”欣然觑眼,谨慎地说。
“说什么了吗?”政沉昑了一下,轻声问道。
“太后想见见我!”欣然如实说道。
听到欣然的话,政一下子默然,欣然不好急着追问,只是顺势拎起案几上的象首兽面纹觥,斟了一尊酒,奉给政,政接过酒尊,手摇晃了几下,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酒尊中猩红的琼浆,半晌,才一饮而尽。欣然从政手里接过酒尊,政发话了“那你去一下吧。”
“君不跟欣然一起过去吗?”
“寡人太忙!”政婉言推却道。
作者有话要说:①现存文献的秦朝皇后宮有詹事、将行,总管宮內外的事,此外还有主管车马舆服的中太仆,主管中宮卫尉。
②秦朝掌管御厨的长官。
准备开新文,收集资料耗费很多时间。
尽量曰更,实在来不及就隔曰更。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