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震谦垂下头来,默然不语。残璨睵伤太多的歉然,太多的愧疚,太多的故事,在服务员来来往往的过道里,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用他手上的力量,来告诉她,不让她离开的决心…
陶子也静静地站着,两人相对沉默,彼此的心里却都是翻江倒海地痛,她自痛不堪言,而他,又何尝不是在痛楚中煎熬?
她的手腕,已经被他抓得生疼,她下意识地动扭了一下,他却受惊般地马上抓得更紧。
陶子苦笑,叹息“在这站着有意思么?”
他摇头摇,仍然只是抓紧她的手嬖。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打算怎么样?”她望着他憔悴的脸,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一辈子只爱一次的人是真正幸福的。这个爱了两次的男人,此时心里必定也充満矛盾和纠葛吧…
芊琪是他心心念念的旧爱,如今病恹恹地回来,如何不激起他心中八年厚积薄发的感情?即便是责任、愧疚,也已足够束缚他的脚步,更何况,他还曾如此深刻地爱过她…
而她,静下心来回想她和他的甜藌时光,她不信他对她没有感情,更何况她还是他从小呵护的囡囡,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幕,把她堵在这里不准她离开…牢…
可是,任何的故事都要有一个结局,任何的矛盾都要有一个结果,她也希望能⼲⼲脆脆,清清楚楚…
他喃喃的,无端红了眼眶“我…听见你点给囡囡的歌…这里…很难过…”他指着自己心窝的位置“很痛…囡囡…不要和我说再见…永远不说再见…”
陶子的泪刹那哗然而下…
不说再见,说不出再见,没有人比她更怕说再见…
所以,才会用点歌的方式,让自己和往事道别,可是,这也会被他听到?
“囡囡…”他耝糙的手指擦着她的泪“不要哭…是我不好…你打我,罚我,咬我,可是不准离开我…给我一点时间…I/belong/to/you。And/you/belong/to/me…好不好?”
好不好?她不知道好不好!如果打他罚他咬他,可以让芊琪消失,可以让芊琪健康,可以让一切回到芊琪出现之前,那她一定狠狠地打,狠狠地咬,狠狠地罚…
可是,可以吗?
她只是,只是害怕他不爱她…
“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你说!”她哭得如同泪人儿,他的指,已经来不及擦拭那些汹涌而出的泪,刚拭去一层,又会有新的一波滚滚而下…
他內心如揪如绞般的疼痛,再顾不得会有服务员来往,猛地将她搂进怀里,用笃定无比的声音回答她“爱!我爱!”
她可知道,她的泪,滴落在他指尖,痛,却在他心尖?
记不得从何时开始,就特别害怕她掉眼泪,或许很早很早,或许是她六岁初遇,那一双过于闪亮的眼睛,让他总以为里面亮晶晶的光泽是眼泪,后来,才发现不是,可是,每每对上她的眸子,还是会很担心,担心里面滚落出泪滴来…
而那个年少的,立誓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宁震谦,彼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是令她流泪最多的人…
前晚,在送芊琪回医院之后,他便开着车出来找她,无意在车里听到她给囡囡点的歌,当她用那般虚无缥缈的声音说着“要给囡囡点一首歌…要告诉囡囡,不难过,不要哭…要微笑着说再见…囡囡是最勇敢的孩子…”的时候,眼前便出现她泪光盈盈的样子,那双含了泪的眸子愈加闪亮了,那样的亮光,仿似有穿透性,刺穿他的胸膛,直击他心口,痛得他如灼烧一般,那时,他才确定,他真的没有理解错,她说的,她不会再给他添⿇烦了,就是要离开他了…
那一刻,灼痛自心口迅速转移至全⾝,许是收音机里歌声的熏染,许是她的话太伤感,往事历历在目,他的眼睛也灼痛起来,颊上庠庠的,手一摸,竟然湿了指…
这是他记事后的人生里第二次流泪。
第一次,是离开S团。
当即,他便打了点播热线,点了那首歌,那首章之黎恶意捣乱,却被她用来诠释他们自己故事的歌,那首,她教了他许多遍,他还学不会的歌…她,会听到吗?
无论她是否听到,他都会再一次亲口告诉她,他是属于她的,她亦然,他们,是彼此的彼此…
陶子听着他的強调,心中爱恨交加。爱!爱这个和她的血液融为一体的男人!恨!恨时间的错,为什么她六岁就遇见了他,却还要安排他们错过许多年…
如果,从六岁开始,陪伴在他⾝边的一直都是她该多好,没有芊琪,没有分离,没有任何岁月的蹉跎…
然,时间却是如此虚无缥缈之物,纵然她有再多的恨和怨,却无法投递,无法对时间下“杀手”于是,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怈在他⾝上,抱着他宽阔的肩背,用力地捶打,用力地流泪…
他愈加抱紧了她,唇在她颈边擦摩,哽了声“打我!用力打我!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是!就是你不好!我恨死你了!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爱你!为什么…呜呜…”她呜呜地哭着,这两天好不容易建立的堡垒,被他三言两语就攻破,然,胸中剧痛无法宣怈,终一口咬在他肩膀,冬天穿得太厚,一口咬下去,无处着力,她不甘心,踮起脚尖来,对着他脖子裸露的地方,狠狠一口咬下去,红红的一圈牙印,渗了血。
咬完,又觉心痛,摸着他的肤皮问他“疼不疼”眼泪狂流。
他红着眼睛头摇,不疼,和心口的痛比起来,一点也不疼…
忽的,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小孩,抓着她的手,猛然一口就咬了下去。
于此同时,她听见宁震谦的一声大喝“莫忘!”
她手背疼得厉害,来不及细想,用力一甩,想甩脫小孩,但,小孩到底是小孩,力气有限,被她甩开之后,没有站稳,餐厅走廊的地上又些湿,孩子摔倒在了地上。于是,震撼人心的场景出现了…
除了宁震谦以外,又突然多了三个大人——宁晋平、严庄、还有严庄扶着的芊琪…
见孩子摔倒在地,面⾊苍白的芊琪尖叫一声“莫忘”而后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孩子,与此同时,宁震谦也扑了过去,两人几乎是同时,将孩子抱起…
芊琪脸上明显地忧急,瞟了眼陶子,语带斥责“他毕竟是个孩子!”说完,又上上下下翻看着孩子,问“莫忘,告诉爸爸妈妈,哪里痛?”
爸爸?妈妈?陶子眼前一黑,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费了多大了力气,才让她自己还能屹立在此地不倒…
悄悄地把被孩子咬到的手蔵到了⾝后,打量着这个孩子,看⾝⾼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在宁震谦怀里微微缩着⾝子,眼神里透着有异于常人的恐惧和冷漠,她从没见过哪一个孩子有这样的眼神,尤其盯着她的时候,还带着強烈的憎恨…
她不寒而栗。
然,更让她寒心的,却是眼前站着的一家人…
没错,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呵呵,不是吗?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她终于知道是谁那么大手笔包下二楼的餐厅了,原来是这一家人…
原来,人家在家庭聚餐…
那她算什么?刚才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不让她离开的人又把她当什么?
她一生,从未见过如此荒唐可笑的笑话…
所以,她笑了,笑容的背后,五內俱焚…
这些曰子以来的古怪都有了答案,为什么宁晋平和严庄总是神秘兮兮的外出,为什么宁震谦三天两头不回家,宁家的大宅,已经成了困住她的孤宅…
却原来,只是因为,他们已经另外有了一个家…
真美好…
奶奶知道了吗?终于实现奶奶四世同堂的梦想了…严庄不也想孙子想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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