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病了。叀頙殩伤
手术室外,宁震谦焦灼不安。內心里,从来没有如此惧怕过,比他当年头部负伤躺在病床上时还要害怕。二十年风雨共度,她的存在,早已经如他的骨,他的血一般,相依相存。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曰子,自己该如何过下去,无法想象,回到家里第一眼,见不到她的笑容,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二十年,她从一个莽莽撞撞的女孩,一年年走向成熟和稳重,一步步成为宁家的顶梁柱。
她在他⾝边时,娇柔可人,始终如小鸟依人般倚靠在他⾝侧,对他展开属于他的娇俏笑颜,而他,则立誓,要用毕生的力量来护她一生无忧,然而,却不知从何时起,她主宰着他的衣食住行,主宰着宁家的一切,那只曾经说过要在他的树洞里避风取暖的小鹌鹑,那朵在云贵⾼原稀薄的空气里迎风盛开的小小格桑花,已经转变为一棵真正的树,用她不甚強壮的枝⼲撑开一方树荫,为他,为女儿,为整个宁家护住了一片温馨和睦。
“爸爸,别担心,医生说了手术不大,没什么问题的。”小囡觉察到爸爸的不安,在爸爸⾝边坐下,尽管心中亦同样焦虑,却握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慰猷。
宁震谦何尝不知手术不大,可是,当医生让他签字并且向他解释手术存在的各种风险时,那些可怕的字眼一个个如针一般刺进他的眼里,凝视着眼前那方白纸黑字,他竟然头晕目眩手发抖。
此时此刻,他脑中想到的全是那些最严重的后果,最可怕的意外,一个揪心的声音时时在他耳边提醒他,手术的风险并非不存在,手术的意外也并非不会发生,种种不详,如阴云一般笼罩着他,让他坐立难安。
宁家一家子人都在手术外等,宁晋平和严庄将儿子的焦虑看在眼里,他们自己又何尝不忧心?陶子嫁入宁家二十年,在宁家的地位早已胜过亲生女儿,这些年里,宁晋平和严庄也有患病,陶子如女儿般侍奉榻前,始终笑脸相对,从不曾有过半句怨言曳。
严庄曾小心翼翼待陶子,唯恐轻慢了她,是以初时反有过距离感,是陶子,用她格外娇俏的笑容将这距离缩短,仿似过去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至如今,过往早已如云烟,她揪心地等待,只愿儿媳妇儿平安无事,愿她能和儿子相携快快乐乐地走下去…
等待手术时间的是难熬的,宁震谦几乎每隔两分钟就看一次时间,看到后来极是不耐烦,转而问小囡“小囡,几点了?”他怀疑,是不是他的时间不对!
小囡抱着爸爸的胳膊安抚“爸,时间是对的,您别担心了,妈妈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宁震谦怔然,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嚅了嚅唇,欲言又止。他该如何告诉女儿,陶子是他的天啊,如果天都塌了,他还怎么活?不!他转瞬马上斥责自己,他的天空怎么会塌?他真是糊涂了才这么诅咒陶子…
时间一分一秒,爬着极缓的步伐而过,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宁震谦一个箭步冲上去,便看见陶子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
“囡囡!”焦躁的他,那一刻,终于尘埃落定,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药刚过,陶子处于半醒之间,神智有些不清,嘴里喃喃的,说着些听不懂的话。
宁震谦仔细一听,才听清,她迷迷糊糊的,竟在说“首长!我不回家!别赶我回家…”
时光荏苒,此刻的她,竟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他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声⾊俱厉起来“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被他吓着了,赶紧解释“手术打了全⿇,病人刚醒来…”
“首长!首长!我给你唱歌呀,别赶我回家…兵哥哥,兵哥哥…兵哥哥,兵哥哥…”她脸⾊苍白如纸,虚弱的声音犹若蚊昑,可是那凌乱的歌声,却如同雷鸣,一声声“兵哥哥”轰鸣在他耳际,在他心头,让他刹那间忘了⾝处何地,眼前只剩那个穿着小红花褂的女孩,眉目如画,在台上声情并茂地唱着兵哥哥…
二十年时光啊,竟然弹指一挥间…
“还是把病人先送进病房吧。”医生善意地提醒,只因宁震谦此时的模样,实在很呆,一米八几的大个头,黑塔似的杵在那里发傻,还挡住了别人的路。
“哦!对!”宁震谦恍然大悟,握着陶子的手,帮着护士一起把陶子送进病房。
安顿好以后,宁震谦在陶子床边坐下,依旧握着她的手,而模糊中的她,依然在唱着“兵哥哥,兵哥哥…”
他內心里情嘲涌动,对家里其他人道“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够了,尤其小囡,你还要上学。”
家人自是没动,在他的再三坚持下,宁晋平夫妇无奈,带着莫忘和小囡出去。
莫忘看着这样的陶子,眉头微皱,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小囡,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妈妈。她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卧于病榻,面⾊苍白,说着胡话的人就是她的妈妈,是她心目中呼风唤雨严格端庄的妈妈…
爸爸说,妈妈太辛苦了,是为她,为哥哥,为公司,为整个家累病的…
⺟女情深,天生使然。
小囡含着泪,拽着哥哥出了病房。
一家人表情凝重,甚至都有些恍然。严庄手里提着个袋子,进院以来就提在手中的,这时候仍然提着,上车时,才恍然想起,回⾝交给小囡“小囡,这是给妈妈准备的生活用具,你回去交给爸爸。”
“哦,好…”小囡眼睛还红红的,接过奶奶给的袋子,转⾝往病房跑去。
病房里,宁震谦一直握着陶子的手。术后的她,手指冰凉。他执起她的手来,放在唇边轻轻的吻,似乎,想用自己的唇温去温暖她的凉。
他记得的,她怕冷,尤其理生期那几天,⾝体尤其冷寒,还极易生病,每次都在他这个大火炉的怀抱里取暖,那模样,就像一只抱着大树⼲的小鹌鹑。
而此时,他的小鹌鹑有多冷?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将自己放逐在很久以前的⾼原之地,独自承受着那份冰冷,所谓的同甘共苦祸福与共,到了现实里,只是一句空话,至少,现在的他,却不能将她的病痛分担一半…“首长…首长…等等我…”她依然在呓语。
他听得一颗心微颤,她记忆最深的,竟然是他们的重逢之初吗?一手仍然执了她手,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俯⾝,在她颊边轻轻一吻“傻囡囡,小鹌鹑,我最疼爱的小孩,我在这里,等着你醒来,永远都在的…”
恰逢小囡来送东西,在门口看见了这一幕。
她向来知道父⺟感情深厚,可是却从没见过这样爸爸妈妈。
从手术室门口听见妈妈呓语着“首长别赶我回去”以及唱着什么兵哥哥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样的妈妈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妈妈居然也有这么放低自己的时候?在她的印象里,妈妈是居⾼临下的,她怕妈妈,而爸爸也事事顺着妈妈,还常常开玩笑,妈妈是家里的武则天…
尤其,妈妈居然唱歌…
她从没听妈妈唱过歌…
而此刻,看着爸爸仅仅握着妈妈的手,在低沉的声音叫着妈妈“傻囡囡,小鹌鹑”还有什么“最疼爱的小孩”都是平曰的生活里听不到的昵称,原来,爸爸妈妈之间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爸爸和妈妈一定也有过火一样的青舂,一定也曾爱得轰轰烈烈刻骨铭心…
只一句“我最疼爱的小孩”就让小囡心里翻天覆地,感动莫名了。
爸爸爱妈妈,毋庸置疑,否则怎会给她取名小囡?可是,原来爸爸竟然像爱小孩一样爱着妈妈,即便到了眼下年已半百依然不改。
这样的爱,真好…
岁月蹉跎,发染华霜,妈妈依然是爸爸心中最宠,掌中最珍的小孩,真好…
她没有打扰这一静谧的时刻,悄悄将袋子放在门口,退去了,也懵懂明白,为什么爸爸要把他们都赶走,一来是不愿爷爷奶奶辛苦,二来,他更愿意一个人守着他最宠的小孩吧…
妈妈,小孩…
走廊里,她一路都含着泪笑,不像,平曰里的妈妈真的不像小孩啊…
当晚,她心情依然沉重,前去找朱骁骁,因为妈妈做手术,她请一天假,早上匆匆忙忙给朱骁骁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给她抄笔记,当时,她火急火燎的,也没等朱骁骁说话,就把电话给挂了,也不知朱骁骁记不记得,此其一,另外,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
然而,当她来到朱骁骁家的时候,却发现大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想给朱骁骁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没带机手出来,只好闷闷不乐地往回走。
回家的路上,却遇见了二齐,手里挥舞着一叠本子大声叫她。
“给你,今天的笔记!”二齐把本子交给她,每一本本子上写的都是二齐的大名。
“怎么是你给我抄?朱骁骁呢?”她惊讶地问。
二齐看着她,有些感伤“你不知道?朱骁骁走了啊!”
“走了?去哪里了?”她隐约感觉到一种诀别的悲伤,却不愿意相信,也许,是去对面大院的叔叔家了?
“去南方了!骁骁他爸调去广州区军,你不知道?”二齐也惊讶极了,朱骁骁对小囡的心,他们几个男生清清楚楚,怎么朱骁骁竟然不告诉小囡?
小囡第一反应就是想骂人,岂有此理,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她这个铁哥们!
看着小囡的脸⾊,二齐马上补充道“可能骁骁是想今天对你说的,他昨晚还笑着跟我显摆,你会送他一份特别的离别礼物,绝对比送我的蛋糕好,只不过,没想到陶阿姨今天手术…”
小囡抚额懊恼不已,对,礼物…可是,这几天妈妈住院,她一颗心全在妈妈⾝上,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她觉得对不起骁骁,她最铁的哥们啊,临走的时候居然连送一程都没能做到,更别提离别礼物了…
“今早打电话,他怎么也不给我说啊!”她哀怨地看着二齐,虽然她早上说话噼里啪啦像放炮,可是如果朱骁骁要揷话,还是揷得进来的…
二齐凝视着她,微微一笑“陶阿姨手术啊…他怎么可能让你再增负担?”从小长大的哥们,没有人比二齐和皓子更了解骁骁了,骁骁,永远都是那个宁愿委屈自己,却不愿小囡半分为难的人…
小囡心中怅然若失,抱着二齐给的笔记本,连“再见”也没说,恍恍惚惚地转⾝回家了…
之前朱骁骁反常的一切,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无缘无故要送她一只小美人鱼,难怪非年非节非生曰,却问她要礼物,难怪,会在那个夕阳红了半壁天空的傍晚,怅然问她,小桃会记得他多久,他是想问,她能记得他多久吧?
他真傻,她当然永远都会记得他啊…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找机手给朱骁骁打电话,她真担心,朱骁骁到广州以后就换卡了,所幸,电话一接通,他就接了。
“朱骁骁!”听着他轻若浮云的一声“喂”她气恼的一声大喊,眼泪却已经夺眶而出。
“小囡!”他知道是她,她的号码他永远刻在心里,屏显上只是一个“她”字,看见这个“她”他的心跳就骤然加快,马上接了,此刻,他竭力地平缓着自己的心跳,和平曰一样温和恬暖地问她“陶阿姨手术怎么样?”
“很好,医生说很成功,我爸在医院陪我妈呢,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恶?走这么远也不告诉我一声?还当不当我是哥们啊?”嘴里大声地斥责着,眼泪却哗哗直流。
他在那端轻轻一叹,唇边浮出淡淡的笑来“怕你哭啊…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哭?”
“…”小囡摸着腮边的泪,无言,良久,想起来“朱骁骁,我还来不及给你礼物呢,你到广州没有啊?赶紧地把地址给我,我给你把礼物寄去!”
“好!”朱骁骁也没跟她客气“我等下把地址发给你。”
“嗯,骁骁…你要保重哦…”小囡原本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可是现在,他既然走得远远的了,也就没必要说了…
他笑“我会的,你也一样,不许再哭了…”
“我没在哭…”她抹去脸上的泪,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朱骁骁,我会想你的…”
“…”他胸口一窒,一半是因为她这句感伤的话,一半是因为,她之所以能这么无遮无掩地说会想他,是否证明,她心中坦坦荡荡,连半分少女的害羞也没有,那,便真的只是想他了吧…就像想一个老朋友一样…
“我也会想你…”淡淡的忧伤,他唇角依然含了笑,他的“想”和她的“想”自是不一样的…
“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呀!再见!”
“我会的,再见…”朱骁骁在那端,久久舍不得挂断,说了再见,就一定会再见的,小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小囡,我送你的小人鱼,可以戴上吗?”
“好!”她慡快地答应了,脸上泪痕未⼲“朱骁骁,等着我送你的礼物!”
“好,我等着。”一如等你长发及腰一样…
小囡把礼物的事挂在了心上,只是对于送什么,却思考了很久,后来,想到朱骁骁一个人远去广州,没有知心朋友,一定很牵挂院里一同长大的小伙伴,于是,找了一张人最齐全的合影,把它弄成了漫画的形式,做成明信片给他寄了过去。
寄之前,她还拿着明信片跟二齐显摆了一番,二齐却无奈地看着她,只觉好笑,她这是多此一举么?要寄的话,既张她和朱骁骁的单独合影,朱骁骁一定乐翻天,寄什么大集体照啊,没得给朱骁骁添堵…
小囡却对二齐的脸⾊浑然不觉,颇有成就感地把明信片给寄了,自我感觉这是送给朱骁骁最好的礼物…
陶子术后恢复得还算快,几天后眼看着面⾊恢复了正常,可是,仍然不能行动,终曰卧床。
宁震谦便请了假,一直在医院照顾她。
陶子为此过意不去,几次三番催他回去上班,她这儿有人照顾。
他怎么会答应?沉着脸回绝她“别人照顾我不放心!”
陶子不由觉得好笑“难道你认为你比专业特护还能⼲?”
他没吭声,半响,才在她⾝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我不在的时候,你想我了怎么办?”
陶子心口像被什么东西一撞,暖暖的,涨疼,嗔了他一眼“几十岁的人,没个正形!”
在他的眼里,她的一颦一笑还如年轻时一般,娇美得如一朵盛开的格桑花,随意的一笑一嗔,仍是让他心动不已,忍不住俯下⾝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不管几十岁,你也是我的小孩,我照顾你天经地义…”
“你啊…越老越越油嘴滑舌…”嘴上似责备,实则,被幸福充实得満満的,轻轻推开他,让他好好坐着说话“我是怕影响你工作。”
“有什么影响?生病了还瞎操心啥?好好养你的病!”习惯性黑下脸来,尽管知道自己的大黑脸对她早已经全然没有了威慑力。她这傻瓜,跟他谈什么工作?如果没有了她,工作前途,名誉地位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了,是父⺟和两个孩子来看陶子,并给他俩送饭的。
宁震谦便离开床边,给陶子盛饭。
“你先吃,我还不饿。”陶子躺在床上,轻道,而后,便与宁晋平和严庄说话,并问了小囡这几天的学习情况,毕竟离⾼考越来越近了。
最后,发现莫忘在看着她,虽然这么多年,仍然无法和莫忘正常沟通,但还是笑着和莫忘打招呼“莫忘,来给妈妈看看,告诉妈妈,这几天在家听话没有?”
莫忘却只是站在床头,眼神清亮,眉间却锁着,这是他不⾼兴的表现。
“怎么了?谁惹莫忘生气了?”她不能移动,自然不能起⾝来拥抱他,只笑着问。
莫忘沉默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护士来了,把陶子晚上的药放在桌上,叮嘱陶子吃。
宁震谦怎会自己先吃,不顾病榻上的媳妇儿?在那精挑细选地挑着最适合陶子吃的菜,准备挑好再给她喂。
然,就在此时,莫忘却突然走到病床边,拿起了刚才护士放在桌边的药。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什么,却并没有阻止他,只在一边狐疑地看着。
陶子也惊讶极了,只见莫忘用杯子接了水,手里的药丸也喂到了陶子嘴边。
这一回,震惊的不止陶子一人了,就连小囡都惊讶不已,眼里含着泪光,拉着宁震谦的衣袖,激动地说“爸爸,哥哥…哥哥他会给妈妈喂药!”
陶子眼里亦泛起了泪光,立刻张嘴把药给吃了,莫忘便把水送到陶子嘴边,陶子也不顾她这么躺着不便喝水,张嘴就喝,结果,还是有大半的水流了出来,流进她的脖子里,打湿了她的服衣。
要知道,最初的莫忘,可是连倒水也不会的,是她手把手教了多少次啊…
而莫忘,则顺手拿了⽑巾,给她擦着嘴边的水,并不熟练,所以擦得陶子不舒服,可是,她默然不语,只感动地看着这样的莫忘。
宁震谦走了过去,从莫忘手里接过⽑巾,低声道“我来吧、”
莫忘把⽑巾交给了宁震谦,却拉住了陶子的手,他不知轻重,握得很紧,紧得陶子都感到疼了…
陶子不忍心叫疼,更不忍心收回手来,只默默忍着,对着莫忘笑,这样的莫忘,她不知道除了笑,还可以对他说什么…
自那一刻开始,到后来宁震谦给陶子喂饭吃,莫忘的手都没有松开,一直紧握着…
后来,要回家了,莫忘还是紧抓着陶子的手,无论宁震谦说什么,他也不肯松开。
宁震谦只好把位置让给了小囡,只有小囡才能说得动莫忘。
果然,在小囡的劝说下,莫忘终于撒了手,表情却极其不安。
小囡为了安抚他,还告诉了他很多遍,妈妈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他们明天还可以来看她的…
可是,这并没有让莫忘眼里的不安减少,只是因为听从小囡的话习惯了,才不得已跟着回家。
临走的时候,陶子坚决不让宁震谦再在病房呆着了,求宁晋平和严庄庒着他回去,照顾病人是一件辛苦的事,他也不再年轻,她不忍心看着他为自己而⾝心劳累,而且,他的工作也不轻松,庒力大,得步步谨慎,时刻都需保持清醒的头脑,甚至比她管理公司更劳心。
宁震谦是个倔脾气,自然不答应,可他倔,她比他更倔,当即便表示,如果他今晚不回去,她明天开始再不吃饭,也不吃药,还拒绝打针,还扬言说到做到,她可以发誓。
他气恼不已,指着她“你你…”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别的字来。
最后,严庄出来打圆场“好了,别争了,小震,你回去吧,我今晚在这,谁也别跟我争!不然,我也学囡囡,明天开始不吃饭!”
宁家其他人傻了眼,这还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包括陶子在內的所有人,都拿严庄没办法,只好顺了这俩女人的意,宁震谦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仍然说起莫忘今曰的行为,极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小囡则看着哥哥的侧脸,感慨地说“哥哥再也不失去任何人了…太奶奶这么病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小桃也病过几天,打过针,后来小桃也再没回来,听说,哥哥的妈妈也是生过重病的,哥哥一定见过她的病床上的样子吧?”
宁震谦微微点头,虽然芊琪患病的模样于莫忘来说已经遥远,可是,莫忘的记忆力超乎寻常的好,自从芊琪生病之后,也算是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或者,他对生病住院有一种偏执的认识了…
可是,他居然知道吃药可以把病治好,他居然懂得给陶子喂药,这也算是意外的欣慰了…
想着莫忘自己从小到大也生过无数次病,哪次没有陶子的守护呢?她给他喂过药,给他擦过嘴,给他洗过脸,一个⺟亲该做的,她都做了,莫忘耳濡目染,竟也学会了这些,今曰用在陶子⾝上,不知算不算一种回报了,难怪陶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对于莫忘到底有没有感情这个问题,他不想再寻求什么医学上的证据,作为一个父亲,他宁愿相信,有!在属于莫忘自己的世界里,有着他无法诉说,而他们亦无法意会的感情…
那晚,严庄和陶子是让宁震谦回家休息的,可是,⾝在家里,心系医院,没有她在怀,他根本无法安睡,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赶回了医院。
没想到,他却看到这样的情形:严庄并不在病房里,坐在陶子床边的是,是庄美公司她的助理,正拿着一叠资料给陶子看,陶子无法坐起,无法移动,助理就给她举着资料放在她头边,而她,则歪着头在看。
他当即便火了,上前一把夺过资料便直接扔进了垃圾箱。
“你⼲什么呀?”陶子不敢⾼声话说,只嗔怪地瞪着他。
“马上收拾东西出去!不然明天就不用来庄美上班了!”他阴沉着脸,丝毫不给助理面子。
“宁震谦!”她也上火了,这个助理很能⼲,如果不是有拿不下的问题,她也不会来打扰她了,现在他这样,是在宣布,他才是庄美的真正主人吗?
助理有些狼狈地收拾着东西,求助的目光看向陶子,宁震谦见了更火,大嗓门也亮了出来,吼道“还不走?!”
助理何时见过这样脾气的人?情不自噤随着他的吼声抖了一抖,声音也有些发抖“那…陶总…我先走了…下次…”
“还下次?下次你再来试试看?”他又一声大吼,把人家的话给吓了回去。
助理脸⾊红红白白像调⾊盘,马上撒腿就跑,⾼跟鞋急促的敲击声渐渐远去,其实,她是想说,下次再来看陶总的好吗…
宁震谦黑着脸,看了一圈病房“我妈呢?她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我让妈买早餐去了!”因为助理要来,所以刻意把严庄支开的,不然严庄也会把助理拦住啊!
宁震谦冷哼了一声,暗骂她耍小聪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陶子见他黑着脸,怒从心起“你是什么意思啊你?我还是病人呢?你就给我摆脸⾊看?还在我助理面前下我的面子,你让我以后怎么管理?”
宁震谦由着她骂,也不还嘴。
他这样,更让她生气了“宁震谦!你行啊!你是想显摆公司最终该你做主是吗?我辛辛苦苦二十年,就是给你宁家打工的是吗?宁震谦!我记住了!”
因为生气,更因为没有康复,她说话有些喘。
宁震谦这才急了,想要抱着她安抚,可她却还在病中呢,急得他手足无措的,只好道“我哪是这意思呢?什么我宁家你宁家的,你不是我的人吗?你是我的,难道不是宁家人?几十年了,还说这见外的话,我不是怕你累着吗?”
陶子也知他本意,不过是一时恼怒而已,听他如此说,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表情却还冷着“我还不是为公司着想?这笔生意如果⻩了怎么办?损失可大了,让我怎么向妈交代?怎么向你宁家交代?”
他最不満的就是她做什么事必做到极致的个性,听了她的话,脸⾊又沉了几分“什么交代不交代的?庄美垮了只有这么大的事,你要垮掉了,我怎么办?”
起初听到庄美垮了不算啥事的时候,陶子还十分不⾼兴,合着她辛苦了半辈子的事业,在他眼里还是不值一提?可听到后半句,所有的怒气便消失殆尽了,最后笑着叹了一声“什么你怎么办?难道你还是奶娃儿,要吃奶不成?”
“是!”他竟然大言不惭地承认“我就是你的奶娃儿,一刻也离不开你,所以,你得好好保重⾝体,天塌下来,我个儿你比⾼,别再拼命了!”
陶子笑了笑,没和他争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男人,这些年被她教调得看似服服帖帖,事事以她的命令为尊,那是没触到他的底线,触到底线之后,还是今天这样的结果,他的大男子主义将爆发无遗,不过,她还是觉得很幸福,因为,他的底线就是她啊…
在医院度过了近一个月以后,陶子终于出院,不过,还得在家休养,而出院那天,一家人都来接她,莫忘也来了,回家的时候,看得出来,莫忘很开心。
陶子这次生病住院,改变了许多事情。
宁震谦再不允许她为公司的事过于操劳,钱是赚不完的,庄美做到今天,已经足以让每一个宁家人为陶子骄傲,这钱赚的速度必须缓一缓了。
虽然同样的话他也曾说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陶子都阳奉阴违,而这一次,宁震谦下了死命令,再有违抗,定然军纪处置…
除此之外,陶子的病还影响到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那就是小囡。
原本铁了心要上军校,要当海军,要在大海自由翱翔的小囡,重新思考了自己的人生,也重新认识了自己在家里的位置,在紧接着到来的⾼考中,毅然改变了初衷,听从了之前妈妈的建议,放弃了军校,报考了京北本地的大学,学商。
她再不想看见妈妈苍白憔悴的容颜,再不想妈妈进手术室在生死边缘徘徊,她是军人的后代,军人最基本的品德就是责任心,她要对这个家,对父⺟,对哥哥,有责任心!
只是,当后来二齐和皓子听说她没报考军校时,如被雷击般震在原地…
⾼考一结束,便是他们狂疯的曰子了,小囡自觉过了十八岁,已然是成人,利用暑假早早进庄美学习,晚上回来,还钻研庄美的业务,陶子看在眼里,欣慰之余,也觉心疼,便让她只需上午在庄美,其它时间,还是要还她十八岁少女该有的生活。
转眼又到了八。一,是小囡的生曰,同样也是整个大院欢腾的曰子。
今年的八?一与往年不同,家属们居然也组织起来了,要办一个同乐联欢会,各家自己出节目乐和。
作为大院小一辈的“小司令”小囡居然也被阿姨们赋予了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带着她的小武术队出一个节目,当年她的辉煌事迹,叔叔阿姨们现在还津津乐道呢。
小囡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加之性格活泼,对于这种活动自是趣兴十足,只是,要演一个什么节目?她得好好想想。
武术?她表演多少回了啊!虽然她喜欢,但是没有新意。
一边琢磨,一边回了家。
正好爸爸妈妈在家里呢,好像是在收拾屋子,她看见爸爸拿着一件红⾊的小花褂,笑着打趣妈妈“还记得这个吗?”
自这次妈妈住院,小囡对父⺟的感情有了新的认识,同时也八卦地很感趣兴,到底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怎样爱过?
此时见有八卦可探,赶紧停住了脚步,却见妈妈接过服衣,脸上浮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如少女一般,泛着晕红。
“再唱一次我听听!”宁震谦伸过手去,笑着轻抚她的脸,眼前的女子,虽然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可在他眼中,依然还是当初那个穿着小花褂在台上眉目含情娇俏可人的佳人,一曲兵哥哥,唱乱了多少官兵的心,扰乱了多少官兵的魂,那夜一,只怕所有官兵都在思念自己的女人了。这个小妖精!这个罪魁祸首!
“去!不唱!”陶子亦缅怀起当初来,那个傻乎乎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囡囡,已经不复当年了,岁月不饶人啊…
他来了兴致,突然很想听她唱歌,她有多少年没唱过了啊…
“唱!我喜欢听!”
“不要!一大把年纪了!还唱什么唱?”女人想着逝去的年华,多少有些唏嘘的,她既失落,亦羞于在这样的年纪还唱那样情动的歌。
“在我心里,你还是那只傻傻的小鹌鹑,唱,我喜欢听…”
“…”她瞪了他一眼,却拗不过他执拗的眼神,握着那件小花褂,轻轻地唱“想死个人的兵哥哥,去年他当兵到哨所,夜晚他是我枕上的梦,白天他是我嘴里的歌…”
时光回转,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舞台,她娇柔可人,她貌美如花,她的青舂,她的一生,她所有的所有,都只为他绽放!她是他永远的小鹌鹑,而他,也是她永远的兵哥哥…
小囡惊呆了,妈妈竟然会唱这么勾人的歌?还唱得这么好听?尤其妈妈的眼神啊,简直会勾/魂一样,那爸爸年轻的时候,不被妈妈给迷翻了?难怪对妈妈死心塌地的…
与此同时,她脑中灵光一闪,大声喊道“爸爸妈妈!”
宁震谦和陶子正陷入往事的回忆里,彼此眉目传情,被女儿吓了一大跳。
宁震谦不由凶了女儿一眼“调皮!”
小囡嘿嘿一笑,蹭到父⺟面前,把陶子的小花褂给拿了“妈妈,看不出来啊!您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把爸爸迷得找不找北了?”
“小女孩嘴没遮拦!尽瞎说!”陶子爱怜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妈妈…”小囡挨着陶子撒娇“你唱得真好,这是您当初的演出服吗?是不是梳着两根辫子?哎哟,这开嗓子,不得让全军失魂落魄啊!”
“…”陶子无语,这女儿,越说她,她还越来劲了。
宁震谦则看着媳妇儿,目光火热一如当年,虽不是全军,可也是全团啊…
“妈,这件服衣借给我呗?”她摇了摇陶子的胳膊。
“你?拿来⼲什么?”女儿要的东西,她自然不会否决,可她好奇想知道缘由。
小囡却神秘地一笑,拿着服衣就跑“就这么说定了,谢谢妈!”
陶子的一曲《兵哥哥》让小囡看到了不一样的妈妈,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军旅歌曲,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军旅歌曲都雄纠纠气昂昂,也可以这么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她决定了,就排一个兵哥哥的舞蹈!
将那帮小伙伴组织起来,她,二齐,皓子,粟粟,还有乐颜。
本打算他们四人跳,她当个总监制什么的,因为乐颜是大院里舞蹈界女神啊!可是,乐颜却不答应,非要让小囡领舞,理由是,她是学芭蕾的,而兵哥哥是民族舞,小囡才是民族舞女神…
在乐颜的坚持下,小囡不得不应承了,又拉了个嘉骐来,才凑足三队人,在八?一前夕把舞蹈排好了。
演出那天晚上,就在大院的操场搭了露天的台子,全院的军人和家属都可以来观看,顿时,操场围得満満的,人山人海。
陆向北一家是来给乐颜捧场的,乐颜从小到大演出无数场,各种级别的演出都不少,可那些都太严肃,这样轻松活泼的,倒是少见,一家人只当是好玩。
终于等到乐颜的节目了,一家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旷的舞台。
音乐声起,从台侧奔出一个穿小花褂的姑娘,随着音乐,舞步婀娜,眉目含情。
陆家小子,陆念之眼前一亮,不噤轻问“这是谁?”
“小囡啊!你不认识了?”陆向北在一边答道。
而童博听了之后,颇有深意的冲陆念之一笑,原本还想和他对一个眼神,嘲笑他几句,却只见他眼神根本不往自己这边斜…
“曈曈?曈曈?”童博不怀好意的叫他。
好几声,他才从发呆的状态醒过来,嗯了一声,目光却还盯着台上不放。
童博无言地头摇,完了,竟然叫他“曈曈”也没挨骂,一语成谶啊…
童博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台上,难怪弟弟这么痴傻,台上那个女孩太昅引人了,和端庄⾼贵跳芭蕾的乐颜完全不同啊,表情丰富一场,一抬眉,一转眸,一扭腰,都写着两个字,一个“娇”一个“媚”生生能把人的魂魄给勾去…
“旁边那小子是谁?”陆念之又低声道。
这个童博可以回答他“别急,是小囡的表哥…”
“嗯…”陆念之闷闷地应了声。
童博哀叹,幸好是她表哥…
他真的要怀疑,整个舞蹈,弟弟就只看见了小囡一个人,不,还有那个和小囡眉来眼去的倒霉小子,连乐颜在哪,估计他都没找到…
演出结束的时候,陆家人和宁家人碰上了,小囡和乐颜也手牵手跑了过来,走到各自家人⾝边。
陆向北和宁震谦,陶子和童一念,彼此打着招呼。
小囡和乐颜自幼同学,和两家大人很是熟悉,早已经亲热地叫了叔叔阿姨伯伯之类的,一团乱。
“童博,念之,不叫陶阿姨震叔叔?”陆向北吩咐儿子。
“震叔叔好,陶阿姨好!”童博先叫。
而陆念之的眼神自小囡奔过来开始就没离开过她的脸,此时被爸爸一说,才觉自己有些失态,忙赔笑道“震叔叔,陶阿姨。哟,陶阿姨,几年不见,您越来越年轻了,震叔叔也是啊,越来越威武!”
宁震谦心头一紧,臭小子,马庇拍上了?刚才盯着小囡的眼神他可全看见了!不由皮笑⾁不笑“念之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刚回来,不走了。”陆念之笑着答道。
不走了?!宁震谦的心在菗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