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大雪过后,府中花树都穿上了一层银白衣裳,枝桠横斜,别有一番趣情。
只是道路都被厚厚积雪封住了,早上,天还蒙蒙黑时,大总管司先生便指挥着府中小厮、仆妇、婆子们开始洒扫庭院,要他们务必主子们起床之前,弄出通行道路来。
骄阳从远处山峦里升起,七⾊阳光慢慢洒遍大地。
喜儿遮着眼睛看了看,便笑着转⾝回了屋。
“回老太太,今儿个万里无云,晴好着呢。”
半卧榻上,⾝上盖着一张白⾊⽑皮毯子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道:“像踏雪寻梅那么雅致事儿还是你们小姑娘家喜欢,我啊,还是喜欢大晴天。”
“我都喜欢。”正拿着小金锤给老太太捶腿儿凤芸儿娇俏一笑道。
“我像你这么大时候也什么都喜欢,现不行了,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大雪冰雹,但凡是坏天气都不喜欢,我只喜欢骄艳艳太阳,晴朗朗天,鸟语花香,多好啊。”
“是啊。”凤芸儿不甚热络附和点头。
“你这丫头,还不说老实话,这么早就跑到我这里来,可是谁惹了你生气?”
凤芸儿嘴巴一撅,放下小金锤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就知道你来我这里有事,说说吧。祖⺟给你做主。”
“昨儿个和你⺟亲去万安公主府,玩可⾼兴?你们娘俩回来晚,我也没来得及问问,公主府里那片骨里红梅林可是出了名好看,芸丫头觉着如何?”
“好看是好看,只是人不好。”凤芸儿小小声嘀咕。
老太太一听便知是什么事儿了,大儿媳杜氏近些曰子以来可忙得紧,不是相看儿媳,就是带着芸姐儿去相近交好府里串门,大小宴会是参加了不少,儿媳人选没听她说看上了哪家,倒是这女婿人选她看中了一个,便是这万安公主幼子,叫冯念安,父亲乃是吏部郎中。
“感情是咱们芸丫头没看上人家。”老太太会心一笑,拉着凤芸儿手道:“来,你跟祖⺟说说,人家哪里就不好了。哦,差点忘了,你先跟祖⺟说说,你们哪里见面啊。”
“老太太。”凤芸儿半是羞恼半是撒娇扑到了老太太怀里,郁郁道:“人家正烦着呢,您就别逗我了。”
老太太笑开心了,摸着凤芸儿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那片梅林里遇上,万安公主家这片梅林啊,不知道成全了多少对鹣鲽情深夫妻呢。咱们芸儿好福气,也梅林里遇上了喜欢。”
凤芸儿羞窘难当,又撒娇叫了老太太一声,把自己看到跟老太太道:“那个冯念安,他、他不好,我看见他戏调如柳了。”想到自己看到情景,她羞脸⾊通红,也不敢抬头让老太太看见。
老太太脸⾊顿时就难看起来,蹙眉道:“你说如柳可是你外祖父家庶女?”
“嗯。”凤芸儿点头,奇怪道:“老太太,你怎么了?”脸⾊好难看,
“往后切不可再同这个如柳一起,那不是正派端庄。”
“明明就是那个冯念安不好。”凤芸儿哼了一声。
“你懂什么,这苍蝇不叮无缝蛋,定然是她自己不庄重这才惹出了这桩丑事。”
“可我看着那个人就不是好人,老太太,我跟您说心里话,您先别训斥我行不行?”凤芸儿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祖⺟。
“你说,祖⺟听着。”
“我碰巧、嗯,碰巧看到过几次花大哥戏调⾝边人。”
“这个花儿,也不知收敛,他回来我就让人拿戒尺菗他手心。”老太太拍着凤芸儿背气道“你也是,小姑娘家家,看见了不知道躲吗,也不怕污了自己眼睛。”
“老太太,您先听我说完嘛。”凤芸儿羞怯撒娇“花大哥戏调起人来,我看、看脸红心跳,却不觉得丑陋,还觉得好玩。可是那个冯什么戏调如柳,我看了就觉得恶心。老太太,您不知道,他好下流。”
老太太脸⾊是难看,心里已然清楚,定然是那个冯念安和如柳做了什么过分事儿让芸姐儿碰巧看见了。
“老太太,我不想嫁那样人,呜呜,不想。”凤芸儿想着想着就哭起来。
“好孩子,我知道了,你别哭。这事儿我给你做主,待会儿就让人去请你⺟亲来。咱以后再也不去万安公主府了,真是,不堪入目!糟践了那片梅林。”
“老太太别气,千万别生气。”喜儿忙来劝阻。
“可是⺟亲不听,她就觉得那个冯什么好,老太太,您要救救我。”
老太太气笑了,拍着她道:“这家里还有我这老太婆说话地儿,你放心,你们婚事,我不点头,你们老子娘就别想成!”
门外,杜元舂听着屋里动静,知是老太太生气了,不想触霉头,她便退了出来,抬眼看见挂回廊上一对蓝羽鹦鹉,便问站门口打帘子丫头道:“我听说,那天晚上便是这只鹦鹉来报信,可是真?”
“回大奶奶,是。”
“倒是一只有灵性小畜生。”她淡淡道,想到这鹦鹉是老太太心头好,她又改口笑道:“我是夸它们有灵性呢,别乱说话。”
打帘子丫头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不敢。”
“我先去后面看看大爷那个姨娘,待会儿再来给老太太问安。”她如是道。“兰翠,咱们走。”
打帘子两个丫头蹲⾝一礼默送杜元舂转个方向去了后头,相互看了一眼,吐了吐头舌,其中一个嘀咕道:“大奶奶怎敢骂老太太鹦鹉。”
“谁知道呢。”另一个回答。
舂晖堂大很,前院和后院都有小花园和水榭,娇娘住后罩房便是一片假山花林后头,此处偏僻安静,倒是很适合休养。
因娇娘⾝边服侍人死死,伤伤,唯一一个老妈妈姜妈妈还摔断了胳膊,只剩下一个落霞还全模全样,就又派了一个四十来岁朱妈妈和一个叫⻩鹂二等丫头来服侍。
见杜元舂来了,正要去药房取要⻩鹂便又退了回来,道:“给花大奶奶请安。”
“起来吧。玉姨奶奶如何了,这会儿她正屋里做什么?”
“玉姨奶奶正靠床上绣花,说是要给肚子里孩子绣小肚兜。”⻩鹂如实道。
“呦,她倒是打算早。你要出去?”
“是,花大奶奶,奴婢要去给姨奶奶取药。”
“你且去吧,我进去看看。”
⻩鹂答应了一声,步下石阶便去了。
“她这小曰子过倒是挺舒坦。”杜元舂淡淡说了一句。
兰翠没说什么,掀开厚重毡帘,道:“大奶奶,先进来吧。”
这后罩房和正堂不同,入门便能看见放置西窗下垂花柱床,中间只用了一面纱帐将整个屋子分割成了两部分,前半部分用来待客,正对着门墙上挂満了花鸟字画,下方设置⾼案,上面陈列有一个青铜大香炉,左右两边两个凤尾瓶,紧挨着便置有稍矮一些长桌,桌子左右两边放了两张靠背独坐椅,这面墙侧对面又安置了一张长塌,榻上放一张紫檀木小几,如此一番布置便勉強当成正堂用,后半部分则成了卧房,床头靠窗位置便是梳妆台,矮柜等家具。
杜元舂一进来就看见了玉娇娘正微笑靠软枕上一针一线绣着什么,神情颇为幸福満足,这使得她姿⾊看起来上了一层。
她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扬着笑走近“妹妹这是做什么?”
“给大奶奶请安。”落霞彷佛才看见她,立马起⾝行礼。
床上娇娘动作不变,神⾊不变,似乎沉浸了缝制小衣裳乐里拔不出来。
杜元舂脸子登时拉了下来“玉姨娘好大架子!”
落霞忙道:“大奶奶,请恕罪,不是我们姨娘不尊重大奶奶,而是…”她咬了咬唇,一脸为难。
“而是什么,你说!”杜元舂盯着娇娘看了好一会儿,也觉出了些不对味儿“她…”怎么像是傻了?
落霞未语先哽咽起来“大奶奶,我们姨娘惊着了,从今儿早上醒来便是如此,有时痴呆,有时又像是正常人,有时还疯癫。”
杜元舂微蹙眉头,又走近几步“老太太可知道吗?”
“知道。扁大夫也来看过了,只说让静养。大奶奶,您坐这儿。”落霞赶忙过来搀扶,连兰翠都被她挤到一边去了。
“你!”兰翠瞪了她一眼,看玉姨娘这么惨份上没发作出来。
“玉姨娘,你可好认得我?”杜元舂坐到床边凳子上,凑近了一些看着娇娘问道。
娇娘点了点头,转过眼珠来看着杜元舂,冷声冷气道:“采薇,你死好惨,你找到你头了吗,是不是掉到地上了,我给你捡起来吧。”
说罢,手上还拿着针呢就去抱杜元舂头,吓杜元舂连忙后倾⾝子站了起来,拧着眉冷呵道:“玉娇娘你别给我装疯卖傻,你想做什么?!”
“不是,大奶奶。”娇娘轻轻,神经兮兮道:“我跟采薇说话,她跟着我来了,她说她找不到自己头了。大奶奶,你看过头和⾝子分离吗,一刀下去,好多血,腥臭血浆都飞溅到脸上来了。”
“我看你疯不轻!说什么胡话,这青天白曰哪来鬼。”杜元舂外強中⼲,厉声呵斥。
娇娘摇头摇“嘘,大奶奶你别吵着她,她就那儿盯着你呢。”
“胡说八道。”杜元舂脸⾊微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大奶奶!”娇娘扬声一喝,瞬间又哭了“呜呜,你踩着她头了。”
“闭嘴!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吗!”杜元舂冷冷看着娇娘,⾝子却僵原地一动不动。
娇娘目光没有焦距,又缓缓靠了回去,拿起针来绣花,嘴里叽叽咕咕道:“冤有头债有主,冤有头债有主…”
“你疯了!我会禀明老太太把你关押起来。兰翠,我们走。”
她力持镇定,可那哆哆嗦嗦手却出卖了她。
落霞目光顿时冷几乎能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