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一路上就在疑惑,涵因到底什么意思,她说犯了逆天之罪。他觉得涵因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就算作恶多端,能犯下什么滔天的罪恶呢,顶到天也不过是男人眼里的小打小闹,就算是杀人放火,到了他这个级别,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自己亲自动手根本没有必要。
回到武威,他先做出姿态,加強城中管理,然后又陈兵门玉关,震慑突厥人,之后,奥射见占不到什么便宜,就带着自己的部族走了,其实他这次根本没有来多少人,只是虚张声势加上谣言罢了。
之后李湛便找到霄云,把涵因给他的玉佩拿了出来。
霄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妹妹终究还是要把这个交给你。”虽然只是平淡得甚至听不出起伏的陈述句。不知道为什么,李湛却似乎从中听出了隐隐的不満。不过,此时,他根本没心思去追究霄云的想法,他只想知道,涵因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事情。
李湛骑着马跟着霄云出了城,之后又进了山,经过七扭八拐的小路,到达了一处庄子。这里恰好在一个小山谷之间,很是隐蔽,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
庄子的外墙朴实无华,里面的房子也是凉州最常见的民居,屋子⾼大,墙壁厚实,窗子很小,可以抵挡得住这里冬曰的严寒,上面也没有什么花俏的装饰,非常实用。
进了屋子,家具也很简单,看起来毫无出奇之处。霄云将床边一块地砖翻起,下面不知道是什么开关,他用力一按,床往旁边划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这里竟然又一个密室。霄云对李湛说道:“来吧。”
说着,走进了入口,用火石将里面放着的一个火把点燃,继续向下走去。李湛忙跟上他。又往里走了一段,密道陡然开阔了起来,这里是一个大厅,李湛顾不上四处打量,目光就被中间放着的一堆箱子昅引了,这些箱子比一般人家的箱子要大很多,都是厚实的杨木板子。边角还包着铜。李湛刚要问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霄云走上前去,把箱子盖陡然掀开。里面竟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
李湛一下子懵了,紧走几步到箱子跟前,拿起一枚银锭仔细观看,银锭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反射着火焰的光芒。这是大隋国库的标准库银,五十两一锭。下面还印着国库的官印,李湛登时脑袋上便冒出汗来,一时间脑子乱嗡嗡的,又很多事情想问,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他有些迷茫的看着霄云。
霄云却先开口了:“妹妹让我交给你的就是这些银子。一共九百七十八万三千四百五十两,每一箱是五万两。”
李湛一听这个数目便傻眼了,问道:“你…你们哪里弄来那么多钱。”
霄云说道:“你可记得原来你在凉州发现的那笔长公主的银钱吗?其实在你之前我们就发现这笔钱的下落了。于是挖了一个密道,悄悄的从下面把银子运走,蔵到这里,谁知道刚运了不到一半,这个地方就暴露了。”
李湛也想起了那笔银子。的确规格、下面的印记跟这里的银锭的确是一模一样的,继而他又想起那条几乎把他埋葬的密道。原来那条密道是涵因授意霄云做的…怨不得涵因说她背着自己犯了滔天的大罪呢…竟然是这么回事。这可是偷皇帝的钱啊,而且还偷了如此大巨的金额,若是这件事被皇帝知道了,那可是灭族的大罪…
这样想着,李湛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凉风一吹,打了一个寒战,李湛猛地抬起头,看着霄云,说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霄云看着他,笑道:“都已经做了,后悔也没办法了。”
“这是涵因的主意?”李湛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稳重谨慎的妻子会做这么狂疯的事情。
“她让我查谢行远这个人,到了凉州,恰巧意外的得到了这笔钱的下落,所以我们就决定冒险,把这笔钱偷出来,所以就挖了那条密道。”火光之中看不清霄云的面容,但是李湛仍然能感觉到他表情中的得意之⾊。
“那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知道这事又多大吗?朝中有多少人盯着这笔钱吗?”李湛胸中升起一股怒火,这么大的事情,涵因竟然不告诉他,而是跟这个来路不明的义兄筹谋。
这么长时间了,她最信任的人竟不是自己,这让李湛感到羞辱和愤慨。
霄云却冷笑道:“那时候的你有胆量吃下这笔钱吗?”
李湛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确,他敢吗,他有这个胆量吗…但心中的火气依然难平,冷笑道:“既然那时候她不信我,现在又告诉我⼲什么?!”
“我也很奇怪,她为什么又信你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她临走之前交给我的,说如果她没跟你一起回来,你来找我的时候,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李湛接过信,当即就想拆开,霄云说道:“上去再看吧。”李湛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地道里面,唯一的光源只有霄云手上的火把。
李湛抿着嘴,什么都没说,跟着霄云走了上来,脑子中却是一片纷乱,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重新回到屋里,李湛忙不迭的打开信,涵因没有用惯常的书信体例来写信,而是用平常的白话文写成,就像两个人在屋子里头商量事情一般。
“夫君,我知道,你看到这笔钱的时候,一定会很愤怒,气我没有早早跟你商量。其实,最初我也并不能确定这笔银钱就蔵在武威,因此叫义兄带人挖掘,多半存着试探的意思,没想到果然被我们找到了。正当我在犹豫要怎么告诉你的时候,你也发现了那些人的蹊跷,而后这笔钱就曝光了。当时皇上和朝中大臣都盯着这笔钱,你决定把钱交给皇上,几乎得罪了所有朝中的大臣。此时,我就更不能把钱的事情告诉你,否则,事情会愈发复杂。
而后,我们在凉州经历种种,让我一次次按下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想法。这次回长安,事情已经变得刻不容缓了,皇上对你的信任越来越薄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向你动手。我们的情势愈发危急,必须早作准备。离开凉州前,我就设想了重重情况,左右衡量,若是你能回到凉州,也就到了我们动用这笔钱的时候。我想,若是我能随你一起回来,就亲自告诉你这件事,若是你一人回来,就叫义兄将钱交给你。
看过这些,夫君若是仍然责怪妾⾝,妾⾝不敢辩解。只是,夫君一定不能再对皇上抱有幻想了,如今你统辖三州之地,手掌军政大权,用本地税款供养军队,实际上已经是立独于朝廷之外了。现在唯有扩展实力,才能让皇帝和王通对你不敢轻举妄动。百年前,独孤皇后对⾼祖说:‘大事已然,骑兽之势,必不得下,勉之!’而你我之情势亦是如此,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如今,皇上已失德政,人心浮动,各地民变四起,大隋之气运,已然式微,大乱将至,夫君手握重兵,于西北一隅,正可蓄积实力,守可自保平安,攻则可图谋天下。”
李湛看到这里,心中的震撼比见到那笔钱的时候更大,他虽然一直有野心,而且一直对皇帝非常不満,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谋反朝廷。当涵因把这一切都剖析白清,他才发现,除了这条路,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皇帝根本没打算放过他,而他通过操弄凉州的內外形势,又留在这里一任,但下一次他又用什么方法继续拖下去呢。早晚有一天,皇帝对他的忌惮会超过对凉州局势的担心,到时候,皇帝可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他回凉州了。
李湛坐在那里,愣愣的盯着那面白墙,过了许久方回过神来,看见霄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调息吐纳,忍不住问道:“到底涵因信不信我。”说完了,他就后悔了,一个男人,不去想那些生死攸关的大事,却在纠结一个女人的想法,还宣之于口,这简直就是一个现成的笑柄。
霄云却没有丝毫要笑话李湛的意思,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如果她不信你,⼲嘛要把这笔钱交给你。”
李湛愣了愣,一直紧绷着的下巴,也放松了下来。
霄云忽的一伸手,涵因那封信便到了他手里,但他并不看,而是用內力轻轻一捻,那张薄薄的纸便化作了飞沫。
李湛皱眉道:“你这是⼲什么。”
“她说这种东西若是留下来,就会落人口实,嘱咐我等你看完,一定要销毁。”
笔迹虽然没有了,但信的內容却仿佛刻进了脑海里一般,不断的在思绪中回旋。
李湛回到都督府,心中仍然起伏难平,时儿生气,时儿纠结,一方面震撼于她对时局的判断还有那种胆大包天的想法,另一方面又责怪她自作主张,埋怨她把自己当外人,但这种种之后,他又想起霄云说的,若是她不相信自己,怎么会把这笔钱全部交给他处置呢。李湛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真想冲回长安,亲口问问她:“涵儿,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在你心中又占着怎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