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把郭怀安一⼲人等的罪状、证据、供词全都拿了出来,请皇帝圣裁,很多大臣对李湛这样处决掉监军很是不満,认为他是在铲除异己,他们也猜度,王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定会趁机弹劾李湛。于是纷纷上表弹劾,认为李湛越俎代庖,就算确有其事,也应该上奏皇帝,由皇帝下旨,把一⼲人等押送到洛阳,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御史台把事情查清楚。
然而这些奏章都石沉大海,皇帝的处置也出乎大家的预料,不仅没有斥责李湛,相反,还下诏褒奖,认为李湛先一步发现了郭怀安等人的谋逆行径,是国之良臣。
李湛还提出了空下来两个县接任的人选,都是他的人,皇帝竟然一反常态的准许了,王通这个宰相居然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让吏部执行了,朝中所有人都看出这事情的诡异了,大家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就有人把皇帝钦差遇袭这件事和武威查出来的这起通敌案联系了起来,有聪明人,已经猜到了些端倪。
朝会散去,皇帝把所有的宮女太监都轰了出去,自己把自己关在乾阳殿里,这是紫微城的主殿,当年杨广把都城迁到洛阳——天下的中心,而这里则是整个洛阳的中心,恢弘的宮殿昭示着皇权的至⾼无上,御座安置在⾼⾼的台基之上,坐在这里,下面跪拜的员官都显得那样渺小卑微,皇帝回想着自己登上皇位,坐在这里看着百官对他三百九叩、山呼万岁时的场面,那时他刚刚十五岁,面对这样的情景既惶恐又震撼,姐姐在一旁,目送着他登上这个宝座。看着姐姐的笑容,心里竟然定安了。
然而,今天坐在这个御座之上,他却觉得⾼处不胜寒,浑⾝上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他双手捂着脑袋,喃喃自语:“为什么,朕是至⾼无上、统御*的君主,他们都应该是朕的棋子,李湛好大的胆子,竟敢耍这种手段!他算什么东西。竟敢藐视朕!”说着,忽然站了起来,大叫道:“朕才是万民之主。朕才是天下的主人!”
大殿⾼阔,朝臣退走,殿门关闭,将上午的阳光挡在了外面,殿中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昏暗之中。只有御座顶上吊着的大巨夜明珠在微微发着亮光,皇帝的声音在大殿的角落回荡着,显得这里格外的寂静。
皇帝猛地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竟然跌倒在地上,守在外面的刘公公听见动静。悄悄进来查看,见皇帝瘫坐在地上,赶紧跑过去扶起皇帝。哭道:“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借了他的力站了起来,说道:“朕没事!朕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朕倒要看看,李湛他敢不敢反朕!”
晚间。涵因讲故事哄两个孩子觉睡,待孩子们都睡着了。方回到自己屋里。但这里却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涵因冲他笑着:“刘公公,没想到您会赏光。”说这便要吩咐丫鬟上茶。
“夫人不必⿇烦了,老奴来这里,没有告诉其他人。”刘公公一改平时恭谨小心的样子,直剌剌的看着涵因,尖细的嗓音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涵因知道,他并不单单只是一个宮中的奴仆,更是一个武功足以俾睨天下的绝世⾼手。
“那公公的目的是…”涵因被他震了一下,却并没有被吓倒,笑着问道。
刘公公这样的武功⾼手,全力展开內力的时候,对人都有一种震慑作用,这是因为动物本⾝在面对危险尤其是天敌的时候,有一种逃生的本能,人也是动物,他们在这种级别的⾼手面前,本能的会感到危险,想要逃走,不逃的除了拥有同样內力的武者,再要不就是超脫于人世外的⾼僧、在场战上调动大军的将军,又或者是手掌天下大权之人,因为通常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一般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刘公公倒是迷惑了,这个女人属于那种…
涵因一笑,打开柜子,拿出茶具,和特意带过来的泉水,放到坐榻的小几上,笑道:“公公还没有尝过我的茶吧,择曰不如撞曰,不知道公公可否赏脸。”
刘公公看着涵因若有所思。
涵因笑道:“这套茶具是我曰常之物,我们喝的都是一样的茶一样的水,公公不必怕有毒。”
刘公公冷笑了一声:“咱家也不怕那等微末伎俩,只是和夫人相识已久,没想到在今天这种情形下才有幸尝到夫人亲手烹制的茶。”
涵因一笑:“平时我是以郑国夫人的⾝份去见皇上⾝边的总管太监。今天您是朋友的⾝份来访。”
说着点起了风炉,在茶壶中注上水,开始煮茶。
刘公公笑道:“杀了宣慰使的,是夫人的人吧。”
涵因手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公公是来跟我说笑的吗。”随即又继续用茶碾把茶饼碾碎。
“夫人不用紧张,老奴没有证据,也无意跟皇上说。夫人只要做个听众就好…”这么多年,他在皇帝面前并不提什么意见,因为他牢记自己的⾝份,因此这一次他也不会对皇帝说,而且就算皇帝知道这件事是涵因做的也没用,她和李湛是夫妻,她做的,就等于李湛做的,除了让皇帝气的发疯,失去理智没有别的效果。皇帝一旦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会把本来就微妙的局势弄得更加复杂。
刘公公看着涵因行云流水的优雅动作,称赞道:“看夫人烹茶也是一种享受,当年皇上的姐姐长公主也是这样,喜欢一边烹茶,一边教导皇上。夫人和长公主,虽然完全是两个人,却不知道什么地方那么相似,当年夫人到长公主⾝边的时候,还是个可怜的小女孩,真想不到如今夫人竟是最有长公主当年风采之人。”
“不敢当,妾⾝蒲柳之姿。岂敢跟长公主相提并论。”涵因拿不准刘公公的来意,说着客套话,此时,她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就算刘公公真的能揭开她就是长公主的秘密,也不会动摇她半分。现在朝廷和武威之间关系微妙,皇帝都不敢轻易动她,更何况刘公公。
只听刘公公继续说道:“这里就你我二人,夫人不必自谦,咱家其实十分后悔。之前皇帝跟王通密谋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阻止,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妥。其实。李湛任期已经到了,皇帝光明正大的把他调回长安,他在朝中没有根基,脫离了军队,就一文不值。到时候派人掌控住西北大军,再过两年随便给他治个罪,就很容易拿下了。他就算把西北腾折乱了,皇帝明旨下诏,那些员官们就要想想是不是要跟着李湛一起腾折,他们必然会重新站队。我想大多数人食隋之俸禄。也根本不会站在李湛那边吧。”
这时锅中的水“咕噜”冒了一个泡,涵因把碾好的茶末细细的筛好,待水沸了将茶末投了进去。
刘公公则自顾自的说道:“皇帝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是他一听说一千万两就坐不住了,想要把那笔钱尽快收回来,那笔钱夫人应该心里很清楚吧,那是长公主的钱,皇上怕若是李湛好好的调任。就可以从容的把那笔钱蔵起来,到时候就再别想找到了。便想趁这个机会一箭双雕…可惜。现在皇上的宣慰使明面上是去封赏李湛的,出事也不在李湛的辖区,这个罪名怎么也扣不到他的头上了。”
刘公公笑道:“他们都说是郭怀安走漏了风声,那些人是李湛从武威派过去的,但咱家却知道,那些人是夫人的人,是从洛阳追杀过去的。”
“真是天大的误会啊,公公,妾⾝不过一介女子罢了,莫说做这种事情,就连想都没有想过,公公把谋害钦差这种谋逆大罪扣到妾⾝⾝上,妾⾝惶恐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说话可要讲证据…”涵因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公公,脸上根本没有惶恐的表情,语气更是平淡到没有起伏,她并没有竭力辩解,因为她知道,辩解也毫无意义,况且,说的越多,越容易出纰漏。
刘公公笑道:“咱家知道夫人不会承认,而且咱家也的确没有证据,但咱家确信就是您谋划的这件事。夫人那天在花园里见过皇上之后,恐怕就开始安排这件事了,要不然,您不会腾折为太皇太后祈福这一出,还让丫头带着缉事府的人溜大街。咱家现在就是不知道您用什么办法给你的人传这个命令的。”
风炉上的水沸了三次,涵因将茶倒入刘公公面前的茶碗,笑道:“茶好了,公公请尝尝吧。”
刘公公捧起茶碗,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继续说道:“若说之前咱家还不确定,是夫人还是唐国公派的人,知道郭怀安是在宣慰使被杀之后几天被李湛拿下的,咱家便确定了。若是李湛做的,他应该是先拿下郭怀安,而不去动宣慰使。而且李湛那人,咱家虽然并不了解,却也知道,他是个小心谨慎之人,如果不是没办法了,他并不想反抗皇上,夫人不是不能派人快马传消息提醒李湛小心,而是怕他顾忌家人、宗族就算知道也会束手就擒,您把宣慰使杀了,就把他逼上这条路,夫人真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啊。”
涵因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笑道:“妾⾝听不懂这些,只是听公公所言,现在追究到底谁杀了宣慰使,根本没有意义不是吗?”
刘公公喝了一口茶,看着涵因也露出一个笑容,笑容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说道:“夫人的茶道真是好,竟然已臻天人合一化境,茶道犹如人道,过去是咱家太小看夫人了…”说完,正了正衣襟,对涵因颇为正式的一拜。
涵因也正式的回了一礼:“妾⾝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说完,两人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