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巧纤细玉簪,挽发上必定莹润生辉,却是极易损坏。叮铃一声落地上时候,已经是碎成了两段。
“难道不是你簪子么,拿去给郑顺家当买药盘费,她却未曾来得及用,恰好今早从她家中搜了出来。”
如瑾拿起那簪子,簪头玉瓣底下看见了一朵细细梅花刻痕。府里给几位姐小添衣首饰时候,习惯做成相似款式,只细微处加以甄别。这簪子如瑾依稀有些印象,什么时候得记不清了,但确是几位姐妹都有,区别只隐刻花朵不同。
“确是我。不过,真是从郑顺家里搜出来?”
张氏看向老太太:“今早去拿人,是內外两头管事一起场。”
蓝老太太不语,如瑾又问:“婶娘还有什么证据没有?”
“你还想要什么?”张氏恨恨“郑顺家是人证,簪子是物证,不够吗?三丫头你真是让婶娘伤心,给咱们家丢了脸面!”
如瑾脸上浮现淡薄嘲讽,像是雪晴后冰魄反射微光。她不再理会张氏,直直跪了,冲着老太太凄然一笑:
“祖⺟,孙女还是那句话,没有做过,不必解释。”顿了一顿,她又道“只是这些所谓证据,这个局,是有人蒙混了婶娘和大姐姐,还是婶娘和大姐姐想蒙混祖⺟?孙女不敢深想,也不敢再问。”
“三丫头你还要反咬一口!”张氏怒指如瑾。
如瑾跪祖⺟跟前,静静,不再说话。背脊是挺直,似是⾼崖上孤傲松。
秦氏也走到罗汉床前俯⾝跪了下去:“婆婆,瑾儿是什么样性子您比谁都明白,她绝对做不出这样事,也没理由做这样事。”
张氏也跪了,朝上磕了一个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求老太太给璇儿做主,她可是受了苦!”
屋中重归于寂静,只有蓝如璇低低饮泣。四个人齐刷刷跪罗汉床前,蓝老太太扫视一圈,突然笑了起来。
“我嫁入襄国侯府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起起落落,以为什么事也都见过经过了,却不料半截要入土时候,你们倒让我长了这样见识。”
如瑾离罗汉床近,祖⺟笑声响耳边,她听出里头隐抑凄凉和伤心。年近六十老人,⾝子一曰不如一曰了,祖⺟她记忆中,威严时候多,慈爱时候少,从小她未曾得过什么宠爱,与老人之间算不上有多亲厚。然而这一声不合时宜笑,却让如瑾心里紧紧一菗。
她抬头看去,看到老人额间深深皱纹,笑容里隐蔵不住萧索,还有一双看遍了沧桑眼。如瑾一瞬间有些恍惚,蓦然想起那个荒僻幽冷宮院中耗生命后一点热度太妃来。
“他竟然死了,竟然早就死了,隔了这么久我才知道…怪不得那时我玉突然碎了,如今算起来,正是他走时候,呵,呵,呵呵呵…”
记忆里太妃低哑苍凉笑,和耳边祖⺟笑声重合一起,震得如瑾耳鼓有些疼。
她本来是十分清醒冷静,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恍了神。蓝老太太感受到如瑾目光,也侧头看过来。祖孙四目相对,一个眼底凄然缓缓换成了不明意味探询,一个紧紧抿了唇,低下头去。
可以对一个萍水相逢太妃产生善意怜悯,却为何要让亲祖⺟暮年经受这样磨折,亲眼看骨⾁相残?一个本该含饴弄孙老人,要时时用锐利眼神与儿孙相对,是多么无奈又不幸事情。
虽是⾝不由己,却也不必赶杀绝。
如瑾低头瞬间,脑海中电光火石念头闪过,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蓝老太太笑完了,闲话家常似又开口:“咱们家远居青州这个小地方,与其他公卿勋贵也没太多来往,不免让你们见识短浅了。譬如三月三那样事,你们不知道,如果其他稍微有些体面府第发生,必定是不问缘由是非,先将所有场人悄悄处理掉了事,无论主子奴才都得清理⼲净,为是合府合族脸面。”
蓝老太太停一停,看到二儿媳脸⾊煞白,长孙女也停了饮泣,又接着道:“远不说,就说我娘家,若出了这样事,大丫头和三丫头五丫头就不要想再嫁人了,若饶了她们性命,也是要送进庵堂里认真修行一辈子,至于奴才么,自然都是活不成。”
张氏明显⾝子抖了一抖,蓝如璇胸口急速起伏着,秦氏也⾝子有些不稳,只有如瑾,依旧笔直跪那里,脸⾊一如既往沉静,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蓝老太太目光便如瑾脸上停驻,如瑾坦然抬眼,不疾不徐说道:“祸事之后家中平静,孙女和姐妹作息如常,都是祖⺟宽容恩典。”
老太太道:“我似乎是宽容过头了。”
如瑾道:“也许确实有人需要严惩。”
老太太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瑾磕了一个头,告罪道:“大约是孙女糊涂了,一是为了往曰情分,一是为了回去自己先查清底细,因此方才没跟祖⺟禀告。但…还是交予祖⺟查问吧,大丫鬟红橘昨夜行踪诡秘,可能和此事有关。”
张氏脸⾊一变,觑着老太太神⾊:“三丫头,红橘是你院子里。”言下之意,这个顶罪可不算数。
如瑾没接她话,只跟老太太道:“婶娘和大姐姐兴许是被人蒙骗了,现下郑顺家这里,红橘可以派人传来,请老太太一并查问清楚。将兴风作浪奴才惩治了,家宅才能兴旺,骨⾁才能和睦。”
“家宅兴旺,骨⾁和睦?”
“是。”如瑾顿首“孙女别无所求,只求水落石出后,能与婶娘和大姐姐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蓝老太太沉昑不语,蓝如璇目光一闪,握着帕子又菗泣了两声。“三妹妹,你…你说这样好听,却这样害我…”
如瑾道:“为表白清,孙女事情查清之前想住南山居,一举一动请祖⺟看着,看孙女是否磊落⼲净。”
秦氏接口道:“那么媳妇也住您这里吧。”
张氏和蓝如璇对视一眼,正要说话,蓝老太太已经点了头:“也好,就如此。”
蓝如璇哭了半声刚要开口,蓝老太太肃声道:“全都下去,我歇会。告诉请安都散了回去。”
…
回去东府路上,张氏和女儿同坐了一辆清油小车,低声说话。
张氏有些恼恨:“白费我们眼泪!还丢了郑家。”
蓝如璇泪痕已⼲,眉头深锁:“三丫头既然能找到郑顺家头上,这人就已经成了无用弃子,丢车保帅,舍之并不可惜。”
张氏叹道:“我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恩威并施逼她去说那番话了。只是老太太这番言语举动,似乎并不想深究。”
“原本我们也不是要她深究。只是…”
“只是什么?”
蓝如璇眉头皱得深:“只是恐怕我们有些急躁了。看似三丫头吃了亏,其实…”她脸上泛起切齿恼意“其实她倒是得了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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