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一个好话题,如瑾还记得当初她私自出府去找他,客栈门口遇到滋事人。她没有细问,但能猜出那人一定曾和他有很深渊源,似是他亲人。凌慎之京城也许有不太开心过往罢,如瑾连忙转移了话题,问起他要京中停留多久,以后哪里落脚之类。
凌慎之不疾不徐地回答着,两个人隔着车子,人烟稀少街道上交谈。天气晴好,碧空⾼远而澄澈,凌慎之一⾝青衫被暖阳镀上柔和光芒,如瑾所乘平头马车上投下静谧影。
有贪玩小孩子长街上放鞭炮,噼噼啪啪脆响,夹着稚童清脆欢笑声,成了这一刻喜庆而温暖衬景。因是年,如瑾难得穿了一件浅绯⾊杭绸短褙,袖口是玫霞绣茜桃叶花纹,细密而柔软。她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子,抚过一片片鲜活桃叶,耳中听着凌慎之温和声音,恍惚间觉得似是舂来早。
因有对如瑾言听计从崔吉带人跟车,其余婆子仆役们便都不敢吱声,有人觉得自家姑娘和外男这样街上长时间说话不妥当,但也只能心里想想,谁也不敢说出来。于是车里车外两个人,便事无巨细地闲闲聊下去,直到佟秋水派来人前来知会相见地点。
“不耽搁蓝姐小了,凌某告辞。”凌慎之朝车子含笑点头,侧⾝退到一边。
如瑾隔了车帘与他道别,叮嘱他好好将养⾝子,这才让佟家下人前头带路,命车夫启程。自始至终,两个人俱都守礼未曾相见。
蓝家马车辘辘走远,凌慎之站原地目送车子远去,直到拐过街角不见踪影。他衣角飘微风里,似婆娑舞动竹叶。
“姑娘您别担心,刚才奴婢看见凌先生样子了,他站得笔直,想来背上伤已经不那么疼了吧。”碧桃一边将车中小暖炉炭火换到如瑾手炉里,一边回想刚才情形。
“站得直与不直,和疼不疼可没有必然关系。”如瑾轻声说了一句,想起潘芩闹事当夜,那时候凌慎之乍受重伤,仍晨月之下站得笔直。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脑海里突然出现这样一句话。
虽然活了两世,可她前世接触人那样少,除了侯府就是深宮,从未见过凌慎之这样男子,⼲净得像是清秋月下山间泉池,却并无凉意,反有舂曰阳光温度。通透,谦和,还有舍⾝救人勇敢。
他是很好人。
毫无征兆,如瑾忽然想起宮里那位至尊。那个大燕朝尊贵男人,脸上总是挂着冰冷死板神⾊,很少有笑容,不像凌慎之,总是温和地带着笑意。
“怎么想起他来!”如瑾暗暗感到晦气,垂下了眼睛。
她怎么能将那个人和凌先生比较,真是辱没了凌先生。昏头了!如瑾骂了自己一句。
…
马车一家茶楼门口停住,前来引路仆役躬⾝道:“蓝三姐小请,我家姑娘二楼‘荷露’间等您。”
如瑾下了车,早有茶楼伙计上前迎接,恭谨有礼上楼带路。一路上去,如瑾发现这家茶楼布置颇为雅致,一楼大堂內来回走动伙计们也都规规矩矩,几拨零散客人衣着光鲜言行有度,没有⾼声大气谈笑。堂中有唱曲女子低声婉转,总来说,楼上楼下都不喧闹,是个会客好地方。
“正月里开张店家少,难为佟姐姐找了这么一处雅地。”一进荷露间门,如瑾便朝凭窗而立佟秋水笑言。
小小巧巧隔间,方桌圆椅,粉彩竹枝半山雨茶具清雅大方,未曾见得里头茶⾊,已有清香袭来。墙边小⾼几美人瓶中供着两枝绯红梅,梅枝旁边,正是背对着门口佟秋水。
“瑾妹妹来了。”佟秋水声音低沉,语调不似往常,十分失礼没有回头来迎。
如瑾略微一愣,想起进屋时她贴⾝丫鬟和婆子都站屋外伺候,遂轻轻挥手,让碧桃退出去了。哒一声,隔间门扇轻轻合上,屋中只剩下姐妹两人。
“姐姐。”如瑾走到窗前站佟秋水⾝边,看见她垂脸上泪。
佟秋水回头看了看,见屋里没了旁人,已经收住眼泪又断续淌下来,擦也擦不⼲。
如瑾心中満是惊讶,却什么都没问,只近前拉了她坐到椅子上,将帕子递给她。佟秋水自己帕子已经湿了,接过如瑾蒙脸上,只是默默流泪,一声呜咽都不发出来。
如瑾关切地看着她,只等她自己哭够了再说话。她突然出现京里已经很是奇怪了,现才年初三,她不陪着⺟亲和亲戚家过年,反而躲外头茶楼里遣退了婢女独自流泪,这是让人猜不透缘由。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如瑾任由她哭泣发怈,静静等她自己开口。
佟秋水足足哭了有一盏茶时间,两只眼睛肿红得像是核桃,这才渐渐收了泪,慢慢平静下来。如瑾给她倒了一杯茶,她捧手里一口一口喝,直到全都喝完,方抬头看着如瑾。
“是佟太太病?”如瑾轻声试探了一句。适才胡同口听金妈妈说佟太太来京就病,到近才好,如果不是托辞话,难道病得不轻?
佟秋水似是自嘲笑了一下,缓缓头摇“我不是为⺟亲哭,其实,她本就没有生病,那不过是金妈妈跟你解释借口罢了。”
如瑾早就隐约料到是如此,佟秋水说话向来不喜拐弯抹角,单独相处时候,一下就戳穿了。
既然佟太太没有生病,为什么她们到京这么久,佟秋水都没有和如瑾知会一声呢?蓝家被赐住晋王旧宅事稍微打听就能得知,不可能是因为找不到。“你遇到了什么事?”如瑾径直相问。
佟秋水又有泪意翻上来,強自忍了忍才庒下去,张口几次,却没说出来。
如瑾没有追问,也没有劝她倾吐,说与不说都任凭她自己决定了。看这样子,该是很难启齿事,虽然如瑾很想帮她,但尊重她心情和态度。如瑾深切知道,有些苦即便是面对至亲至近人也无法言说,只能默默埋心里。
“瑾妹妹…”过了半晌,佟秋水终于还是开口了“我姐姐她…她王府过得不好。”
果然是因为佟秋雁?如瑾已经有了隐约揣测。前世时她从未听说佟家进京探亲事,这一世却发生了,除了佟秋雁这个变故,还能因为什么呢?
佟秋雁跟了长平王。想起这三个字,如瑾感到心中很别扭。曾和那人相处时光,曾听他亲口说出话,所有都脑海中飞闪了一遍,眼前却是佟秋水肿红含泪眼睛。
如瑾深深蹙眉:“秋雁姐怎么了?”
“姐姐她…没名没分,很艰难。听说,长平王府里有许多像她一样人。”佟秋水低了头,没有深说,如瑾却听懂了。
父亲蓝泽⾝边只有三个小妾和几个侍婢,蓝家內宅还那样乌烟瘴气,何况是传闻中美婢众多长平王府,佟秋雁一个小城太守女儿,王府里能有什么地位,过得艰难可想而知…
这一个念头闪过,如瑾突然就想起那人漏夜潜入香雪楼事。他矫健⾝手,隐忍而凌厉棋风,还有寒星一样眼睛,齐齐撞到她眼前来。
一瞬间如瑾有些恍惚。
那个频繁和她接触王爷,是害得佟秋雁艰辛,害得佟秋水落泪人。他她跟前表现出样子,与传闻中长平王毫无相似处,可佟秋雁活生生例子却又让他与传闻相符。
这样差别…
如瑾脸⾊沉沉,紧紧抿着嘴,半晌没说话。佟秋水却误会了,惊觉自己失言:“瑾妹妹你是不是还自责,觉得是你害了姐姐?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没有怪你意思!我只是一时伤心,若是真怪你,我怎么还会和你相见,也不跟你说这些了。”
如瑾抬眸看见好友一脸急切,忙解释“不,我是想…”想什么却不好与她说了。
佟秋水以为如瑾仍內疚,脫口便说出来方才一直踌躇未言事:“我私下和你说这些不为别,只为我心里憋得难受,和⺟亲说没有用,只会让她伤心。京里这些曰子我实是憋坏了。我没怪你,我怪一直是我自己,所以我才要进王府去…”
“什么?你说什么?”如瑾愕然。
佟秋水也是一愣,似是没想到自己这么痛就说了出来,转而露出决然神⾊“算了,既然说了便都说出来罢,约你这里,本来也是想倾吐给你听,一时羞于出口罢了。”
如瑾震惊得失了镇定,握了她手追问原因。佟秋水转开脸不与如瑾对视,只道“长平王原本要就是我,姐姐替了我,却落得艰难辛苦。我没有别路可走,唯有从了王爷,换姐姐一世平安。”她很轻很轻笑了一下,眼里又落下泪来“是我以前太没有担当,如果当时我便这样做,哪会牵扯姐姐进来,害了她。”
如瑾眼睛渐渐睁大,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佟秋水有了这样想法!
---题外话---
感谢jp172,梅梅882,sile122,basil,rr:)
看了版《特警判官》,这才知道世上竟还有比长平王苦命男主!整部片子从头到尾,竟然没有观众知道男主长什么样子!我果然是个好人,起码长平王没有带头盔出镜,用胡子拉碴下巴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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