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要走多久。
他不知道他要走到哪里去。
他只知道雨好大,蕗琪会冷,所以他要将她带到不会冷的地方去。
最后,他的双脚带他来到承载他们所有甜藌回忆的小屋。
他跌跌撞撞地进门,紧紧抱着他心爱的女孩。他全⾝被雨淋得湿透,双手值硬,双脚⿇木。但,无论他多僵多冷,他怀中的人儿都比他更冰凉。
窗外的世界己经暗了下来,他在没有燃灯的屋子里呆呆地绕着。他是不是想做什么事呢?他好像有什么事要做…对了,蕗琪会冷,蕗琪怕冷。要生火,不能让她着凉。
他跌坐在壁炉前的地上,双臂因为长时间抱着她而僵硬,但他不想松开她,他一手将她按在怀里,一手挣扎着将火石点燃,⿇木地丢进柴堆里。
室內被温暖的火光燃亮,他呆呆坐在壁炉前,望着闪动的火焰。
蓝眸缓缓往下移,她毫无血⾊的脸庞,在火光下出奇的安详。
她的服衣都湿了,他必须替她换上⼲慡的服衣才行。他的手不期然间摸到她的背心,一支短箭依然咬在她的⾝体里。
“…”他的喉咙发出一种受伤动物的撕喊。
她会多痛啊!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箭⾝,一寸一寸地替她子套来。
他将她小心地放在地板上。在这里,他们做过无数次的爱。他的眼前依然看得见她娇软无力的样子。
她的双颊嫱红,汪汪的水眸动人。
你是狗狗啊你?不要再啃我了…她腻在他的怀里撒娇。
“蕗…琪…”他的喉咙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却耝哑得不像人类。
強烈的情绪终于冲破屏障。
強烈的心痛,強烈的痛楚,強烈的失落,強烈的悲伤--每种情绪都在冲激的最⾼点,他的大脑一阵昏眩。
“蕗琪…请回来…”他的唇发着抖,印在她毫无反应的唇上。“求求你回来…我爱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然而,无论他如何吻亲恳求,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安详到近乎忍残。
有一种灼烫感滑落他冰冷的脸颊,他无法理会,只是当视线有点模糊时,就把遮挡他视线的水泽拭去。
他绝望而深沈地盯着沈睡的人儿,期待任何一刻她掮动那扇长长的睫⽑,用那又狡黠又灵动的神情看他。
最后,壁炉的火闪了一闪,柴薪即将燃烧殆尽,屋子里迅速地暗了下来。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
亚历机械性的抬起头。
慈和的双眼掩在层层的皱纹下望着他。
蕗琪的外婆。
他隐约感觉她的⾝后有父亲和其他人的⾝影,他的大脑沉重得无法处理太多,只能愣愣地望着老妇人。
侯爵看了看痛苦的儿子,低叹一声,反手将门拉上,让婆婆和他好好说说话。
“外婆…”亚历的嗓子像滚热的沙子在磨。“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
“孩子,我并不恨你。”外婆温柔地拨拨他的头发。
“你不让蕗琪和我在一起,现在…”他的蓝眸怔怔地移回她冰冷苍白的脸上。
外婆在他们的⾝畔坐下来,轻抚蕗琪毫无反应的脸庞。“我并不恨你,孩子。”外婆再说一次。“虽然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不代表你是个坏孩子。”
亚历无法开口。
“我曾经失去过她一次,是伟大的古灵将她送回我的⾝旁,虽然不再和以前的她一模一样,但是我对她的爱从没有改变过。”外婆缓缓地说。
亚历的眼中突然亮起一抹希望之火。
“外婆,你能救她吗?像上次蕗琪用那个魔法将你救回来一样?”
外婆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
“上次我还没有死,这次蕗琪的灵魂己经离开她的⾝体。即使是古灵,也无法挽回一个己逝的灵魂。”
外婆不晓得为什么古灵还给她一个孙女之后,却又在青舂正盛的年华夺走了她。
亚历眼中微弱的火光逝去,木然地投回蕗琪的脸庞。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孩子,你听过灵归之夜吗?”外婆思索半晌,终解决定放手一搏。
他的心情经历过太多次的震荡起伏,己经⿇木得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是蓝月的传说吗?”他沙哑地道。
“是的。”外婆按着他的手,严肃地要他集中心神。
“女巫的灵魂和凡人的灵魂不同。当我们死去之后,我们的灵魂失去所有神识,在月夜里漫游着。直到最近的一次雨后蓝月,才会聚集在森林的央中,由古灵引领着,踏上以月光铺成的魂归之路。”
“蓝月是在上个月,己经过去了…”他疲惫地抹抹脸。
外婆轻拍亚历的脑袋。“你以为的月圆那一天,其实不是最圆的,真正的月圆是它的隔天。它的隔天入进一个全新的月份,也就是我们这个月的第一天。”
亚历怔怔盯住她。
外婆的话一点一滴地沁入他的心中。
这个月的第一天是月圆,那么今天…
外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今夜也是満月。真正的蓝月是这个月,就是今天晚上。”
“就是今天晚上…”他喃喃地重复。
“寻常的蓝月是不行的,必须是下过雨的蓝月。水和月光的结合对女巫充満魔力,这是为什么我们总是喜欢在月光下游泳的原因。”
有多少冶丽香艳的传说,是从月光蟣uo迳淼呐卓肌?br />
“今晚是蓝月,下过雨的蓝月!”所有的话终于在他的脑內发生意义,他紧紧抓住老婆婆的手。
外婆轻唉一声,亚历连忙松开她。拚命帮她揉手,边迫不及待地问:“外婆,请你告诉我要如何找到那条魂归之路。我相信蕗琪的灵魂一定在那里,我会将她带回来,请你告诉我!”
“孩子,你确定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外婆盯着他的老眼转为严肃。“我不确定你会遇到什么事,我也不确定蕗琪的灵魂真的能被带回来。”
“外婆,如果我把蕗琪的灵魂带回来,你能让她回到她体內吗?”亚历果断地揷口。
外婆叹了口气,点点头。“有一种魔法叫‘灵合’,每个女巫一生只能使用一次。当女巫的灵魂离开⾝体时,如果能够抓住她的灵魂,就能透过灵合之术,让她的⾝体与灵魂重新融合。”
幸好蕗琪十一岁那年,她使用的不是灵合之术。
现在一想,外婆总觉得天地间仿佛有一股力量,一直在帮助她的孙女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外婆,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亚历的神⾊说明不会被任何人劝阻。
她忽然对眼前的年轻人有了信心。
有他如此深切的爱,那股天地之力如何不被感动呢?
外婆微笑点头。
“听好了,你一步都不能做错…”
夜午时分的蓝月,有一种异样的妖艳。
蒸膳的水气在林间飘动,月光也显得斑斓氤氲。
你必须在月亮走到最⾼点前,来到女巫灵魂聚集的那个空地。外婆的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你不能到得太早,太早了可能会惊动先到的灵体,当她们被惊走之后,就不敢再回来了:也不能到得太迟,太迟的话她们己经踏上归路,就不会再回头。
亚历在夜午时分的前一刻,抵达外婆所说的聚点。
他躲在一棵榕树之后,偷望前面盈満月华的空地。
空地中什么都没有。
他静静等着。
忽地,一阵微细的感觉穿透他的肤皮。
这种感觉就像在⼲燥的天气里套上⽑衣,肤皮被擦摩时有一种刺刺⿇⿇的感觉,他的汗⽑微微竖起。
当这种感觉出现时,喝下这瓶药水,它会帮助你看见你看不见的事物。
他喝下外婆给他的药水,对強烈的苦味恍若未觉,缩回榕树后小心探望--有人。
他的心跳快得几乎冲出胸膛。
不知何时,空地上出现四个女人,每个都神⾊沈醉地仰头望着月亮,整个人包裹在淡白的月芒中。
她们看在他眼中明明是实体,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透明感,他感觉好像伸手一抓会抓了个空。
每一个女人只是站在自己的角落,呆呆望着月光,眼睹无法转开。
蕗琪不在里面。他继续等。
第五个、第六个…女巫的灵体一个个聚集而来,都是前一刻无影,下一刻突然现踪。各种年纪,各种⾝形样貌都有,清一⾊在出现之后对着月亮发呆。
渐渐地,空地央中己经半満,但他却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红影。
时间到了吗?会不会蕗琪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将她带走?
会不会蕗琪根本不会来?
恐慌威胁着要占据他的脑海,他以严苛的意志力将它庒下去。
如果他慌起来,蕗琪就没机会了。
终于,一抹暗红⾊的⾝影出现在空地里。他的心脏开始狂跳。
她站在他的对面,篷帽放下,如云黑发洒落在胸前,清丽的脸庞对着月亮怔怔出神。
老天,他竟然还能够看见她。
见到蕗琪之后,你必须这么做--外婆的指示在心头响起。
没时间感动,他必须立刻动作。亚历在林木间悄无声息地移动。
来到蕗琪所在的方位,他依然蔵⾝在另一棵大树后。
她就在他的咫尺之处,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记住,千万不能急。一旦惊动其他人,就一切都结束了。
他強捺下将她抱了就跑的冲动,如一只耐心的狼灼灼盯紧它的猎物。
忽地,空地的月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抬头一看,月亮被一抹诡异的黑云逐渐遮盖。空地上的月芒越来越暗,越来越暗…随着光线变暗,原本仰头望月的女巫们开始低下头。
这个时候,就是行动的时间。
他在光线消失的前一步伸手探向蕗琪。
亚历的心脏狂跳。他不晓得这一出手会有什么状况。她会不会尖叫?反抗?惊动所有的灵体?他一伸手会不会发现她真的是个虚影?
当他的手拿隔着斗篷握到她纤细的手臂,強烈的解脫感几乎让他跪倒。
她是实真的,看得到,碰得到,嗅得到,她⾝上依然带着凝露花的芳香。
“蕗琪…”他发出近乎嘶气的低语。“过来。”
当空地完全陷入黑暗时,她己经被他拉到蔵⾝的树后。
她呆呆地望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像一尊空空的木头娃娃。
亚历牵着她的手,远离空地一步,两步…她茫然地跟着他移动,一步,两步…
第三步踏出去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一空,飞快回望,蕗琪依然在他⾝后,可是和他交握的手己经变透明。
亚历镇定地从包包里掏出一小束⼲燥的白花,用火石点燃,然后用自己庞大的⾝体挡住大部分的光芒。
⼲燥花点燃后发出的光芒是淡白⾊的,跟刚才月光极为神似。她果然受到蛊惑,眼睛勾直勾盯着那阵火光,一步步地跟着他往前走。
他知道现在若旁边有一个人在看的话,一定会觉得在半夜里的树林里遇到疯子。只见他一个人在完全无光的林间乱走,手伸得长长的好像牵着什么,明明另一端空无一物。
唯有喝了外婆给的魔水才看榑见灵魂、蕗琪和“假月光”
他们继续往前走,每隔一段路他就点燃一小束花束,让蕗琪慢下来的步伐继续移动。
记得,你一定要在月亮重新出来之前,带着蕗琪走进我的魔法圈。聚集之地暗下来是因为古灵正在昅取月亮的精华,打开灵归的大门。
当大门打开之后,月亮的精华重新释放出来,如果你没有及时将露琪带到魔法圈,她会受到月光的昅引往回走,任何力量都无法再将她拉出来。
花束的白光敌不过真正的月光,他必须在月亮重新露脸之前将蕗琪带回去。
白花束的数量越来越少,他们离外婆的家也越来越近。她像一个安分的小娃娃,亦步亦趋跟着他走。
他的心中开始有了期盼,他们一定能完成这段回家的路。
“啊…”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昑。
“蕗琪?”他迅速转⾝。
她的神⾊不再是那副木头人的模样,突然一手按住胸口,不适地停下来。
“蕗琪!”他立刻将她拉进怀里,拨开她的密发。
她闭着眼,脸上出现痛楚的神⾊。
“蕗琪,是我。”他轻抚她的脸颊。“你认得出我吗?我是亚历,我来带你回家。”
蕗琪终于张开眼睛,却没有认出他的迹象,眼中只是带着痛楚的神⾊。
“乖,还剩一小段路,我们马上就到了。”他连哄带拐,点燃另一束白花,温柔地催促她往前走。
她勉強走了几步,突然“啊!”地低呼一声,抱住胸口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离空地越远,便离人世越近,她的知觉会渐渐回复--这就是困难的地方,因为我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痛…痛…”她喘息着低语。
死亡前的痛楚,一点一滴回到她体內。
亚历恨不得能为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蕗琪,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只剩下一小段路,求求你跟我回家。”他不断吻亲着她的眉心,鼻尖。“我是亚历,你记得吗?亚历。”
“亚…历…?”
“是的!是我,你想起来了吗?我来带你回家了。蕗琪,外婆在家里等你,她很想你,你记起来了吗?”他不断在她耳畔低语。
“外…婆…?”
“对,来,我们回家。”他抱起她,虽然感触实质,却没有一丝重量,他的心头也跟着空落落的。
不行,他必须振作起来,家就在眼前,蕗琪还靠他带她回去。
“亚历…”她的头软软地枕在他肩头,虚弱地呼唤。
“是我,我是亚历,我们回去吧!”他大步往前走。
外婆的木屋绕过这排树就到了,他们快要成功…
“啊--”她突然凄厉地尖叫,背心激烈地弓起。
她的胸口开始渗出鲜红的血,一如她刚中箭的模样。
他不晓得自己心痛到流泪了,只能不断地吻着她的唇。
“蕗琪,忍耐一点,我们快到家了。”
“亚历,我好痛--好痛--啊--啊--”
他每多走一步,她尖叫得更凄厉,⾝体整个拱起菗搐扭曲,他的手臂开始感觉到她淌出来的鲜血。
他无法再走下去。
亚历绝望地跪倒在地上,将她的脸紧紧埋在自己的颈窝里,一颗心撕裂在不让她再受苦和带她回家之间。
他怎么能让她重受一次死亡时的痛苦?可是,如果不继续往前走,难道眼睁睁看着她的灵魂飘到另一个世界?他该怎么办?他该继续走吗?她承受得了吗?如果她的灵魂又死了一次呢?灵魂也会死亡吗?
“蕗琪,撑着点…我知道你很痛…”他的泪水染湿了她的发。
“亚历,我不要走了!不要走了!”她激烈地哭喊着。“好,我们不走了。”他的脸颊与她相贴。
在浓密的林荫里,他盘腿坐了下来,将她抱在怀里,她终于喘息得不那么激烈。
周围渐渐亮了起来。他回首望向来处,月光像一双论异的手,从枝桠间渗透而来。
古灵即将把灵归的大门打开了。
“亚历,发生了什么事…”她虚弱地问着,无法理解地注视着他。
他的心好痛苦。他应该就这样放弃吗?
“蕗琪,宝贝,我爱你。”他吻着她的唇。“我好爱你,你爱我吗?”
她嘴角浮现一朵好美、好美的笑意,可是在她能回答之前,強烈的痛楚袭来,她的⾝体整个弓起来。
他不断地吻着她,在她耳畔倾诉所有的爱和思念。
“蕗琪,我知道你很痛,可是家就在眼前…外婆在等你,我也在等你,你要永远地离开我们吗?”
“不…”她被磨折得虚弱不堪。
“蕗琪,我心爱的蕗琪,记得我们去看天火吗?那么凶猛的火焰,你说碰就碰,把我吓个半死。”他捧着她娇艳却苍白的脸,不住吻亲地。
“我的蕗琪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孩,求求你,不要放弃。我知道会很痛,可是我们若不努力,我就再看不到你…”
“看不到…不行…”她低低喃道。
“对,和我回去好吗?外婆可以帮你。”他再也忍不住,将嘲湿的眼埋进她的发里,沙哑地恳求:“求求你,和我一起回去…”
蕗琪轻抚着他的头发。
亚历好难过…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胸口如此疼痛,为什么他如此伤心…她不想看到他伤心。
他是一只精力充沛的大野狼,超级过动的大野狼,他不应该这么伤心。
“好…”她的脑袋垂在他肩上,轻轻地说。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她。
她的眼光依然衰弱,却水润明亮,对他漾起一个软软的笑容。
月亮的光芒即将袭向他们所在之处。
她轻抚他的脸庞。
“我要和亚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