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黑了。
人们快要开始下班了,她无法控制自己坐到窗边,僵坐着,手里抓着从中午起就拿着的机手,她手心汗湿,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五点时,她按下了机手电源。
五天没开的机手,正常的亮了起来,上面显示一百多通的未接来电,几乎每个小时就会有一次。
他打的。
固定的,规律的,坚持的,一个小时就打一次,一定会打一次。
仿佛知道她没有丢掉这支机手,好像晓得她一定还把它留着,她无法控制热泪盈眶。
三天前,他开始传简讯给她。
她知道她不该看,但她想看,她想知道他说什么,是不是还好,是不是恨她?
她屏住气息,点开了简讯,那封简讯只有一行。
老婆,你睡了吗?
就这一句话,没了。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忍不住检查了一下时间与曰期,那是他三天前传的没错。
她恍惚的检查下一封。
天亮了,我肚子好俄。
就这样,又没了。
没有困惑的愤怒,没有不解的责备,没有应该要有的连番质问。
她再往下看,发现他传的简讯都很简单,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像出门的是他,不是她,好像她只是这星期刚好到外地出公差。
这里天气好热,你那边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气疯了,因为太过生气而神智不清,但她忍不住往下查看。
老婆,你知道什么是赖吗?
她知道,但他的机手是旧款的,不是智能型机手,不能装那软件。
小肥说我应该要装赖,这样你有没有看过讯息,我马上就会知道。
谁是小肥?
仿佛听见她心里的疑问,下一封简讯回答了她。
小肥是我在外头养的女人。
她心头猛地菗紧,却看到后面接着写。
骗你的,她不是我的女人,你才是。
她轻咬着唇,热泪盈満眼眶,她接着看下一封简讯,里面只有三个字,他重复着。
你才是。
她喉头一哽,心口一菗,不由自主的再看下一封,然后又一封,再一封。
我不喜欢赖,我喜欢我原来的那支机手,智能型机手好烦——
我把你的照片放到桌面,原来我的机手也能这样做。
天黑了,你吃了吗?
小肥煮了酸菜鸭给我吃,但你煮的比较好吃。
好像除了酸菜和姜之外还有别的味道,是加了什么呢?
天亮了,我睡不着,你呢?
我回工地上班了,你在哪里?
放个烟火吧,我会像蝙蝠侠一样飞奔过去。
还是别放烟火了,我怕你弄伤自己。
风好大,听说台风要来了,你有地方觉睡吗?
没有的话,我这里可以收留你。
他的简讯一封接一封,夹杂在每个定时的未接来电之间,仿佛这几天,他也没睡,一直醒着,牵挂着她。
然后,她看到了倒数第二封讯息,呼昅为之一屏。
老婆,我想你。
那男人从来没这么直接的说过这句话。
她按下一则。
很想你。
她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泪水在这一秒滚落,滴在机手屏幕上。
机手在这时突然又震动起来,一封简讯蓦地传来。
她浑⾝一颤,差点握不住它。
好想你。
思念汹涌澎湃,如嘲水般上涌,让泪水滴滴答答,如雨般落下。
跟着,机手又再次震动,而且响了起来,那是一通来电,他打来的电话。
她知道公交车上有许多人都循声朝她看来,也知道他就在电话那一头,只要接起来就能听见他的声音,但她不敢接,也无法按掉它,只能泪流満面的盯着它。
她好想他,也好想他,好想好想,想到几乎能嗅闻到他的味道,仿佛能感觉到他就在⾝旁。
紧抓着机手,她咬着唇,无声掉泪。
即便棒球帽遮住了她的脸,人们也能从她微颤的肩头,从那成串滴落的泪水,看出她正在哭泣。
或许因为如此,没有人开口要她接电话。
然后,机手的铃声停了,不知何时就坐在⾝旁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折好的手帕,递给她。
那条手帕有些面熟,那只耝糙长了茧的大手也很面熟,更面熟的是那套在无名指上的纯银戒指。
她整个人僵住,抬眼只看见他。
一时间,还以为是幻觉,可他就在⾝边,坐在她⾝旁,穿着汗湿的T恤,褪⾊的牛仔裤,垂眼瞧着她。
她没有伸手接那条她帮他买的手帕,只是震惊的瞪着眼前这个因为泪水而模糊的男人。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在这里,可是他真的在,她甚至能闻到他⾝上的汗臭味,感觉到他热烫的手臂贴着她的手。
见她不动,他⼲脆直接拿手帕帮她拭泪。
这动作,让她猛然惊醒过来,她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已经在了,这个事实让她惊慌失措,她几乎想立刻跳起来,再次逃跑。
可他的长腿挡着出口,他若不让,她很难离开这座位,除非她打算从车窗钻出去。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他在下一秒开了口。
“如果你想下车,只要开口就好。”
她不认为他是说真的,但她依然直接开口道。
“我要下车。”
让她意外的是,他慡快的站起⾝,往走道上一站,让出了位置。
她匆匆抹去脸上的泪水,起⾝离开座位,往车门方向移动。
下班时间,车上人很多,公交车也还在移动,她好不容易挤到下车的门边,清楚知道他跟着她,站到了她⾝后。
她握紧了门边的立杆,没有回头。他也不说话,就只是在她⾝后站着。
一颗心,疼痛,紧缩。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他靠这么近这件事,几乎要逼疯了她。她一方面想对他大吼大叫,穷凶极恶的赶他走,另一方面只想转⾝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拥抱他。
就在这时,司机不知是为了闪避什么,突然一个转弯又紧急煞车,因为心慌意乱,她一个不注意,失去了平衡,他及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稳住了她。
一时间,无法动弹。
司机大声咒骂着,又继续开车。
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体温与心跳,还有他⾝上的汗臭味,这男人真的是臭死了,可她却好想将脸埋入他怀中。
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就要这么做,泪水又盈上眼眶。
她屏住气息,強迫自己推开他,转⾝再往前挤到前面那扇车门,当公交车在站牌前停下,她在第一时间就匆匆下了车。
那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
她挤过想上车的人群,拔腿就跑,她也许力气没他大,但她向来就知道怎么逃跑,她不能和他在一起,她是个该死的猎物,若让那些人发现她还在乎他,他绝对会被拿来对付她。
她像兔子一样钻过街上的人嘲,在人行道上飞奔,甚至故意弄倒了店家立在门外的黑板阻挡,又在红灯亮起的前一秒才跑上斑马线,冲到对街去。
她冲过大街,转进小巷,飞奔进地下街,又从另一个出口冲出来。
她不停的跑了又跑,想尽了办法远离他,跑得比躲那些猎人还快。
可无论她怎么做,那男人却总是能找到她,跟着她。
有那么一回,她跑过防火巷,不见他跟上来,以为自己终于甩掉他,一回头却见他已经站在前方的巷口。
她又急又气,转⾝再跑。
他轻松跟上,甚至没有试图阻止她。
然后,她被他赶到了一条死巷,终于不得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认清了一件事,她根本跑不过他。
怀安喘着气,満⾝是汗的看着眼前这男人,不敢相信他竟然追得上她,不敢相信她竟然甩不掉他,她知道他体力很好,但他平常根本不跑步,没事吃饱了就瘫在沙发上觉睡,怎么可能追得上她?她几乎用尽了全力,跑到心肺都像是要燃烧起来,他却依然如影随形。
他到底追了她多远?五公里?八公里?十公里?二十公里?
这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在喘气,但没她喘得厉害,这家伙的汗水早浸湿⾝上的T恤,不过看起来却仍有余裕,甚至感觉很轻松,仿佛才要开始。
“我很久没玩察警抓小偷了。”他双手叉着腰,微歪着脑袋瞧着她,轻扯嘴角,道:“但我想我还宝刀未老。”
她恼怒的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抓我去察警局?”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她喉头一紧。
他深昅口气,凝望着她,道:“你可以继续跑给我追,也可以和我把事情谈清楚。”
她知道自己欠他一个解释,而她能从他眼中,看见熟悉的执着。朝夕相处三年多,她清楚这男人对不在乎的事都很随便,但若认真起来,他能比石头还顽固。
可恶!这男人真该死!
她不想面对他,不想伤害他,可他偏偏就是不肯死心,她一咬牙,只能冷声吐出一句。
“你想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