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岁的小孩有什么体力,她边走边跌倒,全靠不肯低头的意志力支撑,既然前辈子能做到家主,她不认为有什么能击倒她,她要输只能输在自己手里,谁也夺不走她的骄傲。
就在曲款儿觉得快到极限的时候,耳边传来美妙的潺潺水流声。
小小⾝子踉跄的往草地上一滚,再抬起头,眼前是一条宛如玉带般的河流,因为过了河水滥泛的夏季,河面很宽,但河水不深,清澈见底的河床上是一颗颗小孩手掌大小的鹅卵石,铺成飞天的玉龙。
“水是甜的…”没有污染的⼲净水源的确清甜,一入喉顿觉舌尖一舔还能回甘。
一止了渴,另一种⿇烦就来了,人不是钢筋铁骨,光喝水就能饱,腹中咕噜噜的声响提醒她饿了。
可是她能吃什么呢?村子被烧了,没有粮食,树太⾼摘不了野果,以她的个头最多寻寻可食的浆果和野菜,能饱一时是一时,接下来她要考虑住的地方以及过冬的存粮。
唉,才四岁,这副小⾝躯能做什么,一入林子,大一点的野兽就能将她叼走,她早晚是一死…咦?什么味道,好像是…烤鱼?
以为饿到出现幻觉的曲款儿菗着鼻子,轻嗅空气中随风飘过来的香味,⾝体不由自主的顺着焦香走,本能地寻找活下去的机会,她实在太饿太饿了。
拨开杂草丛生的树丛,她脚上另一只青花布鞋早已不知去向,两只光溜溜的脚丫子踩在渗水的草上,两眼发光的盯着不远处那架在河边、烤得油亮的四条大肥鱼。
“啊!有鱼吃了!”
曲款儿乐坏了,即便理智告诉她再等一等,等问过烤鱼的主人同意分食与否再说,可是两脚已急不可耐的往前跑,不料脚下一滑,她整个人连滚带爬的翻了好几圈,似乎撞到什么⽑茸茸的东西才停了下来…⽑茸茸
有点晕的脑袋往上一抬,正对上一把灰白的胡子,然后是错愕不已的老鼠眼,以及…
“哇!好臭!”
只见她前面一条委靡不振的小黑蛇,后面是一坨卷起的深褐⾊物体,上面飘着新鲜的热气,恶臭无比。
“吃慢点,吃慢点,小心烫,留一口给老道,老道辛辛苦苦钓了大半天才钓了四条鱼,妳这丫头别一口气吃个精光,会闹肚疼的…哎哟!我的青花鲤鱼,真蹋糟了。”
火堆旁有位面容修长,眉长过鬓,仙风道骨的灰袍道长,他一⾝道袍看起来有些老旧,虽无补丁,但年代久远,看得出穿了好些年,袖口都洗出⽑边了。
不过道袍的质料很好,是少见的上品,再磨上几年也不会坏,加上他的外貌,根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老仙翁,拂尘一甩,衣袖裾然,彷佛折叶能渡江,翩翩而去。
可是这位入世为众生的⾼人却吹胡子瞪眼,死死瞪着和他抢鱼吃的小人儿,他一个大人居然抢不过三、四岁大的幼童,那个气呀!
“你好唠叨,吃到肚子里就不蹋糟了,你有空闲在这儿絮絮叨叨,还不如再钩上虫子钓鱼,待会鱼烤熟,就有鱼吃…”嗯!好鲜甜,不上调味料只撒盐巴,真鲜嫰,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妳…妳这吃货还敢嫌老道唠叨也不看看妳吃了老道几条鱼,芝⿇大的肚子想撑多少货,吃完了这一顿就没了下一顿是不是?”他的鱼呀!全入了别人腹中。
“我饿了嘛!上天有好生之德,见死不救饿死了我你有失德行,我在替你积功德,要感恩。”曲款儿把不吃的鱼头往老道士一扔,他老归老⾝手还不错,含泪的接下。
“小小年纪嘴巴可厉害得紧,连德行都挂在嘴边了,妳知不知道老道是谁,胆敢在老道面前放肆。”这女娃,搓不死她也骂不痛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小土匪样。
可恨呀!
曲款儿带了点轻蔑往他⾝上一瞄,视线落在舿间。“你都不晓得自己是谁,我哪儿知晓你是谁,有病就快医,别拖到药石罔效,道士是人不是神仙,没法寿与天齐。”
曲款儿毫无愧疚的大口吃鱼,她实在饿得没办法讲究礼节,尤其这具⾝体的食量好像是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満,吃了两条半的鱼,手上还捉了一条,仍是饿得慌。
很怪异的体质,没有饱足感,感觉胃袋始终空荡荡的。
这让她联想起看过的大胃王比赛节目,明明是人体极限了,可是食物一送到嘴巴便像河马般张大,一口接一口地往里塞,有时连咬都不咬,囫囵呑枣的直接呑下去。
这样的比赛她不知有何意义,虽说是美食却品不出美味,单是为了吃而吃,这跟养猪有什么两样?
不过曲款儿看得出老道士只是嘴上爱念叨两句,对她的抢食行径是放任而为,怜她人小半做样子给予吃食,否则那柄拂尘一扫来,她没三两⾁的小⾝板早落到河里喂鱼了。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何况她是需要长大的孩子,不多吃一点哪成,有力气才有自保能力。
一看她与年龄不符的嘲讽眼神,老道士脸⾊忽青忽白,不自觉夹紧腿双“小娃儿不学好,偷看老人家如厕,妳呀,眼睛会瞎掉,以后会是看不见路的瞎子。”
一想到此事,老道士那张脸比踩自己拉出来的屎还臭。
人有三急,他好生隐密的在树丛里排出体內秽物,谁知拉到一半,一团小⾁丸子滚了出来,好死不死的撞上他的双脚,大眼瞪小眼的四目相对,一菗气间他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愕然的盯着巴掌大的小脸。
好面相,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有双好眼,媚而不俗,清雅有灵性,如冰冻千年的黑⾊玉石,玉华光透,无瑕无疵。
可是那一声“好臭”让他瞬间回神,一张老脸皮涨得通红,都快入棺材了才晚节不保,被个四岁娃儿看光了**,教后头那朵花菊一紧…他这会儿是一肚子屎呀!
“是呀,是该洗洗眼了,看了不该看的脏东西,我担心眼生偷针。”一会儿得用河水洗面,洗去晦气。
“什么脏东西,妳这丫头会不会说话,明明是好东西…呃!苞妳这不懂事的丫头片子说这些⼲么,有损我老道士道行。”他自觉说错了话,连忙自吹自擂的补救。
看到那张稚嫰的小脸他才想到对方是不及膝盖的娃儿,都怪她早慧的言语让他一时犯了胡涂,把个⻩⽑小丫头当成了侄辈看待,忘了她根本就还不经事。
“哼,你看着人模人样,可背地里的阴私…”不知⼲了多少,道貌岸然的老贼秃多的是。
“打住,打住,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妳吃了老道的鱼还好意思数落老道。”施恩不望报,但也不能是头白眼狼。
她想了想,也对。“还饿。”
他一听,细细的眼睁得老大。“四条鱼还吃不够,妳说说妳吃到哪里去了。”
曲款儿也很委屈的扁嘴。“吃到肚子里了。”
“妳饕餮转世呀!怎么喂不饱?”老道士拂尘一扫,一尾腿大耝的鲫鱼跳上了岸。
“我也不晓得啊,就是饿嘛。”她看着活蹦乱跳的大鱼在草地弹跳,一脸馋相。“借我一把刀子,我杀鱼。”鱼不杀怎么烤,抹上一层泥往火里一扔还不跳出来。
看她馋得満脸直发亮,老道长似笑非笑的抚着灰白长须。“自个儿想办法,不食嗟来食。”
她啐了一声,很瞧不起的由鼻孔发出哼声。
对一个四岁小女娃而言,要杀条有她半个人重的鱼儿来说非常困难,可说是和小表打架,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可是对⾝体里面是三十二岁,拥有现代知识的曲款儿而言,杀鱼并不难,不过碍于个小的限制,做起来并不顺手。
只见瘦小的⾝影搬起七、八斤重的石头,两只小手很费劲的往鱼头连砸十来下,再在一堆石头中找出一块扁平的,一头磨出锐角,往鱼腹切下。
虽然杀鱼的过程颇为艰辛,费了她好一番功夫,不过总算刮完鳞、去好內脏,往烧红的大石头上一摆,借着石头的热度烤熟鱼⾁,接着往周围寻找,发现了几棵野蒜和舂秋开放的白花野姜。
蒜苗塞鱼腹增加香气,野姜的茎洗净用石头砸碎,挤出姜汁淋在鱼⾝上去腥,等快熟了再撒上野姜花末,气味更香。
⾝为巫觋家主,过的并非全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适生活,人在⾼处,相对地责任也更为重大,她常为了捉一只恶鬼,或是除头魔兽而露宿荒原,食是冷食,宿是乱葬岗,为了生存她必须学会野外求生。
即使时空不同,人有相异,但入口的食物大同小异,她还是能认出几种可食的野生植物。
“老道上青下崖,人称青崖道长,妳呢?小丫头,妳姓啥名谁?”在她连吃了七条大鱼下肚后,青崖道长总算啃到第八条鱼的鱼⾁,而不是硌人牙板的鱼头。
“我,宝儿。”那对男女是这么唤这个⾝躯的原主。
“别糊弄老道了,把妳的全名说出来,老道给妳算算命数。”一双老鼠眼睛精光铄铄,彷似参透天机。
“人家说命会越算越薄,命数一说由天不由人,逆天改命是犯天威,人知道越多越不开心。”傻子最快乐,无忧亦无愁,整天嘻嘻哈哈的,只要填饱肚子便能了无烦恼。
人长智慧是为了自寻烦恼,什么都不晓得才是智者。
曲款儿的成长是无从选择,从曲家第一任家主开始,每一代家主的嫡生长嗣,不分男女便是下一任家主,而且大多数拥有同辈间努力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巫力。
她从小就处于⾼人一等的庒力中,除了家主和一百零八位长老外,她可以号令曲氏族人中的任一巫者,他们必须仰望她,听从她的命令,否则轻者受罚,重者逐出族內。
除了名的曲姓巫者不在祖谱上,永世不能姓曲,既不能享受曲姓族人的种种好处,死后也不能葬入祖坟,分得一丝一毫的财产,后代子孙如无根浮萍,是没有祖先的飘零儿。
“呵呵,说得有几分道理,命数之说害了多少人,难得妳小小年纪看得通透,小娃儿,妳爹娘呢?”这么丁点大的娃儿,难为他们放得下心,幸好是遇见他,若遇到居心不良的该怎么好。
“死了。”
“死了?”他眉头一挑。
“全村都死了。”死得⼲⼲净净。
“一个不留?”
“嗯,只除了我。”曲款儿拿了片大叶子折成漏斗状,在河边盛了一捧水,用来洗手上的鱼腥味及油腻。
“是瘟疫?”
“不是。”
“屠村?”
“大概吧,我从我…娘的尸⾝下爬出,看到的全是死人,村子地上都是红的,我连一只活的小鸡也没瞧见。”总不能叫她吃死人⾁吧,都发臭了,还长了蛆呢。
青崖道长看似随遇而安的神情略微一凝。“他们还在村子里?”
“我想葬了我爹娘,可是我人小,没力气,要先吃饱。”她抚着有点小胀的肚皮打了个饱嗝。
一个四岁的小女娃吃一条鱼算是多了,小肚子哪装得下,但她一连吃了七条鱼,那不只是饿晕了而已,可见她平时的食量也是相当惊人,要不然她吃下去的东西要往哪里搁。
“我叫曲款儿,你要帮我葬了村子里的叔叔伯伯、大娘阿姊吗?”她眨着眼儿,模样好不纯真。
“妳要拜我为师吗?”他以问回问。
这般聪慧的丫头不收入门下,必是师门一大损失,他看好她的非凡成就,必能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青崖道长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曰他会后悔收了唯一的女弟子,曲款儿不只能力超凡,她气死师父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绝,把青崖道长从德⾼望重的老仙尊气成只会大吼的俗气糟老头,逮着机会就训人。
“你会什么?”她只是人小,懂得不比他少。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能知古今大事。
她啐了一声,在心里。“你会画符?”
“画符?”他露出备受羞辱的神⾊,好似她叫杀猪的屠夫捞把小刀子割鸡脖子。
“术式呢?”
“小有所成。”他不骄不矜说得客气,但眉眼间飞扬的得意遮也遮不住。
“咒语是否也学有所成?”至少曰后师出有名。问及她一⾝所学出自何人,将老道士指出来挡箭。
青崖道长眼一眯,意味深长地抚抚胡子。“小山村里头的小丫头怎么晓得术家术式。”
“我天赋异禀,天生下来就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她话带狡猾的引君入瓮,先把异魂入体排除掉。
曲款儿的目的不在于学艺,她真正的用意是找个能喂饱她的靠山,从她来这一世的第一餐看来,五岁不到的小女孩肯定是大胃王,非常能吃,靠她自己养自己是行不通的。
而看起来一穷二白的老道士并不是真穷,从那衣着便可知一二,铁定养得起她,不趁机赖上他还能赖给谁?谁教他们“有缘”
“嗯,说得好,你有学道术的天分,机敏聪慧,有果智,老道破例收了你。”
呵!傍心黑的臭小子瞧瞧,庒庒他的气焰,竟不可一世的连师父也算计。
“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三拜。”曲款儿跪地三叩首。
“好、好、好,师父送你一把匕首当拜师礼。”青崖道长从怀中取出一把镶了七⾊宝石的青螭匕首,鞘首是以月晶石拼成的七头同躯之螭龙,七颗螭首各以红宝、蓝宝、金刚石、翡翠、羊脂白玉、玛瑙等点睛,形态张狂。
“对了,师父,徒儿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受伤了,头好晕,你扶好我…”
一说完,她顿失知觉地往前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