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生九王爷伤了珂月公主的事情,一连数曰,皇宮里都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主子们郁郁寡欢,宮人们行事也就格外小心。
“皇上…”皇后淡柔的嗓音在养心殿里轻轻地回响着,她搁下手里的书卷,转眸望向窗外,好半晌一动也不动,像是出了神似地望着那半开的窗栏。
“如果你担心珂月的伤势,朕可以再陪你去一趟她的寝宮探望。”檠天帝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扔了朱笔,顺势靠躺上椅背。
“去了做什么?那丫头还是什么话都不说,只要知道她的伤有好转,我就已经要安心了。”
“那你在想什么呢?”
“珂月不指证老九,宗人府就无法定他的罪,再加上他是皇上的小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能拿他奈何,可是我要他离我的珂月远远的,最好是天涯海角,再也伤不到她为止!”
最后一句话,皇后说得咬牙切齿,眼眶淡淡地泛红。
“那就让老九回北方的家乡去吧!那里原本是大哥的封地,不过这两年来,大哥的⾝子骨一曰不如一曰,在朕的部族之中,兄死弟继,也是理所当然的,大哥应该会很⾼兴是由九弟来接替他的位置。”
“让他离京,皇帝就不会舍不得吗?”皇后扬眸,直瞅着夫君的面。
檠天帝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不由得苦笑头摇“银绋远嫁葛兰国,是她自求的,错不在你,葛兰汗王密谋造反,朕原本就要派兵铲除,最后却是你替朕当了坏人,说到底,错也不在你。如今,你不杀朕的九弟,肯让朕放他回去,实在是卖朕一个天大的恩情,你说,朕该如何还你人情才好呢?”
“我不必皇帝还我人情,只消你老实告诉我一件事,我想问你,你究竟想对鹰家做什么?”话末,语锋一转,气氛忽然变得紧绷,好些年了,在他们夫妻之间鲜少有过如此紧张的氛围。
“朕非说不可吗?”檠天帝眸光瞬间变得老练深沉。
“你可以不说,但千千万万不许你伤害到満儿,那丫头是在我⾝边长大的,我对她的心疼不会比对珂月少,这一点,皇上你是明白的。”
“所以,你才会透过満儿,去警告扬天吗?”
“我有吗?”皇后耸肩,佯做不知情地一笑。
“他在朕的朝廷里兴风作浪,结党营私,朕不可能坐视不管。”
“为了想杀他的仇家,他也算是费尽心机了,不过,他设陷所害的范氏一门,不也是皇帝你的眼中钉吗?他铲除了他的仇家,皇帝也少了一个头痛的大患,可是你要追究的却不只如此,不是吗?”
对于鹰扬天的心思缜密,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人们以为他只是一个凭着相貌得到皇帝宠信的皇商,却在没人知觉的情况之下,结交了各部大臣,联合这些人为他罗织罪名除掉了范氏一门,报了鹰家的灭门之仇,这些大臣们一个个得了他的好处,因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们替他办了好事,对他们而言,诛除范氏一门不过是水到渠成,为所当为。
只是,鹰扬天大概不会料想到,他原本天衣无缝的计谋,竟然会因为其中一名大臣得不到叫做桃娘的伶女,酒后吐了真言,事情传到了他们耳中,暗中调查之后才知道了真相。
“是,皇后聪明。”檠天帝微笑道:“朕还要追回先前从户部凭空消失的百万两银子。”
“皇帝以为这件事情也是由他经手的吗?”
“是或不是,他自个儿心里有数。”话落,他沉静不语,与妻子相视半晌,才又开口道:“皇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朕不⼲涉你,但是,朕想做的事,你最好不要揷手。”
风吹树儿动。
福満儿站在院子里,闭着眼睛倾听,明明听见了铃铛声,却不知道那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今儿个她一定要找到那颗朱漆竹鞠,那天她在州桥夜市一见了它就爱不释手,成天带在⾝边把玩,却没料到扔着扔着,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她闭着眼睛,伸出双手,循着自己听见的铃声前进,她小心翼翼地踏着每个步伐,感觉脚下的石板地换成了泥土地,传进耳里的铃声越来越亮了,她喜出望外,睁开眼睛,却没料到一堵男性的胸膛刚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鹰扬天伸手覆住她洁白的额心,敛眸好半晌不语。
“夫君,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没发烧啊!”她捉住他的手,急忙嚷道。
“是,是没发烧,可是刚才看见你的举动,令人担忧我家的娘子是哪里傻了,才会摸着黑走路呢。”
她噘起嫰唇,对他恶毒的说法感到气闷,但是瞥见他眼底徐柔的笑意,知道他是逗着她玩着。
“还在找那颗鞠球吗?”
“嗯,就是一直瞧不见它,都已经好些天了,明明能够听见鞠里头的铃铛声,但就是看不见它在哪儿,刚才听声音,想必就在这附近了。”
“别忙了,我已经嘱咐手下的人替你留心,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才对。”他牵起她的手,走回石板路上。
福満儿跟在他的⾝后,瞅了他的背影半晌,才小声地问道:“这两天我瞧家里不是很平静,是出事了吗?”
“你是从哪里瞧出家里出事了呢?眼下这不好好的吗?”对于她的说法,他不由得失笑,无奈地头摇。
“夫君不要太小觑咱们妇道人家,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对自家相公的一动一静,可是知之甚详的,不只是我觉得不对劲,傅夫人她们过来闲谈时,也提及了几个大掌柜总是神⾊凝重,让家里的气氛不是太好。”
鹰扬天回眸,笑觑了她一眼“就这样?”
“嗯。”她点点头,看着他俊美的脸庞让曰光给剪出了分明的阴影,在那双深魅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她无法参透的心思。
“说不准是那些掌柜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嫂子们的事,才会一个个做贼心虚,忧心忡忡的,你觉得没有这个可能吗?”说完,他轻笑了起来,不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
“那你呢?你有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吗?”她被他逗笑了,心里清楚他有事瞒她,却也知道问不出结果。
“可能有喔!你不担心吗?”他朝她眨了眨眼,见她头摇,不知是真的信任,还是太过天真“你听说过比翼鸟吗?”
“听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白居易的《长恨歌》里不就有这一句吗?我听说这比翼鸟仅有一目一翅,非要雌雄相合而始能于飞,人说夫妻就如同比翼鸟,缺一不可。”
“不,人们都这么说,但我偏不认为,我这个人比较实际,倒以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我不能幸免于难,至少,我希望另外一半可以逃得掉,能躲得过灾难。”说出这番话时,他的神情再认真不过了。
“别这么说!”她连忙地掩住他的唇瓣,不让他再胡说“咱们能有什么灾难呢?咱们有皇上和皇后的厚爱有加,不会出事的。”
“是,你说得是。”他握住她白嫰的柔荑,笑视着她“我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但你要先答应我,要真有大难临头,你要逃掉,逃到天涯海角去,都胜过留在我的⾝边。”
“我不要。”她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充満了抗拒。
她不喜欢听他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说得她整颗心儿都忐忑不安了起来,对他虽没有生死相许的爱情,但是,他是她的夫君,见他有难,她怎么可以一个人置⾝事外呢?
她做不到!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到!
“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回答。”说完,他笑叹了声,知道她的坚持,并非因为对他怀有男女之间的爱慕,而仅只是不能置他于不顾的义气!
却偏偏她越是如此死心眼,就越教人担心。
他伸出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吻住了她柔软的唇瓣,像是沉溺般的狠狠吮吻,有力的臂膀仿佛要将她娇小的⾝子给揉进骨子里,仿佛唯有这么做,才不会失去她…
终究,纸是包不住火。
就算鹰扬天瞒得再好,但是“曰月盛”惹上的是朝廷,因为被牵扯入户部大臣利用职务之便,剽窃国库官款一事,大批银两去向至今下落不明,为此,号里的几名掌柜都被请进了刑部问话,虽然没有扣留定罪,但是,已经是闹得人心惶惶了。
最后,就在今天,就连鹰扬天都被召进宮去问话了,这个风声才一传出“曰月盛”门口涌来了一堆人,有存户也有股东,一个个都抢着要把自个儿的钱给领回去,就怕“曰月盛”一倒,整个⾝家也就跟着没了。
“你要上哪去?”
就在福満儿已经整装好准备要出门时,⾝后一道低沉的男人嗓音唤住了她,她顿了一顿,扬眸看见了鹰扬天挡住了门口,不悦的眸光朝她瞅来。
“我…我要出门一趟。”
“去哪里?”
“这…你就不要问了。”
“不必问我也能猜到你想去哪里,是回宮去吧?”
被他一猜就中,福満儿知道是瞒不过他的,点点头,小声地说道:“我想这件事一定有误会,让我回宮去,请义⺟做主把事情查清楚。”
“不必了,你这么做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鹰扬天的眸光淡淡的,唇畔勾起一抹冷笑“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呢?况且,你忘了吗?我与皇后的交情一向不好,她又怎么会替我做主呢?别白费心机了。”
“可是,我不能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告诉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只要我能帮上的忙,请夫君尽管开口。”
闻言,鹰扬天抿唇不语,伸手轻抚着她的发鬓,看见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他却只是淡然地笑了。
“你不要不说话,告诉我啊!”福満儿按着他抚着她颊畔的手背,指尖不由自主地轻颤着,心里的恐惧教她泛起了一阵阵冰凉。
就在这时,古总管的声音从他的⾝后传来“爷,公主,宮里的总管公公来了,说是带来了皇上的圣旨,请两位过去接旨。”
“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鹰扬天像是若无其事般牵起満儿的手,拉着她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福満儿任由夫君牵着他的手,跟在他的⾝后,看着他沉默不语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或许,这将是最后一次他牵她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