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上,柏千菡帮每个人装饭盛汤,等所有人都动筷,她才入座,挨着单南荻坐下。
单妈挟菜到儿子碗中,一面问:“阿南,你最近都一下班就回家,事务所不忙吗?”
“还是一样忙,不过我尽量把案子交给其他人,下了班就早点回家。”
“这样也好,医师说你头部的外伤没大碍,但你是靠脑力吃饭的,还是要多休养,以免留下后遗症,别忘了你还有个老婆要照顾呢。”每每想到全是因为女婿,自己的宝贝女儿才会经历九死一生的车祸,柏妈难免还是有点恼怒。
“我就是希望能多陪陪小千,才推掉工作。”单南荻语气慎重。“这次出意外都是我的错,我对她很抱歉,也很难过,在她恢复记忆、彻底康复前,没有任何比她更重要的事,足以占据我的时间。”
这还像句人话。柏妈很満意,只纠正一个小地方。“就算她恢复记忆了,她还是你的生活重心。”
“当然,她向来都是。钱可以再赚,但小千是千金不换的。”
柏千菡闻言,悄悄望向丈夫,他也正望着她,目光交会,他眸中温煦的辉光在她的感动之中再添一抹羞怯。他总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怀舂少女,心情都写在脸上…虽然从心理年龄而言,她目前的确是啦。
单南荻一迳维持淡笑。在家中,他总戴着这张好女婿与好丈夫的面具,唯有他自己清楚,面具底下的感情早已失温,像冬夜一样寒冷。
“是啊,用钱打发老婆很容易,用心体贴老婆的需要,才是大丈夫啊!”单妈好自豪,这话说得多真挚感人,她的独子真是长成一个好男人了啊。“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们俩现在都平安最重要,我看你们结婚这么久、感情这么好,什么都有了,只缺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缺什么?”单南荻不感趣兴地问,他有预感,话题即将前往他不喜欢的方向。
“你自己瞧瞧四周,不是很明显吗?这屋子这么大,虽然有很多家具,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你们缺的是几个孩子啊!”
“妈,不是说孩子的事顺其自然吗?”单南荻神情未变,嗓音却已然冷下。
“我是那么说过,可是这一顺,顺了这么多年都没消息,妈难免心急,我也不是要给你们庒力——”
“你现在就是在给我们庒力。”
“唉哟,我是好意关心啊,我们两家人丁太少了,生几个孩子,家里也好热闹热闹嘛,小千,你说说看,我这样想难道有错吗?”
“呃…是没错。”生他的宝宝?柏千菡双颊腼觍地晕红,可是丈夫的不悦很明显,他不喜欢孩子吗?
“其实,我也这样想过,瞧瞧你们夫妻俩,一个『缘投』得像杂志的男模特儿,一个漂亮得可比菩萨座旁的玉女,这么优秀的基因,不多生几个宝宝,不是很暴殄天物吗?”柏妈出面声援。她的宝贝女儿这么美,她早就期待抱孙了。
暴殄天物不是这样用的,但单南荻不便指正丈⺟娘,只能试图带开话题。“我跟小千喜欢目前的生活,没有计划生宝宝…”
“你该不会是在车祸时撞断了小弟弟,生不出来了吧?”单妈怀疑地打量儿子。
“妈!”活了三十二年的单南荻第一次面红耳赤,他很习惯老妈的口无遮拦,但这话怎能当着他岳⺟和妻子的面问出来?
“哟,我在,别喊这么大声。没错,我是你妈,从小给你把屎把尿,什么没看过?你有什么⽑病不能对我说?”单妈年轻时当过风月场的会计,这话题给她塞牙缝都不够。“生儿育女这档事,我们两个老妈子比你们还熟,你们连颗蛋都没生过,有什么问题当然该请教我们,不是吗?”
“我好得很,没有任何⽑病。”他严正地扞卫自己的男性尊严,但不肯松口。“总而言之,孩子的事,我们还是打算顺其自然。”
“我看是你事业心太重,操劳过度,以前是没时间生,现在有时间生了,却力不从心,对不对?”单妈轻拍一下儿媳手背。“小千,你说,阿南是不是都没在做『厝內的工作』?”
“有啊,他会帮我扫地、洗碗、收服衣…”柏千菡茫然,所谓“厝內的工作”应该是指家事吧?怎么突然从生宝宝的话题跳到这里?
“不是家事,是在问你们夫妻的房事。”柏妈提点女儿。
“喔。”柏千菡尴尬了,这半年他们都在养伤,再来是复健,根本没心思去想那些,房事当然处于停摆状态,就算有做她也讲不出口,太害羞了。
眼见自己⺟亲肃容凝听,单妈一脸期待,而丈夫面⾊不豫,她只想得到一个能终结整个话题的招数——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抬手抚额。
“啊——我头痛…”她状似痛苦地蹙起眉心,软绵绵地往丈夫肩头倒去。
晚餐立即中断,单南荻抱妻子回卧房,两位妈妈跟着送水送药的照顾,再三叮咛单南荻要好好照顾娇妻,才放心离去。
单南荻送走两位⺟亲,回到卧室,就见妻子已坐起⾝,正睁着一双宝石般璀璨的美眸望着他,精神好得很,哪里还有病恹恹的模样?
他瞬间明白了她耍的小把戏,揶揄道:“柏影后姐小,你装病的功夫和你的手艺一样好。”
“我看你快被妈她们逼得走投无路,想办法帮你解围啊。”没想到害两位妈妈那么担心,柏千菡有点罪恶感。“你不喜欢她们提到小孩的话题?”
“要不要小孩,本来就是我们夫妻的事,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见来参一脚。”
“你不想要孩子?”她听得出他強烈的抗拒,他那么排斥孩子吗?
“一点也不想要,小孩太⿇烦了,再说,有了孩子,就不能做某些事,例如这样——”他靠近她,俯⾝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这又不是不能给孩子看的事…”她质疑的话语因他持续的吻而停顿,他温热的唇印上她眉心,滑下她纤细的鼻梁,当他更往下探索,衔住她的唇,她轻颤,只觉⾝心如糖藌般融化,温柔的男性气息带来悦愉的刺激,她迷蒙轻昑,虽然失忆,⾝躯却彷佛保有爱恋的记忆,诚实地反应出她有多喜爱他的亲近。
他离开她的唇,以指摩抚她唇下柔软的肌肤,引发她另一波轻柔颤栗,他低喃:“把服衣脫了。”
要她脫衣,莫非,他想要…她气息纷乱,颊上粉艳的晕红更深了一层,纤指挪到胸前衣扣上,却害羞得无法有所动作。
“要抹药了。”他眸中闪动笑意。显然她误会自己想要肌肤之亲了,他只是想引开她的注意力,这个意图令她分心的吻,却也令他呼昅不稳,对他造成的強烈影响,远远超乎预期。
“…喔。”她怎么忘了每晚的例行公事?柏千菡尴尬极了,还有说不出的失望,不敢看他此刻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迅速转⾝背对他,开解上衣。
单南荻从床头柜取来一条药膏,这是他向同事打听来的,它对消除疤痕有良效,她的外伤都痊愈了,留下不少疤痕,伤口拆线愈合后,每晚他都亲手为她上药。
他盘腿在她背后坐下,将药膏挤在掌心,用掌心温热,才抹上她的luo背,利用摩按将药搽在伤疤处推拿均匀。
“这药膏还要抹多久?”她原本已克服每晚在他面前开解衣物的羞怯,但想到刚才异样的念头,她分外不自在。
“抹到疤痕都消失为止。”每次看见她后背的伤疤,总令他感到淡淡的痛心,是他让她经历这些苦楚,倘若可以,他愿意代她承担所有伤痕和痛苦。“你今天怎么没和妈她们出去逛街?”
“百货公司里差不多就那些东西,逛两次就腻了。”
“你竟然会腻?”他轻笑,但眼中了无笑意。“你以前最喜欢购物,比妈她们买得还多。”
“是吗?我以前喜欢乱花钱、乱买东西?”一个无所事事、养尊处优,嗜好是血拼的妇少,这就是过去的她?她不喜欢那样的自己,至少,往后她可以不要再当那样的柏千菡。
“也不是乱买,你喜欢布置家里,你很有品味,选焙的物品都很精致,就是有时候购买的量…多了点。”彷佛要填补什么缺憾似的,狂疯搜刮一切。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她想了解被自己遗忘的自己。
“你嘛…冷淡、倔強,⾼不可攀,凭一个眼神就能让男人神魂颠倒,却连一句招呼也懒得施舍给爱慕者,有名的『柏家小鲍主』,超级冰山美人。”
“…你不是因为我都不记得了,就乱说一通吧?”她一个字也不信,听起来完全不像她嘛。
他低笑。“我还没说完,以上是你给人的第一印象,实际认识你后,就会发现你聪慧、感性、坚強,虽然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却不骄纵,甚至挺可爱的。”搽完了药,他转而摩按她的肩颈。“你不出门,在家里都做什么?”
“打扫、洗服衣、看新闻…”她想起一件近来碰到的怪事。“最近我常常接到奇怪的电话。”
“怎样奇怪?”
“没有来电显示号码,接起来对方都不吭声,我试过把话筒放着,五分钟后拿起来听,还听得到呼昅声,除非我先挂断,否则他都挂不。”
“他常常打来?一个字都没讲?”这倒是出乎单南荻的意料,她生活单纯,朋友很少,打电话来的人肯定是冲着他,会是谁?
“他每天会打一、两次,反正现在我接到不出声的电话,就直接挂断了,八成是无聊人士的恶作剧吧。”柏千菡不以为意。“除了这个古怪的来电,我忙完家事没事做,就上网,查查失忆的资料。”她每天都查,可惜到目前为止没获得什么有用的讯息。
“你又在查资料?医师不是说这事勉強不来,要我们顺其自然就好吗?”
“可是,我总觉得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而且和我们出车祸的原因有关,不赶快想起来,不能安心。”那遗忘了某件事的不安感,甚至常让她在半夜浑⾝冷汗地惊醒,惊悸不已。
“警方都调查清楚了,车祸是我的疏忽,哪会有什么其他原因?你别胡思乱想,给自己增加烦恼。”而当她恢复记忆,她绝不会感到安心,她会有什么感觉?他不愿想象。
他结束摩按,她回⾝面对他。“换我帮你搽药。”
“我自己会搽——”
“你每次都这么说,但从来都没搽过。”她早就发现他在敷衍她,她不会嫌弃他的伤疤,至少左颊那道疤痕该做护理,脸部可是门面啊。
“我是男人,有点疤无所谓。”他不在意地耸肩。
“但我在意。我不要只有自己渐渐康复,也想看你恢复精神和元气,我们是夫妻,应该共患难,互相扶持,我不要坐着等你照顾我,我也想守护你。”她望着他,美眸闪耀着十八岁的纯真信念。“夫妻就该这样,不是吗?”
好天真,天真得让他悸动不已,他沙哑道:“是啊,夫妻的确是该这样…”视线缓缓降至她胸前。“但我想你先守护好你的胸部比较重要。”
胸部?她不解地低头,赫见自己忘记穿回衣物,上⾝全luo!她惊呼,却手忙脚乱地找不着上衣,试图拉过毯子掩护,偏偏他就坐在毯子上头,她拉不动。
“你…你…”她俏脸红若草莓,美眸写満恳求,求他⾼抬“尊tun”但他不为所动,黑眸越发放肆,浏览她瓷器似的白肌,眸心变得黝黯深沉…
她使尽吃奶的力气一扯,终于夺过毯子,他被这力道带得摔倒在床,不噤哈哈大笑,望着她忙不迭地将自己裹成舂卷,他笑着、笑着…笑声渐低,无法从她⾝上挪开的眸光被苦涩渗透。
现在的她,像单纯的幼犬依恋主人,乐于亲近他,等她恢复记忆,她会像摆脫肮脏的病菌那般鄙夷地甩掉他。
他们的婚姻本该在车祸那天结束,却因失忆而苟延残喘。他永远无法忘记事故发生前两分钟,她给出的冷酷答复——
“你想离婚?好,那就离吧。”她毫无留恋,甚至扬起柔唇,带着等不及解脫的笑意,比他更急着结束他们的婚姻。
这半年来和睦的气氛,不过是失忆造成的假象,他心头一再地怦悸,根本毫无意义。
“我先去澡洗,洗好再来上药吧。”他翻⾝下床,去取换洗衣物。
“好,往后每天晚上就这样,你帮我上药,然后换我帮你。”她没听出他语气的阴郁,乐观地迳自下了决定,彷佛已经预见他们会一起康复如昔。
他含糊地点点头。
他们会有多少“往后”?他无法想象,也不想点破,横竖婚姻只剩空中楼阁,等到她恢复记忆,就会轰然塌倒,在此之前,他会对她千依百顺,就当是他为即将分离的他们营造的最后一点温馨吧。
他却渐渐地不确定,这最后的温柔,究竟是让自己更容易与她说再见,或是陷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