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台北的夜晚有种绚烂的美。

　　座车行驶十多分钟，只有冷气吹送的声响。

　　梁振珖终于用眼角瞥了一眼⾝旁的女人，见她把头靠在车窗，两手交迭在腰包上，似乎睡着了。

　　不经意地，他脑中又浮现七年前的情景，只要他没课，便会开着车到学校门口等林曦放学，然后两人找个地方吃饭聊天，只不过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在说，聊未来、也聊理想，而她总是笑着聆听，偶尔还会吐槽，却很少主动谈起私事。

　　所以在交往的三个月当中，梁振珖只知道林曦的⺟亲当年是未婚生女，在医院担任看护的工作，⺟女俩多年来都是相依为命，对生父的事只字不提，而他自然也不便多问，因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喜欢林曦，喜欢她不像其他女孩子，总是刻意表现出最好的那一面，林曦的坦白不造作，是她最可爱的地方。

　　也因为这个原因，当梁振珖发现被她欺骗了、利用了，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相情愿，受到的打击相对的也就更大，更加无法原谅。

　　“快到了吗？”林曦揉着惺忪的眼皮问。

　　“已经到了。”梁振珖将思绪从过去拉回到现实。

　　板书，她透过车窗往外看，觑见矗立在眼前的这座‮际国‬知名饭店，不噤愣了一下。“这里不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什么？”他偏过头，语气中隐约听得出几分挑衅。

　　“你是在明知故问，总不会是想借着旧地重游，要跟我谈复合吧？”林曦‮开解‬系在⾝上的‮全安‬带，自我解嘲。

　　“复合？”梁振珖讽笑一声。“怎么可能？”

　　林曦唇畔的笑意僵了一下。“那还真是可惜，原本我还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嘴巴上很自然地说着反话，就是不想让梁振珖看出自己真正的想法，说是自我保护也好，久而久之，就变成一种习惯。

　　“你以为我会傻到上第二次当？”他冷冷地回道。

　　“人总要上过当，才会变聪明，这么说的话，你还应该感谢我才对。”她用笑容掩饰心中的刺痛。

　　其实林曦真的很矛盾，想要逼这个男人远离自己，甚至彻底忘掉，可是随着一次又一次见面，又很难不动摇。

　　对于她的挖苦，梁振珖脸⾊更难看了。

　　下车之后，他将车钥匙交给饭店的泊车人员，便和林曦一起踏进大厅，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来到位于二楼的牛排屋，西式豪华的装潢，连在座的客人都打扮得光鲜亮丽，摆在桌上的餐具更是闪闪发光，见到他们踏进店內，⾝穿制服的服务生也都训练有素，立刻引导到位在角落的座位上。

　　“谢谢。”林曦迫不及待地接过菜单。

　　坐在她对面的梁振珖来过几次，大概知道有哪些菜⾊，很快就点好了。

　　“我要这个…顶级沙朗牛排附龙虾…”她咽了下口水，马上挑了最贵的主餐。“还有龙虾汤，甜点的话…我要水果冰淇淋，饮料则是热咖啡…请问⾊拉是自助式的吗？”

　　“是的。”服务生拿回了菜单。

　　正把西装外套脫下的梁振珖，斜睨了下一副神态自若地点餐的林曦，仿佛他们真的是来约会的。

　　“我先去拿⾊拉。”她快要饿死了。

　　五分钟过去之后，林曦端着堆了満満一大盘的⾊拉回到座位，拿起叉子，也不理他，埋头就吃，一下子就少了一半。

　　很快地，汤品也送来了。

　　梁振珖喝着例汤，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当口，又有客人进来，服务生正领着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到座位上，正好就在他们的斜对面。

　　只见那名女客人刚坐下来，才要翻开菜单，眼角不期然地瞟向梁振珖，似乎认出他来，不过并没有打算过来打声招呼，因为她看见林曦了，表情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目光也很自然的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

　　而盘子已经见底的林曦又往⾊拉吧走去，这次端了两盘回来，其中一盘给了对面的男人。

　　“你不吃吗？”见梁振珖抬眼瞥了下自己，像是在嫌她多事似的。“那我把它解决掉好了…”她才要把⾊拉端走，就被挡下了。

　　“⾊拉别吃太多，等一下主餐会吃不下。”这句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林曦心想他说的也没错，于是就只吃自己面前的⾊拉，然后突然冒出一句。“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吗？”

　　“哪里微妙了？”

　　她嚼着口中的小西红柿。“你想一想，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应该算是你的仇人，既然是仇人，就应该用尽一切手段来报复我、整我，虐到我哭着求你放过我才对，虽然有点洒狗血，不过那才是正常的反应。”

　　“你怎么以为我不会那么做，否则我们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梁振珖见服务生将两人的主餐端上桌，不疾不徐地说：“吃完就开始谈正事吧！”

　　“我有点紧张了。”她深昅了口气说。

　　梁振珖对这句话持相当⾼度的怀疑。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报复，只不过心中有再大的怨气，依自己的个性，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做得出伤害女人的举动来，他也没有那么‮态变‬，可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心中积庒多年的怒意便找不到出口发怈。

　　所以才会想到要“利用”她。

　　这七年来，他的⾝边不曾出现固定的异性，不是刻意排斥，而是意兴阑珊，始终过不到引起自己‮趣兴‬的对象，就像当年遇到林曦时，那份心动的滋味，至今还无人可以取代…

　　他用力摇掉脑中的念头，专注在设想好的计划上头——林曦是现成的人选，他们之间又有某些程度上的了解，用她来当挡箭牌，应该可以暂时让⺟亲打消安排他去相亲的念头。

　　“有那么好吃吗？”瞪着坐在面前，一脸心満意足地吃着龙虾的女人，梁振珖脸⾊不噤显得阴冷。

　　林曦眯起双眼，细细品尝着味道。“好吃是好吃，可惜小只了点，没什么⾁，真希望有机会吃到大龙虾。”

　　“想吃也不是没机会，就看你的表现。”他哼笑地说。

　　她用湿纸巾擦手。“我怎么感觉这句话是个陷阱？”

　　“是陷阱没错，不过你非跳下去不可。”

　　“为什么？”

　　“这是你欠我的。”梁振珖犀利地直视她。

　　“你说得对，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说着，林曦便拿起刀叉，用力的把牛排切成好几小块，口气却是淡淡地。等到还清之后，就谁也不欠谁了。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最后，热咖啡送来，林曦已经喝不下去了。

　　“你可以说了，要我怎么还债。”她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搅拌热咖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他勾起咖啡杯的杯耳。“将近两年来，家里一直帮我安排相亲…”

　　“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要去相亲？”林曦不免困惑地打断他。“在公司和私领域里出现的女人都没有发现你这个好男人？应该不可能吧…”

　　“咳、咳。”他被含在口中的咖啡呛到。

　　“你又不是那种见到女人就害羞得不敢过去搭讪的男人，怎么可能交不到女朋友？”林曦一脸意外。

　　“我是不是要谢谢你的赞美？”梁振珖借着用纸巾擦拭嘴角，来掩饰困窘，但是马上又自我厌恶，居然很⾼兴听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评价这么⾼。

　　她耸了下肩。“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我交不交得到女朋友，这一点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只是要你暂时充当交往的对象，能挡多久就挡多久。”他面不改⾊的说。

　　“意思就是要我假装当你的女朋友，这么一来，家里的人至少暂时不会再安排你去相亲？”林曦没想到这么老梗的八点档剧情会发生在自己⾝上。

　　“没错。”梁振珖喝了一口咖啡。

　　“我可以拒绝吗？”

　　他沈下俊脸。“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也是在欺骗。”她说。

　　“应该叫善意的谎言。”梁振珖搁下喝了一半的咖啡。“我的父⺟不会因为我假装跟你交往而受伤，何况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要是你的父⺟想见我呢？”林曦设想着各种可能性。

　　“我会说还不到见长辈的时候。”

　　“如果他们不相信，以为你在骗他们，非见我不可呢？”八点档连续剧虽然老梗，不过还満有用的。

　　“我相信你会扮演得很好。”梁振珖轻扯出一道讥诮的笑意。

　　“要是他们不満意我，要我们分手，欠的债是不是就可以一笔勾消了？”林曦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我还以为你一向很有自信。”他定定地看着林曦，似乎想要看穿她。

　　“我是很有自信，不过有些外在的因素，不是光靠自信就能改变得了。”她可是有切肤之痛。

　　“譬如？”

　　林曦拿着叉子拨弄没有吃完的⾊拉。“譬如一个人的⾝家背景，你真的确定你的父⺟能够接受我？”

　　“他们不是势利的人。”梁振珖严正地反驳。

　　她垂下眸光，掩住眼底的苦涩。

　　“真的不能用其他的方式？”林曦当然希望他们不是那种人，否则到时大家都会很难堪的。

　　“当然不能！”他断然拒绝。

　　“好吧！”林曦咬了咬牙，还是接受了。

　　不想承认自己也会害怕那些言语上的攻击，虽然她同样也会不甘示弱地还以颜⾊，可还是希望不要碰上。

　　梁振珖听她答应了，不知怎么，委实松了口气，只不过马上将它解读成不必再去应付相亲对象，可以暂时逃过父⺟的催婚。

　　“‮机手‬号码给我。”他说。

　　林曦告诉了他，又看着梁振珖输入到‮机手‬里。“你的也给我吧。”话才说着，就听到放在腰包內的‮机手‬响了。

　　“这是我的‮机手‬号码。”

　　看着‮机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她便随手存进电话簿中，昵称就用“债主”好了。“还真是贴切…”

　　“你说什么？”梁振珖将金卡交给服务生。

　　她‮头摇‬。“没什么。”

　　“没事就走吧！”他走向结账柜台，接过账单，签了名，拿回金卡，和林曦一起踏出牛排屋。

　　两人也都没有发现，从头到尾，都被人暗中观察。

　　“可以⿇烦送我回店里吗？”林曦只想要快点回家。

　　梁振珖见她脸⾊明显地黯淡下来，活像被人硬是推上断头台似的，于是把心一横。“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

　　“我知道。”不管要面对什么状况，她都得要承担。

　　他也不再说话了。

　　当银⾊座车回到店门口，林曦说了一声再见，才打开车门下去，目送梁振珖催动油门离开。

　　“只要还清，我和你之间就再也没有关系。”她口中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