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孟义鹏四处派人找寻公孙静的下落,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年后,孟府有了件盛大的喜事——孟应虎迎娶青龙城里珠玉阁的大姐小裴琉璃进门;这场婚事让孟府热闹了许久。
舂寒料峭,乍暖还寒,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更增添了一股寒意。
“二少爷,我们这会是要去哪里?”
石禄替主子撑看油伞,忍不住瑟缩了下。这天气还真是冷啊!
“去趟孟记药铺吧,看一下你五少爷是不是又在做大善人了。”
老五自开业三个月以来,从没让药铺赚过银子,大哥已慎重警告过他了,若是这个月再让药铺赔钱,他的皮最好绷紧一点。
去年初冬时,永方药铺欠了孟记钱庄银子无力偿还,遂将药铺抵押给孟家,后来大哥决定将药铺交给老五打理。可这小子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有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软心肠,见是穷人,不收钱就算了,赠药更是常有的事。
要知道孟家产业至今由众多手足打理,可还未出现赔钱的情况发生,这赔钱可是犯了大哥的大忌。
石禄瞥了眼⾝旁的主子,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叹息。
至今尚无静儿的下落,都失踪半年了,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二少爷仍不死心地打探静儿的消息。
这半年来,二少爷表面看起来还算正常,但他见过私底下二少爷一个人时,瞧着静儿做给他的衣裳,那黯然神伤的神情着实令人不忍。
回想起半年前在义庄时,二少爷见着他亲手送给静儿的玉佩碎成两半,上头还沾上斑斑血迹,那崩溃的模样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心痛,没想到二少爷会对静儿用情那么深。
一直以来,他总觉得是静儿爱缠着二少爷,直到静儿出事,看到二少爷哀痛心碎的模样,他才知道原来二少爷也是深爱着静儿的。
“来一份糖炒栗子和栗子糕。”
“姑娘,你又来替你家姐小买了?”苏老爹对这位近来常见的客人印象十分深刻,这位姑娘总是冷着一张脸,活似多不情愿来买似的。
“没办法,我家姐小就喜欢吃你卖的糖炒栗子和栗子糕,还有街尾的⾁粥。”冷脸姑娘惊觉自己说得太多,马上闭上嘴巴,不再多说。
“张大娘卖的⾁粥的确好吃,是我们白虎城最出名的,只要吃过一次,绝对会想再吃。”苏老爹也是⾁粥的常客,不忘吹捧。
这回冷脸姑娘不再搭腔,接过苏老爹用纸袋包好的糖炒栗子和栗子糕,留下银子,转⾝就走。
“二少爷?”
石禄低唤突然停下脚步的主子,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又忍不住叹息。
听到苏老爹和那位姑娘的对话,也难怪二少爷会停下脚步了,糖炒栗子和栗子糕及⾁粥可都是静儿爱吃的。
“走吧。”孟义鹏收回心神,举步往药铺方向走去。
孟记药铺自开业以来生意一直很好,除了收费公道外,加上是孟家五少爷亲自看诊,长得俊秀斯文的孟继允向来以耐心好牌气出名,更重要的是,每回遇到穷苦人家时,他总会忘了大哥的警告,赠医施药是常有的事。
“杜大娘,你这脚扭伤是伤到筋骨,只怕没那么快好,要记得少走动,內服外敷的药不能忘记,必须两天回来看诊一次。”孟继允细心交代。
“谢谢大夫,可是…这药会不会很贵?我怕⾝上银子不够。”杜大娘一脸困窘。她可是拖了好几天,实在是脚痛得忍不住,只好硬着头皮来孟记药铺。
“杜大娘,你不用想那么多,就先去拿药就好。”孟继允笑得一脸和善。
“谢谢大夫!谢谢五爷!”杜大娘感激地直道谢,脚一拐一拐地去拿药。
下一位病人是个小男孩,年约七岁,同样是一脸困窘地走到孟继允面前。
“你不是施老伯的孙子,叫小海吗?老伯的病好点了吗?”孟继允关心地笑问一脸别扭的小男孩。
“爷爷吃了孟大夫开的药好多了,可是…”小海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启齿。
他⾝上连个碎银都没有,之前爷爷的病会拖那么久,都是因为没有银子的关系。大夫根本不肯来看诊,就算他去医馆跪求,也只有被踢出来的份,只有这家新开的药铺,上回来时愿意让他赊银子,就不知这回能不能这么好运了。
“阿寿,拿上回我开给施老伯的药给小海。小海,不要担心爷爷的病,等晚些时候,药铺没什么病人时,我会再去一趟帮你爷爷看诊。”孟继允轻拍小海的脸,想到上回他来时,一直在门口徘徊不敢踏进来,还是他发现后叫他进来拿药,是个孝顺的孙子。
“多谢大夫、谢谢大夫!”小海双眼惊喜地大睁,一直拚命道谢,不敢相信竟能遇到这么好心的大夫。
“老五,原来你都是这么替人看诊的,免费赠医施药,难怪药铺自开业以来老是赔钱。”
孟义鹏双臂环胸地斜倚在门框上,已看了好一会了,俊脸上似笑非笑,药铺里的伙计全都低垂着头,暗忖五少爷这回惨了,被抓个正着。
“二哥。”孟继允连忙站起,笑得一脸讨好,暗自庆幸来的人不是大哥。
“照你这样替病人看诊,若是寻常药铺,只怕等着收馆了。”孟义鹏环伺药铺一眼,众伙计没人敢抬头,就怕遭殃。
“二哥,可是他们都是穷苦人家,根本付不出银子,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那实在有违他学医之道。孟继允来到二哥面前,硬着头皮说。
“你该知道我们开的是药铺不是善堂。大哥对于你老是赠医施药一事早已知情,他也不奢求你能让药铺钱赚,只求不要让药铺赔钱。可你却自药铺开业以来连连亏损,没让药铺赚过钱,你觉得大哥在忍了三个月后,还会再忍下去吗?”
孟义鹏轻拍他肩头,笑得一脸温和,要他自个儿好自为之,眼角余光瞥到一抹⾝影,黑眸微眯。
“姑娘,你的药好了。”阿寿将包好的药交给近来常上门、却只拿药方开药,老是冷着一张脸的姑娘。
“谢谢。”冷脸姑娘将银子递给他,离去时回头瞥了眼谈话的二人,正好与孟义鹏打量的目光撞个正着,楞了下,不发一语转⾝离开。
“二哥,⿇烦你在大哥面前帮我美言几句。”孟继允哀求着他,他可不想独自面对大哥那张冷厉的脸。
“你找错人了,我帮不了你。不过,你可以找大嫂帮忙,大嫂的话大哥会听的。”
刚进门的裴琉璃,如今已有孕在⾝,可是集三千宠爱于一⾝,加上大哥对大嫂又那么疼爱,她的一句话,可抵过他们兄弟十句话。
孟义鹏走到柜台前,目光注视着离去的⾝影。“老五,方才那位姑娘草的是什么药?”
“那位姑娘都是自个儿草药方来抓药的,我从未替她看诊过。不过她的药方我看过,所抓的药是让心肺受损的病人吃的,药方上的药量颇重,我猜测那位病人受过很严重的伤,加上她又另外拿了些浴沐用的草药,都是些活血去瘀的药草。二哥怎么了吗?莫非你认识那位姑娘?”否则为何会有此一问,还有那些药其实是有些问题…
“没什么,记得我方才说的话,在大哥找上你之前,最好先去求大嫂帮忙,免得大哥一气之下,命你收了药铺就来不及了。”孟义鹏交代的话说完,便大步离开。
“五少爷,好在这回来的是二少爷,否则就惨了。”阿寿见二少爷离开,松了口气。
他早劝过五少爷了,无奈五少爷天生一副软心肠,加上自己也不忍拒绝那些病患,早抱持了迟早有一天大少爷会收了药铺,心想就一天帮过一天吧}
“是啊,看来我得赶紧请大嫂帮忙才行。”
孟继允想到刚进门的大嫂,是至今唯一敢对大哥摆出冷脸而让大哥无可奈何的人,决定今晚就去求大嫂帮忙。
暖室熏香,紫纱帐里一抹娇弱⾝影半卧,那太过瘦弱的⾝形和苍白的小脸,令人看了十分心疼。
梅香双手端着托盘无声地踏入內房,在见到床上人儿已醒,冷脸上扬起一抹笑。
“姐小,你醒了。快来吃碗⾁粥。这可是我一早去张大娘的⾁粥摊买的,还有糖炒栗子和栗子糕,等会再拿给姐小吃。”先将托盘放在圆桌上,端起⾁粥,走到床畔。
“梅香,谢谢你。”苍白人儿微笑接过⾁粥,拿着调羹一匙一匙慢慢吃着。
梅香看着姐小小口喝粥,目光难掩忧心。姐小一直没有胃口吃东西,睡也睡不好。来到这白虎城,好不容易有姐小喜欢吃的食物,也愿意多吃上几口,所以,为了姐小,她才会每天一早去买姐小爱吃的⾁粥。
“姐小,拜托你多吃点,你一直吃不多,又睡不好,怎么长⾁呢?少主很担心你的。”
苍白人儿苦笑,勉強自己多吃了几口⾁粥,好不容易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只好一脸歉然地将剩下的⾁粥递给她。
“梅香,我真的吃不下了。”她真的不想让人担心,可她真的吃不下,无法再勉強自己吃了。
梅香叹了口气,只好收起⾁粥,走向圆桌,再端起另一碗汤药走了回来。
“姐小喝药吧。”
苍白人儿认命地接过汤药,皱着秀眉一口饮下,一旁的梅香又忍不住叨念了起来:
“姐小,你药喝得比吃饭多,这样怎么胖得起来呢?”
苍白人儿苦笑,将空碗递给她。虽然有时受不了梅香的叨念,可明白她是真心关心她,也只好继续忍受她的碎念了。
“姐小,我早上去孟记药铺抓药时,你猜我遇上了谁?我遇上了那个可恨背信的孟义鹏。他竟敢毁婚!也太无视慕容家了。虽然少主一口答应,但少主心底也是十分不痛快的。”梅香说得义愤填膺,看那个孟义鹏长得一表人才,没想到却是个背信之人。
苍白人儿正是慕容莹,也是自小与孟义鹏订下婚约之人。听梅香说得气忿,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启齿。大哥何止心底不痛快,根本就是记恨于心。唉!
“不过我在药铺里倒是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梅香想到方才在药铺里听到的事,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么事?”慕容莹好奇地问。
“孟记药铺里的大夫原来是孟家的五少爷,心肠极软,遇到穷苦人家老是赠医施药,让药铺赔钱,是个很善良的人,跟他那个背信的二哥差太多了。”说到最后,仍是忍不住再碎骂孟义鹏一顿。
“是吗?”慕容莹双眸微敛,唇角微扬。
“姐小,你会不会累?要不要再躺一下?”梅香怕她累着。她奉少主之命贴⾝服侍姐小,每曰都必须飞鸽传书回报姐小的状况给少主知道,若是姐小有任何闪失,她可是免不了一顿责罚的。
“也好。外头还在下雨吗?”慕容莹由着她扶自己躺回绣榻上。
“是的。这⽑⽑细雨虽不大,却是让人心烦。”梅香扶着姐小躺好,盖妥锦被,不让她有一丝着凉的可能。
“梅香,帮我一个忙好吗?”低声叫住正欲离开的人。
“姐小,还有什么要盼咐的吗?”梅香折了回来,关心地问。
“帮我去趟彩云坊,我想订做一袭衫裙。”
“姐小想要订做什么样款式的衣裳?”
“质料是用织锦裁制的鹅⻩衫裙,衣襟交领,袖摆绣上五朵瓣花…瓣花边缘用金线绣…花朵用白⾊绣线…花蕊用紫⾊绣线…裙摆也是一样。”话说得断断续续,明显的中气不足,待她喘过气后,这才又道:“外罩水纹薄纱,水纹薄纱裁制袖摆同样要有五朵瓣花,但…瓣花镂空。”忍不住又喘了起来。
梅香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姐小会对做衣裳那么有自己的想法,心下虽狐疑,但仍是用心记住了。
“是,姐小,我马上去趟彩云坊,你好好休息。”梅香深怕自己忘记,在退出房后,连忙回房拿纸笔记下,这才赶紧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