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负谦以热布巾拭脸,又敷了一阵子,等冷了再擦过颈间跟双手。
他心里是感动的,他住在顶层,离厨房不近,尽管茶户有心,大伙儿轮着来圆楼帮忙张罗三餐,厨房也总是备着两釜热水,要煮饭、要梳洗都方便,但他就觉得⿇烦,得绕半个圆楼,所以不管舂夏秋冬,他总是以昨夜先打好的冷水梳洗,再到楼下演练一回养⾝拳。
自从晴藌搬过来住,他才会在打完拳后,到厨房以热水拭⼲⾝上的汗,再端一盆到房里给她,将她醒唤,洗梳后一块儿下楼用早饭。
这条热布巾擦得他心暖暖的,原来有妻子照顾是如此温暖的一件事,难怪姊姊会催促他成家,再晚个几年,说不定会懊悔浪费这段时间。
不过也有可能是杜晴藌才让他有温暖的感觉,其他女人摆进他房里,总觉得突兀不对劲。
“怎么不穿我制给你的衣袭?”蒋负谦将脏布巾放进水盆內搓洗⼲净晾好,端着水就往窗外泼。盖圆楼还有件好处,人都在圆楼內活动,绝对没有人站在窗下。晴藌头一次见他泼水时有委婉劝阻过,后来知道奥妙处后,笑得可开心了,下回一样直接开窗泼水,学得很快。
“等会儿要上茶山,会脏。”他是个疼老婆的人,下山帮她入籍,回程不忘替她买支发簪,更请了制衣师傅随他上山量⾝,要替她裁几件新衣,她本来不想铺张浪费,毕竟服衣有的是,但最后仍拗不过他的坚持。
“你⾝边都是旧衣,别人给又不合⾝,丈夫给妻子做服衣乃天经地义,这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为夫说了算。”
这句话说得霸道,她听来却是无比的甜。现在她⾝上就穿着他请人赶制的服衣,做了四季衣袭,一李三套,量完⾝隔天就拿到了,真不知道他给制衣师傅施了什么庒力,把工作搁下全赶她的服衣。
她替蒋负谦搭好衣裳,其余的事她也代劳不得,就让他自个儿来了。
“别去茶山了,说了好几天要教你挑茶,一忙都忘了,就今天吧,茶房里不少挑茶嬷嬷说想认识你,跟你说会儿话。”以她现在的⾝分进茶园,只会被请出来吧。
“好呀,挑茶嬷嬷人生阅历多,能指点我迷津。”她当然不会问该如何让蒋负谦与她同床的傻问题,做女人的要替男人留面子,她指的是挑茶嬷嬷与夫家多年相处应对下来的心得,可为她的参考与借镜。而且替她决定了去处,她便不用烦心今天要上哪里找差事打发时问了。
蒋负谦是好当家,采茶工作辛苦,月例相对给⾼。尽管夏茶不好卖,却因夏季天候磨人,月底还多给一两补贴,而上了年纪无法弯腰采茶,却尚需工作贴补家计的妇人,就安排挑茶的差事,工资没有采茶好,但做的是眼才手活,相对轻松许多。嬷嬷半人生都在茶园里打滚,双手挽过的茶箐比她吃的米粒还多,手摸生茶形体,嗅闻其味就能分辫好坏,厉害得很。
蒋负谦在房里起了炭炉,开了窗,待水热之前,两人就吃着大饼,虽然凉了,嚼着嚼着也挺香的。
杜晴藌吃饭本来就眉开眼笑,现在更如桃李花开般耀眼了。
“沾到了。”蒋负谦以指拾抹她嘴角,如指甲片大的饼屑就跟他的指尖,一块儿送进他嘴里含着。
“啊…”她傻了,脸颊登时浮出两朵红云,这…这就是夫妻趣情吗?
他的小娘子很容易害臊,以她这年纪确实也这样,等再大一点,可能就不稀罕,嫌他⾁⿇当有趣了,得趁这时候多逗弄一会儿,以后看能不能生个像她一样可爱的女儿。
杜晴藌默默地咬着大饼,很小心不让饼屑沾在脸上,终于等到水烧开了,马上又被他接了去。
“陶壶重,我来就好。”他皮耝⾁厚还好,她就不同了,随便一滴热水都能烫红她。“最近要出一批桂花香片,我帮你留了几两。”
“谢谢夫君。”她本不是挑嘴的人,出⾝不好,有得吃就属万幸,更别说能喝上一盅茶,有时连过年都不见得有这样的好处。可是被他宠下来,头舌都养刁了,不是好茶不入喉。
她跟蒋负谦说过,别把好茶拿来喂养她,能得好价,卖了分利给茶农,慰劳大家辛苦更有意义,他却有话堵她,说茶号的当家主⺟不懂得品茶,以后丈夫不在,正巧有客临门,如何拿出好茶款待?这是必要之举。
起先她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真把品茶当功课学,确实她也该学,不过后来她到范品房里帮忙,一包范品最多就五钱,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是在宠溺她,把一钱数两的好茶泡来给她当水喝。
这种男人,她怎么能不倾心?人说成亲是第二次投胎,这回她的命格不错,嫁了个好丈夫。
只是有一点她不知道该如何突破,也不知道是她贪心不足还是怎的,蒋负谦待她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了,她有时还会忽来一阵感慨,觉得心上有处地方没被填満,她跟自己说了好几回该知足了,睡前说服了自己,睡醒又暗自神伤,天天周而复始,都快要疯了。
愈爱他就愈不能释怀,毕竟到现在他们还分开睡,头几天还能说他体贴,现在…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每回晚饭过后,他都会带着她巡视圆楼,顺便消消肚里积食,回房后,他在案前写宇,她则在一旁做点女红,虽然绣工不好,丈夫贴⾝的东西总该由她来发落。两人同处一室鲜少对谈,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甜藌与亲近,只是在就寝时分,看她睡好他便会马上移进书房。每每她都会拉下面被一隅,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涌上的矛盾与酸楚在她眼眸里蓄泪。
“夫君请留步”这句话滚到她舌尖好几回了,最后还是呑了回去,她是苦过来的人,知道矜持没饭吃,可就是拉不下脸求他留下来。
跟丈夫求爱跟求差事终究是十万八千里的差别。
一喜一忧,倏起倏伏,她就算没念过书,也知道长期下来是会积病的,既然不触来明,只好迂回行事了,但愿他能明白她已经准备好。
她是真的想跟他过一辈子的。
蒋负谦还真没察觉,享受着杜晴藌的照顾,嘘寒问暖,时刻关心,越来越有成家的感觉,脸上欣喜蔵不住,虽然睡在书房,精神却是一天比一天好。
他不是不愿跟晴藌同床,事实上他期待得很,巴望着快点把事倍处理妥当,好名正言顺相拥共眠,只是姊姊现在还在福州,得再过半个月才会回省城。
他说服晴藌别去澄清两人的关系,是想先下手为強,尽管他们在外已经是一体,终究没有正式拜堂,他们的关系已经大抄快捷方式,婚事绝对不能省,在拜堂祭祖之前他不能占她便宜。
不告诉晴藌,是为了想替她省点事,不想让她熬夜准备新妇的绣品——以她的个性,不可能为了做嫁衣而荒度了茶号的工作。怕她乱想,除了下山谈生意外,在圆楼总是带着她,寸步不离。
但杜晴藌还是乱想了,整个人过得好矛盾,这几天又常在梦里吓醒,以为蒋负谦说要娶她是场梦,现实虚幻快把她的精神耗尽。
可能是累了,坚持也就松了,夫妻一场,有什么事不好说开的?说开了不见得是坏事,如果蒋负谦真喜欢她,会给个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