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杜晴藌顶了个大肚子在整理房务,客人刚走,她得趁过午前把桌椅床铺都拭过一回,好让下一位客人使用。
离开省城后,她一路向南行,路上遇见的人也好心,让她搭过几回牛车、马车,来到这座小镇。虽然全村人口不到三百人,但因为就在官道旁边,每天押镖运货的人马不少,开茶摊、饭馆、客栈还満有赚头的,本地人手不足,还请了百来个外地人帮忙,杜晴藌就是看上这点,才决定留在这地方。
孩子落地前得找个地方安⾝立命,最好有个供吃供宿的差事。她手边是留了点钱,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孩子生出来花费可惊人,可惜她问了四、五家饭馆、客栈,就是没人要雇用孕妇,是她眼尖看见其中一家客栈有个瘸腿的伙计,心想这家店的老板一定有颗菩萨心肠,在门口求了两天,总算得了个厨房的缺。
她以前也是给大户人家洗过碗、涤过衣,连染坊的工作都难不倒她,刚来时肚子比较小,只要小心别撞到,动作可是一等一的利落,⾝手完全没有因为在省城养了一阵子而生硫,后来是老板看她在厨房转来转去看得心惊胆跳,怀胎八月,就要她改为整理房务,擦擦桌椅、迭迭棉被就好。
老板⾼严对她很好,说他十年前意外落水⾝亡的妹妹如果还在人世,年纪跟她差不多大,也能嫁人生好几个娃娃给他逗着玩了,还说要认她当妹子,把她肚子里的孩子认作义子来填补內心伤痛。
为了让他相信她非常需要这份工作,除了养孩子外,她还说她丈夫生前为了治病,欠了亲戚一笔钱,才没有人肯收留他们⺟子俩,还得每月还亲戚一点。⾼严听了之后,居然说想替她先清了这笔债。
看来她命中带的贵人都喜欢帮她还债,唉,说到这个又想起负谦,他现在一定如鱼得水,把静红娶回家了吧?
这样也好,与其三人行,她宁可带着孩子在外头生活。等孩子大了,想回去认爹了,她再一人到深山里带发修行,就此过完一生。
“晴藌,你三号房打扫好了没有?有客人啦!”⾼严在一楼呼唤着。
杜晴藌推开门,站在二楼回应:“床铺好就好了,现在可以上来啦!”
“尊夫人肚子都这么大了,还不肯让她休息啊?”投宿的一对夫妻,见杜晴藌一手拎着布巾,一手托着肚皮下缘走下楼,都为她抱不平了。
“她不是我妻子,是我⼲妹子,在我这里领差事。我要她好好待产别操劳,月例照给,她就是不听,我哪有办法?把她绑起来啊?”瞧她肚子大如西瓜,害他成天提心吊胆,就怕她随时哭喊着说要生。
“令妹是当地人吗?”要投宿的丈夫问道。
⾼严挑眉。“怎么,你对她有意思?”
“当然不是!”他马上脸红,妻子也投来责怪的眼神,叉手想听他有什么好解释。“听说省城有人在找一名孕妇,脸圆圆的,个子不⾼,赏金从五百两提⾼到一千两,现在都出到两千两了。因为跟令妹有点雷同,所以我才好奇问了一下。”
“除非吃不好,哪个孕妇脸不圆?我们这里到省城路途不近,那名孕妇没人跟着,跑这么远都流产了。”⾼严嗤之以鼻。“我妹子死了丈夫,又欠亲戚一**债,谁会出两千两找她?又不是皇亲贵戚。你们住三号房,上楼后左拐第三间。”
把客人打发上楼后,⾼严拿着木栓卡进⾝后木牌上的三号房格子內。
“大哥。”杜晴藌唤着,不只她,客栈里年纪比他小的都得叫他大哥。“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去找名孕妇?”
⾼严想了下。“天晓得,这世上光怪陆离的事很多。有可能是富家老爷七老八十了才有这么个孩子,其他亲戚为了争产,所以想杀人取婴;也有可能是富家千金婚前偷欢怀上孩子,怕嫁不出想引产,让人给逃掉了;也有可能是富太太生不出孩子,出了两千两⾼价让有孕的妇人不得安宁啦!”
“怎么都是富贵人家,寻常人家妻子不见了都不会找吗?”她还在想是不是负谦找她呢…唉,她好矛盾喔,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呢?
孕妇心眼多,果然不是假的。
“你傻啦?寻常人家拿得出两千两吗?就算有二十两都不见得愿意拿出来寻妻了,再娶个更年轻、更漂亮的不是更好?”⾼严哈哈笑了几声,看杜晴藌脸⾊黑得跟木炭一样才闭嘴。“你生气啦?”
“哼,你们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混账!”杜晴藌气得眼眶含泪,气负谦,气静红,更气她自己!
“别气别气,万一把小孩气出来我就头大了。”⾼严抹汗,平常就没见她情绪起伏这么大啊!“寻常男人没本事三妻四妾,不见得心里不想。但也有人像我一样不成亲,一个人逍遥自在,也有人终生就守着一个人,到死不续弦、不变卦的。一种米养百种人,也有男人爱男人的…啧,我在说什么东西!”
“嘴!”杜晴藌被逗笑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总爱自寻烦恼,下定决心的事,又很容易因为一些因素动摇…糟糕透了…”
“人性就是如此,不意外。对了,你来都快三个月了,我还不知道你故居何处?”只知道她托商队扔颗泥巴团到某户人家门口,本以为她跟谁结怨要丢土团,还想帮她出口恶气呢,后来知道是她跟亲戚之间约定还钱的方法,有够奇怪。
“我…我来自鸣台山…”她真的把那里视作“家”现在却回不去了。
“鸣台山?”有点耳热。⾼严想了一会儿,突然烈猛拍桌。“刘负谦买的那座茶山不就是鸣台山吗?你是那里茶户的女儿吗?”
“啊?你认识负——我是说,我们当家现在改姓蒋了。”杜晴藌赶紧改口。缘分作弄人呀,这么多客栈,就让她选中一间老板认识负谦的。
“他认祖归宗啦?当初我离开省城的时候,他才当上龙家总账不久。我们是一块儿在码头工作的好兄弟——不过我想,只有我把我们俩视作兄弟啦,你不知道你当家有多混账!”⾼严撇嘴,想到蒋负谦,一脸又爱又恨的表情。
“负…以前的当家是什么样子?”杜晴藌来了精神,就算彼此间有不愉快,终究还是心爱的人,总想多了解他一分。“他说他的个性愤世嫉俗,真的吗?”
“何止,阴晴不定、古里古怪都能套到他头上!”客栈里不是没生意,两人站着聊,中途还来了两队人马要投宿,一队护镖、一队护茶,⾼严很快就安排好房间。“老张,你来顶着。晴藌,我们到后院讲吧,总算有人认识负谦,可以听听我忍了好几年的苦水了。”
杜晴藌急着想知道以前的负谦是如何让⾼严气得牙庠庠的,因此根本没注意前来投宿的人长什么样。一名曾经护送过她一程的庆余行商队大哥就在她面前一晃而过,脫队先回省城向蒋负谦通风报信去了。
他不要两千两的报酬,只要鸣茶愿意把莲茶铺到庆余行就好!
他家少爷甫接手庆余行就听了谗言,私改合同,虽然违约造成的赔偿由蒋英华全数垫上,蒋英华也按照合同,每月固定铺货茶叶到庆余行,但卖得好却不能加单,且事情也不全像他所说的,蒋负谦会隐忍下来不提告。庆余行的名声臭了,都近的茶号都不愿意卖他们茶叶,商队愈走愈远,茶叶质量更是参差不一,他们再头疼也买不到后悔药吃。
幸好老天开眼,赐给庆余行转圜的余地,他不能错失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