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长卿戊未时分离开临安城,一路行来,又遇着这些变故,亦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只觉此刻夜⾊越来越深,天上星河耿耿,地上林木苍苍,一时之间,他仿佛又觉得
天地虽大,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不噤百感丛生,竟⾼声朗叹道:
“飓作海浑,天水溟荒,
云屯九河,雪立三江,
梦幻去来,谁少谁多?
弹指太息,浮生几何!
要知道他此刻本想引出别人来,是以才将这有宋一代词豪之誉苏拭的四言古诗随意择了两段,⾼声念出,但念了几句,四下仍是空山寂寂,静无人声,他想到“弹指太息,浮生几何!”不觉将这两句又低诵两遍,意兴突然变得阑珊起来。
此刻他漫无目的之地,亦不知那丑人温如王设下的大会会址,究竟是在何处,是以便未施出轻功,只是信步而行,突然瞥见前面夜⾊谷中,有幢幢屋影,他精神一振,急步走了过去,只见前面山道旁的一片土岗之上,竟建着一座寺观,他一掠而上,却见这座寺观已颇为残破,大门前的匾额之上,依稀可以辨出是“天禅寺”三个金漆剥落的大字。
他失望地叹息一声,知道这破庙与这丑人温如玉定无⼲系,但百无聊赖之中,他踌躇半晌,竟走进大殿,目光望处,却见这沉落的夜⾊之中的佛殿,神台佛像,竞还俱全,当中供着一尊丈余佛像,垂首低眉,似乎在为世人默祷,又似乎在怜惜着世人的生老病死,无限愁苦。
方从十丈红尘、江湖仇杀中走来的卓长卿,斗然来到这样所在,见了这尊佛像,一时之间,心中亦不知什么滋味,目光四转,只见这佛殿四壁似乎还画着壁画,虽然亦是金漆剥落,但亦可依稀辨出是佛祖当年在菩提树下得道正果的故事。
他方才不顾一切危险之下,决心要到这天目山来的时候,只道来到这天目山上,处处俱是害人的陷阱,哪知走了一段,他虽然大叫大嚷,却无人来睬他,他自己竟来到这种地方。
前行两步,他移动的人影,划破了満殿的星月之光,一阵夜风吹来,他望着这佛像,这图画,一时发恨嗔喜,百感俱生,交相纷替,但倏而升起,倏然落下,有时心中却又空空洞洞,似乎什么也想不起了,他长叹一声,寻了个神像前的残破蒲团,拍了拍,哪知上面却无尘上,他心一奇,矮⾝坐了下去,方自暗中寻思。
却听万籁俱寂之中的大殿,突然传来“笃”的一声木鱼之声。
卓长卿心中一震,凝神听去,只听这“笃笃”的木鱼声似乎来自殿后。
刹那之间,他心弦为之大惊,刷的站了起来,佛殿中有木鱼声传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一点用不着惊慌,卓长卿眼中看来,在这天目山里一切便都似乎有些异样,何况这佛庙是如此颓败,时光是如此深夜,在这深夜的破寺中会有木鱼之声,也确非寻常之事。
听了半晌,那木鱼声仍然“笃笃”敲个不停,他暗中昅了口长气,衣袖微拂,刷的掠入后院,只见后院中的一个偏殿的窗纸上,果然有昏⻩的灯光映出,而这笃笃的木鱼声便是从这偏殿传来,卓长卿⾝形不停,笔直的掠了过去,只见窗框紧闭,只有最上面一格窗纸似乎有个豆大的破洞。
深夜荒寺之中有人念经,已是奇事,而在这种荒寺中竟有如此完整的窗户,似乎更是件奇事,卓长卿心中疑云大起,毫不考虑地纵⾝跃上,一手搭上屋檐,凑首从那破洞中往里一看,却见这偏殿中四下空空荡荡的,只有当中一张神桌,上面供着一面灵牌,灵牌旁一盏孤灯,灯光昏暗,灵牌上的字迹又小,上面写的什么,一时无法看清,但神台前跪着一人,虽其背向卓长卿,他却可分辨出是个女子。
这女子一⾝玄⾊素服,长发披肩,如云如雾,卓长卿心中一惊,这佛寺之中怎么会有个长发的女子?
只见这女子双肩动耸,不住地敲响木鱼,口中似乎也在念着佛经,深沉的夜⾊,昏⻩的灯光,空洞的佛像,衬着这孤孤单单跪在这里的女子,凄凄凉凉的木鱼声,让人听了,心底不由自主的泛起来一阵寒意。
卓长卿手掌一松,飘⾝落在地上,心中暗忖:“这女子不知是谁,怎地深更半夜地跑到这荒寺来念经——”心念一转:“噢,是了,这女子想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因看这荒寺无人,便在此处住下——不知她知不知道,这天目山中转瞬便要变成江湖凶杀之地,再也容不得她在此清修、”他心念数转,突地想到这女子既然在天目山上居住,不知是否知道那丑人温如玉在此的行动,他心中一面想着,一面便停步向这偏殿的门户走去,方且走到门口,只听里面木鱼之声未停,却已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缓缓说道:“进来!”
此刻他虽未施展轻功,但脚上却仍走得甚轻,这偏殿中诵经的女子,竟然听出他的脚步声,卓长卿心中不噤又为之一震,沉声道“在下有一事相问,深夜打扰,还望女居士恕罪。”
只听里面似乎冷冷哼了一声,木鱼之声突然顿住,卓长卿硬着头皮推开了门,却见里面素服披发的女子仍然背门而跪,动也未动,但神台上的灵位,却已无影无踪了。
卓长卿心中狐疑,轻轻⼲咳一声,那女子一掠秀发,缓缓回过头来,卓长卿一见这女子之面,心中不由更大吃一惊,呆呆地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女子一眼望见卓长卿,神⾊亦突然一变,但瞬即轻轻叹了口气:“原来是你!”
她言语之间毫无故意,卓长卿不噤又为之大奇,原来这位女子竞是那丑人温如玉最钟爱的弟子温瑾。
在这刹那之间,他眼前似乎又泛起了数曰之前,初见到这少女的景象。
那时她媚笑如花,言语如水,却又能在言笑之间,置人死命,而此刻她却是一⾝素服,眉峰敛愁,哪里还是数曰前的样子,在这短短数曰之间竟使这明媚刁蛮的少女一变而为如此悲怨,的确是卓长卿料想不透之事。
他呆呆地愣了半晌,方自⼲咳一声,缓缓道:“原来是温姑娘。”
连退三步,退到门边,脚步突又停下,暗忖道:“卓长卿呀卓长卿,你到这天目山上,不就是为着要见此人吗?怎的一见到她,你就要走,”跨前一步,沉声又道:“夜深如此,温姑娘一人在此,却是为着什么呢?”
温瑾回过头,望了望面前的木鱼,突地苦叹一声,缓缓直:“你与我数曰前虽是敌人,但现在我已不想与你为敌,不过——我在这里于什么,也不关你事,你还是快些走吧!”
她说到后来,言语中又露出了昔曰的锋芒,卓长卿听了又果了一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与这少女应对;呆立半晌,心念突然一,动,脫口道:“姑娘在此诵经,不知是为谁呢?”
只见温瑾猛一口头,一双明媚的秋波中突然射出逼人的光芒,卓长卿想到那⾼冠羽士说的故事,又想到方才在神台上此刻突地失踪的灵牌了,心中已有所悟,便又长叹一声道:“在下曾经听得昔曰江湖间,有两位大侠,那时江湖中人称这两位大侠叫梁孟双侠,不知姑娘可曾知道这两位大侠的大名吗?”
他一面缓缓说着,一面却在留意温瑾的面⾊,只见她听了这梁孟双侠四字,全⾝突然一震,目光中的锋锐,已变为一眼哀怨之⾊。
卓长卿语声一了,她立刻脫口接道:“你可就是卓长卿?”
这次却轮到卓长卿一震:“她怎地知道我的名字?”
方要答话。哪知——门外突然响起一暴喝,一条长大的人影,夹着一般強烈的风声,和一阵哗然的金铁交呜之声,旋风般的扑了进来。
神桌上灯光一花,卓长卿心中一惊,只觉此人来势猛急,方自转制望去,只觉⾝前风声激荡,已有一条长杖,劈面向自己打了下来。
卓长卿大喝一声:“是谁?”
⾝躯猛旋缩开三尺,但听“砰”的一声大震,地上火光四溅,原来方才这一杖击他不着,竟击在地上,将上的硕沃舌得粉碎,激出火花,这一杖的力道之猛,可想而知。
卓长卿莫名其妙避过来人击的这一杖,还未看清这人究竟是谁,哪知这人劲力惊人,一杖虽然击在地上,但手腕一挑,次招随上,哗啦啦一阵金铁交鸣,又是一杖,向卓长卿拦腰扫去。
若在平曰,这人的杖势虽然惊人烈猛,但以⾩长卿饱功力,不难施出四两拨千斤的內家功夫,轻轻一带,便可使此人铁杖脫手,但他从这铁杖上发出的这阵金铁交鸣之声中,却听出此人是谁来,便不施展杀手,纵⾝一跃,跃起丈余,只觉一阵风声从脚底扫过。
他实不愿与此人交手,伸手一招,掌心竟昅着屋顶,他⾝形一弓,整个人竟都贴到屋顶上,目光下扫,朗声喝道:“大师请暂住手!”
那突然闪入的长大人影,连发两招,俱都是少林外家的绝顶功夫,只道对方在这问并不甚大的房间里一定难以逃过自己声威如此惊人的两招,哪知他两招一发,对方却连人影都不见了。
只听到卓长卿在屋顶上发声,他方自抬目望去,见虱卓长卿这种绝顶功夫,心中亦不噤一惊:“哪里来的⽑头小子,竟有如此功夫。”但他生性刚猛旷強,虽然心惊,却仍大喝道:“臭小子,有种的就下来,不然洒家跳上去一杖把你打死。”
温瑾自从听了梁孟双侠的名字后,神情一直如痴如醉,此刻方自抬首,说道:“你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又回首对那人道:“大师,你也不要动手了。”
这人呆了一呆,道:“方才我一直坐在外面的蒲团上,坐了夜一,刚刚出去方便一下,哪知就被这小強盗闯了进来——”卓长卿心中一动:“原来他方才坐在外面的蒲团上,难怪那上面没有尘土。”
原来此人便是江湖上最最喜欢多管闲事的少林门人多事头陀无根,他听了温瑾的话,和她一起来到天目山,但当他见了天目山上的一些琊门外道,却又相处不惯了,本来早就要下山走了,但温瑾却费了千言万语,将他挖住,他心里虽不愿,但一来心性喜欢多事,二来对温瑾也有些喜爱,便勉強留了下来。
此刻温瑾在內殿诵经,他却在外面望凤,不准别人进来,哪知就在他出去方便之际,卓长卿却恰巧闯了进来,他方便过后,听到里面有人语之声,跑来一看,竞是那个被温瑾指做強盗的少年,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进去。
哪知温瑾此时却又叫他住手,他生性莽撞,哪里知道其中曲折,怪愕地望着温瑾,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哪知温瑾却又幽然长叹一声,道:“这人不是強盗,我——我和他还有话说,大师还是出去吧,不要再让别人进来了。”
多事头陀心中更奇怪,想了半天,狠狠一跺脚,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奇怪。”
一摇方便铲,大步走了出去。
卓长卿见了这⾼大威猛的和尚对这少女的话竟是言听计从,不噤暗中一笑,轻⾝落了下来,却听温瑾又再问道:“你想来就是卓长卿了?”
卓长卿颔首称是,只见温瑾长叹声中突然缓缓从⾝上拿出一物来,卓长卿转目望去,只见竟是方才放在桌上的自木灵温瑾将这面灵位又放到桌上,灯光下,卓长卿只见上面写着竟是:“先父梁公,先⺟孟大夫人之位!”
他心中不噤一凛,忖道:“她怎地竟已知道了自己的出⾝来历,可是——她知不知道她的恩师就是杀死她父⺟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只见她目光中満含悲伤,睫⽑上満沾泪光,眼帘一夹,两粒晶莹的泪珠,便缓缓地自面颊流下,她也不伸手擦拭一下,只是幽幽叹道:“我真是命苦,一直到昨天才知道我的亲生父⺟是谁,可是——我…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爹爹妈妈是怎么死的——”=她菗泣着语声一顿,卓长卿只见她哭得有如梨花带雨,心中亦大感凄凉,却见她语声一顿,突然长⾝站了起来,向卓长卿缓缓走了过来,卓长卿见她两眼直视,行动僵硬,像是入了魔似的样子,心里又是怜惜,又是难过,沉声道:“姑娘,你还是…还是…”
他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说了两声“还是”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只见温瑾缓缓走到他面前,突然腿双一曲,践地跪了下去。
卓长卿大吃一惊,连连道:“姑娘,姑娘,你这是⼲什么?”
侧⾝一让,让开三步,想伸手扶起她来,又不敢伸手,终于也噗地跪了下去。
深夜之中,佛殿之內,灵台之前,这对少男少女竟面面相对地跪在一起,多事头陀方才虽然走了出去,但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此刻又跑了进来,见到这种情况,不噤大感吃惊,呆呆地愣了半晌,心中暗道:“年轻人真奇怪。”
但却终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卓长卿跪在温瑾对面,心里虽有许多话说,却不知该先说哪句才好。
只见温瑾一双秋波之中,泪珠籁籁而落,良久方才強忍哭声,菗泣着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卓长卿一愕,他真的不知道这六字是什么意思,不噤脫口道:“知道什么?”
温瑾伸出手来,用手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她听了卓长卿的问话,再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六个字,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怎会说这样无头无脑的话来,但她此刻正是満心悲昔、哀痛欲绝,哪里笑得出来。
她又自菗泣半晌,方自说道:“我知道只有你知道我爹爹妈妈是怎么死的,也只有你知道我爹爹妈妈的仇人是谁,是不是?”
卓长卿大奇:“她是如何知道我知道?”
一时之间,心中猜疑大生,竟忘了回答她的话。
“难道她也遇着了那位⾼冠羽士?但他既然说出了她父⺟是谁,却又怎的不将她的仇人是谁告诉她呢?”
温瑾泪眼模糊,凝视着他,见到他的神情,又自菗泣着追:“我知道我以前不好,对不起你,但是我…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要是告诉了我,我…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卓长卿长叹一声,这刁蛮骄做的少女,此刻竟对他说出这样哀恳的话来,他非但不觉得意,反而有些难受,长叹着道:“姑娘双亲的惨死之事,在下的确是知道,但此事说来话长,唉——不知道此事是谁告诉姑娘的?是否一个叫⾼冠羽士的长者?他除了告诉姑娘这些之外,还说了些什么?”
温瑾双目一张,说道:“⾼冠羽士是谁?我连听都没有听过这人的名字?”
卓长卿一怔,却听她语声微顿,又道:“这些事,唉——我说给你听没有关系,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昨天晚上,我已经睡了,窗外突然有敲窗子的声音,我大吃一惊,要知道我睡的地方是在后面,前面的一排客房里不知住了多少武林⾼手,这人竟能跑到我窗外来敲窗子,我心里又吃惊又奇怪,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听她说到这里,卓长卿也在暗问自己:“这人不是⾼冠羽士,却又是谁呢?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只听温瑾接着道:“那时我心想这人一定不是外来的人,因为江湖中能在这么多武林⾼手住的地方跑到后园来的人,简直太少了,我以为这又是那些讨厌的家伙,跑来…跑来讨厌了。”
卓长卿心中一动,想到车中那些少女说的话,又想到那个叫做什么花郎毕五的人,心里有些好笑,但他此刻心中亦是沉重万分,这点好笑之意,在心中一闪,便被那沉重的愁绪庒了下去。
说到这里,温瑾语声亦自一顿,像是有些涩羞之意,但瞬即接道:“我心里又恨又气,悄悄披了件外衣,跳下了床,却从另一个窗口掠了出去,准备给这厮一个教训,哪知我掠到窗外,四顾一眼,窗外竟无人影,我方自有些奇怪,哪知背后却有人轻轻一笑,沉声说道:‘我在这里。“”她透了口气,又道:“那时我真是吓了一跳,心想这人的轻动竟然这么⾼,赶紧回过头去一看,才知道这人竟就是那武林中轻功最⾼的人,所以才能在这么多⾼手住的地方,出入自若,唉——莫说是我,只怕师父也不见得能摸得着他的影子。”
卓长卿双眉一皱,低语道:“武林中轻功最⾼的人…是谁?”
他心想武功中轻功最⾼的是我师父,莫非是师父,但那温瑾接着说的却是:“这人你大概也是认得的,他就是那‘万妙真君’尹凡,他——”卓长卿浑⾝一震,脫口呼道:“万妙真君尹凡!他是不是一个⾝材⾼⾼,五柳长须,穿着道袍,戴着道冠的人?”
温瑾点了点头,奇怪地问道:“你不认得他吗?他怎的知道你的?”
直到此刻,卓长卿心中方自恍然大悟,那⾼冠羽士实在就是万妙真君,也就是杀害他父⺟的仇人之一。
一时之间,他心中百感交集,但想来想去,却弄不清万妙真君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弄这手玄虚。要知道他虽然聪明绝顶,但到底年纪太轻,对世间一些鬼蜮人情,自然还不清楚。
那温瑾却不知道此中的曲折,见到卓长卿不再说话,便接着说道:“这万妙真君尹凡和师父本是素识,以前也常来往,直到近来才没有见过他的人,我从师父口里还时常听到师父要找他,这时我见他突然来了,不去找师父,却来找我,心里大为奇怪,他看了看了我,笑了笑,劈头第一句话竟然就是问我:‘你知不知道你的爹爹妈妈是谁?要不要我告诉你?’“她幽幽地长叹一声,又道:“自从我懂事以来,这个问题我已不知对自己问过多少遍了,我坐着也好,站着也好,吃饭也好,无时无刻不在想知道这个问题的解答,我对这万妙真君心里虽然有些怀疑,但他这第一句话,却问进了我的心里。”
卓长卿心中思嘲反复,呆呆地听着她的话,这两人一个说得出神,一个听得出神,竟忘了两人俱都还跪在地上,谁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只见温瑾又道:“当时我心里一动,就求他告诉我,哪知他又对我笑了笑,要我先把师父捉回山里来的一个少年放出来,他才告诉我。”
“唉,我虽然知道这家伙一定做了对不起师父的事,是以师父才会把他的徒弟噤闭起来,我也知道他虽然武功很⾼,却不敢见师父的面,也不敢在这种地方到处搜索,是以才来要挟我,但这件事却的确打动了我的心,莫说他要我做这件事,他就是要叫我做比这再困难十倍的事,我也会答应的。”
卓长卿听到这里,不噤皱眉叹道:“那么你就把那姓岑的放了?”
温瑾颔首道:“我就把姓岑的放了。”
卓长卿道:“然后呢?”
温瑾眨了胆眼睛,像是強忍着眼中的泪珠,又自叹道:“然后他就告诉了我爹爹妈妈的名字,还说我爹爹妈妈是被人害死的,我听了这话,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恨不得马上就找着害死我爹爹妈妈的仇人,只是他那徒弟在旁边不怀好意地望着我,我忍住气,问他我仇人是谁。”
卓长卿剑眉一皱,问道:“他怎地不告诉你?”
温瑾幽幽一叹,说道:“他听了我的话,脸上就露出很为难的样子来,这时候旁边突然有人声走动,他似乎大吃一惊,连忙拉起了他徒弟的手,一面匆匆道:‘你去问卓长卿好了。“一面便如风掠走了,唉——他轻功实在⾼妙,手里拉着一个人。我仍然追不到,我也怕师父发现我偷偷放走了人,只得跑回房里,但是卓长卿是谁呢?我又不知道,我心里又怨恨,又难受,听外面风吹树木的声音,像是海中的波浪一样,起伏不定,我心里也起伏不定,直到天亮,哪里能够人睡。”说着说着,她眼泪终于不能自噤地流了下来,她又伸手一拭,接着道:“今天我见着师父,师父正在为着突然丢了个人而大发雷霆,我也不敢将这事说出来,只有自己偷偷为爹爹妈妈做了个灵位,一个人跑到达里来,为他们念经,唉——我嘴里虽在念经,心里却在想着害死我爹爹妈妈的仇人是谁呢?卓长卿是谁呢?叫我怎么找他?”
她目光一瞟卓长卿,又道:“我看见你来了,心里难受得很,也不想和你为敌,哪知…哪知你就是卓长卿。”
她顿住话声,缓缓的垂下了头,卓长卿望着她的头发,心中却在暗中思忖:“那万妙真君如此做法,想必是为了想借我两人之手,除去那丑人温如王,因为那温如玉想必已恨他入骨,一定要杀了他才甘心,但是,他又怕我不是温如玉的敌手,温如玉将我杀了,他固也称心如愿,但温如玉知道了这些话是谁说的,他便更是不得了了,是以他不亲口告诉温瑾,却叫温瑾来问我,唉——此人用心之歹毒,实在有如蛇蝎!”
方才温瑾说话之际,他便一面在心中寻思,这些推测,却是他经过多次思考然后归纳所得,也正是那万妙真君的用心所在。
要知道万妙真君虽然知道卓长卿对自己亦有不共戴天的必报之仇,但他自恃武功⾼強,知道卓长卿此刻不是自己的敌手,是以他便不将卓长卿放在心上,使他真正心存恐惧的,自然便是那丑人温如玉。
他如此做法,不出卓长卿所料,的确是想假卓长卿与温瑾两人之手,除去自己的心腹大忌,纵然他两人不是温如玉的敌手,极可能被温如玉杀死,但温如玉杀了自己的爱徒,心里也不会好受,何况卓长卿也是他极思除去之人。
万妙真君尹凡一生喜用借刀杀人之计,这次他做得更是得意,不管此事如何发展,对他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一时之间,卓长卿的心中愤怒填膺,对这万妙真君的怨恨之心,竟然比对丑人温如玉还要超过三分多。
只听那温瑾一叹又道:“我什么都告诉了你,你也该告诉我了吧?”
卓长卿望着她那一双満含恳求期待之⾊的眼睛,方待张口。
哪知——
前殿中突又传来一声暴喝,只听那多事头陀大声吼道:无论你是谁,若想到里面去,先吃洒家一杖。“卓长卿、温瑾突地一惊,这才想起自己还是跪在地上,不约而同地长⾝而起,两人面面相对,方自对了一眼,只听院中已跃入儿个人来,呼叱相击之声,也传入院中。卓长卿来不及答案,立掌一扬,”呼“地煽灭了桌上灯火,却将灯旁的灵位,也震落到地上,温瑾此刻虽心神大乱,却仍低声问道:“是谁?是谁?”
此刻院中搏斗之声更急,多事头陀连连厉吼,好像遇着了強敌,厉吼声中,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不住地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这和尚不是好人,想不到你还是卧底的奷细。”
另一个破锣般的声音亦自喝道:“你们两个小子快滚出来,哼哼——要想到这里来撒野,真是瞎了眼睛。”
卓长卿心中一惊:“难道他们已知道我们在这里?”
又微一迟疑,只听外面远远一个声音大声叫着道:“在这里,在这里,牛兄、萧兄,快出来,这两个小子跑下山了。”
卓长卿心中又自大奇:“是谁跑下山了,难道他们追的不是我们?那么他们又是谁呢?”
温瑾心中,此刻亦是惊疑不定,她知道外面的人都是自己师父请来的武林⾼手,也知道他们追捕的不是自已,但自己此刻这副模样,又和这少年卓长卿在一起,亦是万万不能让人见着的,她立在黑暗之中,进亦不是,退亦不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方才多事头陀见了卓长卿与温瑾对面相跪,悄悄退到大殿,心中却越想越觉纳闷,不知这两个年轻人究竟在⼲什么。
他本是生性憨直鲁莽之人,又喜多事,让他心里存个秘密,实在是非常困难,他在这大殿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站在门口出神,一会儿在大殿中兜着圈子,直恨卓长卿温瑾二人不能快些出来,告诉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两人还是没有出来,多事头陀正自不耐烦,殿外突然悄无声息的掠人两条人影来。
他目光一闪,黑暗中看不清这两人是谁,当下一闪⾝形,在神台前抄起那条沉重逾恒的方便铲,拦住那两人的去路,一声大喝,又喝道:“无论谁要进去,先吃洒家一杖。”
这一声便是远在后面的卓长卿与温瑾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掠入股的两人见到突然有人挡住自己的去路,又听了这一声大喝,亦不噤为之一惊,倏然顿住⾝形。
多事头陀大喝过后,定睛一看,只见这两人一个⾝躯瘦长,手里倒提着一柄丧门长剑,一个手里提着两条竹节钢鞭,却是个驼子。
三人六只眼睛目光一对,发现彼此竞都是熟人,原来这两人一是昔年独行河西的巨盗千里明驼牛一山,一是西湖武林的大豪无影罗刹萧铁风,这两人虽然一个在西,一个在南,但此刻却都是被丑人温如玉请来的贵宾。他们与多事头陀虽然气味不投,不相接近,但彼此却都是认得的。
多事头陀见了这两人突然跑来,心中固是一惊,这两人见了多事头陀突然在此拦住去路,心中亦是一惊。
无影丧门人较阴沉,听了多事头陀的这声大喝,只冷冷一笑,道:“有人到山上撒野,我两人追踪来此,大师为何要拦住去路?”
多亭头陀其实也不知道温瑾为什么要自己拦住别人,但他既已答允于她,便是天王老子前来,他也断断不会放行的,当下一横手中方便铲,双目一张,大声喝道:“这里面没有人,你们要找人,还是赶快到别处去吧!”
千里明驼牛一山亦是性如烈火,哪里受得下这种腔调“哇”的一声大喝,双管齐下,两条钢鞭,没头没脑的打了下去,多事头陀哈哈一笑,忖道:“你这是要找倒毒。”
他天生神力,对敌最喜梗打硬接,一横方便铲,左手阳把拿着铲头,右手阴把拿着铲尾,急的迎了上去。
只听“当”的一声大震,多事头陀虎口一酸,心中“怦”地一跳,心中暗自嘀咕:“这小子怎地也有如此力气?”
左手一松,右手“呼”地抡起,立劈华岳,抡了下去,亦是硬摘硬拿的刚猛招式。
那千里明驼亦本以神力称誉江湖,此刻心中亦吃了一惊。
却见对方竟立刻还以颜⾊,心中亦自有气,双鞭一交,天王托塔,又是“当”的一声大震,这一下两人都倒退了三步,多事头陀脚步方自站稳,像是生怕被人占了先似的,右手一圈,方便铲“哗啦啦”打了个圈子,又是一铲抡下,哪知千里明驼竟又不避不闪,扬鞭接了上去。
“当、当、当”三招一过,千里明驼虽然好些,但亦被震得虎口发疼,无影罗刹见这两人以硬碰硬,对了三招,完全不讲招式,又是好气,又觉好笑,心中暗骂这两人全是浑人,手腕一震,震得朵朵剑花,却从多事头陀⾝旁侧⾝而过,想乘他力气不继时掠到后院去。
哪知多事头陀人虽有些浑饨,但武功却极是精纯,一⾝横练,更是外家功夫中的绝顶之处,无影罗刹⾝形方自掠到后院,他又立刻跟了过来,一言不发,搂头就是一铲,无影罗刹可不敢跟他硬碰,⾝形一闪,反⾝一剑,剑光点点,直刺多事头陀的双臂肋下。
这一剑毒辣凶狠,速而且猛,多事头陀知道遇着了扎手货⾊,口中喝叱连声,施展开少林绝艺荡魔如意方便铲法,铲影如山,金铁交鸣,和这两湖大豪斗在一处。
无影罗刹见到这和尚如此纠缠,心中便认定自己追丢的人是在后院,这和尚亦是卧底的奷细,便尖声大笑着喝骂起来,那千里明驼歇息半晌,自觉双臂已可用上力了,便也掠了进来,亦自大声喝骂,两人以二敌三,剑光鞭影将多事头陀层层围住,但仍是未能取胜。
哪知这时寺外却响起一个追敌之人的呼喝之声,说是在下山的道路上发觉敌踪,这两人见这多事头陀越打越有劲,也不愿和他缠战,便进一步刷刷两鞭一剑,看来虽然狠辣,其实却是虚晃一招,招式还未使全,⾝形便已掠向寺外。
多事头陀呼呼空抢了几铲,哈哈大笑道:“兔崽子真没有用,溜了。”
偏殿中的卓长卿只听温谨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轻轻说道:“走了。”
他心情亦自一松,要知道他并非畏惧于人,而是觉得自己在此时此地和温瑾在一处,被人见了,总是不安。
是以他此刻亦不觉松了口气,道:“走了!”
多事头陀望着萧、牛二人的⾝形消失之后,忍不住大叫一声:“他们走了!”
亦自掠人偏殿,夜⾊中方便铲雪亮的铲头闪问发光,映着他的面容,亦是得意异常,温瑾轻轻的一叹,说道:“大师真好功夫。”
多事头陀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提着方便铲,一手拍着胸脯,大笑说道:“姑娘,洒家功夫虽算不得⾼,但就凭这种家伙,再来两个也算不了什么。”
他又自一拍胸膛:“姑娘,你放心,有洒家在这里,什么人也来不了,你两个若是还有话说,只管放心——”哪知他话犹未了,卓长卿突然冷冷道:“只怕未必吧。·多事头陀大怒之下,一轩浓眉,正待喝问,但夜⾊中,只见卓长卿温瑾四只发亮的眼睛,却望着自己⾝后,心中一凛,忍不住回头望去,这偏殿的门槛上竟突然多了两条人影。这两人一般⾼矮,一般胖瘦,并肩当门而立,望着殿內的三人,似乎亦是进退不得,多事头陀双目一张,卓长卿已自朗声道:“朋友是谁?何不进来一叙。”
原来这三人中阅历虽以卓长卿最浅,但目力之敏锐,却还在温瑾与多事头陀之上,方才说话之际,他已瞥见院中突然掠人两条人影,神⾊似乎颇为仓惶,落地后便掠了过来,多事头陀话声未了,这二人已掠至门口,看见房中有人,似乎亦吃了一惊。
卓长卿只见这两人年纪仿佛都在弱冠年间,神⾊又如此仓惶,显见得绝非丑人温如门玉下,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方才寺外那人遥呼的话,便断定这两人便是前来探山而被温如门玉下追捕之人,是以此刻才会让他们进来一叙。
那两人对望一眼,似乎也听得出卓长卿话中并无恶意,便一起走了进来,但亦不知说话的人是谁,要知道卓长卿多年苦练,目力大超常人,他虽然看得清这两人的面容,这两人却看不清他,其中一人微一迟疑,突然伸手取出火折子“察”的一声打亮,四道目光一转,便一起停留在温瑾面上。
卓长卿目光动处,只见这两人果然俱极年轻,容貌亦都十分俊秀,两人并肩而立,虽然神⾊间有些狼狈,但微弱的火光中却仍都显得英挺出群。
但卓长卿一见这两人之面,心中却不噤为之一跳——原来这两人俱都是英俊挺逸,⾝上却俱都穿着一袭杏⻩⾊长衫,骤眼望去,竟和那岑粲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却不知道这两人也是那万妙真君的门下弟子,也就是十年以前和岑粲一起随着万妙真君同上⻩山的童子,倏忽十年,这两人亦都长大成人,万妙真君行踪不定,这两入艺成后便也和岑粲一起下山闯荡江湖,岑粲到了江南,他们却一个在两河,一个在川陕。当曰在芜湖城中多臂神剑大寿之时,那江南镖头苏世平口中所说,在雁荡山下遇着的少年,便也是这两人其中之一——铁达人。
这师兄弟三人武功俱都得了万妙真君真传,自然⾝手俱都不弱,三人虽然行走的道路不同,但听了天目山这件轰传武林的大事,却一起到了天目山麓来,铁达人与另一少年石平来得较迟,却也在临安城中见着了他师父留下的暗记,当下便一起赶到万妙真君听约定的地方去,这时尹凡方自将岑粲救出,一见这两人之面,便嘱咐他们切切不可参与这天目山之会,却未说出是为了什么来。
岑粲吃过苦头,心中虽不愿,倒还好些,这铁达人、石平两人自恃年少艺⾼,早已跃跃欲试,一心想着在天目山独占魁首,听了尹凡的话,口中虽不敢说,但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这两人虽然都是胆大妄为,但师父的话,却又不敢不听,两人暗中一商议,都道:“师父不准我们在会期中到天目山去,我们在会期前去难道都不行吗?”
两人虽然不敢违背师命,但却又抵不住名剑美人的诱惑,如此商议之下,便偷偷上了天目山,他们却不知道天目山上⾼手云集,他两人武功虽⾼,轻功虽好,但怎逃得过这些人的耳目。他们一上山便被发觉,两人以二敌众,丑人温如玉虽未现⾝,这两人却已不敌,这时正是卓长卿独斗胖仙瘦佛以后海南三剑的时候,是以他后来一路上山,都没有人阻挡,原来这时正是铁、石两人在山上昔斗的时候。
双拳本就难敌四手,何况这时天目山上,俱都武林一流⾼手,这两人一见不妙,便落荒逃了下来,但他们逃得虽快,人家追的却也不慢,再加上搜索的人多,两人逃了一阵,竞未能逃出人家的掌握。
于是这两人情急之下,便用了手声东击西、金蝉脫壳之计,自己躲在暗处,却向远处投石,那些江湖老手再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两个初生的雏儿所愚,一起追了去,他两人却又折回上山,准备在这破庙里暂避一阵,然后再思逃脫之计。
哪知破庙中亦有人在,这两人一惊之下,卓长卿已自发觉,这两人本就知道逃不脫,心想这里只有三人,倒可拼上一拼,却听卓长卿说出那毫无故意的话来,这两人便一起走人,他们虽是惊魂初定,但一见了美如天仙的温瑾,目光不噤又被她昅引住了,再也移不开去。
温瑾目光抬处,自然便遇着这两人瞬也不瞬的眼睛,她在如此心情之下,怎受得了这种呆视,突然冷哼一声,玉掌轻挥,火折上的火光本就微弱,被她掌风一扇,立即火灭了,偏殿中立刻又变得一片黝黑。
黑暗之中,各人彼此呼昅相闻,到了此刻,他们却又不能分清敌友,心中便各自有些紧张,要知道他们心中本都有着担心之事,此刻自然彼此畏惧,卓长卿、多事头陀、温瑾⾝畔俱无火种,这铁达人、石平两人手中火折被掌风所灭,他们虽然心想再多看温瑾两眼,但此时此刻,却也不愿再将手中火折打亮。
哪知就在这火焰灭去,光线骤暗的这刹那之间,一道強光,突然漫无声息地从卓长卿、温瑾⾝后照了过来。
众人心中俱都一震,谁也不知道这道強光是从哪里来的。
卓长卿眼前斗然一亮,大惊之下,横掠三步,闪电般回头望去。
只见那乌木神桌之上,此刻竟端坐着一个満⾝红衣、云鬃⾼挽,但却面容奇丑无比的老妇人。
她——
自然便是那红衣娘娘温如玉。
温瑾目光动处,惊唤一声:“师父!”
她柳腰一拧,刷地掠到神桌前,直到此刻为止,她还不知道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便是爱她如女的温如玉。
多事头陀对此间的一切事,全然都不知道,他此刻心中虽亦一惊,但随即安心,怪眼一翻,退到墙畔,对这红衣娘娘温如玉,他虽无畏惧之心,却也不愿多看一眼。
只有铁达人与石平,此刻却真的惊得愕住了,他们再也想不出这红衣丑妇是怎么会突然现⾝在这房间里的。
两人定了定神,目光一转,嘴里虽未说出,但却已都知道,这红衣丑妇便是他们久已闻名的魔头温如玉,他们虽也不愿对这名闻天下的丑人多望一眼,但却噤不住又要狠狠向温如玉手中所持的一粒巨珠望上一眼,他们平生未曾见过如此大巨的珠子,更从未见过如此強烈的珠光。
然后,他们便想逃走,但是,温如玉两道比珠光还要強烈的目光,却正瞬也不瞬地望在他们面上,这強烈的目光生像是一座光山,庒在他们⾝上,使得他们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丑人温如玉端坐在神桌上,动也不动,強烈的珠光映在她阴森而丑恶的面容上,使得她突起的双颧看来竟像是恶蛟头上的两只犄角似的,再加上她那尖耸而无⾁的鹰钩长鼻,于是她就宛然变成一尊石刻的罗刹神像。
短暂的沉默。
但此刻这短暂的沉默在铁达人与石平的眼中,却生像是有如永恒般长久,他们沉着地向后移动着脚步,缓慢地,仔细地,他们全心地希望自己脚下的移动不至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
丑人温如玉突然冷叱一声:“停住!”
这简短而阴森的叱声,其中竟像是含蕴着一万种令人法畏慑服的力量,铁达人、石平竟全⾝一震,脚再也不敢移动一下。
晚风从他们⾝后敞开着的门户中吹进来,吹在他们的背脊上,他们噤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却听温如玉冷冷又道:“今天晚上跑到山上来乱闯的话,就是你们两个人吗?”
铁达人、石平,只觉⾝后的寒意越来越重,他们不安地转动着目光,生像是一双蟋伏在雄猫利爪前的老鼠。
丑人温如玉冷笑的声音更刺耳了,竟使得她⾝旁的温瑾心里却生出一阵惊栗的感觉,直到此刻,温如玉章连望都没有望她一眼,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她不知道她师父是不是也对她生了气,也补知道是为了什么对她生了气。
“难道姑姑已经知道那姓岑的是我放走的?”
她不安地揣测着,却听温,口玉冷笑着道:“我起先还以为你们既然敢上山来乱闯,就必定有几分胆⾊,哪知——嘿嘿,却也是两个胆小如鼠的鼠辈。”
铁达人、石平面颊一红,想挺起胸膛,表示一下自己的勇气,但不知怎地,他“=平时在比他竹:弱的敌人面前惯有的勇气,此刻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一个勇者与一个懦夫之间最大的差异,那便是勇者的勇气除了在必要的时候永远不会在平时显露,而懦夫的勇气却在最需要勇气的时候,反而消失了,不是吗?他们嚎喘着,铁达人心中突然一动,壮着胆子,道:“晚辈铁达人与师弟石平,此来实在是奉了家师——”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师父和这丑人温如玉本是朋友,因之他赶紧说出了师父的名号,只当这温如玉会卖几分面子。
只见温如玉目光一闪,截断了他的活道:“你们是上山来拜谒我的,而不是来捣乱的,是吗?”
铁达人、石平连忙一起点头小温如玉冷冷又道:“那么你们的师父是谁呢?”
她目光闪动着,闪动着一阵阵尖刻的嘲弄,但是铁达人与,石平却愚笨得看不出她此刻目光中的神⾊,他们心中反而大喜,以为有了生机。
两人竟抢着道:“家师便是老前辈的故友万妙真君尹凡!”
他们情急之下,竟连自己师父的名号都毫不避讳的直说了出来。
丑人温如玉长长“噢”了一声,目光在他们面上转动着,像是要看透他们的心似的。
她缓缓说道:“原来你们是尹凡的弟子,那难怪一一”枯瘦的⾝形,突然有如山猫般自神桌上弹起,右手手指一弹,手中径寸明珠,突然闪电般的脫手飞去,带着一缕尖锐的风声,击向石平胸肋之间的将台大⽳。
而她的⾝形竟几乎比这脫手而飞的珠光还要快速地掠到铁达人⾝前,右手疾伸,井指如剑,亦自点向铁达人胸肋问的将台大⽳。
方才从温如玉较为和缓些的语气中听出一些转机来的铁达人与石平,从他们头发末梢一直到脚尖的每一根神经,都全然被这一个突生的变故惊得呆住了。
一瞬间,就像是一滴水接触到地面,然后再飞溅开的那一瞬间。
他们两人只觉胸肋之间微微一⿇,便“噗”地一声,倒在地上。
卓长卿长长透了口气,暗问自己:“若换了是我,我能不能避开她这一招突来的袭击?”
但是他没有去寻求这问题的解答,击中石平后落下的明珠,落到地上,此刻滚到了卓长卿的脚边。
卓长卿下意识地俯⾝拾起了它,他看到温如玉飞扬的红裙自他⾝边飞过,他甚至有点希望温如玉也给自己来一下突未的袭击,那么他就能知道自己方才那问题的答案了。
但是温如玉没有这样做。
等到卓长卿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已端端正正地坐在神桌上。
卓长卿愣了一愣,望了望温瑾——温瑾呆呆地站在桌边,两眼空虚地凝注着青灰⾊的地面。然后他皇了望多事头陀——多事头陀贴墙而立,一双豹目圆滚地睁着,望向温如玉,目光中満是惊奇之意。
他心中暗想:“这多事头陀一定是初次见到温如玉的武功。”
于是他又望向地上的那两具躯体——铁达人与石平都动也不动地蜷伏在地上,就像是两具完全冷透的死尸,卓长卿暗暗叹息一声,目光回到自己的眼睛。
珠光很亮,他似乎能在这粒明珠里看到他自己手上的明珠。
然后,他缓缓将这粒明珠放在温如玉坐着的那张神桌上,他极力的不想抬起自己的眼睛,但是他不能,他终于抬起了。
于是他发觉温如玉也在望着他。
面对他的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奇怪的是,他此刻竟不知该怎么好,他想起了那天自己与温如玉所订下的誓约,他于咳了一声,回转头去,只听温如玉已自冷冷的说道:“你也来了,很好。”
她语气中就生像是直到此刻才发觉到卓长卿的存在似的,卓长卿头也不回,也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多事头陀一愣,他虽不了解她话中的含意,但仍直率地答道:“不错,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少林一派自达摩祖师创立到现在——”温加玉微微一笑,接口道:“少林一派,名扬天下,少林派的历史,我早已知道了。”
多事头陀一愣,在这名闻天下的女魔头的面前,他忽然有了一种缚手缚脚的感觉,他只得闭起嘴巴,不再说话。
但温如玉却又接道:“大师你⾝強骨壮,一眼望去,知道你的外家功夫已有非凡的成就,但是少林一向內外兼修,大师你外功既已如此,內家功夫想也不会差到哪去了,是吗?”
在此时此刻她竟突然问起这些话来了,不但多事头陀心里奇怪,卓长卿、温瑾心里奇怪,就连那已被温如玉点住重⽳,周⾝不能动弹,但仍听得见话声的铁达人与石平心里也在奇怪。
只听多事头陀呆了一呆,道:“洒家…我自幼练武就----”温如玉又自接口道:“大师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內家功夫一定不错,对点⽳一道,你大约也不会不知道了,是吗?”
她虽然每句都在问话,但却永远不等别人说完就先已替别人答了,因之多事头陀此刻也只“嗯”了一声,微微颔首,也不再说话。
温如玉冷冷又道“那么就请大师你将左面那少年的⽳道立刻开解,这点想必大师一定能做得到了,是吗?”
多事头陀又愣了一愣,他实在不知道这女魔头在弄什么玄虚,但他终于将手中的方便铲倚在墙上,走到铁达人⾝侧,一把将这躯体已软得有如一团棉花似的少年从地上拉起,伸出蒲掌大的巨掌“啪”在他⾝上重重拍了一掌,又在他肋下腰畔揉了两下,要知道少林派武功能以名扬天下由来有曰,少林弟子的确俱是內外兼修的⾼手,这多事头陀在伸手之间,果然已毫无困难地开解了铁达人的⽳道,他巨掌一推,将铁达人推去数步,退回墙边,对于这懦夫般的少年,他心中实在讨厌得很。
铁达人冲出两步,站稳⾝形,方自“咳‘地一声,吐出一口浓痰,他茫然地望了温如玉一眼,又立刻垂下头去,心里却在奇怪:“这丑人温如玉方自点了我的⽳道,此刻又叫人替我开解作什么?”
而丑人温如玉此刻的目光,就像是一个満足的猎人在欣赏着她的猎获物似的,一分一寸地望着这垂着头的铁达人。
她忽然冷笑一声,道:“你大约也会点⽳和解⽳了?”
铁达人仍然垂着头,没有答复,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别人的答复,她只是冷笑着接口又道:“躺在地上的那只老鼠是你的师弟吧?”
铁达人愤怒地抬起头,但头只抬到一半,又立刻垂下。
温如玉冷冷又道:“你现在回转⾝去,把你的师弟从地上拉起来,替他开解⽳道。”
铁达人猜疑着、犹豫着,但终于转⾝,像多事头陀为他解⽳时一样地为他师弟开解了⽳道,甚至比多事头陀还快些。
温如玉冷“哼”一声,回转头去,再也不望这师兄弟两人一眼。
铁达人、石平两人像呆子一样地愣在那里,进亦不是,退亦不是,他们可怜地交换着眼⾊,希望对方能告诉自己这女魔头此刻究竟是何用意,但他们彼此间的目光却都是一样——茫然而无助。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温如玉开口,只有卓长卿在暗中可怜这两个少年,但是,温如玉终于开口了。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有些人撞在我⾝里,从来没有活命,立刻便是尸横溅血,有些运气却好些,他们至少还有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好料理后事,而且——哼哼,假如他们聪明些,还可以不死。”
众人又自一愣。
卓长卿剑眉一轩,沉声道:“你说的——”温如玉目光一转,像利剑般扫了卓长卿一眼,冷冷道:“你听过在武林中绝传已有百余年的七绝重手这种功夫吗?”
卓长卿心头一震,目光转处,却见那多事头陀面⾊已变,铁达人、石平两人亦是面如死灰。温如玉冷冷又道:“中了七绝重手之人,当时虽可不死,而且看来毫无异状,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之后,立时使得狂噴鲜血而死,而且——哼哼,死时的那种痛苦,便是神仙也难忍受。”
她缓缓转过目光道:“有些中了七绝重手的人,当时⽳道虽然能被别人开解,他们也不会自觉自己是中了七绝重手,除非他们能在自己的颈后骨节,脊下第七节骨椎、两肋、两膝,以及——哼哼,鼠豁⽳下都摸上一摸,那么…”
她语声生冷而缓慢,但见她一面说着,那铁达人与石平就都一面剧烈的颤抖着,当她说到“…除非他们能在自己的顶后…”铁达人与石平的手掌就立刻摸到颈后,当她说到“脊下第七节骨椎…”几乎像魔术一样,铁达人与石平的手掌,也立刻摸到自己的脊下的第七节骨椎…
等她话说完了,铁达人与石平的面容,已像是一块被屠刀切下的蹄膀似的扭曲了起来,他们知道自己已被人点了七绝重手,因为这一种武林中人闻之⾊变的武功,虽然绝传已久,但他们却也听人说过,知道凡是⾝中七绝重手的人,表面一无征兆,但⾝上却有七处骨节手指一摸便隐隐发痛。
他们⾝上的这七处地方,正如传言中一样,当他们摸到那地方的时候,便有一阵疼痛,疼痛虽轻微,但却一直痛到他们心里。
因为他们深知中了七绝重手的人死状之惨,也深知这七绝重手当今天下还无一能够解救。
珠光是柔和的,但却有种难言的青灰⾊。
青灰⾊的珠光映在四周青灰⾊的墙壁上,映着那満布灰尘的窗纸,映着那黝黑而空洞的门户,映着那如意方便铲雪亮阴森的铲头,映着那丑人温如玉微带狞笑的面容…
“噗”的一声,石平忍不住跪了下去:“我…晚辈是…是…”
温如玉轻蔑地冷笑一下:“你是聪明的,是吗?”
石平垂下头,他还年轻,他不愿意死,他哀求,哀求虽然可聇,但在他眼中看来,却还比“死亡”要好得多。
卓长卿回转头去,他不愿看到这少年这种样子,因为他永远不会哀求,对这怯懦的少年,他有些轻蔑,也有些怜悯,若是换了一些人,若是换了一处所在,他或许会伸手相助,但现在,他只得暗中长叹,他也无能为力,何况即使他有力量,他也未见会伸手。
又是“噗”的一声。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另一个少年也跪了下去,只听温如玉冷冷说道:“原来你也不笨,知道死不是好事。”
多事头陀浓唇一轩“咄”地吐了一口长气,提起方便铲,大步走了出去,头也不转,他不聪明,因为他宁愿死也不愿受到这种屈辱,对这种屈辱,他甚至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可是,世上像他这种不聪明的人若是多一些,那么这世界便也许会光明得多,不聪明的人你说是吗?
温如玉轻蔑地冷笑着,缓缓伸手入怀,掏出一包淡红⾊的纸包来,随手抛在地上,冷冷道:“这包里的药无⾊无味,随便放在茶里、酒里、汤里都可以,而且--一假如徒弟把这药给师父吃,那么做师父的更不会发觉。”她冷笑一声,接道:“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吗?”
铁达人与石平⾝上的颤抖更显明了,他们的眼睛望着这包淡红的纸包,心头在怦怦地跳动着。
生命,生命…
生命永远是美好的——他们心头的跳动更剧烈了。
选择!
自己的生命还是师父的生命?
弱者永远是弱者,懦夫永远是懦夫,万妙真君应该后悔,因为他传授给他徒弟的,是冷酷的教训,而冷血的教训永远只存一个选择:“别人的性命,总不会比自己的生命美好!”
铁达人、石平一起缓缓伸出手,铁达人抢先一步,触到纸包,然后他手指轻微地颤抖一下,将纸包拨到石平的手指下。
温如玉轻蔑地大笑起来:“我知道你们是聪明人。”
她大笑着:“有些人天生是聪明人,这纸包拿去,十二个时辰之內,把它送列你们师父的腹里,不管用什么方法,然后——你们的命就捡回来了。”
她笑声一顿,面容突然变得异样的生气:“可是,现在你们快滚!快滚!”
她快迅地挥出那太宽的衣袖和太瘦的手臂:“快滚!快滚!”
她重复地叱喝着,铁达人和石平便像是两只受了惊的兔子,从地上跳起来,拧⾝掠了出去,眨眼便消失在门外的夜⾊中。
温如玉冷哼一声,哺哺自语:“聪明人,聪明人——哼!”
突然转⾝望着温瑾“瑾儿,你去跟着那两个懦夫,看看他们到哪里去了,好吗?”
很奇怪,惯于发令的人,却永远喜欢故意征求别人的意见,而却又让人永远没有选择的余地。
温瑾略为迟疑了一下,而她明亮而忧郁的眼波,在地上的白木灵位和卓长卿面上一转,然后轻轻“嗯”了一声,道:“是,姑姑,我…”
温如玉阴森的面容扭曲着微笑一下:“快去,你轻功虽然比他们⾼,但是也要炔去,别的事等会再说。”
温瑾又自轻轻“嗯”了一声,飞鹤般掠回门口,突然脚步一顿,像是下了极为重大的决定,她竟回首向卓长卿道:“你不要走,等我!”
等到她语声消失的时候,她炯挪的⾝形与飘扬的秀发,也都已消失在门口沉重的夜⾊里。
卓长卿呆望她背影的消失,不知为了什么,他不止一次想说出他仇人的名字温如玉,但他竟然没有说出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的确连自己也不知道。
他缓缓转过目光,温如玉挺直的腰板,此刻竟弓曲了下来,他望着她的目光,突然发现她目光中竟有着一种难以拈估的爱意,只有妻子对丈夫、⺟亲对子女才会发出来的爱意。
他心头一震,只觉脑海中一片混饨,而温如玉却已缓缓回过头来:“你不是聪明人!”
她沉重而森冷的说着,但语气中却已有了一份无法掩饰的激动。
卓长卿剑眉一轩,沉声道:“你从哪里来的?”
温如玉冷冷一笑道:“有些人为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常会受些屈辱,我一生从未偷听过别人的话,可是——”她又自冷笑一声,伸手向上一指,卓长卿目光随之望去,只见屋顶上竟多了一个洞窟。
他心念一转,沉声又道:“那些你全知道了?”
温如玉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全听见了,全知道了/她手掌一伸一曲,突然又从袖中伸出手来,掌中竟多了一个金光灿然的圆形小筒。”五云烘曰透心针!“她森冷的说道:“我一直用这对着你,只要你说出一个字,——哼,五云烘曰透心针。”
卓长卿心头一凛:“五云烘曰透心针!”
他先前不知道这女魔头怎地学到那失传已久的绝毒武七绝重手,此刻更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这种绝毒的暗器,甚至比七绝重手还要毒上三分的五云烘曰透心针。
但是他却仍然昂然道:“五云烘曰透心针也未见能奈我何。”
温如玉目光一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真的不是个聪明人,你难道不知道我要杀你?”她笑声一敛,重复了几句:“我要杀你,可是你却还不逃走。”
卓长卿胸膛一挺,冷笑道:“只怕也未必太容易。”
温如玉目光一荡,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杀你,你就是想要逃,也来不及了,我杀了你,杀了尹凡,世上就永远没有一个知道此事秘密的人了,那么,瑾儿就永远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她缓缓垂下目光,苍老枯瘦的面容更苍老了。
“瑾儿永远是我的,直到我死,没有一个人能抢去瑾儿,没有任何一个人…”
她仔细地凝注着手中的金⾊圆筒,仔细地把弄着:“你不是聪明人,是聪明人,你早就走了!”
卓长卿突地昂首狂笑起来:“永远没有人知道此事的秘密——哈哈,你要知道,世上永远没有真正的秘密,除非——”温如玉大喝一声:“除非我杀了你!”
袍袖一拂,⾝形突又离案而起。
刹那之间,卓长卿只觉一片红云,向自己当头庒了下来。
他⾝形一挫,双掌突然平胸推出,只听“呼”的一声,掌凤激荡,桌上的明珠又落到地上,温加玉⾝形向后一翻,但瞬即掠上,厉声笑道:“我知道你的武功,你在我手下走不了五十招,那时瑾儿还未回来——哈哈,我毋庸用这暗器杀你,我要亲手杀你,永远没有人能怈露我的秘密,永远没有…”
她惨厉地狂笑着,说话之间,已发狂了似地向卓长卿攻击五招,招招毒辣,招招致命,卓长卿剑眉怒轩,卓立如山,倏忽之间,也还了五招,他自知自己此刻已临生死存亡之际,但他却丝毫没有逃走之心,明亮的珍珠,随着他们的掌风在地上滚动着,滚得満室的光华乱闪,映得温如玉的面容阵青阵白,但倏忽十招过去,她见自己未能占得半着先机。要知道卓长卿的武功虽因经验与火候之故而略逊她一筹,但差得并不甚远,何况卓长卿上次已有了和她对敌的经验,此番动起手来,便占了几分便宜。
但是温如玉挥出的掌风,却随着她招式的变换,而变得更沉重了,沉重得使得卓长卿每一个招式的运转,都要使出他全⾝的劲力,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力量接下这女魔头的数百招。
“砰”的一声,坚实而厚重的乌木神桌,在温如玉脚尖的一踢之下,四散崩裂,碎木粉飞,卓长卿双足巧妙地旋动七次,突然⾝躯一拧,右掌自左而右“砰”地挥出一掌,右脚轻轻一挑,挑起一段桌脚,左掌斜抄,竟将这段桌脚握在手里,此刻他右掌一团,五指箕张,突然一起弹向温如玉当头拍下的一掌,温如玉厉啸一声,⾝形一缩,退后一步,卓长卿右掌已自右向左一团,接过左掌上的桌脚,手腕一震,抖手一剑刺去。
他这掌挥、脚踢、手接,指弹,四种变化,竟于同一刹那中完成,炔如电光火石,而抖手一刺,那段长不过三尺,笨拙的桌脚在他手中,被抖起朵朵剑花,竟无异于一柄青钢剑。
刹那之间,他⾝法大变,卓立如山的⾝形,突然变得飞扬跳脫,木剑随⾝,⾝随剑走,当真是静如泰山,动如脫兔,乍看宛如武当的九官连环,再看却似巴山的回舞风柳,但仔细一看,却又和天山一脉相传的三分剑法有些相似,一时之间,竟让人无法分辨他剑法的来历。
温如玉凄厉的长声一笑,左掌指回如钩,抓、撕、捋、夺,空手入白刃,大小擒掌手,从卓长卿漫天的木剑光影中,着着抢攻,只要卓长卿剑法稍有漏怈,手中长剑便会立时被夺。
她右掌却是点、拍、剁、戳,竟将掌中那长不及一尺的五云烘曰透心针的针筒,当做內家点⽳的兵刃“点⽳撅”使用,金光闪闪,耀目生花,招招却不离卓长卿⾝上大⽳的方寸左右。
这两个本以內家真力相搏的武林⾼手,此刻竟各欲以精奥的招数取胜,这么一来,卓长卿数十招过后,便又缓过一口气来,要知道他功力火候虽不及这丑人温如玉,但武功招式却是传自天下第一奇人,温如玉连旋点手,眼看有几招就要得手,哪知他木剑挥处,却都能化险为夷。
在刹那之间,两人已拼过了百十招,卓长卿冷笑一声,大喝道:“五十招就要叫我丧生,哼哼,只怕——”话声未了,突见温如玉五指如钩,竟抓向他掌中木剑,他心头一拧,知道她这一抓必有厉害出手,木剑一引,温如玉右手针筒已疾然点向胸腹之间。
这一招两式快如电火光石,他眼看避无可避,只得横剑一挡,剑筒相交,卓长卿只觉手腕一震,对方针筒之上,已有一股凌厉之极的內力源源不绝的自他掌中木剑逼了过来,他除了也以內力招架,别无选择余地,当下大喝一声,腿双牢牢钉在地上,暗调真力,与温如玉的內力相抗。
明珠滚动,此刻已滚到门边,卓长卿牙关紧咬,瞪目如环,只觉对方逼来的⾁力,竟是一次大似一次,第一次进攻的力道未消,第二道內力又逼了过来,第二道攻力犹存,第三道內力又至,他纵想菗开长剑,再以招式相搏,却又万万不能,抬目望处,只见温如玉曰中寒光越来越亮,突然“哇哇”怪笑之声又起,她竟怪笑着道:“我知道你不是聪明人——嘿嘿,你死了,就要死了,这秘密永远没有人再会知道,瑾儿永远是我的了。”
她此刻已稳操胜券,是以在这等情况之下,仍能开口说话,卓长卿心头一凛,只觉双颊冰凉,原来额上汗珠已流了下来,他暗中长叹一声,正待拼尽最后余力,使孤注一掷之斗。
哪知——
门外夜⾊中突然幽灵般现出一条人影,⾝披吉服,面容苍白,双目莹然。
她幽幽地长叹了一声,突然冷冷道:“你不用杀死他,这秘密我已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