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命神医万柳堂见时机不可放过,遂穿着竹林用“蜻蜒三抄水、燕子飞云纵”的功夫,⾝势施展开,真如骇电惊霆,飕飕的三起三落,已到了这巨厅的月台旁。这时瞧见竹林西边也纵起一道黑影,轻快情形,一望而知正是师兄鹰爪王。自己先伏⾝在月台旁,容得师兄到了这巨厅旁,有遮蔽⾝形的地方,自己才看了看竹帘內,人影虽是不时晃动,这时正是没有人出来。目己一长⾝,向隐⾝在对面的师兄,一打手式,鹰爪王倒也看见了万柳堂。这时见师弟示意自己奔这巨厅的后面,鹰爪王也一挥手,一同扑奔了这巨厅的后边。
赶到转到了巨厅后,只见在丈余⾼处,一共是三个后窗,窗形十分坚固。这后面是四排,全是坐西坐北,两排房只北面的一排的窗上闪出昏⻩的灯光。鹰爪王往前探视巨厅后的四排矮屋,是两排房子成一个门户。这时看这情形,虽在深夜,匪党们还在处理着一切。这巨厅后面四排房屋,全是斜着方向。按着巨厅是座落在西北,立在乾宮,为是从他这巨厅作盐仓的总主⼲。后面这第一排座西向北,第二排是座北向西,一道木门,业已严闭。第三排仍是坐西,第四排仍是坐北,这两排总门洞开着。
鹰爪王因勘查巨厅,猱升后窗,势必要把⾝形显露。若是蓦地从矮屋中闯出匪党,自己不易立刻掩蔵躲避,所以先想把这里踏勘一下,以免误事。当时鹰爪王遂向万柳堂示意巡风,自己飞⾝蹿进了第二排矮屋,蹑足轻步,来到露着灯光的窗下。只听得屋中似有许多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辩着一件事,鹰爪王把这屋窗纸点了一个小洞,侧目窥偷,这才看出敢情他这里是匪党的宿所。里面并无陈设,只迎着门一张方桌,上面燃着一盏油灯。从这桌子两旁直到两边山墙,是通连的板铺。鹰爪王数了数,这一间屋內,竟有十二名匪党。內有五名匪徒,就着灯下赌钱,不住的口角着,內中一个靠左边山墙的匪党说道:“你们这么不仔细,这个时侯不老老实实觉睡,要自找挨申叱,我们跟着受连累才冤哩!”
这时有一个年轻的匪徒,手里正摸着两张竹牌,兴⾼彩烈的扭着头说道:“老实挺尸吧!我们比你知道的清楚,冯夏两位舵主还有工夫来察我们么?有职权的舵主黎明就得走二十船海砂子(盐),并且所有掌舵的多半得出勤到里外线上,迎劫淮阳派一班能手。谁有工夫来管我们,睡你的觉吧!舵上的事,全不知道,只会弟兄们堆里瞎嚷嚷。”说到这,把两张竹牌往桌上一摔,骂道:“好!瘪十,输钱输的才冤啦!小韩,你要再瞎嚷嚷,我可找你要。”
鹰爪王见这种情形,知道他们这全是不值曰,定没有再到前面去的,自己赶紧翻⾝来到前面。一出这道门,瞥见师弟续命神医万柳堂已经贴在了左首的后窗。鹰爪王跨出宿所木门脚下一点,腾⾝蹿了过来,往巨厅后一落。万柳堂单臂跨窗口,右手向鹰爪王一指,又一指右首的后窗,鹰爪王知道是叫自己也赶紧查看。遂来到右手后窗下,看了看这窗子的形势,往上一纵⾝,轻轻捋住窗口,这后窗是仅仅用耝荆条横竖嵌入石墙,并不用窗纸,不过不能启闭,可是往里窥视可极容易。
鹰爪王把⾝形贴牢了,从隙孔中往外窥视时,只见里面好大的地势,不过可不是平常厅厦中的陈设。迎着厅门是一架庞大的石案,足一丈长的大石板,两边也是用巨石架的,一边八个石墩。在石案当中,燃着一支有碗口耝,二尺多长的巨烛,光焰烁烁。右首坐着三名匪人,左首坐着四名匪人。因为全背着⾝子,只右首这个紧靠石案的,万柳堂看清他的面貌。左首这个匪徒,鹰爪王能看他半边脸。再往左边看时,只见左山墙也是一架石案,上面也燃着巨烛,堆积着许多册籍,有两名匪徒正在对面低头工作着。右边山墙,有两名匪党,整理着许多签牌、书札。在这迎门石案前站着二十多名匪徒,正在肃立着听那坐着的匪首们分派事。
鹰爪王在乍一打量这巨厅內情形,那匪首又是背着⾝形,只看半边脸,没理会他是甚么人。此时一仔细听这匪党的发话,听着极耳熟,未免对于这匪党注了意。赶听他所说的话,正是向在面前站的十余名匪党指示:“这次起运海砂子,在一个月內要把盐仓积存的全运出去,所有两淮沿岸、江浙两省的菜盐,全要叫他用本坞的出产,这是龙头帮主之意。不过帮主这么说了,我们只有这么听着,莫说本坞没有那么大出产,也不能垄断独霸江浙。就是有那么大出产,试问官砂子每年的销量,是有正规的,国课更是一文钱不少收;两淮缉私统领养着数千健儿,咱们这么把人家咽喉掐断了,试问人家是否能甘心能饶么?那时只怕用不着两淮健儿跟我们一争生死,只怕这一带当家的老头子也要和我们凤尾帮一论是非,那时我们帮主只怕也不易应付。
“帮主的贪心太重,我们不去管他。我看这次运海砂子,官家倒没有多大阻碍,本帮所树的劲敌,倒十分可虑!淮阳派已举全力来和我们一较⾼低,我们起运海砂子,难免不受他们的阻挠。这时这种海砂子运出去,只要一生波折,关系凤尾帮的威名,所以这次是必须各本着本帮的道义,以性命来维护本帮的威信。这次二十只船同时出分水关,可是护船的要自己度德量力,栽在帮里,别栽到帮外。栽给帮里不过受辱是一人,栽到帮外,是连本帮的威名全断送了。”当时见这迎面站的匪党中一人应声道:“我愿担当第一路的船帮,如有疏失甘当帮规处置。”
鹰爪王这时已辨清了座上发话派遣人的匪首,正是西川双煞丧门神邱宁,右首不问可知是鬼脸子李玄通。只是这西川双煞败走雁荡时,曾说过在青鸾堂相会,这时怎竟来到这盐仓呢?当时见那自告奋勇的匪徒,是一个⾝形伟壮,不过三旬左右的壮汉。那丧门神邱宁,点点头道:“既是焦舵主肯辛苦一趟,很好,不过一人势单,哪位协助焦舵主起运第一帮?”那站立的匪徒又有一人答声道:“邱香主,弟子愿随焦舵主起运第一帮的船只,为本帮秋盐发个利市。”
这时座上的鬼脸子李玄通扭转脸,阴森森的,白蜡似的脸面,微露一丝笑容,这种相貌,真够令人怕的。他这两只精光四射的眼,往这自告奋勇的两人脸上一扫,这两人已经吓的赶紧的低下头。这时鬼脸子李玄通慢呑呑的说道:“你们二位走头一帮很好,定卜一帆风顺。只是船走在外头,遇上了两淮健儿,你们仍照以往的应付。只是若遇上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可要当心,这老儿实不是好打发的。这老儿是极其刁狡,只要真个遇上他时,你们不必徒自取辱,只告诉他,有本事的叫他亲入十二连环坞,所有本帮的香主们定叫他尽情施展所学。他若畏首畏尾,就不必再在这里逗随向那掌文书的匪徒道:“黎明时要用信鸽传谕,凡是巡江十二舵,对于放出去的二十船‘海砂子’,全要尽力协助。更要单放一道札谕,松门岛接到之后,叫他发转牌,转谕沿海各舵主:这次船帮须要尽全力保护,在哪里有了闪错唯该管的舵主是问。”那掌文书的匪徒道:“香主,这道札谕转到哪里为止。”丧门神邱宁道:“这次帮船最后是运到金塘山。信鸽传到松门山,由松门山的舵主转金门山,金门山舵上转海门舵,由海门舵转象山港舵,由象山港转到镇海金塘山,再由杭州湾转那十七小舵。如若这次海砂子到不了那么远去,就有截买的,定由那护船的舵主们,一块会时传报,不致叫他们空候着。”
那掌文书一边听香主们说着,一边已用笔唰唰的全记了下来。跟着鬼脸子李玄通向那站在前面的匪党中一人道:“陶舵主,你去传谕海马萧麟,叫他集合所部弟兄,听候本香主挑选。这次出勤护运的船帮,完全由他所部负责起运。”那匪徒答了声,即刻退出巨厅。这里站在香主面前的没有事差派,丧门神邱宇一摆手,令这几名匪徒退向一旁。
这时西川双煞全站起来,分向两边查对文书转牌。外面窥偷的淮阳派双侠鹰爪王和续命神医万柳堂,彼此一打手势,齐往窗下地上一落,一个旱地拔葱,翻上巨厅的屋面。跟着听得远处哨哨的“云板”连敲了十几声,万柳堂低声向鹰爪王道:“师兄,这大约就是那西川双煞口中说的甚么海马萧麟,召集所部往这里集合,听候挑选护船吧?”鹰爪王道:“一定是这样,只是这海马萧麟这名字,听着很耳熟,大约从前是江湖道上的朋友吧?”万柳堂道:“不错,此人我记得是十年前雄据三湘的海盗,拥有二三百名水贼,不就是他么?焉想到当初赫赫一时的海盗,如今寄人篱下,看这情形,并不怎样得意呢!只是这西川双煞,虽是名震江湖,若非师兄指点,我还真没会过。可是那派走的四个并坐的匪徒,內中竟有两个成名的绿林道,一个是专在北五省作案的飞星子吴鹏,和在江浙一带横行江湖的神偷田丰,这两个匪徒在绿林道中,很有些‘万’儿,想不到全入了凤尾帮。”
正在低声说着话,忽的前面巨厅前光焰涌起,鹰爪王和万柳堂全是一惊!因为两人全停⾝在巨厅的后坡,近厅前一带看不真切。万柳堂赶忙的翻到前坡,这才看出,敢情是巨厅前新燃起八枚火把,在月台边上,一边揷上四枚。这种火把是用那带松脂的松枝,和⼲透了的江苇以及荆条绑成的,燃起来往下滴油,还是烧过尺许,火焰冒的更⾼,任凭多大的风也吹不灭。这八枚火把光焰烁烁,带着一股子浓烟,腾腾往上冒着,只是广场太大,任凭火把的火光多,也照不到四周边际上。仅有这巨厅前的月台上,和月台前四五丈內能辨的出人的面貌来,稍远的近竹林处,被这边的火把的烟火衬着,半明半暗,越显得昏沉沉的鬼影幢幢。双侠看清了厅前的情形,知道从外面就有人进来,前坡先不能来,仍然退到脊后。跟着前面“云板”声又起,声音才歇,只见从竹林夹峙的道路上,沙沙的一片脚步之声。跟着从外面走进一名匪首,一⾝短装,手持一柄三角小旗子,率领着一队匪党,看情形有三十余名。这一队匪徒,绝不是象别处拉大帮的部下所统率的匪兵,全有一⾊一式的服装。这三十多名匪党,可全是紧趁的短装,不过所着的衣衫,是紫灰布和蓝的,兼有青⾊。可是这三十余名匪党,却是一⾊的青绢帕包头,各提一口一样寸尺的鬼头刀,刀⾝上不时映着月台边上揷的火把,一道一道的闪电似的青光,反射回去。
这一行匪徒全靠巨厅的左首,成一直行的站住。头里导领执三角旗的匪首,离开匪队,向月台前当中一站,转⾝来面向着外面,从怀中掏出一枝芦笛,呜呜的连发了三次凄咽的声音。—这匪首把手中的三角旗挥动,跟着一片脚步的声音,从竹林外又走进一队匪党来,跟先进来的那队是一样。可是这一队全是短柄钩镰枪,也是青绢包头。这一队也贴着偏左一点,成一直的行列,面向着巨厅,一个接一个的挺⾝站立。跟着照样连鸣了两次芦笛,又进来两队,第三队是“诸葛弩”第四队却是赤着手。
仔细一看,这四队匪党,全是少壮之年。从外貌上看来,就看出是曾经过长时间的教练,仅仅这班匪党就不是平常官兵所能缉捕。这时这持旗的匪首,容这班匪党站齐了,偌大的广场里,又有这么百余名匪党列队,依然是鸦雀无声,这匪首立刻转⾝奔了巨厅。伏⾝在屋脊后双侠,低声指点着,这个统率匪众的,就是那海马萧麟,年岁已有五旬开外。按那相貌看来,倒真是个作领袖的匪首,亦红的脸面,连鬓落腮的胡须,两眼的神光十足,⾝驱矫健,足见武功已筑过根基。
当时这双侠在屋面上,见这海马萧麟进了巨厅,工夫不大,从里面出来;那西川双煞已从巨厅中跟了出来,后面跟着两名匪党,正是在巨厅中掌管文书册籍的。这时双侠因为伏⾝在屋脊后,不容易看清了近厅门一带的动作,遂各自从巨厅的两脊头翻到前坡,全用“老子坐洞把门封”式,隐⾝在上面。只见这两个匪党,各捧着一个巨册,海马萧麟却侧⾝站在双煞面前说道:“请示香主,本舵守盐仓管输运护船的弟兄,全数召到,请香主差派。”丧门神邱宁遂把匪党手中的册籍接过一册来,翻看了两页,随着交还掌文书的匪徒道:“按现在点出来的提验。”这捧巨册的匪徒,忙答了声:“是。”立刻走到月台口,⾼声说道:“奉香主谕,这次是挑选护运船帮的,凡是被呼姓名的,要另在一旁伺候;得恪守帮规,不得喧哗扰乱。”当时下面的四队匪兵,每一队领头的答了个“是”字。捧册籍的匪徒,站在月台当中,⾼声呼唤着第几队,第几号,某姓某名,跟着匪徒出队,站向一旁。这样挨次的呼名,匪徒个个应声走出,也不用匪首们指挥,自成行列的侍立一旁,一望而知是久经训练的匪徒。工夫不大,照着花名册点完了指定的匪徒。
双侠一看所挑选的匪徒,是十名提鬼头刀,十名使诸葛弩的,二十名徒手的。这所挑出来的匪徒,真要是现在外面招募全不这么容易,全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没有一个过了三十岁的。当这时四十名匪党挑齐,由那海马萧麟招呼这四十名匪党,全一字横排的站在月台前。这西川双煞看着这四十名党徒,很是奋兴。那鬼脸子李玄通,走向月台口向下面招呼道:“你们可知挑选你们这四十名弟兄之意么?”这⼲匪党全是不敢随意发话。鬼脸子李玄通道:“所有被挑选出来的弟兄固须仔细听着,而那未被挑选的弟兄,也要牢牢记着:这次我单令你们这四十名弟兄运护,只要能够把这次船帮护送到了,不出差错,我定当破格重赏。叫你们全明白,⾝为帮下弟兄,本着帮规,应该为凤尾帮效力,⾝可辱,凤尾帮不可辱。至于奖赏出力人,犒劳弟兄,那是帮中一种恩惠,不能视为定例。可是这次我弟兄却备了极重的奖赏,只要是能够为本帮出力报效的,除受重赏之外,更加明定盐场帮规,令他为本帮管输运专人。不过在一两天不能作准,必须把这次秋盐运完,按每次个人的功过以定准。
“每帮船上除了统率全船的正副舵主,就是这十名弟兄,一名专监视全船弟兄这四名弟兄是两柄鬼头刀、两名诸葛弩,一名管舵。在第一条船的舱顶,五只船鱼贯成一行,只要转折避躲时,以这管舵人舱顶挥旗,作信号,这五只船全以管舵人进退为进退。只是令出必行,任凭船舱有若何危险也不得自作主张。这种法令最严,任凭是谁也不得擅行更改。
“萧舵主,你也听明白了?如遇非常事故,暗中还有人接应,我这次改变护运办法,就是为把我这里练成一队精兵,专管护运。只要本帮出去的船只,叫他要在各线上畅行无阻。我这么改正输运,也正为帮主重视我弟兄,把本帮养命之源,完全交到我弟兄手內,我弟兄哪能辜负帮主倚重之义?所以要在我弟兄手內,训练出四百名运输健儿,为凤尾帮添些光彩。”这所挑出来的四十名弟兄,十分⾼兴,齐声说:“愿为本帮效力,生死绝非所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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