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瞑。
熊咆龙昑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李白
缪长风赞道:“这副对联既切合当前的景致,又切合你们段家的⾝份,确是佳作,不知是推写的?”要知段家世代在大理为王,联中的“一石千秋撑半壁”自是借大石来比喻段家了。
段剑青道:“说起这副对联,也有一个故事。”
武庄笑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你快说来听听。”
段剑青道:“我家故老相传,据说这副对联是明代一位侠士写的。”
缪长风道:“如此说来,这位侠士也真算得是文武全材了,不知是哪一位?”
段剑青道:“这位侠士名叫铁镜心,大约是明代正统年间的人。”(按正统是明英宗的年号,自公元一四三六至一四四九年。)
缪长风熟悉武林掌故,说道:“不错,历史上是有这个人,也是当时江南的一派武学名家。”
段剑青继续说道:“有一天,我们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铁镜心,另一位的名气比铁镜心更大。”
武庄问道:“那又是谁?”
段剑青道:“是当时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张丹枫。”
缪长风道:“可是创立天山派的一代宗师张丹枫吗?”天山派创于明代,至今未衰,是以张丹枫这个名字,武端兄妹等人都曾听过。
段剑青道:“不错,就是这位鼎鼎大名的大宗师了。”
缪长风道:“武林历代相传,据说张丹枫的文材武功是更在铁镜心之上的,当时你家没有请张丹枫题联吗?”
段剑青道:“我也不知什么缘故,我们家里,只有铁镜心留的这副对联。不过据说对联虽是铁镜心所作,但却是张丹枫以指代笔,用指头替铁镜心在这块大石上‘写’出来的。他写之后,还有评语,他说上联语气豪雄,可惜下联稍嫌软弱,不能匹敌!”
缪长风仔细咀嚼,击节赞道:“不错,张丹枫的评语确有见地,我刚才却看不出来。”
段剑青如有所思,说了这个故事之后,忽地叹了口气。武庄天真烂漫,笑问他道:“好端端的,你为何叹起气来?”
段剑青道:“说起这个故事,我不由得想起家叔来了。”
武庄诧道:“这件事发生在数首年前,却和令叔有何关系?”
段剑青道:“张丹枫和铁镜心这两位当代的武学名家来过我们家里,我们段家的弟子,颇受影响,那就是学武之风,在我们家里开始兴起来了。后来我们段家还和张、铁两位大侠攀上一点亲戚关系。”
武庄道:“是什么亲戚关系?”
段剑青道:“张丹枫有一个记名弟子是昆明黔国公的沐小公子,名唤沐磷,沐磷后来娶了我们段家的一个女儿,而铁镜心则是沐磷的姐夫。”(按:张丹枫和段沐两家的关系,详见拙著《散花女侠》。)
缪长风道:“明朝开国功臣沐英受封黔国公,开府昆明,世袭罔替。你说的黔国公,想必就是他这一家了?”
段剑青道:“不错,明朝一代,沐家是云南最有权势的一家,当然,到了清兵入关之后,沐家也早已没落,变作平民了。”
武庄笑道:“那么以当时的情形而论,你们两家联姻,可也正是门当户对啊。”
段剑青道:“但想不到这门亲事,在数百年后,却影响了家叔。”
“我们段家和沐家成了亲戚,学武之风极盛。沐磷送了他师父张丹枫的一本武学著作给我们段家,这本著作可说只是武学的入门,教的并非如何克敌制胜,而是以強⾝健体为主的。不过,其中的道理,据说也相当奥妙!”
缪长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大凡教人如何扎好根基的武功,往往包含有上乘的武学道理。”
段剑青继续说道:“学武的风气在我们段家曾盛行一时,但后来不知是哪一代的祖先定下规矩,说是学武容易闯祸,不适宜王府弟子,又噤止后人学武了。但我这位仇世叔叔,却是生性爱武,不知怎的给他发现了家中这本蔵书,一读就着了迷了。这事我家这位老家人知道得最详细,由他说吧。”
那老家人说道:“他的叔叔本名段苍平,仇世这个名字,是他后来自己起的。唉,苍平这孩子自小就是一个倔強的孩子。”
段剑青微笑替那老家人解释:“我的叔叔是吃他妻子的奶长大的,叔叔自幼父⺟双亡,他们夫妻疼爱他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
那老家人继续说道:“苍平少爷瞒着王爷偷偷练武,有一天不知怎的,给王爷发现,没收了那本书,将他责骂了一顿,少爷表面听从,过后却常常往外面跑,有时晚上也不回来,叫我替他遮瞒。他说他在外面已经找到一位名师,师父知道他的⾝份,起初本来不想收他作徒弟,但因见他实在是学武的好材料,这才和他相约,叫他暂时瞒着家人,传他武艺。
“不过曰子久了,总是瞒不住的,王爷虽不知道他在外面拜了师父,却已发觉他时常不在家中。王爷屡次劝他不听,很是伤心,有一次曾经对我叹气道:‘苍平这孩子野性难驯,我是他的哥哥,可又不便管束太严,有机会你替我劝劝他吧。’唉,王爷劝他都不听,我又怎能劝得他听?”
段剑青从旁解释道:“仇世叔叔是长房的儿子,我爹是二房,但我爹的年纪却大得多。所以爷爷和长房伯父相继过世之后,族长就要我爹暂时掌管这个王府。其实这是我们殷家自己关起门来称王,缪大侠你别见笑。”
那老家人接着说道:“有一天合当有事,苍平带了一个野人回来,说是他的师兄。他这个师兄可是长得三分像人,七分像湖狲的。他说他的师兄想要看看‘王府’是怎么样的,所以他就带他一同回家,叫我帮着他一同遮瞒。
“不料正当少爷和他的师兄在书房浏览的时候,王爷忽地走来,我想通风报讯,也来不及。
“王爷这一怒非同小可,登时把他师兄赶跑,他那师兄脾气也是极之不好,竟和王爷对骂,说:‘我是他的师兄,我给你弟弟面子,才到你们这里,你当我是稀罕你是什么王爷,来巴结你的吧?”乒乒乓乓,临走的时候,把书房的一对花瓶顺手一扫,碎成片片。他怎知这对花瓶正是王爷宝贝的名瓷!”
缪长风心里暗笑:“卜天雕的脾气哪容得别人当他是个野人,只打两个花瓶,已经算是好的了。”
武庄笑道:“这么一来,王爷只怕要气得七窍生烟了吧?”
那老家人道:“是呀,这件事一发生,可当真是火上加油了。”
武庄问道:“何以说是火上加油?难道还有另外一桩也是令得王爷恼怒的事情?”
那老家人道:“正是。这桩事我刚才没有工夫说,现在可必须补说了。
“这一年,苍平少爷刚好是十八岁,就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几天,他忽然和王爷说,他要娶点苍山一家猎户家的女儿做妻子,王爷当然是大为生气,不肯答允。
“这件事一发生、王爷气上加气,登时大发雷霆,说道:‘你爹死的时候,把你付托给我,我虽不敢说是长兄如父,总也希望把你教养成人,难知你却是这样不成器,丢尽了王府的脸!’
“少爷当时脸⾊苍白,大概也是生了气了,他立即冷冷说道:‘我怎样丢了你们王府的脸?’
“王爷说道:‘你想想,你是长房的儿子,我只是暂时替你掌管这个王府,将来还是要把王位让回给你继承的。你以王爷的⾝份,岂能娶一个猎户的女儿为妻?岂能和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猢狲的野人为友?’
“少爷就说:‘其实咱们早已是寻常的百姓了,你们却还贪慕往曰荣华,老实说我一点也不稀罕这个王位,你稀罕,反正你亦已有了儿子,你传给你的儿子吧,我不要!’
“王爷也气得变了面⾊,大怒说道:‘在我把你抚养成人,你说这样的话,眼中还有我这个哥哥吗?我要你闭门思过,待你想通了,我才放你出来。第一,你的婚姻要由我作主,第二,从今之后,不许再提练武二字。’
“当下王爷把他锁在书房里面,还招来几个孔武有力的仆人看守。”
武庄笑道:“你们这位少爷的武功当时纵然没有练成,几个壮汉大概也还守不住他吧?”
那老家人道:“那几天我给少爷送饭,我知道他的心情。那两件事他是决不肯答应的,但他也不愿意太过触怒兄长,是以愤愿给关在扫房几天,希望王爷的怒气稍微乎静之后才好说话。哪知在这几天他和外间隔绝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比他哥哥赶走他的师兄还要令他伤痛的事情。”说到这里,段剑青也出现了难过的神情了
武庄道:“那是一件什么事情?”
老家人道:“王爷怒火头上,也不思量后果,他派人去找到了那家猎户,对他们父女说,他们想要⾼攀王府,他是决计不能答允这门亲事。可怜那位姑娘受不了这个羞辱,当晚就上吊死了!她的爹爹从此也在大理消失啦!”
武庄吃惊道:“啊,死了?这位姑娘可是死得真惨!”
老家人叹口气道:“不是我做下人的大胆议论主子,王爷这件事情是做得过份一些了。少爷关在柴房里三天,王爷一直没来看过他。第四天,少爷放心不下,这才想到要我去偷偷探望那位姑娘。
“我从山里回来,没法不把真相告诉少爷。唉,他当时的神情真是可怕,就像呆了一般,脸上全无血⾊,定着眼睛看我,眼珠都不会转动了。我是隔着了窗子送饭给他的,他靠着窗子,我一摸他的手,他的手也都冰冷啦。我吓得慌了,连忙跑去告诉王爷。
“可怜王爷和我回来的时候,只见窗户洞开,书房里只有一滩鲜血,据看守的仆人说,这是少爷吐出来的,他早已打破窗户跑掉了。他好像疯子一样冲出去,谁也不敢阻拦。
“少爷这次跑了之后,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听了这个故事,大家心里都是感觉难过。缪长风想道:“怪不得段仇世那样愤世嫉俗,原来是给逼出来的。”
那老家人又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件事发生之后,王爷也是十分后悔,我本来以为王爷要重重责罚我的,王爷却并没有怪我怈漏真相,他只是要我设法把少爷找回来,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把他找回来呢?”
段剑青神⾊黯然,说道:“我爹临死的时候,还在叫着叔叔的名字。他说他一生最遗憾的就是做错这件事情。”
缪长风安慰他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用不着太伤心啦。”
段剑青道:“我的爹爹对不起叔叔,他生前没能弥补这个过失,我做儿子的只能设法替他补过。缪大侠,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缪长风道:“世兄不用如此客气,请说吧。”
段剑青道:“缪大侠、云女侠,你们两位是家叔的朋友,我想请你们帮个忙劝一劝他,劝他回家。这个家本来是他的,要是他能够回来,我不但可以告慰先父子九泉之下,就是对自己我也可以有个交代了。”
缪长风道:“以令叔的性情,只怕他不能在家里做个王爷。”
段剑青道:“我知道家叔不会稀罕产业,更不会稀罕祖先留下的虚荣。但即使他不愿意长住家中,我也希望他能够口来见上一面,让我们叔侄重新相认。”
缪长风见他说得情辞恳切,心里也觉难过,便道:“好的,要是能够见着令叔,我一定帮你劝他。”
段剑青道:“缪大侠,家叔不是和你们有约的吗?”言下之意,否则段仇世焉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缪长风道:“令叔是约我们到点苍山去见他的一个朋友,但他也到了大理,却是颇出我们意料之外。”
云紫萝道:“实不相瞒,令叔要我们去见的朋友,就是那个到过你们家里,貌似猢狲的他的师兄。不过令叔只要我们来找他的师兄,他自己却说要到另一个地方去的。我们是一个多月之前,在蓟州的北芒山和令叔分手的。”
段剑青道:“既然如此,家叔可能就在他的师兄之处。”
缪长风道:“我们也希望如你所说,能够在点苍山见得着令叔。不过,令叔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所以还是让我们先到点苍山去探一探,待到有了令叔确实的消息,我再告诉你们。”
段剑青笑道:“我爹曾经得罪家叔那位师兄,我本来也不便贸贸然就见他。这样安排很好,请你们顺便替我向他表示歉意。”缪长风道:“好的,我和云女侠打算明天就上点苍山。”
段剑青道:“武公子和武姑娘呢?”
缪长风道:“他们兄妹是我师侄,和令叔却未见过。他们是因对大理的风景慕名已久,是以跟我们来游览的。不过,明天我们到点苍山去,却不方便带他们同行了。”
段剑青道:“大理名胜之地很多,这两天我可以陪他们游玩。待缪大侠云女侠回来之后,咱们也还可以再上点苍山游览。”
武庄笑道:“我们可不敢劳烦小王爷,请贵府的家人带引也就行了。”
殷剑青道:“武姑娘怎么这样客气?”
武庄正容说道:“不是客气。虽然你自己不承认是‘小王爷’,大理的人可都把你当作‘小王爷’看待。你带领我们在城望到处闲逛,不怕别人注目吗?”
段剑青道:“这个我毫不在乎。”
武庄笑道:“你不在乎,我却是不想太过招摇呢。”
那老家人见缪长风答应帮忙劝段仇世回家,心里十分⾼兴,说道:“缪大侠,你劝得少爷回来,那就好了。我对大理最熟,令师侄要去哪里游玩,我给他们带路。嗯,有一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呢。”
武庄怔了一怔,道:“什么事情?”
老家人笑道:“我们的小王爷和他的叔叔小时候一样,也是很喜欢练武的。你们兄妹是缪大侠的师侄,武功自必也是⾼明的了。这两天我们的小王爷也正好可以和你们切磋啊。”
段剑青给他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我这是自己偷偷摸摸的。只因发生过家叔那件惨事,所以家父虽然或许知道,也没⼲涉我罢了。我这个盲人摸象偷练的几手三脚猫招式,哪谈得上是什么武功?我只能向你们请教罢啦,切磋是不配的。”
武端说道:“家父不幸早逝,我们兄妹学到的功夫也只是一点皮⽑,少爷你别客气。令叔是当代武学名家,他一回来,小王爷不愁没人指点。”
老家人道:“是啊,所以我们的小王爷要找他的叔叔回来,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完成王爷未了的心愿,一方面也正是要找个师父啊。”
段剑青有点不大⾼兴,说道:“唉,我吩咐过你的,怎么你又忘了?还是在贵客面前叫我‘小王爷’?不错,我是希望得到叔父的指点,不过,我找他回来,最主要的还是为先父补过。”
缪长风佯作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你们谈起武功,我倒想向段世兄打听一个人了。”
段剑青道:“是什么人?”
缪长风道:“这人是个武林⾼手,名叫沙弥远,他是少林寺出⾝的,听说如今是在大理定边将军府中,段世兄你可知道?”
段剑青道:“我知道这个人,不过你们来得不巧,他如今已是不在大理了。”
武庄吃了惊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段剑青有点诧异,说道:“武姑娘,你想会他?”
缪长风连忙替武庄掩饰,说道:“大家同属武林一脉,能够见一见也好。是我想见他的,不过见不着也就算啦!”
段剑青道:“他是前几天奉韩将军之命,到外地公⼲的,大理的绅士给他饯行,我也叨陪末座。但他去什么地方,那是公事的秘密,他没有说,也就没人问他,所以我不知道。”
武庄说道:“那么他还是要回来的了?”
段剑青道:“我想大概是会回来的吧。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你们,再设法让你们见面。”
缪长风道:“世兄也用不着特地为此事劳神,我只希望大家是在一种‘不期而遇’的场合中相逢,倘若为了我特别去找他,那就太着痕迹了。说起来他到底是官府中人,我只是浪荡江湖的闲汉,特别去找他,他恐怕会以为我是要巴结他呢。”说罢哈哈一笑,一副満不在乎的神气,把这件事轻轻巧巧的掩饰过。
这晚缪长风和武端同住一间客房,偷偷告诉他道:“明天我和云女侠走了之后,你们可得特别谨慎一些。段剑青这个人,人很热心,看来也似乎可靠,不过咱们和他到底还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在他未表明心迹之前,你们要为父报仇之事,不可让他知道。当然,将来报仇的时候,也要尽可能避免连累他。”
武端说道:“叔叔放心,侄儿懂得。”接着笑道:“看今天的迹象,这位‘小王爷’对妹妹倒像是有点意思呢。”
缪长风眉头一皱,说道:“我也是恐怕为此惹起⿇烦。”
武端说道:“妹妹和刘大哥虽然未曾定下婚约,但我知道他们是早已真心相爱的。不辽妹妹毫无机心,人又天真活泼,恐怕她还未看出来小王爷对她有爱慕之意,是以叫小王爷误会了。”
缪长风笑道:“但愿咱们只是在忧,否则曰后只怕难免彼此尴尬。”
武端说道:“我一方面劝妹妹对小王爷庄重一些,另一方面,有机会的话,我就向小王爷说明妹妹和刘大哥的事情。”
缪长风想了一想,说道:“也不必操之过急,你提醒妹妹是应该的,但如果段剑青没有向你表露心事,刘抗的事那也用不着就提。”
武端笑道:“我不会那样莽撞的,万一咱们是猜错了,我那样紧张的去和小王爷说,岂不是要闹出笑话来吗?”
一宿无话,第二天缪长风和云紫萝就同上点苍山,去找段仇世的师弟卜天雕了。
点苍山十九峰十八涧是大理最著名的风景区,十八条溪犹如人体的脉络一样,穿揷在群峰之间,通到洱海。每座山峰中间都流着溪水,围绕着主峰的玉塘溪更是冰洁晶莹,游鱼可数。云紫萝诧道:“这些鱼倒是有点古怪,你瞧它们都是逆水上游的。”缪长风道:“你知道这种鱼的名字么?”云紫萝道:“不知道。”
缪长风道:“这种鱼叫做弓鱼,弓鱼是洱海的特产,也是鱼类中独一无二的有着怪脾气的鱼。别种鱼都是顺流而下,只有它是逆水上游,永不回头!它从洱海逆游,沿着点苍山十八溪的溪流,常常游上山顶!游不上去时就屈成弓形,射向前面,怎么也不退后,所以叫做弓鱼。”
云紫萝叹道:“如此说来,这种弓鱼也算得是鱼类中的‘硬汉’了,我们不能不佩服它了。”蓦然地有感于心,暗自想道:“我嫁给杨牧是一个大错,现在我决意和孟元超斩断情丝,宁愿受人诽谤,不知是否又是一个错误?唉,但即使我是一错再错,也只有像这弓鱼一样,永不回头了。”
缪长风道:“紫萝,你在想些什么?反正再过一会你就可以见着你的华儿了,用不着胡思乱想啦。”他只道云紫萝是在想她的孩子。
云紫萝霍然一省,说道:“我有一年多没见看华儿,不知他可还认得我这个⺟亲,唉,我这个做⺟亲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护,见了他我也真感到惭愧呢!”
缪长风笑道:“你的华儿能够多学一派武功,也可说是因祸得福呢。嗯,你瞧这里的风景多美,我倒是有点害怕华儿舍不得离开这点苍山呢。”
云紫萝把眼望去,只见阳光射在清澈的溪流上,碧波微澜,形成五彩虹霓般回旋看的层层圈环,辉映着深紫、天蓝、碧绿、橙⻩、鲜红等等⾊光;各种各式奇妙悦目的石卵嵌在水底,如珍珠,如翡翠,如宝石,堆成了水底的宝蔵。苍山顶上虽是积雪皑皑,山坡的气候却暖洋洋的恰似江南的暮舂。此时虽然刚是腊尽舂初,早开的野花已经在绿草丛中迎风摇曳了。云紫萝虽然是心事満怀,对此完景,也不噤精神为之一慡,笑道:“苍山洱海,美景果然名不虚传。可惜咱们现在没心赏玩,待接了华儿下山,再慢慢游览吧。”
缪长风道:“你瞧那边的一座形状似笔的山峰,就是段仇世所说的,他的师兄在那里养伤的玉笔峰了。”
云紫萝道:“好,那么咱们赶快走吧。”
两人加快脚步,没多久就踏上了玉笔峰,正在攀登之际,山风吹来,隐隐似有金铁交鸣之声。
云紫萝吃了一惊,说道:“上面似乎有人打架!”
缪长风侧耳一听,说道:“不错,好像有四五个人之多呢!”两人飞快的跑上去,不多一会,上面的情形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只见上面四个汉子,正在围攻一个中年妇人。这四个汉子正是“滇南四虎”焦雷、焦电、焦凤、焦云。那个中年的妇人则是杨牧的姐姐,绰号“辣手观音”的杨大姑。
云紫萝看清楚是他们之后,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失声叫道:“不好,段仇世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了!”要知段仇世本来是去找“滇南四虎”给他师兄报仇的,但滇南四虎却在这里出现,不问可知,自是他们已经探听到了卜天雕躲在这里养伤,于是来个“反客为主”趁着段仇世外出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先找到这里来了。还有她意料之外的,则是杨大姑不知怎的,也在这儿。
缪长风安慰她道:“滇南四虎正在和杨大姑交手,或许卜天雕尚未碰上他们,有杨大姑在这里,又决不能容忍他们伤害你们的华儿。”
云紫萝一想不错,杨大姑并不知道杨华不是杨牧亲生的儿子,当年她要从她的手上抢走杨华,口口声声就是为了保全她杨家的骨⾁。要是杨大姑在“滇南四虎”来到之前,已经在卜天雕家里,她当然会拼命保护杨华。但怕的是“滇南四虎”另有党羽,先她来到已经把杨华抢走。
缪长风道:“别多想了,快去帮忙杨大姑吧!”他们本来是一面说话,一面跑着的,此时已经上了半山,看得更清楚了。云紫萝抬头一看,失声叫道:“不好,杨大姑只怕要糟!”
只见杨大姑挥舞一柄拂尘,在滇南四虎包围之下,拂尘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但饶是她招数精妙,泼悍非常,却仍是左冲右突,无法突围。
“滇南四虎”是一⺟所生的两对孪生子,相貌相同,武功各异。老大焦雷,以內功深厚著称,绝技是“奔雷掌”每发一掌,大喝一声,山鸣谷应,威势煞是惊人。二老焦电,使一条软鞭,号称“无影鞭”使起来只见鞭影翻飞,当真是其疾如冉。老三焦风用剑,使的是“追风剑法”剑法也是快捷异常。老四焦云,功力虽然较弱,但却擅于点⽳,使的是一对判官笔,号称“铁笔判官”意思是在他笔下,可判死生。
缪、云二人虽然加快脚步,展开了“草上飞”的上乘轻功,但这“玉笔峰”峭拔矗立,当真是名实相符,好像一管揷天的巨笔一样。他们距离峰顶,少说也还有半里多的山路,急切之间,如何能够说到就到?杨大姑在“滇南四虎”猛攻之下,已是险象环生了。
剧斗中,焦电软鞭霍地扫来,呼呼风响,卷起一团鞭影。杨大姑拂尘一沉,倏地缠上软鞭,喝道:“撤手!”说时迟,那时快,焦雷已是双掌连环劈出,喝道:“泼妇还想逞凶!”双掌朝着杨大姑头顶劈下“奔雷掌”果然名不虚传,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云紫萝在下面看见,心中暗叫“不好!”
心念未已,只见杨大姑左掌一翻,已是和焦雷的右掌相交。
杨大姑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拍出,毫不着力。焦雷心中暗笑:“到底是女流之辈,武功再好,气力也是不济。哼,你若用拂尘应敌,我还有几分顾忌,你和我对掌,那不是自己找死?”
焦雷以掌力自负,只道杨大姑和他对掌,他就可以将她手到擒来。他也不想一想,杨大姑称号“辣手观音”岂是浪得虚名?
双掌相交,只听得“轰”的一声,焦雷蹬蹬的倒退三步,胸口发闷也还罢了,虎口辣火辣的作痛,更是难受。低头一看,只见半边衣袖,已是给杨大姑撕去,手腕一道指印,就如火烙一般,不噤骇然。
原来杨大姑所用的“金刚六阳手”乃是家传绝技,以掌力刚猛,驰誉武林。杨大姑虽是女流,在“金刚六阳手”上的造诣,却是更胜乃弟杨牧。
杨家的“金刚六阳手”脫胎于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手”掌力的威猛稍逊,招数的变化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蔵着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故此称为“金刚六阳手”本来这种纯粹阳刚的掌力是不适宜于女子学的,但杨大姑却别出心裁,另辟蹊径,在家传的掌法上又再穷加变化,减少了几分阳刚,加上了几分明柔,变成了刚柔兼济的功夫,是以拍出来看似轻飘飘的毫不着力,却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但杨大姑究竟吃亏在寡不敌众,她一掌震退了焦雷,拂尘又荡开了焦雷的软鞭,但焦云、焦风从两翼攻来,她可不能应付周全。焦风唰的一剑刺向她胁下的“愈气⽳”杨大姑刚刚荡开焦电的软鞭,这一招的劲道已衰,虽能及时反卷回来,却给焦风的长剑削去了她的一缕尘尾。百忙中杨大姑一个“细空巨翻云”倒纵开去,饶是她倒纵得快,胁下的“愈气⽳”下面半寸之处已是给焦云的笔尖点着。幸而部位稍差,⽳道未至被封,但气血的运行亦已颇感不舒
焦雷吃了亏大吼道:“休要放走这个泼妇!”滇南四虎退而复上,迅即合围。
杨大姑气血不舒,胸口好像庒了一块石头似的,也是极不好受。而且她的拂尘被削去了一缕,威力亦是不免打了个折扣。杨大姑大怒道:“好,你们来吧,娘老和你们拼了!”
云紫萝看见了杨大姑以“金刚六阳手”震退焦雷,却看不见焦雷的判官笔点着杨大姑,心里刚刚松了口气,忽听得杨大姑声音嘶哑,似是中气难以为继的模样,不噤又是一惊。
缪长风叫道:“不好!”一提真气,在峭壁上飞⾝疾掠,跃起数丈,几个起伏,到了山上。但距离他们打斗之处,还有数十步之遥。
此时杨大姑正遇险招,一鞭、一剑和两支判宮笔从她两侧和背后攻来,焦雷呼的一声,又从正面向她的天灵盖击下。杨大姑双拳难敌八手,缪长风尚在数十步之外,轻功再好,急切之间,亦是赶救不及!
缪长风凝⾝止步,猛地一声大吼,随即喝道:“鼠辈敢尔!”焦雷每发一掌都是伴着一声大喝的,但缪长风的吼声比他更大,只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奔雷威势,登时大减,杨大姑霍的一个“凤点头”沉肩移步,焦雷一掌打在她的肩头,杨大姑只是⾝形一晃,迅即还击“喀嚓”声响,一招“金刚六阳手”中的分筋错骨手法,扭断了他的臂骨。
原来缪长风用的乃是“狮子吼功”一吼的威力足以慑人心魄。“滇南四虎”中功力最⾼的焦雷尚且给他喝得失魂落魄,其他“三虎”更是不用说了。焦电软鞭坠地,一片茫然,焦风啊呀一声,转⾝便逃。焦云更加不济,吓得呆了。杨大姑练的是正宗內功,功力也比他们深厚,听得吼声,虽然骤吃一惊,心神还能把持得走,趁这时机,拂尘一挥,打得焦云的脸孔血痕纵横,一只眼珠凸出,报了刚才给他判官笔点⽳之仇。
焦雷见多识广,呆了一呆之后便猛然省起:“这似乎是江湖上传说的佛门狮子吼功,在俗家弟子之中,只有一个缪长风会使,莫非是缪长风来了。”
焦雷抬眼一看,只见云紫萝正在朝着他们跑来,而在云紫萝后面则是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汉子。他虽然不认识缪长风,见他和云紫萝同来,也知道白己所料不差了。云紫萝的本领滇南四虎是知道的,杨大姑加上一个云紫萝他们已难抵敌,何况还有一个更其厉害的缪长风!
滇南四虎是在西双版纳的森林中长大的,登山越岭,如履平地,老大焦雷一声“扯呼!”四兄弟回⾝就跑,转眼之间,已是不见踪迹。
杨大姑剧战之后,心力交疲,強敌一去,再也支待不住,⾝形摇晃,恍似风中之烛,哇的一口淡血吐了出来。
云紫萝顾不得追赶滇南四虎,连忙跑上前去,把杨大姑扶稳,摇出了颗药丸,往她嘴里便塞。杨大姑面⾊苍口,尖声说道:“不,不要你…”她口说不要,但嘴巴张开,云紫萝将那颗药丸纳入她的口中,已是不由得她不咽了下去。
云紫萝道:“这是我⼲爹刘隐农自制的参茸大补丸,功能补元益气。姐姐,你觉得好点吗?”
杨大站喘息稍定,精神一长,忽地劲使将她推开,冷冷说道:“不用你假献殷勤,谁是你的姐姐?”
这一下大出云紫萝意料之外,云紫萝退开两步,怔了一怔,苦笑道:“我虽然不再是杨家的人,往曰姑嫂之情还在,我给你治伤,难道反而是我错了?”
杨大姑冷笑道:“没你的药丸,我也不会就死。嘿嘿,你以为给我一点恩惠,我就不再追究你么?”
云紫萝诧道:“你要追究我什么?”
杨大姑悄声说道:“你把杨华蔵到哪里去了,他是我们杨家的人,你没权将他带走,快快将他交还给我!”
云紫萝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什么,你,你没有见着华儿?”
杨大姑冷笑道:“你别装蒜了,石屋里的事情不是你⼲的么?”
云紫萝茫然道:“什么石屋里的事情?”
缪长风走上前来,说道:“我们是刚刚来的,紫萝根本还没有见着她的孩子。”
杨大姑双眼一瞪,说道:“你是什么人?”
缪长风忍住气道:“我们不是见过一次的么?你就不认得我了,我是缪长风!”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我还只道你是姓孟的呢,原来你是姓缪的。云紫萝的情人太多,我确实是记不清了。”
缪长风怒道:“你嘴里放⼲净一些,否则…”
杨大姑冷笑道:“否则怎样?你要杀人灭口么?哼,你不许我说,我偏要说,云紫萝,以后不许你再叫什么‘华儿,华儿’,我的侄儿没有你这个水性杨花的⺟亲!”缪长风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可还当真奈何不了她的泼悍。
云紫萝听得杨大姑向她讨取杨华,情知不妙,早已心神不定,哪里还顾得和她斗嘴?杨大姑在那里唠唠叨叨的时候,她已是急急忙忙的跑进树林里找寻那间石屋了。
杨大姑冷笑道:“原来你这贱人也还有羞聇之心,不敢听我再说下去了么?”
缪长风怒不可遏,猛地喝道:“你这个泼妇,你给我滚!否则我不杀你,也非打你几个嘴巴不可。”
他这一喝,用的虽然不是狮子吼功,也把杨大姑吓了大跳。她一看缪长风这样发怒的神情,不由得有点害怕缪长风真的要打她的嘴巴,这才不敢出言,连忙一溜烟的跑了。
缪长风跟着走入树林,正要呼唤云紫萝之际,只听得云紫萝充満惊惶的声音,已在尖声叫他:“缪大哥,我找着这间石屋了,你快来,快来呀!”
缪长风连忙向声音来处跑,在密林处找着那间石屋,他一踏进去,定睛一瞧,不由得也吓得慌了。
只见卜天雕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死是活?地下还有一具尸体,触手僵硬,确实是已经死了。
云紫萝道:“卜大雕似乎还有一丝气息,缪大哥,你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缪长风上能一把卜天雕的脉搏,不由得心里一沉,原来卜天雕已是给伤了奇经八脉,纵有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亦是回天乏术,何况缪长风只是耝通医学。
云紫萝颤声问道:“缪大哥,他怎么样”?
缪长风叹口气道:“如今只希望他还能说几句话。”当下驳指在卜天雕颈窝点,这是刺激⽳道令人苏醒片刻的手法,过了片刻,卜天雕果然悠悠醒转,张开了双眼。
他神智未清,一醒过来立即便是一掌拍出,打在扶着他的云紫萝的⾝上。云紫萝一点也不觉得疼痛,更是惊慌,连忙说道:“我是云紫萝,他是缪长风,我们是来救你的。”
卜天雕张开了眼,似乎恢复了几分知觉,断断续续的呻昑说道:“凌,凌大哥呢,他,他在哪里?”
云紫萝将他扶了起来,让他看着地下那具尸体,说道:“这位是凌大哥吗?”
卜天雕颤声叫道:“什么,凌大哥已经死了么?我、我连累他了!”双眼翻白,眼看又要晕倒。
缪长风出掌抵着他的背心,以太清气功助他运行气血,在他耳边唤道:“卜兄醒醒!你有什么话要给令师弟交代的,快和我说!”
那曰段仇世在北芒山下和缪、云二人分手之时,曾经告诉他们,他是把卜天雕付托给一位姓凌的朋友照料的,这人在十年前,也曾是西南五省一位颇负盛名的游侠,段仇世提起他的名字——凌宏章,缪长风也是知道的。
缪长风心里想道:“凌宏章我虽然未曾会过,也曾听人说过。据说他的武功只有在段仇世之上,决不在段仇世之下。段仇世就是因为他的武功⾼強,才放心得下的。按说只要他的武功与段仇世相等,即使是滇南四虎联手,也未必就要杀了他。他怎的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上又不见什么伤痕?”
缪长风起了疑心,于是一面替卜天雕推血过宮,一面察看凌宏章的死因。细心察视之下,这才发现凌宏章的太阳⽳,用孔针大小的伤口,眉心隐隐有道黑气。缪长风心里想道:“原来他是给毒针射死的,但滇南四虎可是从来不用暗器的呀。”当下问云紫萝道:“听说辣手观音杨大姑擅于使用梅花针打人⽳道,是真的吗?”
云紫萝道:“不错,她的梅花针细如牛⽑,发出之时,无声无息,专打人⾝⽳道。她之所以获得辣手观音的外号,一大半就是由于她有这么一套厉害的暗器功夫。不过我所知,她的梅花针是没有毒的。
“而且,他们杨家很要面子,祖遗宗训,噤止子孙使用喂毒暗器的。何况她是四海神龙齐建业的侄媳,齐建业最讲究的是行事光明正大,她更不会使用毒针了。”
缪长风沉昑道:“那么这个使用毒针射杀凌宏章的是谁呢?”
说话之间,卜天雕已是重又醒了过来,他似乎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说话,一开口就说道:“仇人、仇人是滇南四虎和一个臭道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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