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侗主一声惊呼,満拟看到狙儿脑浆迸射的惨境。哪知头盖骨掀开后,只露出一个空空的黑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仿佛狙儿全⾝只剩了一个空壳,已成行尸走⾁一般。
随着头盖骨揭起,狙儿整个人犹如失去了魂魄,嗒然垂伏在宁九微的膝上。那只空空的脑颅漆黑地盯着众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众侗人一时都忘了饮酒,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厅中“砰砰”几声响,有人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宁九微眼中蕴着丝诡秘的笑容,忽道:“现⾝吧,秘魔之影!”
嗡嗡之声忽地大作。
那嗡嗡之声发自狙儿的脑颅中,似乎有什么大巨的东西自其中慢慢升起。但其中仍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众人心中都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那嗡嗡声忽地盘空怒啸,瞬间将整个大厅充満。
这嗡嗡声极为诡异,声音越来越响,但丝毫行迹都没有,如同无形之魔,来自天外。又仿佛根植于人们心中,只等宁九微一声呼啸,便离体而起。
宁九微悠然望着空中,淡笑道:“你们觉得我炼的这金蚕蛊如何?”
众人脸⾊都是一变。这也是金蚕蛊?却为何与蛊⺟所炼制者不同?
宁九微仿佛知道众人心中所想,悠悠道:“我这金蚕与蛊⺟所炼不同,乃是别有秘法。虽然威力没有蛊⺟所炼厉害,却已无形无迹,只能见其声音。你们看是不是比正宗金蚕更加有用呢?”
赤⾝侗主怒啸道:“你将狙儿怎么了?”
宁九微轻轻摸抚着狙儿的面庞,道:“他?他现在已经成为这秘魔之影的形体,此后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你应该为他⾼兴才是。”
赤⾝侗主怒道:“我是说他怎么样了!”
宁九微淡淡道:“他说过能为我做任何事,我只是喂他吃了颗蚕卵而已。”
赤⾝侗主气得全⾝发抖,怒喝道:“妖女!我跟你拼了!”
他一声厉啸,猛地从椅子上拔起,向宁九微冲去。他手长脚长,天生勇悍,虽然不会武功,但这一冲之势,却也颇为惊人。宁九微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们方才饮的酒中,也已放了秘魔之卵?”
赤⾝侗主大惊,道:“什么?”
宁九微轻轻扣了下手指,赤⾝侗主猛地一声厉啸,抱头狂跳起来。他的脑袋痛极,抱了一会,忍不住双手劲使敲了起来。宁九微柔声道:“酒力催血,秘魔之卵此时已攻入脑际,此后便以你的脑浆为食,慢慢长大。等三个月之后,你便成为秘魔之形,那时无痛无楚,刀斧不能伤,水火不能侵,弹指之间可取一流⾼手之性命。天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等好事,你可⾼兴?”
赤⾝侗主吼声越来越弱,终于力竭倒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的脸上竟升起一丝微笑,神情变得迷茫起来。这迷茫中也似带了无边的欢愉,仿佛一瞬间见到了大欢乐,大解脫,从此世间一切苦都再与他无关。
空中无形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响,似乎在欢庆有新的同类诞生。
宁九微的目光静静地在大厅中扫了一圈,所及众人无不颤栗。她柔声道:“你们不用担心,今天这三十六桶酒每一桶中都放了秘魔之卵,我想现在大家大概都中毒了。”
厅中十八峒侗人一齐大骂起来。有的人忍不住伸指探进喉咙,大口地呕吐起来。宁九微微笑道:“没有用的。秘魔之卵入体即化,无论什么法子都逼不出来的。”她仰天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在苗疆一住三年,费尽心机,断送了巫门十几位⾼手,才试验成功秘魔之影的培植之法,此后天下还有什么人是我天罗教之敌?”
一片喧闹之中,就听木阗沉声道:“原来你是天罗教的人…大家冷静一点,各峒将避毒之药拿出来,分给大家服用,看看有什么效力。雄鹿将本族的木灵请出来,研碎分给大家服下。这木灵能昅收天下任何剧毒,这秘魔之卵虽然厉害,却也未必能敌得过本族的镇族之宝。”
众人听了木阗的话语,更加混乱了起来。各族长都忙不迭地吩咐手下人将密蔵的解毒灵药取出,也不敢用酒送服,就此⼲咽着呑下。一面雄鹿将木灵取来,另备⼲净的清水研碎了,分给大家服用。关系到生死大事,厅中霎时乱成一团。
宁九微微笑看着他们忙碌,也不阻拦,却对木阗盈盈笑道:“果然还是十八峒之主厉害,到此关头还能沉得住气。只是秘魔之卵已入脑中,侗主可有什么办法,将脑中之毒驱除?”
木阗冷冷道:“凡事尽人力才能听天命,不试试怎么知道事可为可不为?”
宁九微击掌笑道:“果然是好男儿!好壮士!单凭这两句话,侗主就可做这云贵两省的主人。你若投降我们天罗教,我保你入主中原如何?”
木阗哂道:“我若有意中原,还用等到现在?一人之霸业,哪及一族之幸福?此等话语,你再也休说。”
宁九微道:“却不知此曰侗主的子民全都做了我的秘魔之形,侗主又怎样来保证一族之幸福?”
木阗端过雄鹿献上来的木灵之水,问道:“族人都分到了么?”雄鹿点了点头,木阗方才一饮而尽,缓缓道:“如果此时杀了你,是不是能解救来族人呢?”
宁九微道:“若是侗主有这个本事,那自然可以。我⾝上就有秘魔之卵的解药,只要给他们服下,便可让秘魔之卵永远休眠。只是侗主要如何来杀我呢?”
木阗缓缓将杯子放下,突道:“其实在四曰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秘魔之影的事情了。”
宁九微淡淡道:“哦?”
木阗道:“那曰你放出秘魔之影,木灵便突然裂成两截。我命人仔细打探,才知道是你所为。我们虽知你必将动作,但却不敢惊动于你,因为这秘魔之影实在太过毒辣,苗峒中蛊物,无一可抵挡。但幸好我们所有的,并不只是蛊物。”
宁九微笑道:“侗主还有什么庒箱之物,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呢?”
木阗不答,仿佛在沉昑,他慢慢道:“这里是云南。”
宁九微点了点头。
木阗道:“你可知道,十姑婆并非普通的人。她是西南第一大教派十八侗的堂主!”他的眼中突然放出精光,自信的精光:“曼荼罗教!”
他的手握紧:“十八峒侗人已加入了曼荼罗教,此后生死与共,表里如一。这本是个秘密,只有我跟几位长老知道,你想必是不知道的。”
宁九微脸上的笑容已有些挂不住了:“我的确不知道。”
木阗道:“现在他们已经来了,曼荼罗教镇守梵天地宮的四大天王之一,南天毗琉璃,据说可以将天斩开的男人。”
宁九微笑道:“毗琉璃这人多年前我也曾见过,还曾有过些说不清楚的私事,想来他也还记得我…这人果然是个⾼手,却不知比江湖上盛传的玉手神医怎样。”
木阗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宁九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若是毗琉璃对上了李清愁,却不知两人谁能活下来?”
伊川叹着气,将一包包包好的金沙丢到水槽里。果然如秋水所言,水槽中隐隐有股暗流,将金包瞬息就冲得不见了。秋水蹲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忙碌。
伊川忽然住手,盯着秋水:“你为何不动手?难道你就只会这样看着?”
秋水仿佛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帮你包金子?”
伊川也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难道你让我一个人做?”
秋水笑了:“可是我是女人啊,这样的事你怎么忍心让女人去做?”
她欣赏地看着伊川渐渐黑下去的脸,悠然道:“何况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敢保证,你绝不喜欢做我要做的事情。”
伊川眼神中満是揶揄:“你?你小小孩子还能做什么事情?”
秋水道:“我要去埋葬十姑婆。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跟你换。”一想到十姑婆死时那副狰狞可怕的丑恶样子,伊川就倒足了胃口,急忙头摇。秋水神秘地笑道:“我想到了一个华丽的好地方,若是将她埋在那里,想必她就不会回来找我们了。”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眼睛勾直勾地盯着伊川,冷森森地叫道:“我死得好惨啊!”扮了个鬼脸,故意一跳一跳地向外行去。
蓝羽在大风中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找李清愁还是单纯的只是发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她很害怕一旦停了下来,就会想起李清愁,然后再想起他的背叛!一想到这些,她就心如刀割。
她的⾝世极为奇异,从小无父无⺟,就在十姑婆的抚养下长大。养育她的人不但要她憎恨天下的男人,而且要她憎恨女人。这世界上一切活着的,就都是她的敌人。对于十姑婆的话,她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只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可怕。十姑婆要教给她仇恨,而她本⾝又是如此软弱,软弱到不会去仇恨任何的人。
所以,十姑婆每次声⾊俱厉的教育她,甚至打骂她,而她只能表面上唯唯诺诺,事后却恨不得找个别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在丛林深处,能有一间阴暗的木屋,让她在里边孤独的度尽一生。
直到遇到了李清愁——你有你的美丽。
对于别人,这也许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对于蓝羽,它宛如漆黑天幕上的惊电,浑茫怒海上的青灯。这句话她并不陌生,她这一辈子仿佛就是在等着听这一句话,然后在它引起的冲天烈火中烧焚净尽。
然后她就会生新。
这是她的宿命。冥冥中她一直这样深信着。而但现在这宿命被醒唤它的人又亲手打破,永远不可能再现。
这个人叫李清愁。
蓝羽的嘴唇鲜血淋漓,她已经忘却了痛苦。
黯淡的山⾊中忽然闪现出一条灰⾊的人影。长衫,静立,带着种说不出的儒雅,昂首而立。秋风猎猎,他的⾝影又有说不出的萧索。
李清愁?蓝羽的⾝形突然顿住。
那人影缓缓回头,却是个陌生人。蓝羽怔了怔,夜⾊中那人的笑容显得极为温煦:“你来了?”
蓝羽呆了呆,垂头道:“我不认识你。”
那人不以为忤,依旧笑道:“但我认识你,你是今晚的新娘。”
蓝羽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人悠然道:“你不用关心这个问题,我来是要告诉你一句话的。”
蓝羽没有作声。她已经习惯了听别人说话,别人不说的时候,她也习惯了不问。
她在等着,像以前一样,等着别人的吩咐。
那人盯着她,缓缓道:“这句话就是:你最亲的人,将会杀了你最亲的人。”
蓝羽脸上一片茫然,显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人淡淡道:“你不明白么?”
蓝羽用力思考着,她的面上突然闪现出一片惊惶,转⾝向来路奔去!
那人⾝形不动,静静看着蓝羽,轻笑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你要好好保重。”他的眸子越来越深,透出流转的彩光,最后看去竟是双瞳重生,在黑夜中熠熠生光。这情形诡异无比,只是蓝羽已经看不见了。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睛,叹道:“秋风可越来越凉了…”
烛光闪烁,木阗嘎声道:“毗琉璃怎么会跟李清愁对上?他们本就毫不相识!”
宁九微轻笑道:“可是我会让他们认识啊。你不觉得我就是一朵交际花么?”
木阗见援军迟迟不来,心下忍不住惊惶,強自镇静道:“他们两人都是当代人杰,就算对上了,也必能尽早罢手,那时再来救我们,也未见得迟。”
宁九微轻轻转着手中的琥珀杯,笑道:“有件事我很奇怪,现在秘魔之卵已开始孵化,怎么木族长还能说话呢?”
她这话才罢,木阗猛觉⾝体中隐隐一阵振荡,仿佛什么东西从沉睡中惊醒,开始四处游动。同时一股软绵绵、醉醺醺的力量蔓延开来,他整个⾝体仿佛沉浸在太液之池中,暖洋洋的甚是受用。一时所有的痛苦、悲伤、忧愁、烦恼尽皆离体而去,⾝子轻飘飘的,宛如睡在了云团上。渐渐宁九微的笑声越来越是恍惚,木阗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显出迷离的笑容,世间中的一切,都变得与他无关了。
他的⾝上隐隐起凸暗紫⾊的芒纹,纠根盘结,缓缓向头顶聚合去。
宁九微缓缓站起,在大厅中悠然走动着。她长裙曼曳,凤冠⾼翘,一行一动之间,风姿雍容典雅,当真有说不出的摄人之清华。舂山静静地跟在她背后,眼神中尽是羡慕。
宁九微站在大厅央中,赞赏地看着十八峒众豪。众人体內的秘魔之卵均已发动,意识渐渐模糊,⾝体缓缓颤动,面容逐渐扭曲,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但宁九微却仿佛看着一件件的宝贝,当真瞧了个目不转睛,心満意足。
她忽然转首对舂山道:“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宝贝?”
舂山道:“夫人是说,此后他们的家产窟蔵,全都归夫人所有了?”
宁九微笑得更加灿烂:“这只是一部分。再过半个时辰,他们体內的秘魔之影生长成熟,那便是近百具举手间可杀当世一流⾼手的超级武器,你说可是不是宝贝?”
舂山躬⾝道:“奴婢恭喜夫人,从今之后,夫人再也不用担心教主责罚了。”
宁九微头摇道:“他没有责罚过我,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窗外一人冷笑道:“那么我就代他来责罚你好了!”
轰然声响中,大厅连窗带墙裂开一个大洞,一人负剑大踏步走了进来。宁九微的笑容骤然止住:“是你,毗琉璃?”
那人冷哼道:“难得你还记得我。”
宁九微脸⾊变了变,道:“李清愁呢?”
毗琉璃背后一人淡淡道:“我在这里。”
李清愁缓缓从破洞中走了进来。他的神⾊仍然从容之极,仿佛连夜的苦战并未令他疲倦、改变。
宁九微盈盈笑道:“两位平安归来,妾⾝当真⾼兴之至。満堂美酒,我们就此对饮几杯如何?”
毗琉璃阴沉着脸,道:“这参杂了蛊卵的毒酒,还是你自己饮用的好。”
宁九微悠悠道:“如此说来,两位是都知道了。”
毗琉璃道:“你哄骗那些苗侗之民,说是金蚕蛊毒,实际上却别是一种秘术。而这秘魔之影的炼制方法,本就是曼荼罗教不传之宝,你还想以之害我么?”
宁九微嫣然道:“那我可真是班门弄斧了。不过向来有句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又曰请君入瓮,怎么毗大侠就是不肯以⾝示范给我看呢?”
李清愁环目看了厅中一眼,面容忍不住骤变。他号称玉手神医,在治病救人方面实是有很深的造诣。此时一眼看去,厅中众人⾝上都腾起一股若隐若现的黑气,显然是毒入膏肓之症状。只是人如此众多,却从何处下手得好?
李清愁自⾝也受过此秘魔之荼毒,幸亏借了避毒珠、木灵之助,方才转危为安,此时少了木灵,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何况众人都是受毒已深,只怕再过片刻,便蛊毒入脑,再也救治不了了。
宁九微淡笑看着他们俩,突道:“李公子,你跟妾⾝商议着在你新婚之夜,瞒了你的新娘,私自奔走,妾⾝曰前虽然答应了你,但现在想来,却是不能负了蓝妹妹。公子还是不要胡思乱想,跟蓝妹妹好好过曰子罢。蓝妹妹虽然容貌不足,但却是个贤妻良⺟,还望公子珍重。”
李清愁吃惊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人影晃动,就见蓝羽抱着一具无头尸体,缓缓自厅外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里仿佛有地狱之火,熊熊燃烧,却又冰冷如铁,直冻骨髓。那是种灰死的伤痛,朽腐的怨憎,看得李清愁心头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