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犹如锐风,贴着李清愁的后背追杀。又好几次,他都差点重伤在峨嵋剑法之下。
虽然他是被冤枉的,虽然他并不想死,但他并不想因此而伤害别人。这就是李清愁。若是换作郭敖,只怕会先将她们的长剑击飞,然后再跟她们讲道理,但是李清愁…他只会跑。这却只会加深别人的误解。
轩清、轩碧、轩朗、轩琏、轩枢、轩绯、轩重、轩凝、轩度。她们号称峨嵋九凤,几乎是峨嵋山最优秀的年轻⾼手。而老一辈的心湖、心笙、心虞、守拙、守温也随后追来,为了击杀这暗刺心清师太的凶手,峨嵋派几乎出动了一半的力量。
而李清愁只有逃跑。直至此时,他仍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心明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诬陷他。他绝没有见过心明,更跟她一点恩怨都没有。那么,此事又是从何而起的呢?
他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之中肯定有个极大的阴谋,正渐渐地展开了。
而他,就是这阴谋网住的第一条鱼。
剑风刺⾝如电,李清愁仗着一双玉手,左右闪躲着。
峨嵋山灵秀甲天下,山势甚为险峻,这也给了他腾挪的余地。他并不向山下行去,反而直上千佛顶,转过千佛顶之后,忽然踊⾝向那悬崖跳了下去!
跟随而来的峨嵋九凤都吃了一惊,急忙跃过去看时,云海茫茫,却哪里还有李清愁的影子?
几位女弟子相对喃喃道:“想不到名震江湖的玉手神医也有胆怯的时候,他竟然跳崖杀自了。”
李清愁没死。
那悬崖果然滑不留手,崖面滑光,生満了青苔。山雨润物,青苔宛如打磨过的铜镜一般。但李清愁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仿佛到了这里,就不必再担心了一般。
他猛提一口气,双足凌空踏动,下落速度倏然减缓,白衣振动,就宛如一只大巨的白鹤一般,在云雾中翻腾。他的双掌错动,忽然几掌连环击在了崖壁上。那千年沉寂的崖壁,立即发出一阵“嗡嗵”“嗡嗵”的巨响,宛如中空的一般。
李清愁脸上的笑容更盛,但山崖中的云雾却更是凄迷。
突然,就在李清愁的脚下,一张大巨的白⾊帆布张成的大板急速从崖壁中弹出,李清愁正落在了之上。那帆布板弹力极好,李清愁轻功又⾼,他竟然没受丝毫的伤害。帆布板带着他,缓缓地向崖壁中收了回去。
崖壁一片静寂,那帆布板也不知道是从何伸出的。但在李清愁接近崖壁的瞬间,那崖壁突然张开了一个口子,悄无声息地将他呑了进去。更为奇怪的是,李清愁竟然丝毫都不吃惊。
他竟似早就知道这一切一般。
那帆布板也完全收回,崖壁重新合拢,青苔沉沉,不留丝毫的痕迹。过不多时,轩碧瘦小的⾝形被一条巨索垂了下来,向崖底沉去。
她是去搜索李清愁的尸体的,但经过这地方时,她并没有丝毫的停留。
又有谁能想到,李清愁竟然沉入了悬崖中呢?
那合上的悬崖中,却不像一般想象的那样阴暗。崖壁进去,竟然就是极为宽大的洞府,洞壁上,尽皆镶満了水晶。每一颗水晶都雕空了,里面嵌着细小而精致的灯盏。灯盏的光并不強,是白⾊的柔和的光,并不晃人的眼睛,但千万盏水晶细灯一起亮起来,却使那洞中宛如白昼一般明亮。
那洞府用大巨的石柱撑起,上下左右,都宽及十丈,人在其中,只觉极为渺小。这等鬼斧神工,几疑天地造化。石柱上都雕満了神仙灵兽,看去几似活物,云烟蒸腾,袅袅欲动。石柱绵延,仿佛绝无尽头,一直伸展到峨嵋山的另一边。
李清愁忽然笑道:“几年不见,你这留云洞更像是神仙宮阙了。”
洞中并没有人,却忽然一阵堂皇大声倏然响起,嘹亮宛如雷霆:“本来就是神仙宮阙,说什么‘像是’?”
这声音之洪亮,震得整个洞府都嗡嗡响动。难道这洞府的主人,竟然真的是神仙不成?
李清愁皱眉道:“别再弄这些玄虚了,也不怕我笑话。”
忽听一阵机枢转动的轧轧声,就见一只长约六丈的鸾凤缓缓从洞府深处飞来,清鸣一声,停在了李清愁的面前。鸾凤双目一阵金光闪动,那颗大硕的头颅慢慢敌了下来。头颅上面,竟然坐了个人。
这人也像李清愁一样,穿了一⾝白衣,也是肤皮极白。只是他的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天曰的苍白,白得竟然毫无一丝人间的烟火气味。
李清愁笑道:“钟成子,你整天鼓捣这些机关械器,早晚会走火入魔的。”
钟成子笑道:“我们钟家都是些怪人,专喜欢不务正业。我哥哥钟石子酷爱铸剑,姐姐九姑专喜搜集剑谱,而我则专擅这机关之术。你看我这只‘璇玑青凤’如何?”
他随手按了几按,那青凤一声长鸣,托着他缓缓飞起,围着李清愁转了一圈。洞府虽然宽绰,但那青凤⾝躯庞大,也有些转折不开。只是它的动作极为灵活,竟然连洞壁都没撞到。
李清愁定睛细看,才看清楚,这青凤竟然是用木、铁做成的,只是雕琢得极为精细,又在体外覆了一层极为长大的羽⽑,看上去宛然鲜活。
青凤腾舞,作出种种动作,上下翻飞,灵动之极。看得李清愁眼花缭乱,不噤赞赏道:“这青凤当真有造物之奇,钟成子,你终于大成了。从此你再也不必居于你哥哥之下。”
钟成子发出一阵长笑,却忽然一沉,黯然道:“我哥哥铸剑,讲究心为剑引,不法成法,随心而为。我这青凤虽然妙绝天下,但终究还是借鉴了前辈鲁班的木鸟,不算我一人所为,现在的我,还不能称作超越了他啊。”
他似乎还在意与他哥哥的争強斗胜,一言及此,嗟叹不已。
他忽然目注李清愁,道:“你向来忙的很,怎么有空到我这留云洞中来?是不是有事求我?”
李清愁苦笑道:“你说的不错。现在整个峨嵋派都在追杀我,我实已走投无路。”
钟成子笑道:“为什么?莫非你欺负了峨嵋派的小尼姑们?”
李清愁笑容更苦:“我杀了心清师太。”
钟成子哈哈大笑:“李清愁啊李清愁,我本觉你诸事都好,只是太过阴柔,少了份霸气,现在可就完美了!”
李清愁头摇道:“我是被人冤枉的。但峨嵋派追得太紧,我只好求你来帮忙。”
钟成子道:“说吧,要我做什么?是将整个峨嵋山炸平,还是将峨嵋派的尼姑们都毒死?他奶奶的,我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老子在这山洞中隐居,一群尼姑在我头顶上整天走来走去,老子还能有什么好运气?这么多年都没強过我哥哥,只怕就是这个原因。”
李清愁微笑道:“那倒不用。你将这只青凤借给我,飞离峨嵋山就好了。”
钟成子断然道:“不好!”
李清愁一愕,道:“怎么,你不肯借?”
钟成子摇了头摇,道:“只飞离峨嵋山怎么能够?最少也要再飞一千里,等你全安了再说。你要去哪里?我直接将你送过去就是了。”
李清愁沉昑片刻,道:“我还是去武当山吧,与郭敖会合了,再作计较。”
钟成子笑道:“那就是武当山。”他俯⾝下来,在那青凤⾝上又按又敲了半天,走了下来,对李清愁道:“坐上去!”
李清愁一怔,道:“怎么,你不去?那我怎么控制它?”
钟成子傲然道:“若要人控制,那还算是钟成子的杰作么?你只管坐上去,就等着到武当山下吧!”
李清愁点了点头,钟成子突然握住他手,道:“记住,霸气!一定要有霸气,你才会完美!”
青凤额顶放着一张椅子,乃是用一整块木头雕成的。椅腿深陷进凤额里。李清愁坐上之后,那椅子上忽然伸出几条皮带来,将他绑了个牢牢实实。青凤的双目金光闪烁,渐渐亮了起来。钟成子微笑点头,似乎极为満意。那崖洞的大门忽然张开,青凤双目金光如柱,轰然冲天飞了出去!
双翅郁怒盘旋,卷起一阵狂风,笔直向山顶飞了去。凤顶上吱吱一阵响,就在李清愁的⾝边,升起四面水晶薄壁,将李清愁护住。那青凤飞舞虽然迅捷,但李清愁⾝边却连一丝微风都没有。眼见群山急速后退,竟然有种晕眩的感觉。
那青凤倏然一声嘹亮的长鸣,瞬间升到了金顶上空。峨嵋山的众弟子们见到如此庞大的一只灵鸟,尽皆惊愕,抬头指看不止。
那青凤⾝子在空中停住,长喙开阖,突然一阵大巨的声音轰然在空中震响,声音虽大,却不似人声,仿佛只是机关擦摩一般,甚为怪异:“峨嵋山的臭尼姑们,你们听仔细了,老子杀了心清师太,还不过瘾,若是你们不赶紧下山,将峨嵋让给我,老子就一个个杀起,直到将你们全都杀光!”
李清愁只觉这声音从青鸾肚中发出,不由大骇,然而不待他反应,青凤急速俯冲,向金顶大殿飞去。
九凤中,独属轩清眼尖,已然看见凤额上端坐着一个人。她脸上倏然变⾊,大叫道:“是李清愁!竟然是这个魔头!”⾝子一长,剑光晶莹闪动,⾝剑合一,光芒大长,向璇玑青凤飙射而去。
就听喀嚓一声大响,璇玑青凤一翅拍在大殿的匾额上。那张挂了数百年,几可称为峨嵋招牌的“西蜀灵秀”的匾额,被青凤一翅拍断,尖笑声中,青凤冲天而起,直向正东方向飞去。
而武当山,却在峨嵋的东北方。
李清愁在半空中顿足嗟叹,但青凤一纵即逝,就已飞远,哪里来得及下去解释。
青凤带着他,笔直向北方行去。
李清愁知道,所有的这些,都只是钟成子的一个恶作剧而已。钟成子喜欢各种机关,也就喜欢捉弄人,这次想必是他在青凤⾝上动了手脚,才造成这一切。但无论如何,李清愁与峨嵋的仇,却是结得越来越深,几无法解释了。而杀害心清大师的罪名,也全然着落在他⾝上,再也无法更改。
所幸那青凤飞行实在迅速,峨嵋众弟子的⾝影,渐渐被抛在后面,再也看不见了。但看轩清等人那坚毅的眼神,李清愁就知道她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只怕从此追遍天涯海角,也要取他的性命。
这实在是件非常非常⿇烦的事情。李清愁的苦笑几乎就刻在了脸上。
还是先到武当吧,也许郭敖会有办法处理这一切。
只是他不知道,郭敖此时与凌抱鹤斗了个两败俱伤,正在湖上漂着,生死不知呢。
青凤振翼九天,直向东飞。
方向改变了之后,它将落在何处,李清愁并不知道,也无法控制。他也不想管了。由它去吧。
蜀中山地极多,青凤一路飞行,在重重山岭上飞跃而过,也不知走了多远。但它行程极为迅捷,走了一曰夜一,远远就见江面浩淼,竟然飞到了长江之上。这一路行来,怕不有千里之遥,这青凤之飞行迅速,也极为骇人了。
前面绿翠森绕,江面渐渐开阔,显露出一湖碧水来。李清愁认得这是洞庭。再飞不多时,便是君山。青凤低低鸣动,长翅滑动,便从君山上掠过。
突然,一声轻响,一团闪着细碎光芒的巨网急速从君山树丛中弹起,向青凤⾝上绕去。咯啦一声巨响,那青凤硬生生被它拽住,立时失去了平衡,直向下跌去。那青凤长鸣声中,双翅鼓动,猛然又是两声轻响,两团辍満了尖刃的铜丝网罩下,将青凤的双翅笼住。那青凤极力扑腾,但铜网极为坚韧,无论如何都挣脫不了,不由得带着李清愁从空跌落。
李清愁眼见铜网上那闪烁着蓝光的尖刀收紧,向青凤上刺了下来。他真气鼓动,咯咯几声响,将⾝上缠绕的几根皮带崩断,⾝子腾空而起,向下落了去。
倏然一张铜网凌空落下,向他罩了过来。李清愁⾝形翻舞,间不容发地从网的下端窜了出去。旁边又是一张网当头罩下。李清愁目光闪处,已然看清楚,那网是由一根钢丝牵动,飞过来的。他的手就随着心念一动,倏然弹出。
玉手神医一双手称绝天下,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冷静,他的优雅,更重要的是,他的稳,他的准。食、中两指一旦弹出,那就再无不中的道理!
只听嗤的一声细响,那钢丝应声而断,网失去了牵引,向旁边飞去。空中嗤嗤声响,又是几张网飞出。李清愁不敢怠慢,⾝子一斜,向草丛中窜去。
就见不远处现出一抹红墙,李清愁心念一转,拔步向那边跃去。才跃过墙,就见一人微笑看着他。
崇轩。
李清愁一惊,喝道:“魔教教主?”
崇轩淡淡道:“玉手神医?”
李清愁退了一步,道:“阁下在此何意?”
崇轩苦笑道:“同你一样,都是被别人困在此处的。”
李清愁又是一惊,道:“什么人能够困住魔教教主?”
崇轩道:“我也是人,未必天下就无人能困住我。”
就在此时,忽然从青神庙外面传来一阵歌声。
崇轩笑道:“困住我的人来了。”
李清愁真气一提,全神戒备,就听沙沙沙沙一阵细响,他的眉头跟着皱了起来。这声音他非常熟悉。果然,不多时,就见许多青绿的丝线在君山草丛中游走着,倏忽缥缈,向这边赶了过来。整个君山,在这歌声才响起的瞬间,便被各式各样的毒蛇布満。其中几样,李清愁识得,竟然是中原难得一见的洪荒异种。但他并没有动作。
崇轩却深深昅了口气,预备与将来的蛇群博杀。但与前曰不同,那毒蛇才行至青神庙的墙边,倏然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般,齐齐地顿住了。后面游移的歌声微微一窒,跟着节奏一转,变得更为凄厉起来。但无论歌声怎么摧动,那些毒蛇群却再也不肯向前一步。
李清愁淡淡一笑,道:“天罗教以毒物灭了少林,如今教主却反被毒物所困,真是天理周章,报应不慡。不过如今玉手神医在此,万般毒物都无所用,你不必费神了。”
那歌声嘎然而止,毒蛇群立即如蒙大赦,急速地撤了回去。暖暖的阳光照着,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崇轩噤不住微笑道:“人言李神医是毒物克星,果然不错。”
李清愁不置可否。如非逼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帮崇轩的忙。嵩山之上一战之惨烈,他再也不会忘记。
崇轩悠悠道:“只怕毒物无功后,接着会是更为凌厉的攻势。不过…”
他展颜一笑,道:“我的果实已经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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