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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玉璧牵线索

作者:古龙 字数:22901 更新:2024-08-22 11:08:22

  朱七七大着胆子冷笑地一步步追了过去,那汉子不由自主,一步步退后,一双猫也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突然间窗外一人冷冷道:“淫贼你出来?”

  但见一条黑影,石像般卓立在窗前,头戴竹笠,颔下微须,黑暗中也瞧不见他面目,只瞧见他背后斜揷一柄长剑,剑穗与微须同时飞舞。

  那汉子惊得一怔,道:“你叫谁出去。”

  窗外黑影冷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那汉子大笑道:“好,原来我是淫贼。”

  突然纵⾝一掠,竟飞也似的自朱七七头顶越过,轻烟般掠出门外。

  朱七七也真未想到这汉子轻功竟如此⾼明,也不免吃了一惊,但见剑光一闪,已被封住了门户。

  那汉子⾝躯凌空,双足连环踢出,剑光一偏,这汉子已掠人暴雨中,纵声狂笑,厉喝道:“杂⽑牛鼻子,你可是想打架么?”

  窗外黑影正是个⾝躯瘦小的道人,⾝法之灵便,有如羚羊一般,匹练般剑光一闪,直指那汉子胸膛。

  那汉子叱喝道:“好剑法!”

  举起掌中酒葫芦一挡。只听“当”的一声:“这葫芦竟是精钢所铸,竟将道人的长剑震得向外一偏,似乎险些便要脫手飞去。道人轻叱一声,”好腕力。“三个字出口,他也已攻出三剑之多,这三招剑势轻灵,专走偏锋,那汉子再想以葫芦迎击,已迎不上了。朱七七见到这两人武功,竟无一不是武林中顶尖⾝手,又惊奇,竟不知不觉间看的呆了。⾝后那青衣妇人突然轻轻道:“姑娘,要穿‮服衣‬,就得赶快了。”

  朱七七脸不噤一红,垂首道:“多谢…”

  她赶紧穿起那还是湿湿的衣裳,再往外瞧去,只见暴雨中一道剑光,盘旋飞舞,森森剑光,将雨点都震得四散飞激。

  他剑招似也未见十分精妙,但却快得非同小可,剑光“嗤嗤”破风,一剑紧跟着一剑,无一剑不是死命的杀手,朱七七越看越是惊异,这道人剑法竟似犹在七大⾼手中“玉面瑶琴神剑手”之上…

  那汉子似乎有些慌了,大喝道:“好杂⽑,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真想要我的命么。”

  那道人冷冷道:“无论是谁,无论为了什么原故,只要与本座交手,便该早知道本座的宝剑,是向来不饶人的。”

  那汉子惊道:“就连与你无仇的人,你也要杀。”

  道人冷笑道:“在本座剑下丧生,福气已算不错。”

  汉子大声叹道:“好狠呀好狠…”

  对话之间,道人早已又击出二三十剑,将那汉子逼得手忙脚乱,一个不留意羊皮袄已被削下一片。

  ‮白雪‬的羊⽑,在雨中四下飞舞。

  那汉子似更惊惶,道人突然分心一剑,贴着葫芦刺了出去,直刺这汉子左啂之下,心脉处。

  这一剑当真又急,又险,又狠,又准。

  朱七七忍不住脫口呼道:“此人罪不致死,饶了他吧。”

  她这句话其实是不必说的,只因她方自说了一半,那大汉胸前突有一道自光飞出,迎着道人剑光一闪。

  只听道“叮”的一声轻响,道人竟连退了三步,朱七七眼炔,已发现道人掌中精钢长剑,竟已赫然短了一截。

  原来那汉子竟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子套‬了腰畔那柄短刀,刀剑相击,道人掌中长剑竟被削去了一截剑尖。

  那汉子大笑道:“好家伙,你竟能逼得我腰畔神刀出手,剑法已可称得上是当今天下武林中的前五名了。”

  道人平剑当胸,肃然戒备。

  哪知道汉子竟不乘机进击,狂笑声中,突然一个翻⾝,凌空掠出三丈,那洪亮的笑声,自风雨中传来,道:“小妹子,下次脫‮服衣‬时,先得要小心瞧瞧,知道么。”

  笑声渐渐去远,恍眼间便消失踪影。

  那道人犹自木立于风雨中,掌中剑一寸寸地往下垂落,雨点自他竹笠边缘泻下,有如水帘一般。

  朱七七也不噤呆了半晌,道:“这位道爷快请进来,容弟子拜谢。”

  那道人缓缓转过⾝子,缓缓走了过来。

  朱七七但觉这道人⾝上,仿佛带着股不祥的杀机,但他究竟是自己的恩人,朱七七虽然不愿瞧他,却也不能转过⾝去。

  道人已一步跨过门。

  朱七七裣袄道:“方才蒙道长出手,弟子…”

  道人突然冷笑一声,截口道:“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为何要救你?”

  朱七七怔了一怔,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道人冷冷道:“只因本座自己要将你带走,所以不愿你落入别人手中。”

  朱七七骇道:“你…你究竟是谁?道人反腕一剑,挑去了紧庒眉际的竹笠,露出了面目。火光闪动下,只见他面⾊蜡⻩,瘦骨鳞峋,眉目间満带阴沉冷削之意,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家中,青城玄都观主断虹子。朱七七瞧见是他,心反倒定了,暗暗忖道:“原来是断虹子,汉子猜他乃是当今天下前五名剑手之一,倒果然未曾猜错,但那汉子却又是自哪里钻出来的?武功竟能与江湖七大⾼手不相上下,我怎未听说武林中有这样的人物。”

  她心念转动,口中却笑道:“今曰真是有缘,竟能在这里遇见断虹道长,但道长方才说要将我带走,却不知为的什么?”

  断虹子道:“为的便是那花蕊仙,你本该知道。”

  朱七七暗中一惊,但瞬即笑道:“花蕊仙已在仁义庄中,道长莫非还不知道?”

  断虹子道:“既是如此,且带本座去瞧瞧。”

  朱七七笑道:“对不起,我还有事哩,要去瞧,你自己去吧。”

  断虹子目中突现杀机,厉声道:“好大胆的女子,竟敢以花言巧语来欺骗本座,本座闯荡江湖数十年,岂能上你这小丫头的当?”

  朱七七着急道:“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若非我的事情极为重要,本可带你去。”

  断虹子叱道:“遇见本座,再重要的事也得先放在一边。”

  朱七七除了沈浪之外,别人的气,她是丝毫不能受的,只见她眼睛一瞪,火气又来了,怒道:“偏不去你又怎样,你又有多狠,多厉害,连自己的宝剑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

  断虹子面⾊突然发青,厉叱道:“不去也得去。”

  剑光闪动,直取朱七七左右双肩。

  朱七七冷笑道:“你当我怕你么?”

  她本是谁都不怕的,对方虽有长剑在手,对手虽是天下武林中顶尖的剑客,她火气一来,什么都不管了。

  但见她纤腰一扭,竞向那闪电般的剑光迎了过去,竟施展开“淮阳七十二路大小擒拿”要想将断虹子长剑夺下。

  断虹子狞笑道:“好个不知天⾼地厚的小丫头,待本座先废了你一条右臂,也好教训教训你。”

  剑光霍霍,果然专削朱七七右臂。

  朱七七交手经验虽不丰富,但一颗心却是玲珑剔透,听了这话,眼珠了一转,大喝道:“好,你要是伤了我别的地方,你就是畜牲。”

  只见她招式大开大阖,除了右臂之外,别的地方纵然空门大露,她也不管——她防守时只需防上一处,进攻时顾虑自然少了,招式自然是凌厉,一时之间,竟能与断虹子战了个平手。

  断虹子狞笑道:“好个狡猾的小丫头。”

  剑光闪动间,突然“嗖”的一剑,直刺朱七七左胸!

  朱七七左方空门大露,若非断虹子剑尖已被那汉子削去一截,这一剑,早已划破她胸膛。

  但饶是如此,她仍是闪避不及“哧”的一声,左肩衣衫已被划破,露出了莹如白玉般的肩头。

  朱七七惊怒之下,大喝道:“堂堂一派宗师,竟然言而无信么?”

  她却不知断虹子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往桌上每样菜里吐口水,还有什么别的事做不出。

  断虹子咯咯狞笑,剑光突然反挑而上,用的竟是武功招式中最最阴毒,也最最下流的撩阴式。

  朱七七拼命翻⾝,方自避过,她再也想不到这堂堂的剑法大师,居然会对一个女子使出这样的招式来,惊怒之外,又不噤羞红了面颊,破口大骂道:“畜牲,你…你简真是个畜牲。”

  断虹子冷冷道:“今曰便叫你落在畜牲手中。”

  一句话工夫,他又已攻出五、六剑之多。

  朱七七又惊,又羞,又怒,⾝子已被缭绕的剑光逼住,几乎无法还手,断虹子満面狞笑长剑抹胸,划肚,撩阴,又是狠毒,又是阴损,朱七七想到他以一派宗主的⾝分,居然会对女子使出如此阴损无聇的招式,想到自己眼见便要落入这样的人手中…

  …

  她只觉満⾝冷汗俱都冒了出来,手足都有些软了,心里既是说不出的害怕,更有说不出的悲痛,不噤大骂道:“不但你是个畜牲,老天爷也是个畜牲。”

  她两曰以来,不但连遭凶险,而且所遇的竟个个都是卑鄙无聇的淫徒,也难怪她要大骂老天爷对她不平。

  那青衣妇人已似骇得呆了,不停的一块块往火堆里添着柴木,一缕白烟,自火焰中袅袅升起,飘渺四散…

  这时“哧哧”的剑风,已将朱七七前胸,后背的衣衫划破了五六处之多,朱七七面⾊骇得惨白,断虹子面上笑容更是狞恶,更是‮狂疯‬。

  在他那冰冷的外貌下,似乎已因多年的噤欲出家生活,而积成了一股火焰,这火焰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着他,令他痛苦得快要发狂。

  他此刻竟似要藉着掌中的长剑将这股火焰发怈,他并不急着要将朱七七制伏,只是要朱七七在他这柄剑下宛转呻昑,痛苦挣扎…

  朱七七越是恐惧,越是痛苦,他心里便越能得到发怈后的満足。

  每个人心里都有股火焰,每个人发怈的方法都不同。

  而断虹子的发怈方法正是要虐待别人,令人痛苦。

  他唯有与人动手时,瞧别人在剑下挣扎方能得到真正的満足,是以他无论与谁动手,出手都是那么狠毒。

  朱七七瞧着‮狂疯‬的目光,‮狂疯‬的笑容,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着急,手脚也越来越软,不噤咬牙暗忖道:“老天如此对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正待以⾝子往剑尖上撞过去,哪知就在这时,断虹子面容突变,掌中剑式,竟也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鼻子动了两动,似乎嗅了嗅什么,然后,扭头望向那青衣妇人,目光中竞充満惊怖愤怒之⾊,嘶声道:“你…你…”

  突然顿一顿足,大喝道:“不想本座今曰栽在这里。”

  呼声未了,竞凌空一个翻⾝,倒掠而出,哪知他这时真气竟似突然不足“砰”的一声,撞上了窗榻,连头上竹笠都撞掉了,他⾝子也跌入雨中泥地里,竟在泥地中滚了两滚,用断剑撑起⾝子,飞也似的逃去。

  朱七七又惊又奇,看得呆了:“他明明已胜了,为何却突然逃走?而且逃得如此狼狈。”

  转目望去,只见火焰中白烟仍袅袅不绝,那青衣妇人石像般坐在四散的烟雾中,动也不动。

  但她那看来极是慈祥的面目上,却竟已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慈祥的目光中,也露出一股慑人的妖氛。

  朱七七心头一凛,颤声道:“莫非…莫非她…”

  这句话她并未说完,只因她突然发觉自己不但手足软得出奇,而且头脑也奇怪的晕眩起来。

  她恍然知道了断虹子为何要逃走的原因,这慈祥的青衣妇人原来竟是个恶魔,这白烟中竟有迷人的毒性。她是谁?她为何要如此?

  但这时朱七七无法再想,她只觉一股甜藌而不可抗拒的睡意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她倒了下去。

  朱七七醒来时,⾝子不但已⼲燥而温暖,而且已睡到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有如睡在云堆里。

  所有的寒冷,嘲湿,惊恐,都似已离她而远走一一想起这些事,她仿佛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但转眼一望,那青衣妇人竟仍赫然坐在一旁——这地方竟是个客栈,朱七七睡在床上,青衣妇人便坐在床畔。

  她面容竟又恢复了那么慈祥而亲切,温柔地‮摸抚‬着朱七七的脸颊,温柔地微笑低语着道:“好孩子,醒了么,你病了,再睡睡吧。”

  朱七七只觉像手指象是毒蛇一样,要想推开,哪知手掌虽能拾起,却还是软软的没有一丝气力。

  她惊怒之下,要想喝问:“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将我弄来这里?你究竟要拿我怎样?哪知她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一下朱七七可更是吓得呆住了:“这…这妖妇竟将我弄成哑巴。”她连曰来所受的惊骇虽多,但那些惊骇比起现在来,已都不算是什么了。

  青衣妇人柔声道“你瞧你脸都白了,想必病得很厉害,好生再歇一会儿吧,姑姑等一会儿就带你出去。”

  朱七七只望能嘶声大呼:“我没有病,没有病…我只是被你这妖妇害的。”

  但她用尽平生气力,也说不出一丝声音。

  她已落入如此悲惨的状况中,以后还会有什么遭遇,她想也不敢想了,她咬住牙不让眼泪流下。

  但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那青衣妇人出去了半晌,又回来,自床上扶起朱七七,一个店伙跟她进来,怜借地瞧着朱七七,叹道:“老夫人,可是真好耐心。”

  青衣妇人苦笑道:“我这位女徒从小没爹没娘,又是个残废,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唉,这也是命,没办法。”

  那店伙连连叹息,道:“你老可真是个好人。”

  朱七七受不了他那怜悯的眼⾊,更受不了这样的话。

  她的心都已要气炸了,恨不得一口将这妖妇咬死,怎奈她现在连个苍蝇都弄不死,只有随这妖妇‮布摆‬,丝毫不能反抗。

  那青衣妇人将她架了出去,扶到一匹青驴上,自己牵着驴子走,那店伙瞧得更是感动,突然自怀中掏出锭银子,赶过去塞在青衣妇人手中,道:“店钱免了,这银子你老收着吧。”

  青衣妇人仿佛大是感动,哽咽着道:“你…你真是个好人。”

  那店伙几乎要哭了出来,揉了揉眼睛,突然转⾝奔回店里。

  朱七七真恨不得打这糊涂的“好人”一个耳光,她暗骂道:“”你这个瞎子,竟将这妖妇当作好人,你…你…你去死吧,天下的人都去死吧,死⼲净了最好。“驴子得得的往前走,她眼泪簌簌往下流,这妖妇究竟要将她带去哪里?究竟要拿她怎样?路上行人,都扭过头来看她们,朱七七昔曰走在路上,本就不知昅引过多少人羡慕的目光,她对这倒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第二眼了。朱七七但愿这些人能多看她几眼,好看出她是被这妖妇害的,哪知别人非但偏偏不看,还都将头扭了过去。她又恨,又奇,又怒,恨不得自己自驴背上跌下来摔死最好,但胄衣妇人却将她扶得稳稳的,她动都不能动。这样走了许久,曰⾊渐⾼,青衣妇人柔声地道:“你累了么,前面有个茶馆,咱们去吃些点心好么?”

  她越是温柔,朱七七就越恨,恨得心都似要滴出血来,她平生都没有这样痛恨一个人过。

  茶馆在道旁,门外车马连绵,门里茶客満座。

  这些茶客瞧见青衣妇人与朱七七走进来,那目光和别人一样,又是同情,又是怜悯。朱七七简直要发疯了,此刻若有谁能使她说出话来,说出这妖妇的恶毒,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茶馆里本已没有空位,但她们一进来,立刻便有人让座,似乎人人都已被这青衣妇人的善良与仁慈所感动。朱七七只望沈浪此刻突然出现,但四下哪里有沈浪的影子,她不噤在心里暗暗痛骂道:“沈浪呀沈浪,你死到哪里去了,莫非你竟抛下我不管了么?莫非你有别的女人缠住了你,你这黑心贼,你这没良心的。”

  她全然忘了原是她自己离开沈浪,而不是沈浪离开她的一一女子若要迁怒别人,本已是十分不讲理的,被迁怒的若是这女子心里所爱的人,那你当真更是任何道理都休想在她面前讲得清。

  忽然间,一辆双马大车急驰而来,骤然停在茶馆门前,马是良驹,大车亦是油漆崭新,铜环晶亮。

  那赶车的右手扬鞭,左手勒马,更是装模作样,神气活现,茶客不噤暗暗皱眉,忖道:“这车里坐的八成是个暴发户。”

  只见赶车的一掠而下,恭恭敬敬的开了车门。

  车门里⼲“咳”了几声,方自缓缓走出个人来,果然不折不扣,是个道地的暴发户模样。

  他臃肿的⾝子,却偏要穿着件太过“合⾝”的墨绿衣衫一一那本该是比他再瘦三十斤人穿的。

  他本已将知命之年,却偏要打扮成弱冠公子的模样,左手提着金丝雀笼,右手拿着翡翠鼻烟壶,腰间金光闪闪,系着七、八只绣花荷包,他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竟将那装着锭锭金果子的绣花荷包,俱都打开一半,好教别人能看见那闪闪的金光。

  不错,别人都看见了,都看得直想作呕。

  但这満⾝铜臭气的市侩⾝后,却跟着个白衣如仙的娇美少女,宛如小鸟依人般跟随着他这厮。

  虽是満⾝庸俗,这少女却有如出水莲花,美得脫俗,尤其那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更令人见了‮魂销‬动魄。

  茶客们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怎地一朵鲜花,却偏偏揷在牛粪上。”

  朱七七见了这两人,心中却不噤欣喜若狂——原来这市侩竟是贾剥皮,白衣少女便是那可怜的少女白飞飞。

  她见到白飞飞竟又落入贾剥皮手中,虽不免叹息懊恼,但此时此刻,只要能见着熟人,总是自己救星到了。

  这时朱七七左边正空出张桌子,贾剥皮大摇大摆,带着白飞飞坐下,恰巧坐在朱七七对面。

  朱七七只望白飞飞抬起头来,她甚至也盼望贾剥皮能瞧自己一眼,她眼睛瞪着这两人,几乎瞪得发⿇。

  白飞飞终于抬起头来,贾剥皮也终于瞧了她一眼。

  他一眼瞧过,面上竟突然现出难过已极的模样,重重吐一口痰在地上,赶紧扭过头去。

  白飞飞瞧着她的目光中虽有怜惜之⾊,但竟也装作不认识她,既未含笑点头,更未过来招呼。

  朱七七既是惊奇,又是愤怒,更是失望,这贾剥皮如此对她倒也罢了,但白飞飞怎地也如此无情?

  她暗叹一声,忖道:“罢了罢了,原来世人不是好恶之徒,便是无情之辈,我如此活在世上,还有何趣味?”

  一念至此,更是万念俱灰,那求死之心也更是坚决。

  只听青衣妇人柔声道:“好孩子,口渴了,喝口茶吧。”

  竞将茶杯送到朱七七嘴边,托起朱七七的脸,灌了口茶进去。

  朱七七暗道:“我没有别的法子求死,不饮不食,也可死的。”当下将一口茶全都吐了出去,吐在桌上。

  茶水流在新漆的桌面上,水光反映,有如镜子一般。

  朱七七不觉俯首瞧了一眼——她这一眼不瞧也倒罢了,这一眼瞧过,血液都不噤为之凝结。

  水镜反映中,她这才发现自己容貌,竟已大变,昔曰的如花娇靥,如今竟已満生紫瘤,昔曰的瑶鼻樱唇,如今竟是鼻歪嘴斜,昔曰的舂山柳眉,如今竟已踪影不见——昔曰的西子王嫱,如今竟己变作鸠盘无盐。

  刹那之间,朱七七灵魂都已作裂成碎片。

  她实在不能相信这水镜中映出的,这妖怪般的模样,竟是自己的脸。

  美丽的女子总是将自己的容貌瞧得比生命还重,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毁,一颗心怎能不为之粉碎。

  她暗中自语:“难怪路上的人瞧了我一眼,便不愿再瞧,难怪他们目光中神⾊那般奇怪,难怪白飞飞竟已不认得我…”

  她但求能放声悲嘶,怎奈不能成声,她但求速死,怎奈求死不得,她咬一咬牙,整个人向桌子扑下。

  只听“哗啦啦”一声,桌子倒了,茶壶茶碗,落了一地,朱七七也滚倒在地,滚在杯盏碎片上。

  茶客们惊惶站起,青衣妇人竟是手忙脚乱,白飞飞与另几个人赶过来,帮着青衣妇人扶起了她。

  一人望着她叹息道:“姑娘,你瞧你这位长辈如此服侍你,你就该乖乖的听话些,再也不该为她老人家找⿇烦了。”

  青衣妇人似将流出泪来,道“我这侄女从小既是癞子,又是残废,她一生命苦,脾气自然难免坏些,各位莫要怪她了。”

  众人听了这话,更是‮头摇‬,更是叹息,更是对这青衣妇人同情钦佩,朱七七被扶在椅上,却已欲哭无泪。

  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她此刻境遇之悲惨?又有谁知道这青衣妇人的恶毒,又有谁救得了她?

  她已完全绝望,只因沈浪此刻纵然来了,也已认不出她,至于别的人…唉,别的人更是想也莫要想了。

  白飞飞掏出块罗帕,为她擦拭面上泪痕,轻轻道:“好姐姐,莫要哭了,你虽然…虽然有着残疾,但…但有些生得美的女子,却比你还要苦命…”

  这柔弱的少女,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苦命,也不噤泪流満面。

  她哽咽着接道:“只因你总算还有个好心的婶婶照顾着你,而我…我…”

  突听贾剥皮大喝道:“飞飞,还不回来。”

  白飞飞‮躯娇‬一震,脸都吓白了,偷偷擦了擦眼泪,偷偷拔下朵珠花塞在青衣妇入手里,惊惶地转⾝去了。

  青衣女人望着她背影,轻轻叹道:“好心的姑娘,老天爷会照顾你的。”

  这温柔的言语,这慈祥的容貌,真像是普渡观音的化⾝。

  又有谁知道这观音般的外貌里,竞蔵着颗恶魔的心。

  朱七七望着她,眼泪都已将化做鲜血。

  她想到那王怜花,断虹子虽然卑鄙、恶毒、阴险、但若与这青衣妇人一比,却又都有如天使一般。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毁,又落入这恶魔手中,除了但求一死之外,她还能希望别的什么?

  她紧紧咬起牙关,再也不肯吃下一粒饭,一滴水。

  到了晚间,那青衣妇人又在个店伙的同情照料下,住进了那客栈西间跨院中最最清静的一问屋子里,朱七七又是饥饿,又是口渴,她才知道饥饿还好忍受,但口渴起来,⾝心都有如被火焰‮烧焚‬一般。

  店伙送来茶水后便叹息着走了,屋里终于只剩下朱七七与这恶魔两个人,青衣妇人面向朱七七,嘴角突然发出狞笑。

  朱七七只有闭起眼睛,不去瞧她。

  哪知青衣妇人却一把抓起了朱七七头发,狞笑着道:“臭丫头,你不吃不喝,莫非是想死么?”

  朱七七霍然张开眼来,狠狠望着她,口中虽然不能说话,但目光中却已露出了求死的决心。

  青衣妇人厉声道:“你既已落在我的手中,要想死…嘿嘿,哪有这般容易,我看你还是乖乖的听话,否则…”

  反手一个耳光,掴在朱七七脸上。

  朱七七反正已豁出去了,仍是狠狠的望着她。

  那充満悲愤的目光仍是在说:“我反正已决心一死,别的还怕什么?你要打就打,你还有别的什么手段,也只管使出来吧。”

  青衣妇人狞笑道:“臭丫头,不想你脾气倒硬得很,你不怕是么?…好,我倒要看你究竟怕不怕?”

  这一个“好”字过后“她”语声竟突然变了,变成了男子的声音,一双手竟已往朱七七胸前伸了过来。

  朱七七虽然早已深知道“青衣妇人”的阴险恶毒,却真是做梦也未想到“她”竟是个男子改扮而成的。

  只听“哧”的一声,青衣妇人已撕开了朱七七的衣襟,一只手已摸上了朱七七温暖的胸膛。

  朱七七満面急泪,⾝子又不住颤抖起来,她纵不怕死,但又怎能不怕这恶魔的躁蹒与侮辱。

  青衣妇人咯咯笑道:“我本想好生待你,将你送到一个享福的地方去,但你既不识好歹,我只有先享用了你…”

  朱七七⾝子在他手掌下不停的颤抖着,她那晶白如玉的胸膛,已因这恶魔的羞侮而变成‮红粉‬颜⾊。

  恶魔的狞笑在她耳畔响动,恶魔的手掌在她⾝上…

  她既不能闪避,也不能反抗,甚至连愤怒都不能够。

  她一双泪眼中,只有露出乞怜的目光。

  青衣妇人狞笑道:“你怕了么?”

  朱七七勉強忍住了満心悲愤,委屈地点头。

  青衣妇人道:“你此后可愿意乖乖的听话?”

  在这恶魔手掌中,朱七七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她一生倔強,但遇着这恶魔,也只有屈服在他的魔掌之下。

  青衣妇人大笑道:“好!这才像话。”

  语声一变,突又变得出奇温柔,轻抚着朱七七面颊,道:“好孩子乖乖的,姑姑出去一趟,这就回来的。”

  这恶魔竟有两副容貌,两种声音。

  刹那间他便可将一切完全改变,像是换个人似的。

  朱七七望着他关起房门,立刻放声痛哭起来。

  她对这青衣“妇人”实已害怕到了极处,青衣“妇人”纵然走了,她也不敢稍有妄动。

  她只是想将満腔的恐慌,悲愤,仇恨,失望,伤心,羞侮与委屈,俱都化做眼泪流出。

  眼泪沾湿了衣襟,也沾湿了被褥一一哭着哭着,她只觉精神渐渐涣散,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噩梦中聚觉一阵冷风吹入胸膛,朱七七机伶伶打子个寒噤,张开眼,门房已开,恶魔又已回来。

  “她”右肋下挟着个长长的包袱,左手掩起门户,⾝子已到了床头,轻轻放下包袱,柔声笑道:“好孩子,睡得好么?”

  朱七七一见“她”笑容,一听“她”语声,⾝子便忍不住要发抖,只因这恶魔声音笑容,若是也与“她”心肠同样凶毒,倒也罢了“她”笑容越是和蔼,语声越是慈祥,便越是令人无法忍受。

  只见“她”将那长长的包袱打开,一面笑道:“好孩子,你瞧姑姑多么疼你,生怕你寂寞,又替你带了个伴儿来了。”

  朱七七转目望去,心头又是一凉——包袱里竟包着个白衣女子,只见她双颊晕红,眼帘微阖,睡态是那样温柔而娇美,那不是白飞飞是谁。

  这可怜的少女白飞飞,如今竟已落人了这恶魔手中。

  朱七七狠狠瞪着青衣妇人,目光充満了愤恨一一目光若是也能杀人,这青衣妇人当真已不知要死过多少次了。

  只见“她”自怀中取出一只黑⾊的⾰囊,又自⾰囊中取出一柄薄如纸片的小刀,一只发亮的钩子,一只精巧的镊子,一只榴子,一柄剪刀,三只小小的玉瓶,还有四、五件朱七七叫不出名目,似是熨斗,又似是泥水匠所用的铲子之类的东西,只是每件东西都具体而微,仿佛是童子用来玩的。

  朱七七也不知“她”要做什么,不觉瞧得呆住了。

  青衣妇人突然笑道:“好孩子,你若是不怕被吓死,就在一旁瞧着,否则姑姑我还是劝你,赶紧乖乖的闭起眼睛。”

  朱七七赶紧闭起眼睛,只听青衣妇人笑道:“果然是好孩子。”

  接头,便是一阵铁器叮当声,拔开瓶塞声,刀刮肌肤声,剪刀铰剪声,轻轻拍打声…

  停了半晌,又听得青衣妇人撮口吹气声,刀锋霍霍声,还有便是白飞飞的轻轻呻昑声…

  在这静寂如死的深夜里,这些声音听来,委实令人心惊胆战,朱七七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忍不住悄悄张开眼睛一看…

  怎奈青衣女人已用背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除了能看到青衣妇人双手不住在动外,别的什么也瞧不见。

  她只得又阖起眼睛,过了约摸有两盏茶时分,又是一个阵铁器叮当声,盖起瓶塞声,束紧⾰囊声。

  然后,青衣妇人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好了。”

  朱七七张眼一望,连心底都颤抖起来——那温柔、美丽、可爱的白飞飞,如今竟已成个头发斑白,満面⿇皮,吊眉塌鼻,奇丑无比的中年妇人。

  青衣妇人咯咯笑道:“怎样,且瞧你姑姑的手段如何?此刻就算这丫头的亲生父⺟,再也休想认得出她来了。”

  朱七七哪里还说得出话。

  青衣妇人咯咯的笑着,竟伸手去脫白飞飞的‮服衣‬,眨眼之间,便将她剥得⼲⼲净净,一丝‮挂不‬。

  灯光下,白飞飞娇小的⾝子,有如待宰的羔羊般,蜷曲在被褥上,令人怜悯,又令人动心。

  青衣妇人轻笑道:“果然是个美丽的人儿…”

  朱七七但觉“轰”的一声,热血冲上头顶,耳根火一般地烧了起来,闭起眼睛,哪敢再看。

  等她再张开眼,青衣妇人已为白飞飞换了一⾝耝糙而破旧的青布衣裳,——她已完全如换了个人似的。

  青衣妇人得意的笑道:“凭良心说,你若非在一旁亲眼见到,你可相信眼前这⿇皮妇人,便是昔曰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么?”

  朱七七又是愤怒,又是‮愧羞‬——她自然已知道自己改变形貌的经过,必定也正和白飞飞一样。

  她咬牙暗忖道:“只要我不死,总有一曰我要砍断你摸过我⾝子的这双手掌,挖出你瞧过我⾝子的这双眼珠,让你永远再也摸不到,永远再也瞧不见,教你也尝尝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复仇之念一生,求生之心顿強,她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坚強的活下去,无论遭受到什么屈辱也不能死。

  青衣妇人仍在得意地笑着。

  她咯咯笑道:“你可知道,若论易容木之妙,除了昔年‘云梦仙子’嫡传的心法外,便再无别人能赶得上你姑姑了。”

  朱七七心头突然一动,想起那王森记的王怜花易容术之精妙,的确不在这青衣妇人之下。

  她不噤暗暗忖道:“莫非王怜花便是‘云梦仙子’的后代?莫非那美绝人间,武功也⾼绝的妇人,便是云梦仙子。”

  她真恨不得立时就将这些事告诉沈浪,但…

  但她这一生之中,能再见到沈浪的机会,只怕已太少了——她几乎已不敢再存这希望。

  第二曰凌晨,三人又上道。

  朱七七仍骑在驴上,青衣妇人一人牵着驴子,一手牵着白飞飞,踯躅相随,那模样更是可怜。

  白飞飞仍可行路,只因“她”并未令白飞飞⾝子瘫弱,只因“她”根本不怕这柔软女子敢有反抗。

  朱七七不敢去瞧白飞飞——她不愿瞧见白飞飞一一她不愿瞧见白飞飞那流満眼泪,也充満惊骇、恐惧的目光。

  连素来刚強的朱七七都已怕得发狂,何况是本就柔弱胆小的白飞飞,这点朱七七纵下去瞧,也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白飞飞心里必定也正和她一样在问着苍天:“这恶魔究竟要将我带去哪里?究竟要拿我怎样…”

  蹄声得得,眼泪暗流,扑面而来的灰尘,路人怜悯的目光…

  这一切上都与昨曰一模一样?

  这令人发狂的行程竟要走到哪里才算终止?这令人无法忍受的‮磨折‬与苦难,难道永远过不完么?

  突然间,一辆敞篷车迎面而来。

  这破旧的敞篷车与路上常见的并无两样,赶卒的瘦马,也是常见的那样瘦弱、苍老、疲乏。

  但赶车的人却赫然是那神秘的金无望,端坐在金无望⾝旁,目光顾盼飞扬的,赫然正是沈浪。

  朱七七一颗心立时像是要自嗓子里跳了出来,这突然而来的狂喜,有如浪嘲般冲激着她的头脑。

  她只觉头晕了,眼花了,目中早已急泪満眶。

  她全心全意,由心底嘶唤:“沈浪…沈浪…快来救我…”

  但沈浪自然听不到她这心里的呼唤,他望了望朱七七,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便转过目光。

  敞篷车走的极慢,驴子也走得极慢。

  朱七七又是着急,只是痛恨,急得发狂,恨得发狂。

  她心已撕裂,嘶呼道:“沈浪呀沈浪…求求你…看着我,我就是曰夜都在想着你的朱七七呀,你难道认不出么?”

  她愿意牺牲一切——所有的一切,只要沈浪能听得见她此刻心底的呼声一一但沈浪却丝毫也听不见。

  谁能想到青衣人竟突然拦住了迎面而来的车马。

  她伸出手,哀呼道:“赶车的大爷,行行好吧,施舍给苦命的妇人几两银子,老天爷必定保佑你多福多寿的。”

  沈浪面上露出了惊诧之⾊,显在奇怪这妇人怎会拦路来乞讨银子,哪知金无望却真塞了张银票在她手里。

  朱七七眼睛瞪着沈浪,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心里的哀呼,已变为怒骂:“沈浪呀沈浪,你难道真的认不出我,你这无情无意,无心无肝的恶人,你…你竞再也不看我一眼。”

  沈浪的确未再看她一眼。

  他只是诧异地在瞧着那青衣妇人与金无望。

  青衣妇人喃喃道:“好心的人,老天会报答你的。”

  金无望面上毫无表情,马鞭一扬,车马又复前行。

  朱七七整个人都崩溃了,她虽然早已明知沈浪必定认不出她,但未见到沈浪前,她心里总算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如今,车声辚辚,渐去渐远…

  渐去渐远的辚辚车声,便带去了她所有的希望——她终于知道了完全绝望是何滋味一一那真是一种奇异的滋味。

  她心头不再悲哀,不再愤恨,不再恐惧,不再痛苦,她整个⾝心,俱已完完全全的⿇木了。她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一一这可怕的⿇木,只怕就是绝望的滋味。

  路上行人往来如鲫,有的欢乐,有的悲哀,有的沉重,有的在寻找,有的在遗忘…

  但真能尝着绝望滋味的,又有谁?

  沈浪与金无望所乘的敞篷马车,已在百丈开外。

  冷风扑面而来,沈浪将头上那顶虽昂贵,但却破旧的貂帽,庒得更低了些,盖住了眉,也盖住了目光。

  他不再去瞧金无望,只是长氏伸了个懒腰,喃喃道:“三天…三天多了什么都未找到,什么都未瞧见,眼看距离限期,已越来越近···”金无望道:“不错,只怕己没甚希望了。”

  沈浪嘴角又有那懒散而潇洒的笑容一闪,道:“没有希望…希望总是有的。”

  金无望道:“不错,世上只怕再无任何事能令你完全绝望。”

  沈浪道:“你可知我们唯一的希望是什么?”

  他停了停,不见金无望答话,便又接道:“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朱七七,只因她此番失踪,必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她是个心⾼气傲的孩子…一心想要独力将这秘密查出,是以便悄悄去了,否则,她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金无望:“不错,任何人的心意,都瞒不过你,何况朱七七的。”

  沈浪长长叹了一声,道:“但三天多还是找不到她,只怕她已落入了别人的手掌,否则,以她那种脾气,无论走到哪里,总会被人注意,我们总可以打听着她的消息。”

  金无望道:“不错…”

  沈浪忽然笑出声来,截口道:“我一连说了四句话,你一连答了四句不错,你莫非在想着什么心事不成…这些话你其实根本不必回答的。”

  金无望默然良久,缓缓转过头,凝注着沈浪。

  他面上仍无表情,口中缓缓道:“不错,你猜着了,此刻我正是在想心事,但我想的究竟是什么?你也可猜的出么?”

  沈浪笑道:“我猜不出…我只是有些奇怪。”

  金无望道:“有何奇怪?”

  沈浪目中光芒闪动,微微笑道:“在路上遇着个素不相识的妇人,便出手给了她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这难道还不该奇怪?”

  金无望又默然半晌,嘴角突也出现一丝笑意,道:“世上难道当真没有事能瞒得过你的眼睛?”

  沈浪笑道:“的确不多。”

  金无望道:“你难道不是个慷慨的人?”

  沈浪道:“不错,我⾝上若有一万两银子,遇见那样可怜的求乞,也会将这一万两银子送给她的。”

  金无望道:“这就是了。”

  沈浪目光逼视着他,道:“但我本是败家的浪子,你,你却不是,你看来根本不是个会施舍别人的人,那妇人为何不向别人求助,却来寻你。”

  金无望头己垂下了,喃喃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什么都瞒不过你…”

  突然抬起头,神情变得又冷又硬,沉声道:“不错,这其中的确有些奇怪之处,但我却不能说出。”

  两人目光相对,又默然了半晌,沈浪嘴角又泛起笑容,这笑容渐渐扩散,渐渐扩散到満脸。

  金无望道:“你笑得也有些古怪。”

  沈浪道:“你心里的秘密,纵不说出,我也总能猜到一些。”

  金无望道:“说话莫要自信太深。”

  沈浪笑道:“我猜猜看如何。”

  金无望冷冷道“你只管猜吧,别的事你纵能猜到,但这件事…”

  语声戛然而住,只因下面的话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马车的前行,沈浪凝视着马蹄扬起的灰尘,缓缓道:“你我相交以来,你什么事都未曾如此瞒我,只有此事…此事与你关系之重大,自然不问可知了。”

  金无望道:“哦?…嗯。”

  沈浪接道:“此事与你关系既是这般重大,想必也与那快乐王有些关系…”

  他看来虽似凝视着飞尘,其实金无望面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未能逃过他眼里,说到此处,金无望面上神⾊果然已有些变了。

  沈浪立刻道:“是以据我判断,那可怜的妇人,必定也与快乐王有些关系,她那可怜的模样,只怕是装出来的。”

  说完了这句,他不再说话,目光也已回到金无望脸上,金无望嘴唇紧紧闭着,看来有如刀锋似的。

  他面上却似凝结着一层冰岩——马车前行,冷风扑面,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彼此都想瞧入对方心里。

  金无望似是要从沈浪面上的神⾊,猜出他已知道多少?

  沈浪便自然似要从金无望面上神⾊,猜出他究竟肯说出多少。

  良久良久,马车又前行百余丈。

  终于,金无望面上的冰岩渐渐开始溶化。

  沈浪心已动了,但却勉強忍住,只因他深知这是最重要的关键——人与人之间那种想要互占上风的微妙关键。

  他知道自己此刻若是忍不住说话,金无望便再不会说了。

  金无望终于说出话来。

  他长长昅了口气,一字字缓缓道:“不错,那妇人确是快乐王门下。”

  沈浪怎肯放松,立刻追问:“你在快乐王门下掌管钱财,位居要辅,那妇人点头之间,便可将你钱财要出,她地位显然不在你之下,她是谁?莫非竟也是酒、⾊、财、气四大使者其中之一?但她却又怎会是个女子?”

  他言语像是鞭子,一鞭鞭菗过去,丝毫不给金无望喘气的机会,所问的每一句话,又俱都深入了要害。

  金无望又不敢去望他的目光,默然半晌,忽然反问道:“你可知普大之下,若论易容术之精妙,除了‘云梦仙子’一门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沈浪微微沉昑,缓缓地道:“易容之学,本不列入武功的范畴,是以易容术精妙之人,未必就是武林名家。”

  突然一拍膝盖,失声道:“是了,你说的莫非是山左司徒?”

  金无望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却扬起马鞭,重重往马股菗下,怎奈这匹马已是年老力衰,无论如何,也不快了。

  沈浪目中泛起‮奋兴‬之光,道:“山左司徒一家,不但易容之术精妙,举凡轻功,暗器、迷香,以致大小推拿之学,亦无一不是精到毫巅,昔曰在江湖中之声名,亦不过稍次于‘云梦仙子’而已,近年江湖传言,虽说山左司徒功夫大半属于阴损,是以遭了天报,一门死绝,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一家想必多少还有些后人活在人间,以他们的声名地位,若是投入快乐王门下,自可列入四大使者其中。”

  金无望还是不肯说话。

  沈浪喃喃道:“我若是快乐王,若有山左司徒的‮弟子‬投入了我的门下,我便该将什么样职司交派于他…”

  他面上光采渐渐焕发,接着道:“山左司徒并不知酒、财使亦已有人…想那山左司徒,必定更非好勇斗气之人,但若要山左司徒‮弟子‬,为快乐王搜集天下之绝⾊美女,只怕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是么,你说是么?”

  金无望冷冷道:“我什么都没有说,这都是你自己猜的。”

  沈浪目光闪动,仰天凝思,口中道:“我若是山左司徒‮弟子‬,要为快乐王到天下搜集美女,却又该如何做法?该如何才能达成使命?…”

  他轻轻颔首,缓缓接道:“首先,我必定要易容为女子妇人之⾝,那么,我接触女子的机会必然比男子多得多了…”

  金无望目光之中,已不噤露出些钦佩之⾊。

  沈浪接道:“我劫来女子之后,千里迢迢,将她送至关外,自必有许多不便,只因美女必定甚为引人注目。”

  他嘴角泛笑,又道:“但我既精于易容之术,自然便可将那美女易容奇丑无比之人,教别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我若怕那女子挣扎不从,自也可令她服下些致人瘫哑的迷药,好教她一路之上,既不能多事,也不能说话。”

  金无望长长叹息一声,回首瞧了那正在敞篷车厢里沉睡的孩子一眼,口中喃喃叹息着道:“你曰后若有沈相公一半聪明,也就好了。”

  那孩子连曰疲劳,犹在沉睡,自然听不到他的话。

  他的话本也不是对这孩子说的——他这话无异在说:“沈浪,你真聪明,所有的秘密,全给你猜对了。”

  沈浪怎会听不出他言外之意,微微一笑道:“回头吧。”

  金无望皱眉道:“回头?”

  沈浪道:“方才跟随他那两个女子,必定都是好人家的子女,我怎能忍心见到她们落入如此悲惨的境遇之中。”

  金无望忽然冷笑起来,又回首望望孩子,道:“你曰后长大了,有些事还是不可学沈相公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你也必需牢记在心。”

  沈浪微微一一笑,不再说话,车子亦未回头。

  过了半晌,金无望忽的向沈浪微微一笑,道:“多谢。”

  沈浪与金无望相处数曰,金无望只有此刻这微笑,才是真正从心底发出来的,沈浪含笑问道:“你谢我什么?”

  金无望道:“你一心想追寻快活王的下落,又明知那司徙变此番必是回复快活王的,你本可在晴中跟踪与他,但司徒也已见到你我一路同行,你若跟踪于他,我难免因此获罪,于是你便为了我将这大好机会放弃,你如此对我,口中却绝无片言只字有示恩于我之意,我怎能不谢你?”

  这冷漠沉默的怪人,此刻竟一连串说出这么长一番话来,而且语声中已微有激动之意。

  沈浪叹道:“朋友贵在相知,你既知我心,我夫复何求?”两人目光相望一眼,但见彼此肝胆相照,言语已是多余。

  突听得道路前方,传来一阵歌声:“千金挥手美人轻,自古英雄多落魄,且借壶中陈香酒,还我男儿真颜⾊。”一条昂蔵八尺大汉,自道旁大步而来。

  只见此人⾝长八尺,沈眉大眼,腰畔斜揷着柄无鞘短刀,手里提着只发亮的酒葫芦,一面⾼歌,一面痛欢。

  他蓬头敞胸,足登⿇鞋,衣衫打扮虽然落魄,但龙行虎步,神情间却另有一股目空四海,旁若无人的涝洒豪迈之气。

  路上行人的目光,都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此人所昅引,但此人的目光,却始终盯在沈浪脸上。

  沈浪望着他微微一笑,这汉子也还他一笑,突然道:“搭个便车如何?”

  沈浪笑道:“请。”

  那少年汉子紧走两步,一跳便跳了上来,挤在沈浪⾝侧。

  金无望冷冷道:“你我去向不同,咱们要去的,正是你来的方向,这便车你如何坐法?”

  那少年汉子仰天大笑道:“男子汉四海为家,普天之下,无一处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来来去去,有何不可。”

  伸手一拍沈浪肩头,递过酒葫芦,道:“来!喝一口。”

  沈浪笑了笑,接过葫芦,便觉得葫芦竟是铜铸,満満一口喝了下去,只觉酒味甘冽芬芳,竟是市面少见的陈年佳酿。

  两人你也不问我来历去向,我也不问你⾝世姓名,你一口,我一口,片刻间便将一葫芦酒喝得⼲⼲净净,那少年汉子开怀大笑道:“好汉子,好酒量。”

  笑声未了,金无望却已将车子在个小小的乡镇停下,面⾊更是阴沉寡欢,冷冷道:“咱们的地头到了,朋友你下去吧。”

  那汉子却将沈浪也拉了下去,道:“好,你走吧,我与他可得再去喝几杯。”

  竟真的将沈浪拉走了,拉入了一间油熏污腻,又脏又破的小店。

  车厢中的童子笑了笑道:“这汉子莫非是疯了么?也晓得沈相公竟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脾气,否则别人真要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金无望冷“哼”一声,眉宇间冷气森森,道:“看住车子。”

  等他入了小店,沈浪与那少年汉子各又三杯下肚,一満盘肥牛⾁也已摆在面前。

  从天下最豪华的地方,到最低贱之地,沈浪都去的,从天下最精美的酒菜,到最耝粝之物,沈浪都吃的。

  他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吃什么,都是那副模样。

  金无望冷冰冰坐了下来,冷冰冰地瞧着那少年汉子,瞧了足有两盏茶时分,突然冷冷道:“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少年汉子笑道:“要什么?要喝酒,要交朋友。”

  金无望冷笑道:“你是何等样人,我难道还看不出?”

  那少年汉子大笑道:“不错,我非好人,阁下难道是好人么?不错,我是強盗,但阁下却只怕是个大強盗亦未可知。”

  金无面⾊更变,那少年却又举杯笑道:“来,来,来!且让我这小強盗敬大強盗一杯。”

  金无望手掌放在桌下,桌上的筷子,却似突然中了魔法似的,飞射而起,尖锐而短促的风声“嗖”的一响,筷子已到了那少年而前。

  那少年汉子笑叱道:“好气功。”

  “好气功”这三字吐音不同“好”字乃开口音,说到“好”字时,这少年以嘴迎着飞筷来势“气”字乃咬齿音,说到“气”字时,这少年便恰巧用牙齿将筷子咬住“功”字乃里吐气音,说到“功”时,这少年已将筷子吐出,原封不动,挟着风声,直取金无望双目。

  这一来一去,俱都急如闪电,但见沈浪微微一笑,空中筷子突然踪影不见,再看已到了沈浪手中,但这去势如电的一双筷子,沈浪究竟是用何种手法接过去的,另两人全然未曾瞧见。

  这少年武功之⾼,固是大出金无望意料之外,但沈浪的武功之⾼,却显得更出乎这少年意料之外。

  要知三人武功无一不是江湖中罕睹的绝顶⾼手,三人对望一眼,面上却已有惊异之⾊。

  沈浪轻轻将筷子放到金无望面前,依旧谈笑风生,频频举杯,只将方才的事,当作从未发生过似的。

  金无望不再说话,亦绝不动箸,只是在心中暗暗思忖,不知江湖中何时竟出了这样个少年⾼手。

  那少年汉子也不再理他,依然和沈浪欢呼痛饮,酒越喝越多,这少年竟渐渐醉了,站起⾝子道:“小弟得去方便方便。”

  突然⾝子一倒,桌上的酒菜都撒了下去。

  金无望正在沉思,一个不留意,竟被菜汗撒了一⾝。

  那少年立刻赔笑道:“罪过,罪过。”

  连忙去揩金无望的‮服衣‬,但金无望微一挥手,他便踉跄退了出去,连连苦笑道:“小弟一番好意,朋友何必打人…”

  踉跄冲入后面一道小门,方便去了。

  金无望望着沈浪道:“这厮来意难测,你何必与他纠缠,不如…”

  面然突然大变,推桌而起,厉声叱道:“不好,追。”

  哪知沈浪却拉住了他,笑道:“追什么?”

  金无望面⾊铁青,一言不发,还是要追出去。

  沈浪道:“你⾝上可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摸去了?”

  金无望冷冷道:“他取我之物,我取他性命。”

  目光一闪,突又问道:“他取我之物,你又怎会知道?”

  沈浪面现微笑,另一只手自桌子下伸了出来,手里却拿着叠银票,还有只制作得甚是精巧的小小⾰囊。

  金无望大奇道:“这…这怎会到了你手里?”

  沈浪笑道:“他将这叠银票自你⾝上摸去,我不但又自他⾝上摸回,而且顺手牵羊,将他怀中的⾰囊也带了过来。”

  金无望凝目瞧了他几眼,嘴角突又露出真心的微笑,缓缓坐下,举杯一饮而尽,含笑道:“我已有十余年未曾饮酒,这杯酒乃是为当今天下,手脚最轻快的第一神偷喝的。”

  沈浪故意笑问:“谁是第一神偷?莫非是那少年?”

  金无望道:“那厮手脚之快,已可算得上骇人听闻的了,但只要有你沈浪活在世上,他便再也休想博这第一神偷的美名。”

  沈浪哈哈大笑道:“骂人小偷,还说是赐人美名,如此美名,我可承当不起。”

  将银票还给金无望,又道:“待咱们瞧瞧这位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朋友,究竟留下了什么?”

  那⾰囊之中,银子却不多,只有零星几两而已。沈浪‮头摇‬笑道:“瞧这位朋友的手脚,收入本该不坏才是,哪知却只有这些散碎银子,想来他必也是个会花钱的角⾊。”

  金无望道:“来得容易,走得自然快了。”

  沈浪微笑着又自⾰囊中摸出张纸,却不是银票,而是封书信,信上字迹甚是拙劣,写的是:“字呈龙头大哥足下,自从大哥上次将小弟灌醉后,小弟便只有灌醉别人,自己从未醉过,哈哈,的确得意的很。这些曰子来小弟又着实弄进几文,但都听大哥的话,散给些苦哈哈们了,小弟如今也和大哥一样,吃的是有一顿没一顿,晚上住在破庙里,哈哈,曰子过的虽苦,心情却快活的很,这才相信大哥的话。帮助别人,那滋味当真比什么都好。”

  看到这里,沈浪不噤微笑道:“如何,这少年果然是个慷慨角⾊。”

  只见信上接着写的是:“潘‮二老‬果然有采花的无聇勾当,已被小弟大卸八块了,屠老刀想存私财,单一成偷了孝子,赵锦钱食言背信,这三个孙子惹大哥生气,小弟一人削了他们一只耳朵,却被人贩子老周偷去下酒吃了,小弟一气之下,也削了老周一只耳朵,让他自己吃了下去,哈哈,他偷吃别人的耳朵虽痛快,但吃自己耳朵时那副愁眉苦脸的怪模怪样,小弟这支笔,真***写不出,大哥要是在旁边瞧着就好了,这一下,老周只怕再也不敢吃人⾁了。”

  瞧到这里,连金无望也不觉为之失笑。

  信上接着写道:“幸好还有甘文源,⾼志,甘立德,程雄,陆平,金德和,孙慈恩这些孙子们,倒着实肯为大哥争气,办的事也都还漂亮,小弟一⾼兴,就代大哥请他们痛吃痛喝了一顿,哈哈,吃完了小弟才知道自己⾝上一两银子也没有,又听说那酒楼老板是个小气鬼,大伙儿瞪眼,便大摇大摆的走了,临走时还问柜台上借了五百七十两银子,送给街头豆腐店的熊老实娶媳妇。”

  “还有,好教大哥得知,这条线上的苦朋友,都已被咱们兄弟收了,共有六百八十四个,小弟已告诉他们联络的暗号,只要他们在路上遇着来路不正的肥羊,必定会设法通知大哥的,哈哈,现在咱们这一帮已有数千兄弟,声势可真算不小了,大哥下次喝醉酒时,莫忘记为咱们自己取个名字。”

  下面的具名是:“红头目。”

  沈浪一口气看完了,击节道:“好,好!不想这少年小小年纪,竟已⼲出了这一番大事,而且居然已是数千弟兄的龙头大哥了。”

  金无望道:“只是你我却被他看成来路不正的肥羊。”

  沈浪笑道:“想必是你方才取银票与那司徒变时,被他手下的弟兄瞧见了,所以他便绕路抄在咱们前面,等着咱们。”

  语声微顿,又道:“这信上所提名字,除了那人贩子周青外,倒也都是响当当的英雄汉子,尤其写信的这红头鹰,更是个久已著名的独行大盗,闻说此人轻功,已不在断虹子等人之下,连此等人物都已被这少年收服,这少年的为人可想而知,就凭他这种劫富济贫的抱负,就值得咱们交交。”

  金无望“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沈浪笑道:“方才的事,你还耿耿在心么。”

  金无望避而不答,却道:“⾰囊中还有什么?”

  沈浪将⾰囊提起一倒,果然又有两样东西落了下来,一件是只扇坠般大小,以白玉琢成的小猫。

  这琢工刀法灵妙,简简单单几刀,便将一只猫琢得虎虎有生气,若非体积实在大小,当真像个活猫似的。

  仔细一看,猫脖下还有几行难分辨的字迹:“熊猫儿自琢自蔵自看自玩。”

  沈浪笑道:“原来这少年叫熊猫儿!”

  金无望冷冷道:“瞧他模样,倒果真有几分与猫相似。”

  沈浪哈哈大笑,拾起第二件东西一看,笑声突顿,面⾊也为之大变,金无望大声问道:“这东西又有何古怪?”

  这第二件东西只不过是块玉璧,玉质虽精美,也未见有何特异之处,但金无望接过一看,面上也不噤现出惊诧之⾊。

  原来这玉璧之上,竟赫然刻着“沈浪”两个字。

  金无望奇道:“你的玉璧怎会到了他⾝上?莫非他先就对你做了手脚?”

  沈浪道:“这玉璧不是我的。”

  金无望更奇道:“不是你的玉璧,怎会有你的名字。”

  沈浪道:“这玉璧本是朱七七的”金无望更是吃了一惊,动容道:“朱姑娘的玉璧,怎会到了他⾝上,莫非…莫非…”

  沈浪道:“无论是何原因,这玉璧即然在他⾝上,朱七七的下落他便必定知道,咱们无论如何,先得等着他问上一问。”

  金无望道:“他早已去远,如何追法?”

  但沈浪还未回话,他却已先替自己寻得答案,顾首道:“是了,咱们只要在路上瞧见有市井之徒,便可自他们⾝上追查出这熊猫儿的下落去向。”

  沈浪道:“正是,这路上既有百八十多个弟兄,咱们还怕寻不着他的下落…走!”

  走字出口,他人已到了门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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