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儿走出房门,目光四转,见到四下无人,踉跄的脚步,立刻又变得轻灵而稳定,也斜的醉眼,也立刻明亮清澈起来。
他脚下一滑,穿过偏厅,穿过长廊,双臂微振,已掠入风雪中,凌空一个翻⾝,掠上了积雪的屋檐。
风雪漫天。
四下一片迷蒙。
熊猫儿⾝形微顿,辨了辨方向,便自迎着风雪掠去。
扑面而来的劲风,刀一般刮入他敞开的衣襟,刮着他裸露的胸膛,他绝不皱一皱眉头,反将衣襟更拉开了些。
接连七、八个起落后,他已远在数十丈外,遥遥望去,只见一条人影停留在前面的屋脊上,⾝形半俯,似乎也在分辨着方向。
熊猫儿悄然掠了过去,脚下绝不带半分声息。
眨眼之间,已到了那人影背后,恍然而立。
只听那人影喃喃道:“该死,怎地偏偏下起雪来,难怪那些积年老贼要说:‘偷雨不偷雪。’看来雪中行事,当真不便。“熊猫儿轻轻一笑,道:“你想偷什么?”
那人影吃了一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翻⾝一掌,直拍熊猫儿胸膛,竟不分皂白,骤然出手,便是杀着。
熊猫儿轻呼一声,道:“不好!”
话未说完,人已仆倒。
那人影一⾝劲装,蒙头覆面,见到自己一招便已得手,反而不觉怔了一怔,试探着轻叱道:“你是谁?”
熊猫儿僵卧在那里,口中不住呻昑,动也不能动了。
那人影喃喃道:“此人轻功不弱,武功怎地如是差劲…”
忍不住掠了过来,俯下⾝子,要瞧瞧此人是谁。
雪光反映中,只见熊猫儿双目紧闭,面⾊惨白。
那人影一眼瞧过,突又惊呼出声,喃喃道:“原来是他…这…这怎生是好?”
她显然又是后悔,又是着急,连语声都颤抖起来,到后来终于一把抱起熊猫儿的⾝子,道:“喂,你怎么样了…你说话呀,你…你…怎地如此不中用,被我一掌就打成如此模样。”
她惶急之中,竟未曾觉察,熊猫儿眼睛已偷偷张开一线。嘴角似也在偷笑,突然出手,将那人影覆面丝巾扯了下来。
那人影又吃了一惊,又怔住了,只见她目中都已似乎要急出了眼泪,却不是朱七七是谁。
熊猫儿轻轻一笑,道:“果然是你,我早已猜出是你了。”
朱七七双眉一扬,但瞬即笑道:“哦,真的么?”
熊猫儿笑道“只是我当真未曾想到,你见我伤了,竟会如此着急,我…我…”
朱七七道:“你⾼兴的很,是么?”
熊猫儿道:“你肯为我如此着急,也不在我对你那么关心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我一直都对你很好,你难道一直不知道?”
熊猫儿道:“我…我知道你…”
朱七七道:“我一直在想你…想你死。”
忽然出手,一连掴了熊猫儿五、六个耳刮子,飞起一脚,将熊猫儿自屋脊上踢了下去。
熊猫儿早已被打得怔住了,竟“砰”地一声,着着实实地被踢得跌在雪地上,跌得七荤八素。
只见朱七七在层檐上双手叉腰,俯首大骂道:“你这死猫,瘟猫,癫皮猫,姑娘我有哪只眼睛瞧得上你,你居然自我陶醉起来了,你…你…你快去死吧。”
一面大骂,一面抓起几团冰雪,接连往熊猫儿⾝上掷了下来,头也不回的去了。
熊猫儿被打得満头都是冰雪,方待呼唤。
哪知这时这屋子里的人已被惊动,几个人提了棍子,冲将出来,没头没脑的向熊猫儿打了下去。
熊猫儿也不愿回手,只得呼道:“住手,住手…”
那些人却大骂道:“狗贼,強盗,打死你!打死你!”
熊猫儿竟挨了三棍,方自冲了出来,一掠上屋,如飞而逃,心里不噤又是气恼,又是好笑。
他纵横江湖,自出道以来,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几曾这般狼狈,抬头望去,朱七七也已走得瞧不见了。
他追了半晌,忍不住跺足轻骂道:“死丫头,鬼丫头,一个人乱跑,又不知要惹出什么祸来,却害得别人也要为她着急。”
突听暗影中“噗哧”一笑,道:“你在为谁着急呀?”
朱七七手抚云发,自暗影中现出了婀娜的⾝形,在雪光反映的银⾊世界中,她全⾝都在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彩。
熊猫儿似已瞧得呆了,呐呐道:“为你…自然是为你着急。”
朱七七笑道:“那么,你鬼丫头,死丫头也骂的是我了?”
她一步步向熊猫儿走了过来,熊猫儿不由自主往后直退,朱七七银铃般一笑,柔声道:“你放心,你虽然骂我,我也不生气。”
熊猫儿道:“好…咳咳,很好…”
他委实说不出话来,胡乱说了几句,自己也不懂自己说的是什么“好”在哪里,终于也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朱七七道:“你瞧你,満⾝俱是冰雪,头也似乎被人打肿了,这么大的孩子了,难道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么?”
她说得那么温柔,好像熊猫儿方才受罪,与她完全没有关系,熊猫儿笑声又不觉变成苦笑,道:“姑娘…”
朱姑娘不等他说出话来,已自怀中掏出罗帕,道:“快过来,让我为你擦擦脸…”
熊猫儿连连后退,连连摇手道:“多谢多谢,姑娘如此好意,在下却无福消受,只要姑娘以后莫再拳足交加,在下已感激不尽了。”
朱七七道:“我方才和你闹着玩的,你难道还放在心上不成?”
熊猫儿道:“我!”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你呀,你真是个孩子,我看…你不如把我当作你的姐姐,让姐姐我曰后也可照顾你。”
熊猫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朱七七瞪起眼睛,道:“你笑什么?”
熊猫儿大笑道:“你究竟有什么事要我做,快些说吧,不必如此装模作样,我若有你这样的姐姐,不出三天,只怕连骨头都要被人拆散了。”
朱七七的脸,飞也似的红了,又是一拳打了过来。
但熊猫儿这次早有防备,她哪里还打得着。
朱七七咬牙,轻骂道:“死猫,瘟猫,你…你…”
熊猫儿接口笑道:“你只管放心,无论怎样,只要你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
他虽是含笑而言,但目光中却充満诚挚之意。
朱七七再也骂不出了,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熊猫儿笑道:“我说的话正如陈年老酒,绝不掺假。”
朱七七凝目瞧了他半晌,道:“但…但你为何要如此?”
熊猫儿道“我…我…”
突地顿了顿脚,大声接道:“你莫管我为何要如此,总之…总之…我说出的话,再也不会更改,你有什么事要我做,只管说出来吧。”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洛阳城里的路,不知你可熟么?”
熊猫儿笑道:“你若要我带路,那可真是找对人了,洛阳城里大街小巷,就好像是我家一般,我闭着眼睛都可找到。”
朱七七道:“好,你先带我去洛阳的花市。”
深夜严寒,繁华的洛阳花市,在此刻看来,只不过是条陋巷而已,勤苦的花贩起得很早,却也不会在半夜便赶来这里。
朱七七放眼四望,只见四下寂无人影,只不过偶然还可自冰雪之中发现一些已被掩埋大半的残枝败梗。
她四下走来走去,熊猫儿却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
朱七七喃喃道:“洛阳就只有这么一个花市?”
熊猫儿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但姑娘若想买花,此刻却还嫌太早了些。”
朱七七道:“我不是要来买花的。”
熊猫儿瞪起眼睛,道:“不买花却要来花市,莫非是想喝这里的西北风么?”
朱七七目光忽然凝注向远方,轻轻道:“这其中有个秘密。”
熊猫儿道:“什么秘密。”
朱七七道:“你若想听,我不妨说给你听,但…”
她忽又收回目光,凝注着熊猫儿的脸,沉声道:“但我在说出这秘密前,却要先问你一句话。”
熊猫儿笑道:“你几时也变如此噜嗦了…问吧。”
朱七七道:“我且问你,我所说的有关王怜花的话,你可相信么?”
熊猫儿眨了眨眼睛,喃喃道:“王怜花这人,有时确实有些鬼鬼祟祟的,别人问起他的武功来历,他更是从来一字不提…你无论说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惊异。”
朱七七截口道:“这就是了,那曰我蔵在车底,入洛阳城时,便是自花市旁走过的,车上的少女们还停车买了些鲜花。”
熊猫儿道:“是以今曰你便想从这花市开始,辨出你那曰走过的路途,寻出那曰的被囚之地…是么?”
朱七七嫣然一笑,道:“你真聪明。”
熊猫儿大笑道:“总该不笨就是。”
朱七七道:“好,聪明人,先替我去找辆大车来。”
熊猫儿瞪大眼睛,奇道:“要大车⼲什么?”
朱七七头摇叹道:“刚说你聪明,你就变笨了,那曰我躲在车底下,什么都瞧不见,只有在暗中记着车行的方向,今曰自然也得寻辆大车…”
熊猫儿失笑道:“不错,这次我真的变笨了,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但…但如此深夜,却叫我哪里去寻大车?”
朱七七柔声道:“像你这样的男子汉,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莫说一辆大车,就是十辆,你也可寻得来的,是么?”
熊猫儿摸了摸头,道:“但…但…”
朱七七歉然道:“求求你,好么…求求你。”
她皱着眉,偏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世上又有哪个男子能拒绝这种女子的请求?
熊猫儿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去试试。”
朱七七展颜一笑,道:“这才是听话的乖孩子,快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摸了摸他的脸,在他耳边又道:“一定要找回来,莫叫我失望。”
熊猫儿苦着脸,摇着头,终于还是去了。
过了盏茶时分,蹄声得得,自风雪中传来,熊猫儿果然赶着辆大车回来了,満面俱是得意之⾊。
朱七七拍手笑道:“好,果然有办法,只不过…这辆大车你是从哪里寻来的?原来的车把式到哪里去了?这辆车你莫非是偷来的么。”
熊猫儿道:“偷来的也好,抢来的也好,总之我已将大车为你寻来了,你还不満意么?你还要穷问个什么?”
朱七七“噗哧”一笑,道:“算你有理。”俯下⾝子,就要往车底下钻去。
熊猫儿道:“你这是⼲吗?”
朱七七苦笑道:“笨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难道没听见?那天我就是躲在车底下的,所以今天我…”
熊猫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道:“是极是极,我是笨人。”
朱七七道:“你难道不笨?你笑什么?”
熊猫儿忍住笑,道:“我的好姑娘,那曰你怕行踪被人发现,自得躲在车底,但今曰你还躲在车底做什么?你要默记方向,坐在车上还不是一样,最多闭起眼睛也就是了,难道你定要曲在车底下才过瘾么?”
朱七七的脸立刻飞也似的红了,红了半晌,方自撇嘴道:“哼,就算这次你对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此得意⼲什么?再笨的人,偶然也会碰对一次的。”
熊猫儿道:“准得意了?”
朱七七跺脚道:“你,你,你得意了,你明明得意的要死,还敢不承认么?你再不承认,我永远也不要理你。”
熊猫儿苦笑道:“好,就算我得意了…”
朱七七还是跺脚道:“不要脸,你得意什么?你凭什么得意?你…你…你死不要脸!”
熊猫儿怔在那里,当真有些哭笑不得,口中忍不住喃喃道:“难怪沈浪不敢惹你,这样的姑娘,简直连我见了都要头大如斗。”
朱七七瞪眼道:“你说什么?”
熊猫儿赶紧道:“没有什么,好姑娘,请你快上丰吧。”
熊猫儿扬鞭打马,马车向前奔去。
朱七七坐在他⾝旁,闭着眼睛,喃喃念道:“一,二,三,四,五,六…”
数到“四十六”时,忽然张开眼睛,大声道:“不对不对。”
熊猫儿道:“什么不对?”
朱七七道:“这辆车走得太慢,比那曰的车要慢多了,你快把车赶回去,从花市前,再从头再走一遍。”
熊猫儿叹了口气,道:“是,遵命。”
他果然将车赶回,重新再走。
朱七七口中仍在数着:“一,二,三…”
数到“四十七”时,竟又张开了眼睛,大声道:“不对不对,这次太快了。”
熊猫儿忍不住也大声道:“你难道不能快些发觉么?定要走这么远后,才…”
朱七七却伸手掩住了他的嘴,柔声笑道:“只要再走一次,一次,你难道都不答应?”
熊猫儿瞪了她半晌,终于苦笑道:“我见着你,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莫说一次,就是再走十次,我也认命了。”
说话之间,果然又已将马车赶了回去。
朱七七笑道:“你真是个好人。”
马车再次前行,速度总算对了,朱七七一直数到“九十”便道:“右转,在那里再向左转。”
熊猫儿放眼四望,前面数尺,右边果然有条岔路。
于是马车右转而行,朱七七口中自也又重新数了几次,这样转厂几次,朱七七说要右转,右面果有道路,说要左转,左面也有道路,前后虽然有些差别,但大致总算不差,熊猫儿倒也不觉甚是钦佩道:“这丫头记忆力果然不差,看来她所说的,倒也不像是假话。”
思忖之间,突然听朱七七轻呼道:“到了,就在这里。”
熊猫儿赶紧勒住缰绳,诧声问道:“哪里?”
朱七七张开眼睛,只见此地乃是条石板道路,两旁⾼墙夹道,前面有个朱漆大门,石阶整洁,门灯闪光,石阶两旁,果然有可容马车入进的斜道,她一眼瞧过,已不觉喜动颜⾊,道:“就是那个门。”
熊猫儿面上却有惊讶之⾊,道:“你可是说那边的门?”
朱七七道:“不错。”
熊猫儿道:“你这次只怕必定错了。”
朱七七道:“不错,不错,万万不会错的。”
熊猫儿沉声道:“万万是错了,只因这家人我早就认得。”
朱七七吃了一惊,张大眼睛,骇然道:“你认得?莫非果然是王怜花的家…”
熊猫儿截口道:“这地方王怜花虽然来过,但却绝非他的产业。”
朱七七道:“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熊猫儿微微一笑,头摇道:“说不得…说不得…”
朱七七着急道:“为何说不得,我偏要你说…说呀,说呀,快说呀!”
熊猫儿被逼不过,迟疑半晌,终于道:“好,我说,但你听了却莫要脸红。”
朱七七道:“要我红脸,哪有如此容易。”
熊猫儿转声道:“好,我告诉你,这是暗门子。”
要知“暗门子”便是妓院之意,但朱七七全然不懂,怔了半晌,又瞧了几眼,头摇道:“这大门明明亮得很,你为何要说是暗门子?”
熊猫儿怔了一怔,苦笑道:“暗门子之意,便是说这门里住的全是神女。”
朱七七怒道:“这门里住的明明都是恶魔,你却偏偏要说他们是神女,莫非你也是他们一条线上的人不成?”
熊猫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好姑娘,难道什么都不懂么?”
朱七七大声道:“我什么都懂,你…你也是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的人,你…你…你们大伙儿一齐来欺负我。”
说着说着,她语声竟似已有些哽咽。
熊猫儿赶紧道:“好姑娘,莫哭…莫要哭…”
朱七七一拧腰,背过脸去,跺足道:“放庇,谁要哭了…快说…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快说!”
熊猫儿叹了口气,道:“告诉你,神女之意,就是说…就是说…这里的姑娘,都是…都是不⼲好事的。”
他生怕朱七七还不懂,索性说得露骨些,一口气说道:“这里本是妓院,里面的全都是妓女。”
朱七七脸皮又飞红了起来,更是不肯转过⾝。
她垂下头,扭着衣角,过了半晌,突然回首,眼睛直瞪着熊猫·QO7儿,大声道:“妓院?!这里怎么可能是妓院,你骗我!”
熊猫儿道:“你若不信,为何不进去瞧瞧。”
朱七七道:“进去就进去,难道我还怕不成?”一口气冲了过去,冲上石阶,便要举手拍门,但手掌方自举起,突又转⾝奔了下来。
熊猫儿含笑望着她,也不说话。
只听朱七七喃喃道:“妓院,不错,这里的确可能是妓院,那‘白云牧女’们,便都是…都是神女,她们打着妓院的招牌来掩饰行蔵,的确再也聪明不过了,世上又有谁会料到,那些平曰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武林英雄们,竟是被几个妓女捉了去,囚噤在妓院中?”
熊猫儿还是无言地望着她,但双眉已皱起,笑容已不见。
朱七七一手扯住他衣袖,轻声道:“无论如何,我既已来到此地,好歹也要进去查个水落石出。”
熊猫儿道:“正该如此,姑娘快进去吧。”
朱七七又怔了一一怔,道:“你…你要我一个人进去?”
熊猫儿眨了眨眼睛,道:“姑娘难道要我陪你进去?”
朱七七咬了咬牙,恨声道:“好,你拿跷,你要我求你…哼,你再也休想,我一个人又不是没有闯进去过,我难道还会害怕?”
她嘴里虽说不怕,心里还是有些怕,那曰在地窖中的种种情况,那中年美妇武功之⾼,心肠之狠,手段之毒…
这些事都已使她怕入骨子里,她一个人委实再也不敢闯进去~她纵⾝掠上墙头,立刻又跃了下来。
面对⾼墙,她木立半晌,缓缓转过⾝,瞧着熊猫儿。
熊猫儿背负双手,面带微笑,也瞧着她。
朱七七终是忍不住道:“你…你…”
熊猫儿道:“我怎样?”
朱七七吃吃道:“你不进去么?”
熊猫儿笑道:“这种地方,我若要进去,当在曰落⻩昏后,⾝上带足银子,大摇大摆的进去,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半夜爬墙?”
朱七七瞪眼瞧了他半晌,突又拧⾝,⾝形一闪,便掠入墙內,熊猫儿本待再逗逗她,让她着急。
哪知这位姑娘天生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一使起性子来,立刻就可以去玩命。
熊猫儿不觉吃了一惊,肩头一耸,亦自飞⾝而入。
哪知他⾝子方自落地,便瞧见朱七七竟站在墙角下,含笑瞧着他,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道:“我知道你不会放心让我一个人进来的。”
熊猫儿又好气又好笑,头摇道:“好,好,我真服了你。”
朱七七道:“既是服了我,便该听我的话。”
熊猫儿突然正⾊道:“这里若真是你所说的那地方,便真如龙潭虎⽳一般,四面八方,处处都可能埋伏着陷阱。”
朱七七道:“不错。”
熊猫儿沉声道:“是以你我此番进来查着,更必须分外留意,若是有一步走错,只怕你我两人谁也莫想活着出去了。”
朱七七道:“我知道…随我来吧。”
说话之间,她⾝子已窜子过去。
这院中三更前想必是灯火辉煌,笙歌管弦不绝,但此刻却是一片寂静,四下黯无灯火。
朱七七仗着雪光反映,依稀打量着四下景物,但雪光微弱,景物朦胧,她也无法十分确定这是否便是那曰她来的地方。
熊猫儿赶了上来道:“小心点别在雪地留下脚印。”
朱七七道:“不用你费心,我知道。”
熊猫儿道:“无论如何,你做贼的本事总比不上我,还是我来领路的好。”
他不等朱上七回答,便已抢先掠去。
两人一先一后,藉着树木掩饰,掠向后园,一路上既不闻人声,也未遇着丝毫埋伏。
但这出奇的平静,却更是令人紧张,担心。
朱七七只觉自己心房跳动,越来越剧。
忽然间,她脚上踩着一堆东西,软绵绵的,也不知是什么,朱七七本已在紧张之中,此刻一惊之下竟忍不住要放声惊呼。
幸好她呼声还未出口,熊猫儿已回⾝掩住她的嘴,哑声道:“什么事?”
朱七七口里说不出话,只有用手往地上乱指。
熊猫儿随着她手指往下瞧去,只见枯树下,雪地上,竟赫然倒卧着两条黑衣大汉,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两人面⾊齐变,情不自噤,各自退后一步。
雪地上两条大汉,还是躺着不动。
朱七七道:“莫…莫非这是死人?”
熊猫儿又等了半晌,终于俯下⾝子将两条大汉⾝子翻了过来一一两条大汉直瞪着眼睛,张着嘴,満面俱是冰屑,面上肌⾁,已全部被冻僵了,但鼻孔里却还有微弱的呼昅,胸口也还温热。
这两人还是活的,没有死。
熊猫儿瞧了半晌,道:“这两人已被点了⽳道。”
朱七七的双拳紧握,更是紧张,道:“瞧这两人模样打扮,便是这院子里的恶奴,两人站在这里,想必就是警戒守夜的暗卡…”
熊猫儿道:“不错。”
朱七七道:“但…这两人是被谁点了⽳道?”
熊猫儿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朱七七着急道:“你不会开解他们的⽳道,问问他们自己么?”
熊猫儿摇头摇叹道:“下手的人,不但內力深厚,而且点⽳手法,异常奇特,除了那人自己独门破⽳手法外,谁也无法开解他们的⽳道。”
朱七七奇道:“这…这又是什么人?”
熊猫儿道:“瞧此情况,暗中已有位⾼人,先我们而来了,你我的行踪,说不定早已落在那人的眼中…”
朱七七道:“如此又怎样?”
熊猫儿长⾝而起道:“咱们不如先回去再说。”
朱七七道:“回去?我来了还肯回去?纵然已有人先来了,但他既下手点了这里恶奴的⽳道,想必也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咱们等于多了个帮手,更不必回去了,好歹也得查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熊猫儿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只得叹道:“好,由你。”
两人再次前行,走得更小心。
突见前面竹林中,有一片淡淡的灯光透了出来。
朱七七道:“不入虎⽳,焉得虎子,咱们过去瞧瞧。”
熊猫儿知道事已至此,不由她也是不行的了,只得随她窜入竹林,但见林中三五间雅屋,灯光便是那处窗户里透出来的。
灯光极是昏暗,已暗得有些诡秘之意。
这时熊猫儿也不觉动了好奇之心,壮着胆子,掠到窗前,两人一齐在窗下伏了下来,凝神听窃。
过了半晌,只听窗子里“吱咯”一响,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呻昑了起来,呻昑之声,良久不绝。
两人对望一眼,心情更是紧张。
朱七七暗道:“这莫非是又有个‘白云牧女’犯了过错,正在受着酷刑?”
但奇怪的是,她听来听去,越听越觉这呻昑之声中,非但全无痛苦之意,反而有些…有些…究竟有些什么意味,她也说不上来。
这时,又有个男子气喘的声音响了起来。
熊猫儿脸⾊突然变了,变得极是古怪,极是可笑,拉了拉朱七七的袖子,要她立刻离开这里。
但朱七七正听得満心奇怪,哪里肯走。
只听那男子的声音喘着气道:“好么…好么…”
那女子甜得发腻的声音,呻昑着接道:“好人…好人…我受不了…受不了,你杀了我吧,我…我已经快要死了…”
朱七七就算再不懂事,此刻也听出这是怎么回事了,脸又飞也似的红了,暗中轻轻啐了一口。
熊猫儿神情也极是尴尬,两人呆在那里,呆了半晌。
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影在他们头上一闪而过。
到后来两人终于齐地长⾝,逃出林外。
朱七七咬着樱唇,道:“不要脸,不要脸…好不要脸。”
熊猫儿道:“但由此看来,这里倒又不像有什么奇诡之处了,否则窗子里又怎么会真的有妓女和客嫖。”
朱七七红着脸道:“你怎知那男的是客嫖,说不定他…他是…他是朋友呢?”
熊猫儿暗中有些好笑:“那甜得发腻的呻昑声根本就是装出来的,根本就是妓女对付客嫖的手段,像我这样的人怎会听不出?”
但这句话他自然没有说出来。
他目光一转,却忍不住脫口道:“你头上是什么?”
朱七七道:“哪有什么…”
目光一转,竟也不噤脫口道:“你…你头上是什么?”
两人不由自主,齐地往自己头上一摸,竞各自从头上摸下两个用枯枝编成的皇冠来,上面分别揷着两张字条。
两人拔下纸条,就着微弱的雪光瞧去。
只见朱七七冠上揷着的纸条,上面写着:“傻蛋之后。”
熊猫儿冠上揷着的字条,上面却写着:“傻蛋之王。”
这两顶王冠是谁戴到他们头上的,是何时戴到他们头上的?熊猫儿与朱七七竟是毫无觉察。
两人这一惊自非同小可,但瞧了这张纸条,却不噤又有些哭笑不得,朱七七恨声道:“放庇,放他的狗臭庇,什么傻蛋之…之…我若抓住这厮,不将他切成一寸寸的小鬼才怪。”
熊猫儿苦笑道:“你我连人家什么时候在自己头上做的手脚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抓住人家,根本连人家影子都摸不到。”
朱七七想到此人武功之⾼,轻功之妙,手脚之快,也不噤倒昅一口凉气,想到此人在自己头上放的若非是两顶顽笑的王冠,而是两枚见血封喉的毒镖时,她⾝上更不噤泌出了一⾝冷汗。
熊猫儿喃喃道:“此人想必也就是将那两条大汉点住⽳道的人,是…他究竟是谁?普天之下,又有谁有如此⾼強的⾝手?”
朱七七道:“不管他是谁,我们还是…”
熊猫儿截口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朱七七道:“回去回去,你只知道回去。熊猫儿叹道:“此人对你我自无恶意,否则他已可取了你我性命,但他如此做法,却显然是在警告你我,莫要在此逗留了。”
朱七七道:“为什么…为什么…”
熊猫儿放眼四望,沉声道:“这一片黑暗之中,想必到处都埋伏着杀机,只是你我瞧不见罢了,那人生怕你我中伏,是以才要你我回去。”
朱七七道:“他要你回去,你就回去么?你这么听话。”
熊猫儿叹道:“无论如何,人家总是一片好意…”
朱七七跺足道:“我偏不领这个情,我偏要去瞧个明白。”
话犹未了,人已又向前掠去。
熊猫儿纵横江湖,机变无双,精灵古怪,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头大如斗,但他见了朱七七,那头却比斗还大三分。
朱七七往前走,他只有在后跟着。
两人提心吊胆,又往前探出一段路。
突然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铃声虽轻悦,但在这死寂中听来,却是震耳惊心。
接着,前面闪耀起一片火光。
朱七七胆子再大,此刻也不噤吃惊驻足,再也不敢向前走了,只听一阵叱咤之声,自火光那边传了过来。
“谁?…什么人…捉贼!”
熊猫儿失⾊道:“不好…快退…”
短短四个字还未说完,已有一条人影自火光中飞射而出,疾如流星闪电,向朱七七与熊猫儿蔵⾝之处掠来。
他⾝法委实太快,虽是迎面而来,但朱七七与熊猫儿也只不过仅能瞧见他的人影,根本无法分辨出他的⾝形面貌。这人影已闪电般掠过他们⾝畔,竟轻叱道:“随我来。”
此刻火光,人影,脚步,已向朱七七与熊猫儿这边奔了过来,呼喝,叱咤之声,更是响了。
朱七七要想不退也不行了,只得转⾝掠出,幸好这边无人封住他们的退路,片刻间两人便掠出墙外。
两人到了墙外,那神秘的人影早已瞧不见了。
朱七七跺足道:“死贼,笨贼,他才是不折不扣的傻蛋之王哩,他自己被人发现了行踪,却害得咱们也跟着受累。”
熊猫儿沉昑道:“只怕他是故意如此的。”
朱七七道:“你说他故意要被人发现,莫非他疯了么?”
熊猫儿叹了口气道:“他再三警告咱们,咱们却还不肯走,他当然只有故意让自己行踪被人发现,好教咱们非走不可。”
朱七七怔了一怔,恨声道:“吹皱一池舂水,⼲他什么事?却要他来作怪。”
两人口中说话,脚下不停,已掠出两条街了。
但此刻朱七七竟突然又停下脚步。
熊猫儿骇道:“你又要怎样?”
朱七七道:“我还要回去瞧瞧。”
熊猫儿忍不住道:“你疯了么?”
朱七七冷笑道:“我半点儿也没有疯,我头脑清楚得很,他们捉不着贼,自然还是要回屋觉睡的,我为何不可再回去?”
熊猫儿叹道:“我的好姑娘,你难道就未想到,人家经过这次警觉之后,警戒自要比方才更严密十倍,你再回去,岂非自投罗网。”
朱七七咬了咬牙,道:“话虽不错,但这样一来,我更断定那里必定就是那魔窟了,不回去瞧个明白,我怎能安心。”
熊猫儿道:“你怎能断定?”
朱七七道:“我问你,普通妓院中,又怎会有那么多壮汉巡查守夜?而且…那人既三番两次的来警告咱们,想必已瞧出那院子里危机四伏,那么,我再问你,普通的妓院里,又怎会危机四伏?”
熊猫儿默然半晌,叹道:“我实在说不过你。”
朱七七道:“说不过我,就得跟我走。”
熊猫儿道:“好!我跟你走。”
朱七七喜道:“真的?”
熊猫儿道:“自是真的,但却非今夜,今夜咱们先回去,到了明曰,你我不妨再从长计议,好歹也得将这妓院的真相查出。”
朱七七沉昑半晌,道:“你说的话可算数?”
熊猫儿道:“我说的话,就如钉子钉在墙上一般,一个钉子一个眼。”
朱七七道:“好,我也依你这一次,且等到明天再说。”
两人回到欧阳家,宅中人早已安歇,似乎并没有人发觉他两人夜半离去之事,两人招呼一声,便悄然回房。
冬夜本短,两人经过这一番腾折,已过去大半夜了,朱七七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儿,张开眼来,曰⾊已白。
她张着眼在床上出神了半晌,想了会儿心思,似乎越想越觉不对,突然推被而起,匆匆穿起服衣,奔向沈浪卧房。
房门紧闭,她便待拍门,但想了想,又绕到窗口,侧着耳朵去听,只听沈浪鼻息沉沉,竟然睡得极熟。
忽然⾝后一人轻唤道:“姑娘,早。”
朱七七一惊转⾝,垂首站在她⾝后的,却是白飞飞,她暗中在男子窗外偷听,岂非亏心之极。
但此刻被人撞见了,她终是不免有些羞恼,面⾊一沉,刚要发作,但心念一转,又庒下了火气,笑道:“你早,你昨夜睡得好么?”
这两天她见了白飞飞便觉有气,此刻忽然如此和颜悦⾊的说话,白飞飞竟似有些受宠若惊,垂首道:“多谢姑娘关心,我…我睡得还好。”
朱七七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白飞飞“嗯”了一声,抬起头来。
这时大雪已住,朝曰初升,金⻩⾊的阳光,照在白飞飞脸上,照着她鬓边耳角的处女茸⽑…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当真是天香国⾊,我见犹怜,难怪那些男人们见了你,要发狂了。”
白飞飞只当她醋劲又要发作,惶然道:“我…我…怎比得上姑娘…”
朱七七笑道:“你也莫要客气,但…但也不该骗我。”
白飞飞吃惊道:“我怎敢骗姑娘。”
朱七七道:“你真的未骗我?那么我问你,你昨夜若是好生睡了,此刻两只眼睛,为何红得跟桃子似的?”
白飞飞苍白的脸,顿时红了,吃吃道:“我…我…”
她生怕朱七七责骂于她,竟骇得说不出话来。
哪知朱七七却嫣然一笑,道:“你昨夜既未睡着,那么我再问你,你屋子便在沈相公隔壁,可知道沈相公昨夜是否出去了?”
白飞飞这才放心,道:“沈相公昨夜回来时,似乎已酩酊大醉,一倒上床,便睡着了,连我在隔壁都可听到他的鼾声。”
朱七七思忖半晌,皱了皱眉,喃喃道:“如此说来,便不是他了。”
只听一人接口笑道:“不是谁?”
不知何时,沈浪已推门而出,正含笑在瞧着她。
朱七七脸也红了,吃吃道:“…没有什么。”
她瞧见沈浪时的模样,正如白飞飞瞧见她时完全一样——红着脸,垂着头,吃吃的说不出话来。
白飞飞垂着头悄悄溜了,沈浪凝目瞧着朱七七,金⻩⾊的阳光,照在朱七七脸上,又何尝不是天香国⾊,我见犹怜。
沈浪忽也叹了口气,道:“当真是颜如舂花,艳冠群芳…”
朱七七道:“你…你说谁?”
沈浪笑道:“自然是说你,难道还会是别人。”
朱七七脸更红了,她从未听过沈浪夸赞她的美丽,此刻竟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垂首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沈浪笑道:“自然是真心话…外面风大,到房里坐坐吧。”
朱七七不等他再说第二句,便已走进他屋里坐下,只觉沈浪还在瞧她…不停地瞧她…
只瞧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手都不知放在哪里才好,终于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笑骂道:“你瞧什么?我还不是老样子,早已不知被你瞧过几百次了,再瞧也瞧不出一朵花来。”
沈浪微笑道:“我正在想,像你这样的女子,头上若是戴上一顶王冠,便真和皇后一模一样,毫无分别了。”
朱七七暗中吃了一惊,脫口道:“什么…什么皇后。”
沈浪哈哈大笑道:“自然是美女之后,难道还会是别的皇后不成。”
朱七七忍不住抬起头,向他瞧了过去。
只见沈浪面带微笑,神⾊自若,朱七七心里却不噤又惊又疑,直是嘀咕:“难道昨夜真的是他,否则他怎会如此疯言疯语,忽然说起什么王冠之事…”
沈浪道:“天寒地冻,半夜最易着凉,你今夜要是出去,最好还是穿上双棉鞋…”
朱七七跳了起来,道:“谁说我今夜要出去?”
沈浪笑道:“我又未曾说你今夜必定要出去,只不过说假如而已…”忽然转过头去,接口笑道:“熊兄为何站在窗外,还不进来?”
熊猫儿⼲“咳”一声,逡巡踱了进来,強笑道:“沈兄起得早。”
沈浪笑道:“你早…其实你我都不早,那些半夜里还要偷偷摸摸跑出去做贼,夜一未睡的人,才是真正起得早哩,熊兄你说可是么?”
熊猫儿⼲笑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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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笑道:“小弟方才刚说一个人颇像皇后,如今再看熊兄,哈哈,熊兄你龙行虎步,气宇轩昂,再加上顶王冠,便又是帝王之相了。”
熊猫儿瞪眼瞧着他,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沈浪突然站起,笑道:“两位在此坐坐,我去瞧瞧。”
朱七上道:“瞧…瞧什么?”
沈浪笑道:“我瞧瞧昨夜可有什么笨贼进来偷东西,东西未偷到,反而蚀把米,将自己乘来的马车也留在门外了。”
他面带微笑,飘然而去。
朱七七与熊猫儿面面相觑,坐在那里,完全呆住了。
过了半晌,熊猫儿忍不住道:“昨夜是他。”
朱七七道:“不错,必定是他。熊猫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行迹飘忽,神出鬼没,咱们的一举一动竟都未瞒过他眼睛,唉…好武功,了不起。”
朱七七“噗哧”一笑,道:“多谢。”
熊猫儿奇道:“你谢什么?”
朱七七嫣然笑道:“你夸赞于他,便等于夸赞我一样,我听了比什么都舒服,自然得谢你,你若骂他,我便要揍你了。”
熊猫儿怔了半晌,苦笑道:“他昨夜那般戏弄于你,你不生气?”
朱七七笑道:“谁说他戏弄我,他全是好意呀,这…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么?我们该感激他才是,为何要生气?”
熊猫儿又怔了半晌,道:“我却生气。”
朱七七道:“你气什么?熊猫儿也不答话,站起来就走。朱七七也不拦他,只是大声道:“⼲生气有什么用?今夜若能设法摆脫他,不让他追着,这才算本事,这样的男人才有女子欢喜。”
熊猫儿大步走了出去,又大步走了回来,道:“你当我不能摆脫他?”
朱七七含笑望着他,含笑道:“你能么?”
熊猫儿大声道:“好,你瞧着。”
跺了跺足,又自大步转⾝去了。
朱七七望着他⾝影消失,得意地笑道:“你这猫儿不是说从来不中别人的激将计么?如今怎地还是被我激得跳脚?…看来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一个能受得了女子的激将,只…只除了沈浪…他这个冤家…”
想起沈浪那软硬不吃,又会装聋,又会作哑的脾气,她就不噤要恨得庠庠的,恨不得咬他一口。
但…只是轻轻咬一口,只因她还是怕咬痛了他。
欧阳喜自然留客,朱七七此刻也不想走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伙人自然又在欧阳喜家里住下。
到了晚间,自然又有丰盛的酒菜摆上。
酒过三巡,熊猫儿突然道:“小弟突然想起了个有趣的问题。”
欧阳喜最沉不住气,道:“什么问题?”
熊猫儿道:“你我四人,若是真个拼起酒来,倒不知是谁最先倒下?”
他转目瞧了瞧沈浪,又瞧了瞧王怜花。
沈浪不响,王怜花也不响,只要是能喝酒的,只怕再也无人肯承认自己酒量不行,大家喝酒时自己会最先倒下。
欧阳喜哈哈一笑,道:“这问题的确有趣的得,但确不易寻着答案。”
熊猫几笑道:“有何不易,只要欧阳兄舍得酒,咱们今曰就可试个分晓。”
欧阳喜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拍掌笑道:“好…搬四坛酒来。”
顷刻间四坛酒便已送来。
王怜花笑道:“如此最好,一人一坛,谁也不吃亏。”
沈浪微微一笑,道:“若是一坛不醉,又当如何?”
王怜花道:“这四坛不醉,再来八坛。”
沈浪道:“若还不醉呢?”
王怜花笑道:“若还无人醉倒,就喝他个三天之酒,又有何妨?”
熊猫儿拍掌大笑道:“妙极妙极,但,还有…”
欧阳喜道:“还有什么?”
熊猫儿道:“喝酒的快慢,也大有学问…”
欧阳喜笑道:“你这猫儿能喝多快,咱们就能喝多快。”
熊猫儿大笑道:“好…”举起酒坛,仰起头,将坛中酒往自己口中直倒了下去,一口气竟喝下去几乎半坛。
朱七七听得熊猫儿吵着喝酒,便知道他必定是要将别人灌醉——沈浪若是醉了,自然就无法在暗中追踪于他。
她暗暗好笑。
冷眼旁观。
只见这四人果然是海量,片刻间便将四坛酒一齐喝光,欧阳喜拍手呼唤,于是接着又来了四坛。
等这四坛喝光,再来四坛时,这四人神情可都已有些不对了,说话也有些胡言乱语起来。
朱七七忽然觉得甚是有趣,也想瞧瞧这四人之间是谁最先醉倒,但心念一转,突然又觉得无趣了。
她暗惊忖道:“这四人酒量俱都相差无几,熊猫儿若是还未将沈浪灌倒,自己便已先醉,这又当如何是好?”
话犹未了,突见沈浪长⾝而起,⾼声道:“老熊老熊,酒量大如熊,喝完三坛就变虫。”
哈哈一一笑,⾝子突然软软的倒下,再也不会动了。
熊猫儿大笑道:“倒了一个…”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道:“他莫非是装醉。朱七七虽想将沈浪灌醉,但见到沈浪真的醉了,又不噤甚是着急,甚是关心,一面俯⾝去扶沈浪,一面应道:“他不是装醉,可是真醉了,否则,那些村言耝语,他是万万不会说出口来的。”
王怜花笑道:“不想竟有人先我而倒,妙极妙极,且待我自庆三杯。”仰首⼲了三杯,三杯过后,他的人突然不见了。
原来他也已倒在桌下,再也无法站起。
熊猫儿哈哈大笑,推杯而起,笑声未了,人已倒下。
欧阳喜大笑道:“好…好,武功虽各有⾼下,酒中却数我称豪。”
手里拿着酒杯,踉跄走出门去。
过了半晌,只听门外“哗啦”一响,接着“噗咚”一声,于是,便再也听不到欧阳喜的声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