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午后时分侵袭了整个县城。无数条水龙从屋檐上噴吐而下,所有的街道水流滚滚,家家户户都陷于忙乱之中,补屋补窗的,更多的不得不在门槛上垒起沙袋阻隔渍水。
在堤上,整个世界更是一片迷蒙。运河几乎消失在无边的水雾之中。本就破烂简陋的棚屋几乎没有不漏雨的,所有的流民都在风雨之中挣扎。
到了夜里,余家渡更是沦陷于无尽的黑雨中。所有的人都寂静了,只有嘈嘈的雨声充塞在天地之间。
傅姓少年取出纸笔,研了墨,开始给⺟亲写家书:
“不肖男仇跪禀,⺟亲大人万福金安。
儿辗转江淮四月余,终于余家渡觅得仇人。此贼如慈君所言,武艺甚⾼,或在儿之上。所奇者竟不杀儿,岂其心中愧疚乎?欲市恩于儿乎?儿觅此贼,艰辛尽历,血海深仇,千刀万剐不足解吾恨;纵以⾝殉父,也当竭力为之…”
他写到这儿,想了想,怕⺟亲担忧,便将信揉了重写道:“此贼沦落江湖久矣,饥馁穷困,武艺荒疏,远非儿之对手。待儿寻觅时机,定枭此贼之首以祭严君。又及,儿已投入游击将军谢如松麾下,曰前破钟氏流匪,儿颇有微功,曰后疆场之上,将有以报君父之恩也。儿再拜。”
封好信,傅仇取出他的枪,闪进了暴雨之中。
夜叉钟继儒年轻的尸体被⾼⾼悬吊在镇中心的一株大槐树上示众。吴戈在暴雨中探出头来,一扬手,飞刀割断了绑着尸体的绳。雨水冲洗去了夜叉尸体上的血污,使他年轻的面孔显得无比苍白。这一次,吴戈对他的脸孔没有厌恶,心里反而生起了一丝怜惜。
他把钟继儒的尸体背在背上,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堤上走去。这样的暴雨,又是黑夜,十步之外已不能视物。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他的耳朵微微一动,背着尸体猛地向左侧倒下。只见一道白⾊的⾝影闪过,一支长枪已从他⾝边掠过。
吴戈心中一凛,方从积水中站起来,就见少年的枪又到了。
他没有长刀,手中只有一柄玩杂耍用的短刀。九天寒雨枪!又是七八个枪头在面前抖动。虚虚实实。
吴戈的眸子一聚,便已看清了虚实中真正枪尖的去势,短刀一挥,划入了枪头抖动的圈子。当的一声,那大枪便抖不起来。
少年喝道:“好刀!”却转⾝便走。吴戈不追,继续前行。
行不数步。少年趁着一阵雷声,又从侧面袭来。吴戈一个侧翻,将将避开这一枪。他知道不能托大,就放下了钟继儒的尸体,昂然站立。
少年“哈哈哈”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你慢慢等着,看躲不躲得了下一次!”少年的⾝影已经消失在雨中。
雨后的清晨,堤上的流民们忙于修葺漏雨的棚屋。忽然人们起了一阵骚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远处的运河边上停泊了十七八艇商船。骨骨咿呀地大声警示着,循着他指的方向,只见一大队人马已然在岸上集结,正向堤上行来。刀枪闪耀,足有四五百人之多。
当先两人,一个是个胖胖大大的秀才,⾝旁一名红眼大汉。
沈老爷与程老爷被衙役催促着,趟过积水来到华知县的衙门。
华大人铁青着脸,朝他们扔来一张告示。
“明曰午时,着山阳县华某,面缚沈程二贼,并纹银三万两,来堤上请罪。若不从命,山阳县鸡犬不留。钟汉儒。”
劫后的余家渡街头一片藉狼。街上的积水仍有一尺,破烂的草鞋、席子等什物在水上漂浮着。人们纷纷打开窗,看着渐晴的天⾊,有的仍在向门外舀着屋內的积水。
同住在县衙驿所的少年和平野人从屋中出来,对视一眼,见对方都趿着湿透了的鞋子狼狈不堪,都忍不住笑了。
平野人并不喜欢这个阴阳怪气的少年,但也不愿得罪他,何况自己已立意马上离开。两人来到一个小酒馆,伙计们正为积水搞得手忙脚乱,他们就闲聊着,等着上菜。
刚聊到⻩梅县流传的一路岳家枪法,他俩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少年的脸⾊变得尤为难看。一个瘦瘦⾼⾼的汉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吴戈从容坐下:“野人兄,傅世兄。有一件事,非得你们帮忙不可。”
平野人颜⾊大霁:“你改变主意了?”
“非也。”吴戈直视二人“我要你们帮我制住钟汉儒手下的火眼尉迟邓况和五虎上将。我要擒住钟秀才。”
“你不是他们的朋友么?”平野人大奇。
“我是为了救山阳县満城百姓。”吴戈面⾊凝重“你们帮是不帮?”
“不帮。”平野人端起一盏酒一啜而尽。“不是因为你不帮我,而是因为,我决不趟这浑水。这里人的死活,与我无关。”他接着诡谲地一笑“除非你答应事成之后便来帮我。”
吴戈道:“我不強求。那傅少侠呢?你要行侠仗义,现在便是时候。”
少年眼角跳着,却不看向吴戈。良久,他说道:“我随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