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人一眼看见,立即来一个猴跳,慌不迭的摇手。“徒弟就是表演得不好,师父要教训徒弟也得待回到家里,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你知道表演得不好,还不加倍卖力?”老头儿竹竿一抡,看似要打在年青人⾝上,但抡到一半那条竹竿便脫手,正好飞落在年青人方才拿来表演的那条竹竿顶上。
眼看摇摇欲堕,年青人团团急转,伸手便要接下,竹竿却没有掉下来。
“师父,这是⼲什么?”年青人接问。
“还不爬上去?”老头儿挥手。
“爬上去?”年青人一张脸好象在发青,语声也颤抖起来。“这么⾼…”
“越⾼越刺激──”“徒弟害怕。”年青人伸手掩着胸口。
“没用的东西,平曰师父是怎样教你的?”老头儿瞪眼睛吹胡子。
“帅父可没有教徒弟爬到这么⾼。”年青人突然省起了什么的。“还是师父先来表演一下,好让徒弟知道如何才能够爬得这么⾼。”他转向围观众人。“大家认为怎样?”
众人当然大声啡好,老头儿也似乎因而技庠趄来,拿起大红葫芦“骨嘟嘟”喝了一囗酒,搓着双手走前去。“看好了!”
他走来摇摇幌幌的就像只醉鸭,走到竹竿前,双手抱看竹竿。
年青人实时一敲铜锣“当”的一声,老头儿双脚应声一缩,夹住了那条竹竿。
那条竹竿一阵摇幌,难得顶在竹竿顶上另一条竹竿竟然没有掉下。
“好──”年青人喝一声釆,再一敲铜锣。
老头儿应声手脚一伸一缩,又爬上了三尺,年青人连声叫好,铜锣一阵乱敲,老头儿应声一阵乱爬,突然失手,一个筋斗掉下来,摔了一个元宝翻⾝。
众人大笑,年青人锣捧一丢,掩目不忍卒看,老头儿揉着腰爬起来大叫“人有锚手,何况我这个老头儿还喝多了几口老酒。”
话口未完,他又已摔翻地上,年青人索性转过头去,冷不防老头儿乘机拿起了锣棒,用力一敲。
年青人应声一个猴跳,双手正好抓住了那条竹竿。
老头儿铜锣紧接一阵乱敲,年青人不由自主的一阵乱爬。爬完第一条竹竿,接爬上第一条竹竿顶着的第二条竹竿。
“好──”老头儿叫得震天价响,脚一挑,将地上的另一条竹竿挑飞半空。
那条竹竿正好落在第二条竹竿上,不偏不倚。
老头儿手中的铜锣没有停下,年青人的动作也是,越爬越⾼,越过了第二条竹竿,再爬上第三条,一直爬到竿顶上。
锣声这才停下来,年青人也好象这才发觉人在那么⾼,怪叫一声,闭上眼睛,猴子也似缩起⾝子,这一动,竹竿立时一阵幌动。
三条竹竿接连差不多有六丈⾼,年青人那样子悬着,当真是惊险万分,尽管摇幌却是没有掉下来。
众人又是惊呼,又是拍掌,喝采不绝。
年青人展颜一笑,双目一睁,翻⾝竹竿上“金鸡立独”接在竹竿上打出了一套“醉八仙”
这套拳打来滑稽,难度也甚⾼,在平地上打来已经不容易,何况在竹竿上。
年青人没有喝酒,打来却醉态可掏,滑稽至极,只看得众人又惊又笑。
徐廷封亦微笑,他看得很用心,也看出这个年青人⾝怀绝技,不是一般的江湖卖解。
他当然也看出年青人一面正气,也所以面上才有笑容。
拳套终于打尽,年青人双拳收腰,收得却显然急了一些立时翻下来。
众人脫口惊呼,忆兰更不由自主抢出,年青人⾝形将近地,⾝突然一挺,一个风车大转,正好落在地上,双脚立得稳稳的,那有什么事。
他伸手轻拍忆兰的面颊,接将忆兰捧回原位,还掏了一把花生进忆兰小手中,然后三个筋斗,落在场中,正好接下掉下来的两条竹竿,往地一揷,抱拳一转。
众人大声喝采,不由自主将铜钱拋出,老头儿连声多谢铜锣一翻,⾝与之同时“滴溜溜”地转,正好将拋来的铜钱都接在铜锣內。
忆兰看着,一双小手落在⾝上,才省起⾝上并没有铜钱,正要钻出去找徐廷封,年青人已出现在他面前。“小妹妹,借你手上的糖葫芦给我一用可以不可以?”
老头儿这时侯已将铜钱都接下,也正好转到这没,揷口道:“千万不要答应他,这个人馋嘴…”
话还未说完,忆兰已然将糖葫芦放在年青人手里,老头儿立时伸手掩住眼睛。
“你是要变戏法?”忆兰问。
“你怎么知道?”年青人含笑反问。
“我而且知道你一定会变得很好。”
年青人方要答话,老头儿已分开掩着眼睛的手指,从指缝里瞧出来。“变进肚子里可就不好了。”
忆兰头摇。“我不相信你。”
老头儿一缩肩膀,向众人一摊手,众人一阵笑,年青人也就在笑声中将糖葫芦拋起来,一面说:“看稳了。”
忆兰瞪着一双大眼睛,围观众人也没有例外,两个锦衣卫也就在这时侯挤进来,大模斯样的交搭双手,冷眼看着那个年青人。
年青人双手翻飞,将那串糖葫芦拋来拋开,绕场一周,又回到忆兰面前,忆兰仍然看出那串糖葫芦,可是一眨眼便不见了。
年青人双手同时握拳,放在忆兰面前,忆兰左看右看,叫:“在左手!”
年青人左拳一翻摊开,那里有糖葫芦,忆兰接笑嚷:“在右手!”
“也不在。”年青人右拳亦一翻摊开,果然亦空无一吻。
“在那儿?”忆兰好奇的追问。
“当然在他的肚子里了。”老头儿叹着气,大摇其头。“叫他张开嘴巴,说不定还有些剩下来。”
年青人不等忆兰开口已张开嘴巴,也是没有。
“在那儿?”忆兰上下打量年青人。
“他们其中一个的⾝上。”年青人环顾一眼。
忆兰目光随着一转。“怎会的。”
“不相信。”
忆兰头摇,年青人打了一个“哈哈”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再一个,翻落在那两个锦衣卫面前,仍然是面向忆兰。
忆兰追前三步,伸出小手。“还我糖糖。”
“在这里。”年青人转望左面那个锦衣卫。“在这位军爷⾝上。”
那个锦衣卫一皱眉,年青人一手已抹在他腰上,顺手一菗,果然菗出了那串糖葫芦。
众人看见是锦衣卫,如何笑得出来,忆兰却是不管那许多,大拍手掌。
那个锦衣卫给年青人那么在腰间一抹一菗,两条眉⽑便扬起来,怒形于⾊。
年青人那有在意,转⾝方待走向忆兰,那个锦衣卫的左手已落在他肩头上,看来万无一失,年青人的肩头有意无意旁移,立时落空。
“小子──”那个锦衣卫一步抢出。
“你认识我啊?”年青人有些意外似的。
老头儿同时大笑着走过来。“原来是认识的串同玩这个把戏。”
那个锦衣卫面⾊一沉。“老头儿”老头儿一怔,傻了脸。“怎么连我你也认识,这个嫌疑如何躲避的。”
“老头儿──”锦衣卫叱喝。“你在胡说什么,大爷什么时候认识你们。”
“你却是知道我叫老头儿,我这个徒弟叫小子。”老头儿一脸的诧异之⾊,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胡闹!”另一个锦衣卫接一声喝骂。
老头儿转顾小子。“我早就叫你改过另一个名字的了,是不是,总是没有人相信你叫小子。”
“我相信。”忆兰接笑嚷:“小子,老头儿。”
老头儿开怀大笑,小子随即翻⾝落在忆兰面前。“小妹妹,葫芦糖还你。”
“我叫忆兰。”忆兰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小子,你也吃──”小子头摇。
“我要吃拳头了。”
话口未完,那个锦衣卫已窜到他背后,一拳击来,小子转⾝闪开,笑顾。“何必这样认真!”
“你是吃了狮子胆,老虎心,斗胆捉弄大爷!”那个锦衣卫呼喝着拳脚展开,尽往小子⾝上招呼。
小子⾝形矫活,一面双手乱摇,一面闪避,看似狼狈,都是闪避得恰到好处,那个锦衣卫拳脚虽然快,还是不免处处落空。
“好小子,原来真的有几下子,难怪敢来寻大爷开心!”另一个锦衣卫随亦扑出来小子若无其事“醉八仙”⾝形展开,从容周旋在两个锦衣卫当中,仍然只是闪避,并不还手。
围观众人难得看见一场真打,除了真正怕事的,非独不散开,而且吶喊助威。
忆兰亦没有离开,只是紧张的看着。
那两个锦衣卫以二对一,好一会儿非独不能够击中小子,甚至连衣角也没沾着,一张脸如何放得下,老羞成恼,一个眼⾊,拔刀出鞘。
众人看见动兵器,慌忙散开,忆兰却没有事儿的,小子一眼瞥见连忙跃过来。“小妹妹,别再看了,快快回家。”
忆兰看着那两个锦衣卫,头摇。“我可不怕他们。”
那两个锦衣卫已然左右迫近,双刀齐举,正要劈下,一声喝叱已然传来:“住手!”
徐廷封喝叱同时人丛中跨出,不怒而威。
“爹──”忆兰叫着奔过去,牵着徐廷封的袖子。“那两个不是好人。”
徐廷封牵着忆兰,继续走前去,那两个锦衣卫一见立时变了面⾊,收刀忙要施礼,徐廷封已然挥手道:“这位少兄弟只是爱戏法,并无恶意,你们又何必这样认真?”
那两个锦衣卫自知理亏,也素知徐廷封为人,不敢分辩,垂下头去。
“去!”徐廷封也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
两个锦衣卫如释重负,齐吁了一口气,慌忙退下。
老头儿随即走过来,连声:“了不起了不起。”接顾小子。“你就是没出息,看这位大爷,随便几句话,事情便解决了。”
小子耸耸肩膀。“他们是同一条路的,当然容易说话解决。”
“真的?”老头儿偏着头打量徐廷封。
“老前辈”徐廷封抱拳。“令徒⾝手不凡,若非手下留情,他们连拔刀的机会相信也没有,用不着等到我来说话。”
“是不是?”老头儿反问小子。“你这么本领,怎么不弄翻他们。”
“师父,你是喝醉了,徒儿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开罪朝廷中人。”
“朝廷中人。”老头儿好象突然清醒过来,露出了恐惧的神态。
“两位──”徐廷封再抱拳。“尚未请教⾼姓大名”“我不就是老头儿,他不就是小子了。”老头儿突然打一个寒噤。“你查根问底,是要找我们──”徐廷封苦笑截道:
“只是要跟两位交个朋友。”
老头儿有点受宠若惊,小子却冷笑。“不必了,我们江湖卖解的⾼攀不起朝廷中的贵人。”
他随即走过去收拾东西,忆兰跟着走过来,轻声问:“小子,你什么时候再在这儿表演?”
“要是没有人来找⿇烦,每一天都在。”目光落在忆兰的面上,小子又有了笑容。
“好啊──”忆兰雀跃。“我明天再来。”
“最好不要跟你爷一起。”小子庒着声音。
“为什么。”忆兰奇怪地。
“他气派太大,有他在,谁还有心情来看我们表演。”
“我明白了。”忆兰点头。
徐廷封听着不由莞尔,他看出这师徒二人⾝怀绝技,有心结交,但对方既然不大乐意,也不勉強,他相信缘份,若是有缘份,总会成为朋友的。
也不知怎的,那剎那他突然又想起了傅香君。
回到侯府已接近⻩昏。
守门的侍卫看见徐廷封回来,神⾊都显得有些怪异,徐廷封没有在意,只颐吩附亿兰:“洗⼲净双手?爹再跟你玩。”
“一定的──”忆兰当然开心了。
徐廷封随即带着轻快的心情步向大堂,也进了大堂,才发觉有些不妥。
在大堂內的几个家人神态都是怪怪的,呆在那里,其中一个更是不停向徐廷封眨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徐廷封这句话出口,⾝后衣袂声便急响,一股劲风紧接数来。
只听衣袂声响他便知道来人的距离,脚踏七星,从容不迫的闪开。
袭击他的是一个头罩黑布袋,⾝穿黑长市衫的人,⾝手也甚敏捷,一击落空,凌空翻⾝,双手曲指如爪“猛狮搏兔”再扑击徐廷封。
看见这个人的出手徐廷封经已心中有数,再见黑长市衫下露出的一角⻩袍更加肯定,没有硬接,倒退开去。
这个人⾝形翻腾,紧追在徐廷封,拳击、掌劈,再来鸳鸯连环脚,攻势紧密而威猛徐廷封一退再退,后面已经是画壁,只有还手,点到即止,守多于攻,连接十八招,借势败倒,跌坐在一张椅子上,只等再来一招便索性连人带椅翻倒地上。
黑衫蒙面人显然看出徐廷封的企图,大笑住手,卸下黑长市衫,接将罩头蒙面黑布袋拉下,那之下,头顶宝冠,⾝穿龙袍,赫然是九五之尊装束。
与之同时,一个小太监与一群锦衣卫照壁后两路奔出,向着这个人跪拜地上,口呼:
“皇上万福”这个人事实就是当今天子朱厚照,他是孝宗皇帝的独子,张皇后所生,十五岁却位,定年号正德,现年十九岁还不到。
中宮所出,又是独子:自然是视作奇世奇珍,张皇后溺爱不在话下,孝宗皇帝亦由于小时侯曾经儿孤孽子的凄凉岁月,对这个独子特别纵容,终于将他弄成了一个特等的纨裤,双料顽童,到大限将临发觉有愧于祖宗臣民,为时已晚,唯有寄望于顾命大臣,辅之以正道,做一个明主。
在小皇帝朱厚照来说,这群顾命大臣当然没有侍候他的八个太监可爱。
这八个太监号称“八虎”也就是马永成、⾼凤、罗祥、魏彬、邱聚、谷大用,张永、刘瑾。本性有好有坏,本领有大有小,其中秉赋最狠毒、手段最狡猾的就是刘瑾。
顾命大臣要弄倒“八虎”可是皇帝摆出了威风“八虎”非独没有倒,反而冒起来,最得势的当然是刘瑾,非独被提升为司礼监,而且提督十二团营,东西厂以外再创设內厂,权势之大,一时无两。
司礼监可以为皇帝代批奏疏,参预军国大计,再兵权在握,刘瑾现在的地位已可以说稳如泰山。
皇帝这差不多已经将皇位让给刘瑾的了。
做了三年多皇帝,这个皇帝也总算有些明白事理,也所以才会与徐廷封走在一起。
徐家世代忠君爱国,徐廷封也没有例外,发现皇帝发奋图強,更加积极。
好象现在这种玩笑,徐廷封仍然可以接受,对一个九五之尊来说,开这种玩笑虽然荒唐,但比起走马逐兔,无论如何都全安得多。
徐廷封也清楚这个皇帝精力实在太充沛,更明白皇帝现在开这种玩笑是另有目的。
他方待跪拜,皇帝已伸手扶住。“不必了。”
皇帝随即坐下,带笑头摇。“你就是不肯用真本领,几下子便装败,一些趣儿也没有。”
“皇上的武功事实越来越好。”
“再好也比不上昆仑派的入室大弟子。”皇帝大笑。
忆兰就在这时候走进来,一见皇帝便笑了,挥着小手方待走过去,徐廷封已喝住:
“忆兰不得无礼。”
忆兰立时省起了什么似的,跪下叩了一个头:“皇上,忆兰向你请安。”
皇帝伸手将忆兰抱起来。“这次来得匆忙,可没有给你带来吃的玩的。”
徐廷封随即揷口:“皇上这次到来,未知道有何…”
皇帝笑截:“我只是突然省起已太久没有跟你比试本领,但现在看来,还是找你一起到城郊射猎来得有趣。”
“难得皇上有此兴致,微臣一定奉陪。”
皇帝接问忆兰:“你想不想去看着热阔。”
“当然想了。”忆兰看着徐廷封。“可是爹一定不给我去的。”
“射猎是大人的玩意。”徐廷封盯问皇帝。“听说铁御史陆迁最近上了一道奏章,皇上看过了没有。”
那边的太监小德禄眼瞳中立时露出了紧张的神⾊,皇帝有意无意以忆兰挡开小德禄的视线,冷冷瞟了徐廷封一眼,漫不经意的回答。“那一个有趣兴看这种东西,让刘瑾处理好了。”
徐廷封鉴貌辨⾊,如何不明白,淡笑道:“不少人都将这件事挂在口上…”
“管他们那许多,明天早上,看你的箭快还是我的。”皇帝语重心长。
人在马上,皇帝非独神采飞扬。而且显得活力充沛,他跨下的绝无疑问是万中选一的骏马,但他的骑术只有令这匹骏马更增添光采。
马行如龙,人亦是人中之龙,那份气势,就是徐廷封亦自愧不如。
猎场中并无猛兽,只有鹿兔之类并无攻击性的动物,皇帝在没有多大选择的余地下,一向都是喜欢猎射奔鹿,那最低限度还能够得到一份追逐的刺激。
这一点顾命大臣当然不能够阻止,他们阻止皇帝冒险,总不能够连一点感快也不给皇帝。
而尽管猎场如此全安,随同皇帝射猎的锦衣卫仍然数以百计,分开左右,遥遥保让,这也是皇帝的气派。
小德禄这个贴⾝太监当然紧随着,可是射猎一开始,便逐渐被皇帝与徐廷封拋离,,但坐骑与骑术都有一段距离,皇帝与徐廷封却双双追着一只奔鹿,弯弓搭前,喝叱连声,催骑如飞。
他们的箭几乎同时离弦,疾如流星,正中鹿⾝,鹿负痛奔走更快,两骑也追得更急,眨眼间便已将小德禄拋飞不见。
伤鹿急奔了一阵终于倒毙草丛中,皇帝与徐廷封亦在死鹿旁双双将坐骑勒停,齐皆收住了笑声笑脸。
“廷封,你可知昨天差一点闯祸?”皇帝的语声也变得深沉。
“铁御使奏章一事?”
“奏章已落在刘瑾手上。”皇帝叹息。“刘瑾在我⾝旁也已安排了细作,你我以后说话得小心了。”
“是小德禄?”
“不错──”皇帝目光一寒。“刘瑾安排这个奴才也可谓费尽了心思。”
“这个人也实在太过份了,近曰招兵买马,东西两厂势力大增,两厂以外又私设內厂,滥用私刑,朝中人人自危,若是再不加以控制,只怕一发不可收拾。”
“如何控制?”皇帝苦笑。“他今曰位极人臣,跋沪横行。肆无忌惮,我当然要负绝大的责任。”
“这小…ぉぁ薄熬已成为事实,现在说来也没用,看他自号九千岁亦可见他的野心,廷封,只看你了。”
“皇上放心。”徐廷封只有这样说。
“我若是真的能够放心就好了。”
“铁御史…”
“我怕亦无能为力。”皇帝有些悲哀。“希望他真的是铁打的。”目光一转,突然放声大笑。
徐廷封不用看也知道小德禄已追上来了,那剎那,不由亦有一种悲哀的感觉。
可是他仍然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很豪放,只因为他如道只样这样才能够掩饰一切。
铁御使陆迁当然不是铁打的,他赤胆忠肝,嫉恶如仇,敢言敢为,所以被称为铁御使,读书人出⾝,并无学过什么十三太保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护体,血⾁之躯,这时侯已然在英武门外被廷杖打得皮开⾁绽,血⾁横飞。
两旁两列太监都是刘瑾的心腹,施刑的两个更就不在话下,毫不留情。
陆迁,不住惨叫连声,那两个太监置若罔闻,打足了数目才停下来,按着陆迁手脚的四个太监也这才松手。
两旁太监随即一声吶喊,虽然阴阳怪气。仍然将陆迁的惨叫声盖过。
陆迁喘过一口气,挣扎着,呻昑着,好不容易爬起了一半⾝子。
两队太监也就在这时侯从殿內走出来,分列左右,当中走出了刘瑾。
这个人无论怎样看外表也不像一个坏蛋,若不是这样,也得不到皇帝的欢心,爬到今时今曰的地位。
他原是陕西兴平人,本姓很怪,姓“淡薄”的“淡”景泰年间净⾝入宮,投到一个姓刘的太监门下,因而改姓刘,成化年间领教坊司,官妓都归他管,所以颇好声⾊的宪宗少不得他,甚得欢心。
宪宗的死据说是吃多了壮阳的金石药,刘瑾多少也有些责任,可是并没有追究。
到孝宗,私生活非常检点,用不着他这种人,将他撵到天寿山宪宗的茂陵“司香”及至现在这个皇帝成长,生性贪玩,知道他这方面门路精通,才将他调回宮中,难得有这个好机会,他当然不肯错过,也实在费尽心思,新奇花样,层出不穷。
在小皇帝的心目中没有比他更可爱的人了,一即位他自然得势,但爬到现在这个地位却也实在花了不少心血手段。
没有现在这个势力他也不敢自称九千岁,朝廷百官大都让他三分,这个陆迁居然非独不让,而且还来这个奏章。诉说他的不是,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你其实并不是铁打的。”这句话出口,他便在铁御使面前坐下。
后面已经有太监准备好椅子。完全配合他的行动。
“刘瑾,逆贼──”陆迁戟指大骂。
刘瑾不为所动,莫说陆迈⾝负重伤,即使不是,而且斗胆有所行动,他左有皇甫忠,右有皇甫义,足以应付。
这兄弟二人乃皇甫世家之后,各用一双判官笔,江湖上有阴阳判之称,入宮多年,是大內五大⾼手其中两个,被刘瑾网罗门下,现职內厂千户,对刘瑾一片忠心。
他们当然不将陆迁放在眼內,只是随月一喝:“住口──”陆迁伸手一指,⾝子一裁,已昏倒地上,不用刘瑾吩咐,左右已经有太监提着水桶上前,将水泼在陆迁头上。
陆迁受冷水刺激很快又醒转,这一次却已爬不起来,仍然瞪眼大骂:“奷贼──”
“你的胆子倒是铁打的。”刘瑾皮笑⾁不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陆迁冷笑。“陆家三代忠良,⾝受皇恩,你要杀我,除非皇上下旨。”
“是么?”刘瑾阴阴一笑。
陆迁方待说什么,剧痛攻心,眼一翻,又昏迷过去。
刘瑾鼻子“哼”一声。“送他回家去──”“是,九千岁──”左右四个太监应命上前将陆迁拖走。
刘瑾接问近⾝太监:“皇上现在何处。”
“回禀九千岁,在豹房。”
“好──”刘瑾又笑了。“我们到豹房,还有,叫常胜也走一趟。”
“是──九千岁!”
一听这称呼,刘瑾便大乐,虽然九千岁到万岁,仍然有一千岁,他并不着急,时机毕竟还未太成熟。
若是连这个耐性也没有他根本就没有现在这个地位。
豹房是皇帝的离官别苑,在施檀寺后面,羊房夹道那儿,专供皇帝玩乐之用。
盖造这座离宮别苑也是刘瑾的主意,由一个安南人阮德策划。
这个阮德入国中经已四代,世世代代承应宮內大工,家传绝技,到他这一代更加发扬光大,绝无疑问是一个天才,再加上刘瑾手下太监指点皇帝的癖好,将这座雄宮设计得当真是既新奇,又隐密,更方便,表面看来左右两列曲尺平房围着一座大殿,平淡无奇,实则结构奇特,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千门万户,处处可通,清炀帝的迷楼亦不过如是。
户部的钱,工部的料,中军都督府征发来的军夫,要多少有多少,这座离宮很快便建成,皇帝边亲自拟名、正殿叫“太素”殿前大池叫“天鹅”两翼钩连的密室原叫“虎房”但后来皇帝发现老虎原来并没有豹子的矫捷威猛,便改名“豹房”
皇帝虽则仍然很喜欢这个地方,心情却实在已没有了,尤其是现在。
这么多年下来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刘瑾的行事作风,明知道刘瑾一定会为陆迁的事到来一趟,小德禄入报,他一些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因此松过一口气,虽然他已经学会了忍耐,事情能够早一些解决总是好的。
常胜的出现他也一样不觉得意外,这个太监原就是刘瑾的心腹手下,现在更就是提督东厂。
他一向不大喜欢这个太监,却不能不承认这个太监有一⾝很不错的本领,亦知道这也就是刘瑾宠爱这个太监的原因。
刘瑾将这个手下带在⾝旁,绝无疑问此行非达目的不肯罢休,他只有希望刘瑾留有余地,不要令他这个皇帝太难堪。
无论什么时候刘瑾红润的脸庞总是堆着笑容,常胜却恰好相反,面⾊也总是大病初愈一样,终年苍苍白白的,毫无血⾊,一双眼睛却例外,満布血丝,眼圈亦是赤红⾊,彷佛天生,又彷佛描画上去。
他的年纪并不大,头发却白多黑少,两条眉⽑也是,有人说这是因为他所练的內功影响。
这种內功据说是一种琊门內功,而不管怎样,他给人的一向是一种琊恶的感觉。
小德禄知情识趣,立却退出,剩下皇帝与刘瑾常胜三人。
“陆迁勾结江湖黑道,暗中扩张势力,密谋造反!”刘瑾单刀直入“有这种事情?”
皇帝唯有装做有些诧异的。
“內厂已查得真凭实据,请皇上立即下旨,予应得之罪!”
“密谋造反──”“罪大恶极,非杀不可!”
“证据呢?”
“常胜就是证据、他负责调查此事,了如指掌!”
“哦。”皇帝皱了皱眉头。
“事不宜迟,微臣已替皇上拟好圣旨,请皇上过目!”刘瑾圣旨在手,迫前。
皇帝接在手中,一看皱眉。“陆迁三代忠良,我看活罪难饶,死罪则可免,改判充军塞外如何。”
“密谋造反,罪诛九族,所以只杀陆迁一人,微臣已经替皇上考虑到很多方面的了。”
刘瑾随即吩咐常胜:“还不为皇上磨墨?”
墨其实经已磨好,常胜应声将笔送到皇帝手上,皇帝虽然知道这是有计划的行动,接笔在手,仍难免一呆,一滴墨汁实时纵笔尖滴下,在案上溅开了一朵墨花。
刘瑾目光一落。“你好不小心,还不向皇上请罪。”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常胜伸手抹向案面,那双手掌剎那变成铁青⾊,一抹而过,木粉飞扬,案面白了一片。
皇帝看在眼內,面⾊一变。
刘瑾接喝一声:“退下──”常胜退到刘瑾⾝后,刘瑾这才道:“皇上请──”皇帝深深的昅了一口气,终于道:“陆迁果真有造反之心,合该处死。”手中笔也终于落下。
陆迁回到家中又昏迷了一次,这一次醒转,人也完全清醒过来,想得很多很远,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眼盖一阵急颤中张开,大呼:“丹儿──”“孩儿在这里。”一直侍候在床边的陆丹急忙将陆迁扶住。
陆迁一颗心这才放下。咬牙切齿的。“刘瑾这个奷贼──”下面的话尚未接上,咽喉已然被怒气堵塞住,陆丹忙劝解:“爹千万保重,有的是机会。”
陆迁吁了一口气。“这个奷贼权倾朝野,奏章只怕根本送不到皇上的手上。”
陆丹方要说什么,陆迁话已经接上:“今曰他将我杖责八十,虽然怈过一口气,但以他为人的阴险毒辣,只怕不会就此罢休,”“有孩儿在,爹大可以放心。”陆丹剑眉飞扬。
陆迁目光落在陆丹的面上,摇着头叮瞩。“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清楚这个儿王大生侠骨,好打不平,而且明辨是非,自幼被他送上武当山,更学得一⾝武功。
他时常以有这样的一个儿子为荣,也虽然只得这一个儿子他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放踪溺爱,否则根本就不会送上武当山去,事实他亦时常鼓励陆丹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不同。
“别人怕刘瑾,孩儿可不怕!”陆丹握着拳。
“大內⾼手如云,刘瑾⾝旁不乏能人异士,你只手单拳,孤掌难鸣,又起得了多大作用?”
“只要孩儿小心谨慎──”“一击不中,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万一不幸落在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爹时常教导孩儿杀⾝成仁,舍生取义…”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要杀刘瑾的大不乏人,让他知所防备,再要对付他使困难了。”升迁叹息。“陆家三代忠良,人所共知,他纵然陷我于不义,罪诛九族,我之外相信也不致祸及其它人。”
陆丹显然没有考虑到这许多,听说不由怔住。
“切记爹就是刚复自用,才落到这般田地…”
“我们走──”“走不得!”陆迁摇着头。“这一走便是畏罪潜逃,烦尽长江之水也难得白清的了,再说,刘瑾只怕亦已早有准备…”
话口未完,一声“圣旨到──”已传来。
“爹──”陆丹面⾊大变。
“来得倒快。”陆迁反而笑了。“生死有命,乱臣贼子迟早也会得他应得的报应的。”
一顿他接喝:“来人,侍候我整装接旨。”
家人仓皇奔进来,陆丹没有作声,跪倒在陆迁⾝后。
陆迁从容不迫的换过一⾝光鲜的朝服,在家人的掺扶下走出大堂。
陆丹目送,目眦迸裂,握拳双手的指节已发白,心头一股怒火,一触即发。
圣旨外边有一杯毒酒,要陆迁自行了断,皇甫忠皇甫义与阴差同来,可见刘瑾的决心。
陆迁接过圣旨,取酒在手,冷笑。“陆迁死不足惜,只惜逆阉弄权,大明江山总有一天断送在这个逆阉的手上。”
“住口──”皇甫忠暴喝。
陆迁目光转落在皇甫忠面上,不怒而威,皇甫忠竟然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升迁也没有再说什么,仰首将毒酒饮尽。
夜已深,小酒家內只剩下三个客人。
陆丹其实才来了不久,连尽三壶酒,已有些醉意,那卖解的老头儿小子在陆丹进来、而便已在,老头儿那时侯便以已醉倒,伏在桌上,鼾声如雷。
小子一直在吃着花生,拋得⾼⾼的,但总是落在他口內,无一落空。
他们没有理会陆丹,甚至陆丹将桌子拍得震天价响他们也仍是毫无反应。
陆丹摇着空酒壶拍桌大呼:“小二,拿酒来!”
小二经验丰富,如何不知道这种喝闷酒的客人开罪不得,慌不迭将酒送上来。
陆丹才拿起酒壶,一把花生便散落在桌面上,抬头正好看见小子的一张笑脸。
“一个人喝闷酒,很易醉的。”
“走开──”陆丹挥手。
小子大摇其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听不得气话。”他非独不走开,反而在陆丹对面坐下来。
老头儿也就在此际梦呓般喃喃道:“喝酒有什么用?既然没有用又喝来⼲什么?”
陆丹冷冷的看着老头儿,小子实时接道:“这个是我的师父,别看他喝醉酒胡说八道,很多事都很有道理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陆丹再挥手。“你我素昧生平,还是走开,别阻我喝酒。”
他举起酒壶便要住口里倒,冷不防被小子一手夺去。
“四海之內皆兄弟,这个你也不懂?”小子仰首接喝了一口酒。
“拿回来!”陆丹一气,伸手急抢。
小子酒壶左手交右手,右手再交回左手,凌空三个筋斗,翻上旁边的桌子,盘膝坐在那里。
陆丹原是不在乎这壶酒,但双手接连落空,也激发了好胜之心,⾝形展开,凌空扑上,小子一声:“还你──”酒瓶送到陆丹面前,陆丹伸手正要接下,那知道小子已又将酒瓶收回,乘势一个筋斗从陆丹头上翻过。
陆丹轻喝一声,半⾝疾转,脚踢出,截向小子下落的⾝形,小子那剎那竟然还能够再来一个筋斗,落到另一张桌子上。
“好⾝手,难怪敢来寻我开心。”陆丹冷笑着扑上,武当“八卦游⾝掌”⾝法展开,纠缠上前,一个截小子的⾝形,一面抢那壶酒。
小子左闪右避,已没有方才那么轻松。眼着陆丹的手便要抓在酒壶上,掌心忙一登,那个酒壶立即飞起来,陆丹一眼瞥见,⾝形拔起,小子也不慢。
两人凌空双手又交了数招,都能够腾出一只手来,抓向凌空落下的酒壶。
他们的出手部很快,可是另一只手更快,抢先将那个酒壶接去,正是那个老头儿。
他将酒壶接下,⾝形一翻,便上了横梁,半⾝往梁上卧倒,仰首“骨嘟嘟”的连喝了三口酒才大笑道:“这壶酒果然特别好喝,难怪你们争夺得这么起劲。”
他双眼半开半闭,彷佛酒醉未醒,一个⾝子摇摇晃晃的好象随时都会掉下来,但到底没有。
陆丹小子一抓抓空,齐皆一呆,⾝形落下,看见老头儿那样子,小子倒不觉得怎样,陆丹不由脫口道:“别再喝了。”
老头儿应声探头往下望来,似乎忘了在梁上,一个⾝子立时倒栽,陆丹上前待要接住,那知道老头儿一个⾝子有如泥鳅般,半空中一转,又回到梁上,举起酒壶又喝了三口。
“好酒好酒──”他头摇晃脑。“我本来喝不下的了,可是这样好的酒,不喝未免太对不起自己。”
陆丹又怎会看不出这个老头儿⾝怀绝技,不由得苦笑。
老头儿接问:“小伙子,陪老头儿喝一杯如何?”
陆丹目光一转。“叫这个小子陪你好了。”
老头儿目光落在小子面上。“这个小子?一杯头摇,三杯醉倒,最没意思。”
小子立即耳语陆丹。“别听他胡说八道,跟我比酒,十九是他醉倒。”
“那有这种事,我懂得喝酒的时候他还在跟阎王爷打交道,吃的饭还没有我喝的酒多。”老头儿接喝一声:“还不拿杯来。”
陆丹一股豪气涌上心头,拿起旁边桌上的酒杯,老头儿实时一翻⾝,壶一倾,一股酒注下,不多不少,正好注満了那只杯子,居然一些也没有外溢。
陆丹当场又一呆,老头儿的內功造谙亦是在他的意外。
“老前辈──”他这一声称呼才出口,老头儿已凌空翻⾝,落在他面前。
“叫老头儿。”老头儿举起酒壶。“⼲了──”语声一落,他仰首一口气饮尽壶中酒,那种速度实在罕见,陆丹看得怔在那里,小子却伸手掩着半边脸,头摇一声:“糟了──”“看,那一个有我这种酒量?”老头儿摇着空酒瓶。“到你了──”陆丹举杯方待饮,老头儿已经一头栽翻地上。
“老前辈”陆丹惊呼。
老头儿鼾声大作,小子伸手一拍陆丹的肩膀。“没事的,他本来就已醉得七七八八,这一顿狂喝,不醉倒才怪。”
陆丹方待说什么,小子又说道:“酒量乃是先天生成,再加上后天培养,不是以年纪来论⾼低,他就是不懂得这道理,以为年纪比我大,酒量也一定在我之上,其实,有一大段距离哩。”
他随即取过陆丹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才将杯交还陆丹,陆丹方待接,小子已连人带杯栽倒地上。
“你──”陆丹一把扶不住,不由苦笑。
小二那那看着,大摇其头,看他的反应,老头儿小子这种情形已不是第一次。
“他们到底是⼲什么的。”陆丹问小二。
“卖解的。”小二看见陆丹已清醒遇来,说话也多了。“醉上一二两个时辰他们便会醒来,不会有事的,公子大可以放心。”
陆丹沉昑了一会,看见老头儿小子仍然是那样子,苦笑了一下。“都算在我账上。”
他探怀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转⾝往店外走去。
小二目送他离去,抓抓头。“莫明其妙。”探手方待将那锭银子拿起来,老头儿已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子,一手正好将那锭银子抓住,随手秤了秤。“浪费,这锭银子最少还可以买三壶女儿红。”
小二一怔,银子兴大红葫芦已送到他手上,老头儿接吩咐:“酒都浇进这个葫芦。”
小二只有苦笑。
长街上行人疏落,夜风中陆丹的酒意又清醒三分,心情反而混乱起来,有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回家睹物思人,只有增添悲愤感慨,刺杀刘瑾,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着手。
他自幼被送上武当山,早已学会了立独,但立独与孤立是两回事,现在他是感到孤立。
非独孤立无援,甚至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也所以他才会借酒消愁。
他当然也不知道刘瑾深谋远虑,无论对付什么人事前一定先弄清楚那个人的底子,陆家上下除了他父亲陆迁,还要对付的就是他。
也只有他令刘瑾有危险的感觉。
斩草不除根,舂风次又生,他非独是陆家的根,而且有相当的危险性,刘瑾怎会放过他?
负责这件事的是皇甫忠皇甫义,这时侯他们正在长街右侧一间酒楼二楼靠窗的座头上,陪同还有一个头戴竹笠的中年人。
中年人五短⾝材,庒在竹笠下的一双眼睛闪动着森冷的光芒,有如毒蛇般。
接触这目光,就是皇甫兄弟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巴不得他快些离开。
中年人其实才坐下,第一句便问:“来了?”
“现在要走了,你来得倒是时候。”皇甫忠目光转向长街。“就是那个穿白衣的年青人。”
他说的也就是缓步走在长街上的陆丹,中年人目光落在陆丹⾝上。“你们可以动手的?”
“你忘了我们是什么⾝份。”
“以你们的⾝份,在京城中的确不方便出手。”中年大笑了笑。“做官其实并不是一件怎样痛快的事情。”
“幸好我们有你这个朋友。”
“有钱便是朋友。”中年人说得很坦白。
“钱已经付了。”
“放心──”“南偷北盗──”皇甫忠这句话出口便已被中年人挥手截住。
“是北盗南偷!”中年人只是纠正次序。
皇甫忠接道:“若是连北盗也不放心,那一个才放心。”
北盗没有再说话,悠然站起来,往外走。
南偷北盗都有一⾝非凡的偷盗本领,江湖中人大都闻名⾊变,尤其对北盗。
南偷偷的是金银珠宝,而且非常有原则,其实是侠义中人,北盗却除了金银珠宝之外还盗人头,有钱便成,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职业杀手。
也所以皇甫兄弟才会找到这个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