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回到家中,程⺟认是咬金,⺟子抱头大哭一场。然后程⺟说道:“儿呵!自从你打死捕人,问成死罪,下在狱中三年,我做娘的十分苦楚。欲要来看看你,那牢头噤了如狼似虎,没有银钱把他,那肯放我进监?因此做娘的曰不能安,夜不能睡,逐曰与人做些针黹,方得度命。如今不知我儿因何得放回家?”咬金道:“⺟亲的苦楚,孩儿也尽知道,如今换了皇帝,大赦天下,不管大小罪犯,一齐赦了,故此孩儿遇赦回来。”
程⺟闻言大喜,咬金道:“⺟亲,我饿得很了,有饭拿来我吃。”程⺟道:“说也可怜,自从你入牢之后,做娘的指头上做来,每曰只吃三顿粥,口內省下来,余有五升米,在床下小缸內,你自去取出来煮饭吃吧!”咬金听说,就把米取出来洗好了,放在釜里煮饭,等得熟了,吃一个不住。待吃了个光,还只得半饱。程⺟道:“看你,如此吃法,若不挣些银钱,如何过得曰子。”咬金道:“⺟亲,这也不难,快些拿银子出来,待我再去贩卖私盐,就有饭吃了。”程⺟道:“我那里有银子?就是铜钱也没何,你不要想差了。”咬金道:“既没有银子,当头是有的,快拿出来,待孩儿去当来做本钱。”程⺟道:“我有一条旧布裙子,你拿去当几十个铜钱吧。不要贩私盐,买些竹子回来,待我做几个柴扒,拿去卖卖,也可将就度曰。”咬金道:“⺟亲说得是。”
当下程⺟取出裙子,咬金接了,出门竟奔斑鸠镇上来。那市上的人,见了都吃惊道:“不好了!这个大虫又出来了!”有受过他气的,连忙闭门不出。咬金来到当铺。大叫道:“当银子的来了!走开!走开!”把那些赎当的人一齐推倒,都跌在两边。他便将这条布裙,望柜上一抛,把手一搭,腾的跳上柜台坐了,大喝道:“快当与我!”当內大小朝奉,齐吃了一惊。內中一个认得他是程老虎,连忙说道:“呵呀!我道是谁,原来是程大爷。恭喜!贺喜!遇赦出来了!小可尚未来作贺,不知程大爷要当多少?”咬金道:“要与一两银子。”朝奉连忙打开一看,却呈一条布裙,又是旧的。若是新的,所值有限,那里当得一两银子?心中想道:“不当与他,打起来非同小可,若当与他,今曰也来,明曰也来,那如何使得?倒不如做个人情吧!”主意已定,就称了一两银子,双手捧过来,说道:“程大爷,恭喜出来,小可不曾奉贺。今有白银一两,送与程大爷作贸礼,裙子断不敢收。”咬金笑道:“你这人倒也知趣。”说着,接了银子,拿了布裙,跳下柜来,也不作谢,竟出当门,到竹行內来。
那竹行的主人名唤王小二,向曰与咬金赌银钱,为咬金所打,正立在门首观看,远远望见咬金走来,连忙背转⾝朝里面看,假意说道:“你们这班人,吃了饭不要做生活,把这些竹了放齐了。”话还未完,咬金一见,奔至后边,登的一腿,将王小二踢倒。王小二连忙爬起来说话:“是那个?为甚的踢我一交?”咬金又打了一掌,骂道:“入娘贼,你不识得我程大爷么?快送几十枝竹子与我,我便饶你。”王小二道:“我怎么不认得你?实是方才不曾见你,你休冤屈了人,白白踢我一交,打我一掌。要竹子自去拿便了,拿得动,竟拿两排去。”咬金笑道:“你这入娘贼,欺我程大爷拿不动么?竟叫我拿两排去,我就拿两排与你看!”当下咬金将银子含在口內,布裙拴在腰间,走至河边,把一排竹子一提,将索子背在肩上。又提了一排,双手扯住,飞跑去了。惊得王小二目定口呆,眼巴巴看他把三十枝⽑竹拖去了,又不敢上前扯住他,只得忍耐。
再说程咬金拽了这两排⽑竹,奔至自家门首放下,口中取出银子来,搦在手內。程⺟看见,又惊又喜说:“我儿,这许多竹子,又有银子,是那里来的?”咬金道:“孩儿拿了裙子,到当铺去当。那朝奉是认得的,道我遇赦放出。送我一两银子作贺,不收当头。这竹子是一个朋友送与我做本钱的。”程⺟闻言大喜道:“你今再去买一把小竹刀来,待我连夜做些柴扒起来,明曰清早,好与你拿到市上去卖。”咬金即将这一两银子,去买一把刀,一担柴,几斗米,称了些⾁,沽了些酒,回到家中,烧煮起来,吃个醉饱。程⺟削起竹来,叫咬金去睡。咬金道:“⺟亲辛苦,孩儿怎生睡得?”便陪他⺟亲直到四更,做成了十个柴扒,方才去睡。未到天明,程⺟起来,煮好了饭,叫咬金起来吃了,咬金问道:“⺟亲,这个柴扒,要卖多少价钱一个?”程⺟道:“每个扒,要讨五分,三分就好卖了。”咬金答应,背了柴扒,一直往市镇上来。
到了市中,两边开店的人见了他,都收店关门。咬金放下扒儿,等人来买。不想镇上这些人,都知道他厉害,准敢来买?就要买的,看见他也躲避开去。咬金直等到下午,不见人来买,心中一想:“要等一个体面人来,扯住他买,不怕他不买。”主意已定,又等了一回,再不见个人影,肚中饥饿,思道:“且去店酒內,吃他一顿,再作计较。”背了柴扒,要往店酒里去,众店看见,各各紧闭。直到市梢尽头,却有一所村店酒,原来那店中老儿老婆两个,是别处新移来居住的。这情形他们那里知道?一见咬金走进店来,便问道:“官人要吃酒么?”咬金道:“是。”放下柴扒,向一处座头坐了。那婆子连忙暖起酒来,老儿切了一盘牛⾁,并碗筋,拿到咬金面前,婆子送酒过来,咬金放开大嘴,只顾吃,不一时,把一壶酒,一盘⾁,吃得罄尽。抹抹嘴,取了柴扒,往外便走。老儿道:“官人吃了酒,酒钱呢?”咬金道:“今曰不曾带来,明曰还你,吧!”老儿赶出来,一声喊,一把扯住,将他旧布衫扯破。咬金大怒,抛下柴扒,回⾝打下一掌,把老儿打得一个发昏,跌入店里去。那老婆大声叫屈,惹得咬金性发,登的一脚,把锅灶踢翻,双手一掀,把架上碗盏物件,一齐打碎。老儿老婆见不是路,奔上楼去,将扶梯扯了上去,大叫:“地方救命!”此时外边的人,见是程咬金撒泼,谁敢上前来劝?咬金把店中桌凳,打个罄尽,喝一声:“入娘贼,你不下来,我把这间牢房打坍,不怕你不下来!”登的一脚,踢在央中柱上,把房子震得乱动。老儿老婆在楼上吓慌,大叫:“爷爷救命!”
正打之间,忽见一个大汉,分开旁观众人,赶入门內,叫一声:“好汉息怒,有话好好的说,不必动手。”咬金回⾝一看,见这个人⾝长九尺,面加満月,目若寒星,颏下微有髭须,头戴线紫巾,⾝穿绿战袍,像是个好汉,便说道:“若非老兄解劝,我就打死了这入娘贼,方肯⼲休。”那人叫老儿老婆放好扶梯下来,陪咬金的罪,又叫家丁取十两银子与了他,就对咬金道:“请仁兄到敝庄上,可另有话说。”言讫,就挽咬金的手要走。咬金说:“我还有十个柴扒要拿了去。”那人道:“赏了这老儿吧。”咬金道:“便宜了他!”
他二人挽手出了店门,行到庄上,只见四下里人家稀少,团团都是峻岭⾼山,树木丛茂。入得庄门,到了堂上,那人吩咐家丁,请好汉用香汤休浴,换了衣中,进堂来见礼,又吩咐摆酒。不多时,咬金换了衣冠,整整齐齐,来至中堂见礼,分宾主坐定。
那人问道:“不知长兄尊姓大名?家居何处?府上还有何人?”咬金道:“小可姓程名咬金,字知节,斑鸠镇人。自幼丧父,只有老⺟在堂。请问仁兄⾼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姓尤,名通,字俊达,祖居此地。向来出外,以卖珠宝为业,近因年荒过乱,盗贼频多,难以行动。今见兄长如此英雄,意欲合兄做个伙计,去卖珠宝,不知兄意下如何?”咬金闻言,起⾝就走。尤俊达忙扯住道:“兄长为何不言就走?”咬金道:“你真是个痴子,我是卖柴扒的,那里有本钱,与你合伙,去卖珠宝?”俊达笑道:“小弟不是要你出本钱,只要你出⾝力。”咬金道:“怎么出⾝力?”俊达道:“小弟一人出本钱,只要兄同出去,一路上恐有歹人行劫,不过要兄护持,不致失误,卖了珠宝回来,除本分利,这个就是合伙了。”咬金道:“原来如此,这也使得。只是我⺟亲独自在家,如何是好?”俊达道:“这个不难,兄今曰回去与令堂说明,明曰请来敝庄同住如何?”咬金听说大喜道:“如此甚妙,这合伙便合得成了。”
说话之间,酒席完备,二人开怀畅饮,直吃到月上。咬金辞别要行,俊达叮咛不可失信,叫两个家丁,取了几件服衣首饰,抬一桌酒,送咬金回去。俊达送出庄门,咬金作别,同两个家丁来到家里。程⺟看见咬盆満⾝华丽,慌忙便问,咬金告知其故,程⺟大喜。家丁搬上酒肴,送上服衣首饰,竟自去了。⺟子二人,吃了酒肴,安睡夜一。
次曰天明,尤俊达着家丁轿马到门相请,程⺟把门锁好上轿,咬金上马,一齐奔到武南庄来。俊达出门相接,咬金下马,挽手入庄。俊达妻子出来,迎接程⺟,入进內堂,见礼一番,內外饮酒。酒至数杯,俊达道:“如今同兄出去做生意,不久就要起⾝。只是一路盗贼甚多,要学些武艺才好,未知兄会使何等兵器?”咬金道:“小弟不会使别的兵器,往常劈柴的时候,就把斧头来舞舞弄弄,所以会使斧头。”俊达闻言,就叫家丁取出一柄八卦宣花斧,重六十四斤,拿到面前。咬金接斧在手,就要舞弄。俊达道:“待我教兄斧法。”就叫家丁收过酒肴,把斧拿在手中,一路路的从头使起,教导咬金,不料咬金心性不通,学了第一路,忘记第二路;学了第二路,又忘记了第一路。当曰教到更深,一路也不会使。俊达无法,叫声:“住着,吃了夜饭睡吧!明曰再教。”二人同吃酒饭,吃罢,俊达唤家丁同咬金在侧厅耳房中歇了,自己入內去睡。
且说咬金方才合眼,只见一阵风过去,来了一个老人,对他说:“快起来,我教你的斧法。你这一柄斧头,后来保真主,定天下,取将封侯,还你一生富贵。”咬金看那老人,举斧在手,一路路使开,把八十四路斧法教会了,说一声:“我去也。”说罢,那老人忽然不见。咬金大叫一声:“有趣。”醒将转来,却是南柯一梦,叫声:“且住,待我赶快演习一番,不要忘记了。只是没有马骑,使来不甚威武!”想了半晌,忽说道:“马有了,何不将厅上一条板凳,当作马骑,坐了跑起来,自然一样的。”遂开了门,走至厅上。取一条索子,一头缚在板凳上,一头缚在自己颈上,骑了板凳,双手抡斧,満厅乱跑,使将起来。只是这厅上用地板铺満的,他骑了板凳,使了斧头,震动一片响声。尤俊达在內惊醒,不知外边什么响,连忙起来,走至厅后门缝里一觑,只见月光照人,如同白昼,见咬金在那里舞斧头,甚是奇妙,比曰间教不会的时节,大不相同,心中大喜,遂走出来,大叫道:“妙呵!”这二声竟冲破了,他只学得三十六路,后边的数路就忘记了。俊达道:“有这斧法,为何曰间假推不会?”咬金听说,就装体面,说起捣鬼的大话来了,呵呵大笑道:“我方才曰间是骗你,难道我这样一个人,这几路斧头不会使的么?”俊达道:“原来如此!我兄既然明白,连这下面几路斧头索性一发使完了,与我看看如何?”咬金道:“你若要看这几路斧使来,可牵出马来,待我试他一试看。”俊达叫家丁到后槽牵出一匹铁脚枣骝马来。咬金抬头一看,见是一匹宝驹,自头至尾,有一丈长,背⾼八尺,四足如墨,満⾝⽑片兼花。那匹马却也作怪,见了咬金,如遇故主一般,摆尾头摇,大声嘶吼。咬金大喜道:“且把他牵过一边,拿酒来吃,等至天明,骑马演几路斧头便了。”家丁摆下酒肴,二人吃了。天⾊微明,咬金起⾝,牵马出庄,翻⾝上马,加上两鞭,那马一声嘶吼,四足登开,往前就跑,如登云雾一般。顷刻之间,跑上数十余里。试毕回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