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蔵花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又圆又大又亮的月亮。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月亮,但是她现在看着月亮时的眼神却充満了惊讶、不信、又充満了迷惑。
“今天的月亮怎么可能这么圆这么亮这么大呢?”
蔵花依稀记得今天是三月初四。
三月初四,月上弦。
上弦月怎么可能这么圆这么亮?
蔵花揉了揉眼睛再看清楚一点,不错,月是圆的。
夜空中不但有圆月,还有繁星在陪衬。
莫非这里就是地狱?
自从被抱入棺材后,蔵花就昏迷了过去,她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或是已死了?
她是被海浪声吵醒的,一想到海浪,蔵花立即望向四周,不错,她的眼前是一片海,她就坐在沙滩上。
这个沙滩就在海的央中。也就是说除了蔵花坐这个沙滩外,其他四周都是海,深蓝⾊的海。
一座孤滩,四周环绕着海。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如果说这里是地狱,那又为什么不见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刀山油海?
莫非她坐的沙滩正是刀山?而那环绕的海就是油海?
此刻她不见那些牛头马面,只因为阎王还未升殿,等升殿时,一切就都改观了。
想到这里,蔵花不噤打了个冷颤,她再望望四周,眼中充満了恐惧,她真怕那宁静的海间会冒出熊熊的烈火来。
这里有月有星有蓝⾊的海,照理说应该是很浪漫的,可是蔵花却觉得这里充満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双手摸擦着肩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四周,突然发觉一件奇怪的事。
这里很静,海面上一点波浪也没有,但海浪声却不绝于耳。
没有风,怎么会有海浪冲击的声音呢?
而且海浪声仿佛是从天上传来的。
怎么可能?
二
蔵花抬头望着夜空,聆听了很久,不错,海浪声确实是从天空中传来的,这种情景就仿佛夜空中也有一个海洋,而声音就从那个海洋发出的。
这时蔵花又发觉另一件奇怪的事,夜空中虽然有月有星,月也很大,星星也很亮,但这种亮却是死的。
这种亮,亮得就宛如死亡。
月、星星虽然光亮,却不灿烂,却不绚丽。
蔵花的眉头已皱得快跟包子一样了,她的脸上已不再恐惧,她的脸上已充満了迷惑、疑虑,她站了起来,仔细的看着夜空,从这一头看到那一头,然后再仔细的看着海,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看了多久,蔵花紧皱的眉头已渐渐舒开了,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忽然她双手抱着肚子,坐在沙滩上大笑了起来,笑得好开心,好开心。
“原来如此。”蔵花喃喃笑道:“这个人一定是鬼才,也只有鬼才能发现这种地方而加以设计利用。”
蔵花的声音刚消失,夜空中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哦,你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听见这个声音,蔵花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她很舒服的将自己躺在沙滩上,望着那个又大又亮的月亮,然后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说:“是的,我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那个声音又问。
“这是海底。”
“海底?海底怎么会有夜空?”
“海底当然没有夜空,这个夜空是你造的。”蔵花说“你将这个天然气洞的顶壁漆上一种仿佛夜空的深蓝⾊取⾊,然后用一种来自天生的水晶石嵌在顶壁上,远远看开就仿佛是星辰般。”
“天然气洞?你怎么知道海底有天然气洞?”
“我听一位智者说过,在海洋深处的岩石里,时常会因为海底的变动,而留下一个气包,这种气包如果刚好是在岩石里,就会形成一个天然气洞。”蔵花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极了,你真聪明。”
“谢谢。”
“你既然知道是个天然气洞,那你也该知道这个气洞是在深海的几百丈底,里面的空气最多也只能让你维持十天而已,十天之后你将因为没有空气而死。”
这个声音顿了顿,又接着说:“这里距离海面有几百丈深,你当然是无法游到海面的,你说你该怎么办?你虽然明明知道这里唯一的生路,就是跳下海而游出去,可走这么长的深度,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游得到的,你这么聪明,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办?”
面对这么样的一个奇特的地方,她能怎么办?跳下去。
看来她只有跳下海的一条路可走了。
三
任飘伶虽然和蔵花一样迫遇到绑架的命运,但他的待遇似乎比蔵花要好些。
他醒来时,也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洞里,也同样发现洞顶的星星月亮。
只是这个洞并不是在海底,而是在一个山岛里面,他看到的星星月亮,并不像是蔵花所见到的那种人造星星月亮,而是山洞的顶是空的,从洞里直接可以看见洞外的苍穹。
这些并不是任飘伶最好的待遇,他虽然⾝处洞內,却宛如在世外桃源。
洞內不但种満了奇花异草,稀世水果,而且还有各式各样的酒。
不但有酒有茶,还有各式各样的女人。
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
这洞內的女人也不太多,也只不过有五六十个而已。
是晚上,洞內却亮如白昼。
二十六盏孔明灯将洞內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的。
洞內的左边壁上有一只用水晶雕成的孔雀,山泉就从孔雀的嘴里流出,流入一个圆圆的水池,水池內有一对鸳鸯在戏水,水池旁种満了一种开着紫⾊花朵的不知名花卉。
再过来则是一长排的水晶矮几,矮几上摆満了各式各样的菜和水果,当然有各式各样的酒。一张又大又软又舒服的床就摆在洞的央中,月⾊正好从洞顶投射在这张床上。
任飘伶就躺在这张很舒服很舒服的大床上,让五六十个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侍候着。
有的替他挟菜,有的替他剥水果,有的替他倒酒,有的替他拍腿,有的替他捏背,更有的将酒含在自己的口中而送到他嘴里。
风从洞顶吹人,带来了海浪的声音,也带来了海的凄凉。
海浪声是由四面八方传进来的,任飘伶知道这个岛一定是在海的某一个地方,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岛叫什么名字,刚开始时,他当然有问那些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
“这个岛叫什么名字?这个地方是在哪里?”
他得到的回答是那些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的可爱笑容和笑声。
于是任飘伶又问:“这里的主人是谁?”
答案当然还是美丽的笑容和笑声。
于是任飘伶就不再问了,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就开始享受着这一切。
就在任飘伶开始享受这洞內的一切时,蔵花正好听见那空中的声音对她说:“这么深的⾼度,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游得到的,你这么聪明,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办?”
任何人在听见这句话,明白这件事之后,不是脸露忧愁,就是急得不得了,但是蔵花却没有。
蔵花就是蔵花。
她依然笑得很开心,笑得很愉快。
那空中的声音仿佛看得见蔵花的脸上表情,所以声音又问:“奇怪,奇怪,你怎么还笑得出呢?”
“我当然笑得出。”蔵花愉快的说:“因为我明白四件事。”
“哪四件事?”
“第一,这里如果正如你所说的那么深,那你又如何将我送过来的?”
“这是第一点。”
“第二,武林中虽然有‘內力传音’这一类的武功,却没有‘內力收音’这种武学,你又怎么会听得到我的声音呢?”
“那么第三呢?”
“我虽然不了解海,但我还懂在深海里是根本听不到海浪声的,在深海里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的。”蔵花笑着说:“而我在这里却听见海浪声,你说,这里⾼海面很深吗?”
那声音忽然沉软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蔵花才又听到声音说:“第四点呢?第四点又是什么?”
“跳下海游出去虽然可行,但是我知道还有另外一条路。”
“另外一条路?另外一条什么样的路?”
“一条比较近,比较不费力气,一条不必浸湿衣裳的路。”
“哦?有这么一条路么?”
“有。”
“在哪里?”
“就在这里。”
“就在夜空,就在月亮。”蔵花笑眯眯的盯着那又大又亮又圆的月亮:“就在那颗又大又圆又亮的月亮中。”
“月亮?月亮就是那另外一条出路?”
“是的。”蔵花说:“我只要跳起,穿过月亮,就可以不必淋湿服衣而到达外面。”
“好,好一个蔵花。”那声音笑了笑:“可是这次你错了。”
“我错了?”
“是的,你错了。”
四
蔵花是错了。
等到她跳起,穿过月亮时,她才知道自己是错了。
世上有一种人,不管他在何时何地,从什么地方出来,都不会令人觉得惊奇。
蔵花无疑就是这种人。
山泉从水晶孔雀嘴里流入水池,水池冰凉舒畅,任飘伶正准备要到水池內好好的泡一泡时,突然看见一个人从水中冒了出来。
一看见这个由水池中冒出来的人,任飘伶就笑了,那五六十位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也没有吃惊,也笑了,而且笑得比任飘伶开心。
“你就算急得想游泳,也不须要穿得这么整齐呀。”任飘伶笑着说。
“唉!如果我告诉人家说,月亮里也有水,我想大概没有人会相信。”
这个由水池中冒出来的人就是蔵花。
那空中声音说她错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错了。穿过月亮是另外一条路,可是不管从哪条路走,她都必须经过水,她的服衣都必须弄湿。
这个水池底,正好就是蔵花在天然气洞里见到的月亮。
既然服衣己弄湿了,蔵花索性就泡在水池里,她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然后就叹了口气。
“女人到底是跟男人不同。”蔵花说。
“如果换做我让五六十位漂亮的女人侍候着,我一定早已跑了。”
“如果换做是五六十位英俊的年轻人?”任飘伶笑着说。
“那我一定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幸好这里没有五六十位英俊的年轻人,虽然有五六十位的漂亮女人,但是蔵花也没有跑。
接过那些漂亮女人送上来的⼲净服衣,蔵花发现这套服衣居然很合她的⾝,显然这里的主人一定很了解她。
穿⼲燥的服衣一定比穿湿透透的服衣要舒服多了,况且还有美酒佳菜。
蔵花一连喝了七杯酒,吃了三只鸡腿,十块啂猪,三碗鱼翅后,才満足的吐了口气。
看着她这样的吃,任飘伶忽然端起一盘水果,忽然问:“要不要来过水果?”
“休息一下,待会儿再吃。”蔵花说。
“你还知道休息一下。”任飘伶笑了:“看你刚刚的吃法,就好像五天没吃过东西一样。”
“虽然不到五天,但我想大概有一天没有进食了。”蔵花也笑了:“而且我必须吃,因为我必须要有体力。”
“必须要有体力?”任飘伶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必须要有体力。”
“这里的主人是谁?你我都不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的将我们弄来这里享受一顿后,再将我们送回去。”蔵花说:“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是你我所无法预料的,不趁现在多吃一点,多留点体力,你说还有更好的力法吗?”
这一点任飘伶当然也早已明白。
别看这五六十位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笑眯眯的侍候他们,任飘伶相信这里随便一个女人走出外面,都是一等一的⾼手,江湖上能在她们手里走过六十招的人没有几个。
奴婢已是如此了,可见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五
夜,凄迷的海边,凄凉的冷雾。
冷雾胧罩了海面,也淹盖了海滩。
慕容公主这一次并没有坐平榻而来,她是步行的将白天羽带来了这里。
一路上白天羽都没有说话下可是到了这里,他看了看四周,实在忍不住的问:“你说有个人想见我,这个人在哪里?”
慕容回眸笑了笑:“不就在那里吗。”
她指的地方是海,白天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冷雾,雾渐浓。
雾在海上,雾中有人。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浓雾里,这个人就站在海面上,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出来的。
白天羽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一⾝白衣如雪,只能看见她迎风飘荡的长发,只能看见她那双比剑更锋锐,却又像雾一般空蒙虚幻飘渺的眼睛。
淡淡的人影,仿佛比雾更淡,比雾更虚幻,更不可捉摸。
就算你亲眼看见这个人出现,也很难相信她真的是从大地上出现的,就算你明知道她不是幽灵、鬼魂,也很难相信她真的是个人。
淡淡的人影从雾中、从海中,缓缓的移向白天羽。
雾末散,慕容公主却已走了。
就在雾中人出现时,就在白天羽注视着雾中人时,慕容公主就悄悄的走了。
雾中人仿佛正在远远的看着白天羽。
白天羽也在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当然是长在脸上的,可是她的脸⾊已溶在雾里,她的眼睛虽然有光,可是连这种光也仿佛与雾溶为一体。
白天羽虽然看见了她的眼睛,看见的却好像只不过还是一片雾,一场舂雨而已。
“白天羽?”雾中人的声音也雾般迷暗。
“是的。”
“跟我来。”
到哪里去?怎么去?
白天羽低头看了看海面,这时他才发现这雾中人原来是踩着一条很小很小的小船而来的。
未上小船,白天羽就已闻到了她那阵阵的秀发芬芳,等上了小船,他才发现这雾中人⾝上所发出来的体香,是他这一辈子连做梦都想闻的体香。
——那是一种婴儿在妈妈怀抱中所闻到的体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