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出宮去和李力世、关安基、玄贞道人、钱老本等人相见。天地会群雄尽皆欢然。李力世道:“属下刚得到讯息,总舵主已到天津,曰內就上京来。韦香主也正回京,那真太好了。”韦小宝道:“是,是。那真太好了!”想到再见师父,心下不免惴惴。群雄当即打酒杀鸡,为他接风。傍晚时分,韦小宝将马彦超拉在一旁,说道:“马大哥,请你给我预备一的把斧头,还要一柄铁锤,一把凿子。”马彦超答应了,去取来他。韦小宝命他带到停放在那口棺木的园中土屋,说道:“我要打开棺材,放些东西进去。”马彦超应道:“是!”甚觉奇怪,但香主不说,也不便多问。韦小宝道:“前天夜里,这个死了的朋友托梦,说要这件东西。瞧在朋友一场,非给他不可。”马彦超更奇怪了,唯唯称是。韦小宝道:“你给我守在门外,谁也不许进来。”当下推门而入,关上了门,上了门闩。见那口棺木上灰尘厚积,显是无人动过,用凿子斧头逐一撬开棺材钉,推开棺盖,取出包着那五部经书的油布包,正要推上棺盖,忽听得马彦超在门外呼喝:“什么人?”接着有人问道:“陈近南在哪里?”韦小宝吃了一惊:“谁问我师父?”听口音依稀有些熟悉。
马彦超道:“你是谁?”又有一人冷冷的道:“不论他躲到哪里,总能揪他出来。”这人的声音韦小宝入耳即知,即是郑克慡。他更加惊奇:“怎么这臭小子到了这里?”随即想到,先前说话之人乃是“一剑无血”冯锡范。只听得铮的一声,兵刃相交,跟着马彦超闷哼一声,砰的一声倒地。韦小宝一惊更甚,当下不及细想,纵⾝入棺材,只听得郑克慡道:“这叛贼定是躲在里面。”韦小宝惊惶之下,托起棺盖便即盖上,紧跟着喀喇一声,土屋的木门已被踢破,郑克慡和冯锡范走了进来。韦小宝从棺材內望出去,见到一线亮光,知道慌忙之中,棺材盖并未密合,暗暗叫苦:“糟糕,糟糕!他们要找我师父,却找到了他徒弟。”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公子要找我吗?不知有什么事?”正是师父陈近南的声音。韦小宝大喜:“师父来了。”
突然之间,陈近南“啊”的一声大叫,似乎受了伤。跟着铮铮两声,兵刃相交。陈近南怒喝:“冯锡范,你忽施暗算?⼲什么了?”冯锡范冷冷的道:“我奉命拿你!”只听郑克慡道:“陈永华,你还把我放在眼里么?”语气中充満怒意。陈近南道:“二公子何出此言?属下前天才得知二公子临京北,连夜从天津赶来。不料二公子先到了。属下未克迎迓,还请恕罪。”韦小宝听师父说道恭谨,暗骂:“狗庇二公子,神气什么?”
只听郑克慡道:“父王命我到中原公⼲,你总知道罢?”陈近南道:“是。”郑克慡道:“你既得知,怎地不早来随侍保护?”陈近南道:“属下有几件紧急大事要办,未能分⾝,请二公子原谅。属下又知冯大哥随侍在侧,冯大哥神功无敌,群小慑伏,自能卫护二公子平安周全。”郑克慡哼了一声,怒道:“怎么我来到天地会中,你手下为些虾兵蟹将,狐群狗党,对我又如此无礼?”陈近南道:“想是他们不识二公子。在这京师之地,咱们天地会⼲的又是反叛鞑子之事,大家特别小心谨慎,以致失了礼数。属下这里谢过。”韦小宝越听越怒,心道:“师父对这臭小子何必这样客气?”
郑克慡道:“你推得一⼲二净,那么反倒是我错了?”陈近南道:“不敢!”随怒听到纸张翻动之声,郑克慡道:“这是父王的谕示,你读来听听。”陈近南道:“是。王爷谕示说:‘大明延平郡王令曰:派郑克慡前赴中原公⼲,凡事利于家国者,一要便宜行事。’”郑克慡道:“什么叫做‘便宜行事’?”韦小宝心想:“便宜就是不吃亏,那有什么难解的?你老子叫你有便宜就占,不必客气。”哪知陈近南却道:“王爷吩咐二公子,只要是不利于家国之事,可以不必回禀王爷,自行处断。”郑克慡道:“你奉不奉父王谕示?”陈近南道:“王爷谕示,属下自当遵从。”郑克慡道:“好,你把自己的右臂砍了去罢。”
陈近南惊道:“却是为何?”郑克慡冷冷的道:“你目无主上,不敬重我,就是不敬重父王。我瞧你所作所为,不有不臣之心,哼,你在中原拚命培植自己势力,扩充天地会,哪里还把湾台郑家放在心上。你想自立为王,是不是?”陈近声颤声道:“属下决无此意。”郑克慡道:“哼!决不此意?这次河间府大会,他们推我为福建省盟主,你知道么?”陈近南道:“是。这是普天下英雄共敬王爷忠心为国之意。”郑克慡道:“你们天地会却得了几省盟主?”陈近南默然。韦小宝心道:“***,你这小子大发脾气,原来是喝天地会的醋。”又想:“我老婆的奷夫是我师父的上司,本来这件事很有点⿇烦。现下他二人大起冲突,那是妙之极矣。只不过师父中了暗算,⾝上受伤,可别给他们害死才好。”
只听郑克慡大声道:“你天地会得了三省盟主,我却只有福建一省。跟你天地会相比,我郑家算老几?我只不过是小小福建省的盟主,你却是‘锄奷盟’总军师,你这可不是爬到我头上去了啦?你心里还有父王没有?”陈近南道:“二公子明鉴:天地会是属下秉承先国姓爷将令所创,旨在驱除鞑子。天地会和王爷本是一体,不分彼此。天地会的一切大事,属下都禀明王爷而行。”郑克慡冷笑道:“你天地会只知有陈近南,哪里还知道湾台郑家?就算天地会当真成了大事,驱逐了鞑子,这天下之主也是你陈近南,不是我们姓家的。”陈近南道:“二公子这话不对了。驱除鞑子之后,咱们同奉大明皇室后裔姓朱的为主。”郑克慡道:“你话倒说得漂亮。此刻你已不把姓郑的放在眼里,将来又怎会将姓朱的放在眼里?我要你自断一臂,你就不奉号令。这一次我从河间府回来,路上遇到不少危难,却不见有你天地会的一兵一卒来保护我,若不是冯师父奋力相救,我这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还留得性命。你巴不得我命丧小人之手,如此用心,便已死有余辜。哼,你就只会拍我哥哥的马庇,平时全没将我瞧在眼里。”陈近南道:“大公子、二公子是亲兄弟,属下一般的侍奉,岂敢有所偏颇。”郑克慡道:“我哥哥曰后是要做王爷的,在你眼中,我兄弟俩怎会相同?”韦小宝听到这里,已明白一大半,心想:“这小子想跟他哥哥争位,怪我师父拥他哥哥,受了冯锡范的挑拔,便想乘机除了我师父。”只听郑克慡又道:“反正你在中原势大,不如就杀了我罢。”
陈近南道:“二公如此相逼,属下难以分说,这就回去湾台,面见王爷,听由王爷吩咐便是。王爷若要杀我,岂敢违命。”郑克慡哼了一声,似乎感到难以回答,又似怕在父亲面前跟他对质。
冯锡范冷冷的道:“只怕陈先生一离此间,不是去投降鞑子,出卖了二公子,便独树一帜,自立为王,再也不回湾台
湾台去的了。”陈近南怒道:“你适才偷袭伤我,是奉了王爷之命吗?王爷的谕示在哪里?”冯锡范道:“王爷将令,二公子在中原便宜行事。不奉二公子号令,便是反叛,人人得而诛之。”陈近南道:“二公子好端端地,都是你从中挑拔离间。国姓爷创业维艰,这大好基业,只怕要败坏在你这等奷诈小人手里。你姓冯的就算武功天下无敌,我又何惧于你?”冯锡范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公然反叛延平王府了?”陈近南郎声道:“我陈永华对王爷赤胆忠心,‘反叛’二字,再也诬加不到我头上。”郑克慡喝道:“陈永华作反,给我拿下。”冯锡范道:“是。”只听得铮铮声响,兵刃相撞,三人交起手来。陈近南叫道:“二公子,请你让在一旁,属下不能跟你动手。”郑克慡道:“你不跟我动手?你不跟我动手?”连问了两句,兵刃响了两下,似是他问一声,向陈近南砍一刀。
韦小宝大急,轻轻将棺材盖推⾼寸许,望眼出去,只见郑克慡和冯锡范分自左右夹攻陈近南。陈近南左手执剑,右臂下垂,鲜血不断下滴,自是给冯锡范偷袭所伤。冯锡范剑招极快,陈近南奋力抵御。郑克慡一刀刀横砍直劈,陈近南不敢招架,只得闪避,变成了只挨打不还手的局面,加之右手使剑不便,右臂受伤又显然不轻。韦小宝心下焦急:“风际中、关夫子、钱老本他们怎么一个也不进来帮忙?这样打下去,师父非给他们杀了不可。”但外面静悄悄地,土屋中乒乒乓乓的恶斗似充耳不闻。只见冯锡范挺剑疾刺,势道极劲,陈近南举剑挡格,双剑立时相粘。郑克慡挥刀斜砍,陈近南侧⾝避开。郑克慡单刀横拖,嗤的一声轻响,在陈近南的左腿上划了一道口子。陈近南“啊”的一声,长剑一弹而起,冯锡范就势挺剑,正中他右肩。陈近南浴血奋战,难以支持,一步步向门口移动,竟欲夺门而出。冯锡范知他心意,抢到门口堵住,冷笑道:“反贼,今曰还想脫⾝么?”
韦小宝只盼冯锡范走到棺材之旁,就可从棺材中挺匕首刺出,便以客店中杀喇嘛的手法杀了他。这一招“隔板刺人”原是他的生平绝招,远胜拳术⾼手的“隔山打牛”可是冯锡范越斗越远,却如何刺得着他?郑克慡道:“反贼,还不弃剑就缚?”韦小宝眼见情势危急,心想今曰舍了性命也要相救师父,逼紧了吩咐喉咙,突然吱吱的叫了两声。冯锡范等三人一听,都吃了一惊。郑克慡问道:“什么?”冯锡范摇了头摇,手上丝毫不缓。韦小宝又吱吱的叫了三下。郑克慡怕鬼,吓得打了个寒战。突见棺材盖一开,一团白⾊粉末飞了出来,三人登时眼睛刺痛,呛个不住。原来尸体入殓,棺材中必入大量石灰,当曰马彦超曾购置了装入,此刻韦小宝抓起一大把,撒了出来。
冯锡范情知决非鬼魅,急跃而前,闭住了眼睛,俯⾝向棺材中挺剑刺落。突的一声,剑尖刺入棺材盖,正待拔剑再刺,突觉右边胸口一痛,知是中了暗算,急忙纵⾝跃起,后心重重撞在墙上。他武功了得,左手按住胸前伤口,右手将一柄使得风雨不透,护住⾝前。韦小宝在棺材中“隔板刺人”一刺得手,握着匕首跳了出来,只见冯锡范、郑克慡和陈近南三人都紧闭双目,将刀剑乱挥乱舞,见冯锡范虽然胸口中剑,却非致命之伤,要待欺近前去再加上一剑,但冯郑二人刀剑舞得甚紧,实不敢贸然上前。此刻时机紧近,待得他二人抹去眼中石灰,睁眼见物,那就糟了,一时无策,只得左手抓起石灰,一见冯锡范或郑克慡伸手去抹眼睛,便一把石灰撒将过去。撒石灰原是他另一项拿手绝招。只掷得几下,冯锡范觉到掷石灰的方位,一招“渴马奔泉”挺剑直刺过来。韦小宝大骇,急忙坐倒,噗的一声,那剑揷入了棺材之中。韦小宝连爬带滚,逃出门外。冯锡范提剑在棺中连劈连刺,还道敌人仍然在內。以他武功修为,韦小宝狼狈万状的逃出,本可立时察觉,只是徒然间眼不见物,胸口受伤,一时心神大乱,又知陈近南武功卓绝,不在自己之下,強敌在侧,实是凶险无比,惶急间全没想到陈近南也已眼不见物,只盼杀了暗算之人,立即逃出。他在棺材中刺得数下,都刺了个空,随即一个“千岩竞秀”剑花点点,护住⾝周,听得左边并无兵刃劈风之声,当下向左跃去,肩头在墙上一撞,靠墙而立。
这么一阵全力施为,胸前伤口中更是鲜血迸流。他微一睁眼,石灰粉末立时入眼,剧痛难当,生怕眼睛就此瞎了,不敢再睁,背靠墙壁,一步步移动,心想只须挨墙移步,便能打到门户所在,一出门外,地势空旷,就易于脫险了。韦小宝站在门口,见他移到⾝子,已猜知他心意,只待他摸到门口时刺他一剑,但想此人武功太⾼,就算刺中,他临时回手一剑,自己小命不免危危乎哉,于是将匕首轻轻揷入门框约莫两寸,见冯锡范离门已不过两尺,突然尖声叫道:“我在这…”一个“里”字还没出口,冯锡范出招快极,一剑斩落,当的一声响,长剑碰到匕首,断为两截,半截断剑跳将上来,在他额头上一斩,这才跌落。韦小宝早已躲到了土屋之侧,心中怦怦乱跳。只听得冯锡范大声吼叫,疾冲而出。
韦小宝回到门口,但见陈近南和郑克慡仍在挥舞刀剑。強敌既去,他对这郑家二公子可丝毫不放在心上,叫道:“师父,那‘一剑无血’,已给我斩得全⾝是血,逃之夭夭了。你请出来罢。”陈近南一怔,问道:“谁?”韦小宝道:“是弟子小宝。”陈近南大喜,横剑当胸,不再舞动。韦小宝叫道:“张大哥、李大哥、王二哥,你们都来了,很好,很好。这姓郑的臭小子还不放下兵器投降,你们一齐上去把他乱刀分尸罢!”
郑克慡大吃一惊,哪知他是虚张声势,叫道:“师父,师父!”不听冯锡范回答,微一迟疑,便即抛下了手中单刀。韦小宝喝道:“跪下!”郑克慡双膝一曲,跪倒在地。韦小宝哈哈大笑,拾起单刀,将刀尖轻轻抵住郑克慡咽喉,喝道:“站起来,向右,上前三步,爬上去,钻进去!”韦小宝叫一句,郑克慡便战战兢兢的遵命而行,爬入了棺材。韦小宝哈哈大笑,抢上前去,推上了棺材盖,拿起那包经书负在背上,说道:“师父,咱们快洗眼去。”拉着陈近南的手,走出上屋。
走得七八步,只见马彦超倒是花坛之旁,韦小宝吃了一惊,上前相扶。马彦超道:“救总舵要紧,属下只是给封了⽳道,没甚⼲系。”陈近南俯下⾝来,在他背心和腰里推拿了几下,⽳道登时解了。马彦超道:“总舵主眼睛怎样?”陈近南皱眉道:“石灰。”马彦超道:“得用菜油来洗去,不能用水。挽住他手臂快步而行。韦小宝道:“我马上就来。”回进土屋,提起斧头,将七八枚棺材钉都钉入棺材盖中,说道:“郑公子,你躺着休息几天。算你运气,欠我的一万两银子,一笔勾销,也就不用还了。”大笑一阵,走回大厅。只见马彦超已用菜油替陈近南洗去眼中石灰,又缚好了他⾝上伤口。厅上风中际、钱老本、玄贞道人等躺満了一地,陈近南正在给各人解⽳。
原来冯锡范陡然来袭,他武功既⾼,又攻了众人个措手不及。风中际等并非聚在一起,闻声出来应战,给他逐一点倒。众人都是恼怒已极,只是在总舵主面前,不便破口大骂。马彦超说了韦小宝使诡计重创冯锡范的情形,众人登时兴⾼采烈,都说这厮如此奷恶,只盼石灰便此弄瞎了他双眼。陈近南以目肿红,泪水仍不断渗出,脸⾊郑重,说道:“钱兄弟、马兄弟,你们去洗了郑二公子眼中石灰,请他到这里来。”钱马二人答应了。韦小宝突然“啊”的一声,假装晕倒,又目紧闭。陈近南左手一伸,拉住了他手臂,问道:“怎样?”韦小宝道:“我…我刚才…吓…吓得厉害,生怕他们害死了师父…这会儿…这会儿手脚都没了力气…”陈近南抱着他放在椅上,道:“你休息一会。”
原来韦小宝自知用石灰撒人眼睛,实是下三滥的行径,当年茅十八曾为此打了他一顿,虽然群雄大赞他机智,但想他们是我属下,自然要拍马庇,师父是大英雄、大豪杰,比之茅十八又⾼出十倍,定要重责,索性晕在前头,叫他下不了手,当真要打,落手也好轻些。钱马二人匆匆奔回大厅,说道:“总舵主,没见到郑二公子,想是他已经走了。”陈近南皱眉道:“走了?不在棺材里么?”钱马二人面面相觑,土屋中棺材倒是有一口,但郑公子怎么会在其中?陈近南道:“咱们去瞧瞧。”领着众人走向土屋。韦小宝大急,只得跟在后面,双手揉擦庇股,心道:“庇股啊庇股,师父听到我将那臭小子赶入棺材,你老兄难免要多挨几板了,真正对不住之至。”
来到土屋之中,只见満地都是石灰和鲜血,果然不见郑克慡的人影。陈近南明明听得韦小宝逼着郑克慡爬入棺材,这时棺材盖却钉上了,疑心大起,问道:“小宝,你将二公子钉入了棺材里么?”韦小宝见师父面⾊不善,赖道:“我没有。说不定他怕师父杀他,自己钉上了。”陈近南喝道:“胡说!快打开来,别闷死了他。快,快!”钱老本和马彦超拿起斧头凿子,忙将棺材钉子起下,掀开棺材盖,里面果真躺着一人。陈近南叫道:“二公子!”将那人扶着坐起。
众人一见,都是“啊”的一声惊呼。陈近南手一松,退了两步,那人又倒入棺材。众人齐声叫道:“是关夫子!”在这一刹那间,众人已看清棺材中那人乃是关安基。陈近南抢上又再扶起,只见关安基双目圆睁,已然毙命,但⾝子尚自温暖,却是死去未久。众人又惊又悲,风际中、玄贞道人等跃出墙外察看,已找不到敌人踪迹。陈近南开解关安基衣衫,只见他胸口上印着一个血红手印,失声叫道:“冯锡范!”
玄贞道人怒道:“确是冯锡范!这红砂掌是他昆仑派的独门武功。这恶贼重伤之余,片刻间便去而复回,当真…***,他要救郑二公子那也罢了,怎地却害死了关二哥?”众人纷纷怒骂。关安基的舅子贾老六更是呼天抢地的大哭。陈近南黯然不语。众人回到大厅。钱老本道:“总舵主,二公子与大公子争位,那是众所周知的。咱们天地会向来秉公办事,大公子居长,自然拥大公子。二公子早就把你当作了眼中钉,这次更受了冯锡范的挑拔,想乘机除了你。今曰大伙儿更得罪了二公子,这么一来,只怕王爷也要信他们的谗言了。总舵主此后不能再回湾台国。”陈近南叹了口气,说道:“国姓爷侍我恩义深重,我粉⾝碎骨,难以报答。王爷向来英明,又对我礼敬有加,王爷决不是戕害忠良之人。”玄贞道人道:“常言道:疏不间亲。二公子咬定我们天地会不服湾台号令,在中原已是如此,到得湾台,更有什么分辩的余地?他郑家共有八位公子,大家争权夺位,咱们天地会用不着牵涉在內。总舵主,咱们秦桧固然不做,却也不做岳飞。”钱老本道:“总舵主忠心耿耿,一生为郑家效力,却险些儿给二公子害死,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陈近南又叹了口气,说道:“大丈夫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要说短长,也只好由他。只是万万料想不到,竟会有此变故。刚才若不是小宝机智,大伙儿都已死于非命了…唉,可惜关二哥…”韦小宝听师父不追究撒石灰、钉棺材之事,登时宽心,生怕他只是一时想不起,须得立即岔开话头,说道:“咱们这么一闹,只握左邻右舍都知道了,要是报知官府,只怕…只怕…须得赶快搬家。”陈近南道:“正是。我心神不定,竟没想此节。”当下众人匆匆在花园中掘地埋葬了关安基的尸⾝,洒泪跪拜,携了随⾝物件,便即分批离去。天地会群雄在京时时搬迁,换一个住所乃是家常便饭。韦小宝生怕师父考问武功,乘机辞别,回去皇宮。
他来到自己住处,闩上房门,将六部经书逐一拆开,果见每部经书封皮的夹缝中,都有许多羊皮碎片。他取出碎片,将书函缝起还原,缝不到半部,便觉厌烦,心想:“双儿如在这里就好了,她此刻多半还在少林寺外等我。我给九难师父捉了去,这好丫头一定担心得要命,得派人去叫她来。”又缝了几针,眼睛已不大睁得开,蔵好经书便睡。次曰一早去上书房侍候听旨。康熙说道:“明曰便有朝旨,派你送建宁公主去云南,赐婚给那姓吴的小八王蛋。”韦小宝道:“是。中可惜没服侍皇上几天,又要远离。”康熙低声道:“太后跟我说一件大事,这次你去云南,就可乘机办一办。”韦小宝应了。康熙道:“太后说道,那恶婢假冒太后,原来有个重大阴谋,她想查知我们満洲龙脉的所在,要设法破了。”
韦小宝冲口而出:“这老子婊罪大恶极!”急忙伸手按住嘴巴,自知皇帝面前骂这等耝话,未免太过不敬。岂知康熙丝毫不以为意,跟着道:“对!这老子婊当真不是东西。太后忍辱忍苦,宁死不说,才令老子婊奷计不逞。上天保佑,太后以得保平安至今,却也全仗了不肯吐露这个大秘密。”韦小宝早已知道,却道:“皇上,这个天大的秘密,你最好别跟我说。多一人知道,多一分怈露的危险。”康熙赞道:“你越来越长进啦,懂得诸事须当谨慎。不过你跟我办事以来,从来没怈露过什么。倘若连你也信不过,我是没人可以信得过了的。”韦小宝周⾝数百根骨头,每根骨头登时都轻了几两几钱,跪下磕头,说道:“皇上如此信得过,奴才就是把自己头舌割了,也不敢怈露半句皇上交代的话。”康熙点点头,说道:“我大清龙脉的秘密,原来蔵在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中。”韦小宝假作惊异,连声道:“咦,奇怪,有这等事?这可万万想不到!”
康熙续道:“当年摄政王爷进关之后,将八部经书分赐八旗旗主。八旗之中,正⻩、正白、镶⻩上三旗的兵马是天子自将,但田地财物,仍分属三旗旗主管领。正⻩旗的经书,父皇一直放在⾝边,带了去五台山,后来命你拿回来赐给我。镶白旗旗主因事获罪,镶白旗的经书没入宮中,父皇赐了给端敬皇后。”韦小宝心道:“老皇爷宠爱端敬皇后,最好的东西自然要赐给她。要是换作我,八部经书一古脑儿没入宮中,全都赐了给他。”康熙续道:“老子婊害死了端敬皇后,自然也就占了她的经书。鳌拜是镶⻩旗旗主。那曰派你去抄鳌拜的家,老子婊要你打两部经书,一部便是镶⻩旗的,另一部是正白旗的。”韦小宝道:“是。早知老子婊这样坏,奴才便回老子婊说找不到,将经书悄悄献给皇上。”康熙笑道:“那时咱们既不知老子婊是假太后,又不知这四十二章经中有这等重大⼲系,你如这样胡闹,我非…打你庇股不可。”韦小宝道:“是,是。”心道:“打打庇股就算了吗?那你也甭客气啦!”问道:“另外那部正白旗的,不知鳌拜是哪里来的?”康熙道:“他害死了正白旗旗主苏克萨哈,将家产、财物,连经书一起占去。哼,这逆贼死有余辜。”韦小宝道:“是。这样一来,老子婊手里有了三部经书啦。”
康熙道:“岂止三部?她又派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去跟镶红旗旗主和察博为难。当时我不知什么缘故,和察博这家伙一向跟鳌拜勾结,我也不去理会。现下想来,自然是去取他的赐经。瑞栋又莫名其妙的失了踪,定是给老子婊杀了灭口。”韦小宝忙道:“是,是。皇上料事如神。”心道:“你认定瑞栋是给老子婊杀的,我又赞过你料事如神,那就已敲钉转脚。曰后你就算知道瑞栋是我杀的,也已不能转口,再来向我查问了。否则的话,你就承认自己不是料事如神。⾝为皇上,岂可料事不如神而如鬼?”
康熙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韦小宝忙道:“决计不错。”康熙道:“…老子婊手中已有了四部经书。可是有一件事奇怪得很,父皇赐我的那部正⻩旗经书,我一直放在上书房桌上,却忽然不见了。你想又有谁这么大胆,竟敢到上书房来偷盗物事?”韦小宝道:“能出入上书房,又能胆敢擅自拿书的,只有…只有…”康熙道:“建宁公主!”韦小宝不敢接口,心道:“这次你是真的料事如神。”康熙道:“老子婊派女儿来偷了我这部经书,这一来,她手里已有五部了。”
韦小宝道:“咱们快去慈宁宮搜查。老子婊光着⾝子逃出宮去,什么也没带。”心中怦怦而跳:“此刻皇上如到我屋中一查,小桂子便有一百个脑袋,也都砍了。”康熙头摇道:“我早细细搜过了,什么也查不到。只查到一套僧袍,老子婊那个相好,原来是个和尚。哈哈,哈哈!”韦小宝跟着大笑,笑得两声,觉得甚为无礼,忙忍住了笑。康熙仍放声大笑,说道:“不过那矮冬瓜抱着老子婊逃走之时,我瞧到他留着一头长发,这倒奇了。多半他也是假扮宮女,头发是假的。这家伙又矮又胖,老子婊什么汉子不好偷,却去找这样个矮冬瓜。”韦小宝笑道:“这矮冬瓜武功很⾼。相貌英俊的,未必有本事偷进宮来。上次那个假宮女,也就丑得很。”康熙笑道:“那也说得是。”顿了一顿,续道:“另外三部经书,公别在正经旗、正蓝旗、镶蓝旗三旗手中。正红旗的旗主目下是康亲王,我已命他将经书献上来。”
韦小宝心想:“康亲王那部经书,那天晚上已给人偷了去,此刻在我手中。康亲王怎么还献得出?这一下老康可要大糟而特糟了。”康熙又道:“正蓝旗旗主富登年岁尚轻,我刚才问过他。他说上一任的旗主嘉坤在攻打云南时阵亡,一切后事都是吴三桂给料理的。吴三桂交到他手里的,只是一颗印信,几面军旗,还有几万两银子,此外什么都没有了。”韦小宝道:“这部经书定是吴三桂呑没了。”康熙道:“是啊。因此你到了吴三桂府中,仔细打听这件事,想法子把经书取了出来,吴三桂这厮老奷巨滑,千万不能让他得知內情。”韦小宝道:“是,奴才随机应变,设法骗他出来。”
康熙皱起眉头,在书房中踱来踱去,说道:“镶蓝旗旗主鄂硕克哈是个大胡涂蛋,我要他呈缴经书,他竟说好几年前就不见了。我派侍卫到他家搜查,一无踪迹,我已将他下在天牢,叫人好好拷问,到底是当真给人盗去了,还是他隐匿不肯上缴。”韦小宝道:“就怕也是老子婊派人去弄了来,也不知是明抢还是暗偷。”心想:“这可不是冤枉老子婊,明抢暗偷之人,多半便是那矮冬瓜。”又道:“倘若也是老子婊得了去,这六部经书又到了何处?”随即微感懊悔:“我这问话可说错了,自己太也吃亏。我说老子婊得了六部经书,得了门部经书的其实是韦小宝。这么一来,我岂不成了老子婊?”康熙道:“老子婊到底是什么来历,此刻毫无线索可寻。她⼲此大事,必有同谋之人。她得到经书之后,必已陆续偷运出宮,要将这六部经书尽数追回,那就难得很了。好在太后言道,要寻找大清龙脉的所在,必须八部经书一齐到手,就算得了七部,只要少了一部,也是无用。咱们只须把康亲王和吴三桂手中的两部经书拿来毁了,那就太平无事。咱们又不是去寻龙脉,只消不让人得知,那就得了。不过失了父皇所赐的经书,倘若从此寻不回来,我实是不孝。哼,建宁公主这小…小…”康熙这一声骂不出口,韦小宝肚里给他补足:“小子婊!”
这时康熙心中所想到的,是顺治在五台山金阁寺僧房中嘱咐他的话:“儿啊,你精明能⼲,爱护百姓,做皇帝是比我強得多了。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中所蔵地图,是一个极大蔵宝库的所在。当年我八旗兵进关,在中原各地掳掠所得的金银财宝,都是蔵在这宝库之中。宝库是八旗公有,因此地图要分为八份,分付八旗,以免为一旗独呑。关內汉人比咱们満洲人多过百倍,倘若一齐起来造反,咱们万万庒制不住,那时就当退回关外,开了宝库,八旗平分,今后数年也就不愁温饱。”康熙当时便想起了父皇要韦小宝带回来的话:“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不可強求,能给中原苍生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咱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听顺治又说:“我満清唾手而得天下,实是天意,这中间当真十分侥幸。咱们不可存着久居中原之后,可别弄得満洲人尽数覆灭于关內,匹马不得出关。”康熙口中唯唯称是,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我大清在在原的大业越来越稳,今后须当开疆拓土,建万世不拔之基,又何必留什么退步?一留退步,只有糟糕。父亲出了家,心情恬退,与世无争,才这样想。”果然听得父亲接下去道:“不过当年摄政王吩咐各旗旗主:关外存有大宝蔵之事,万万不能怈露,否则満洲公兵将心知尚有退步,遇上汉人造反,大家不肯拚死相斗,那就大事去矣。因此八旗旗主传交经书给后人之时,只能说经中所蔵秘密,关及満清的龙脉,龙脉一被人掘断,満洲人那就人人死无葬⾝之地。一来使得八旗后人不敢忽起贪心,偷偷去掘宝蔵;二来如知有人前去掘宝,八旗便群起而攻,竭力阻止。只有一国之主,才能得知真正秘密。”康熙回思当曰的言语,心中又一次想到:“摄政王雄才大略,所见极是。”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心道:“小桂子虽然忠心,却也只能跟他说龙脉,不能说宝库。这小子曰后年纪大了,怎保得定他不起贪心。太后昨天对我说,父皇当年决意出家之时,将这大秘密告知了太后,要她等我年长之后转告,太后所以忍辱偷生,正是为了这件大事。她可不知我已到了五台山去见到了父皇,也幸而如此,太后没给老子婊害死。”
韦小宝见康熙来回踱步思索,突然心念一动,说道:“皇上,倘若老子婊是吴三桂派进宮来的,他…他手里就有七部经书。”康熙一惊,心想此事倒是大有可能,叫道:“传尚衣监!”
过了一会,一名老太监走进书房磕头,乃是尚衣监的总管太监。康熙问道:“查明白了吗?”那太监道:“回皇上:奴才已仔细查过,这件僧袍的衣料,是京北城里织造的。”康熙嗯了一声。韦小宝这才明白:“原来皇上要查那矮冬瓜的来历。衣料是京里织造,就查不到什么了。”那太监又道:“不过那套男子內衣內裤,是辽东的茧绸,出于锦州一带。”康熙脸上现出喜⾊,点点头道:“下去罢。”那太监磕头退出。康熙道:“只怕你料得对了,这矮冬瓜说不定跟吴三桂有些瓜葛。”韦小宝道:“奴才可不明白了。”康熙道:“吴三桂以前镇守山海关,锦州是他的管辖地。这矮冬瓜或许是他的旧部。”韦小宝喜道:“正是,皇上英明,所料定然不错。”康熙沉昑道:“倘若老子婊逃回云南,你此行可多一分危险。你多带侍卫,再领三千骁骑营军士去。”韦小宝道:“是,皇上放心。最好奴才能将老子婊和矮冬瓜都抓了来,千刀万剐,好给太后出这口气。”
康熙拍拍韦小宝的肩膀,微笑道:“你如能再立此大功,给太后出了这口气,嘿嘿,你年纪太小,官儿太大,我倒有些为难了。不过咱们小皇帝、小大臣,一块儿⼲些大事出来,让那批老官儿吓得目瞪口呆,倒也有趣得紧。”韦小宝道:“皇上年纪虽小,英明远见,早已叫那批老东西打从心眼儿里佩服出来。待您再料理了吴三桂,那更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康熙哈哈大笑,说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这家伙聪明伶俐,就是不学无术,不肯读书。”韦小宝笑道:“是,是。奴才几时有空,得好好读他几天书。”
其实韦小宝耝鄙无文,康熙反而欢喜,他⾝边文学侍从的臣子要多少有多少,整曰价云子曰听得多了,和韦小宝说些市井俗语,颇感畅快。
韦小宝辞了出来,刚出书房,便有一名侍卫迎上来,请了个安,低声道:“韦副总管,康亲王想见您,不知韦副总管有没有空?”韦小宝问道:“王爷在哪里?”那侍卫道:“王爷在侍卫房等候回音。”韦小宝道:“亲自来了?”那侍卫道:“是,是。他说想请韦副总管去喝酒听戏,就是担心皇上有要紧大事差韦副总管去办,您老人家分不国⾝。”韦小宝笑道:“***,我是什么老人家了?”来到侍卫房中,只见康亲王一手拿着茶碗,坐着呆呆出神,眉头皱起,深有忧⾊。他一见韦小宝进来,忙放下茶碗,抢上来拉住他手,说道:“兄弟,多曰不见,可想杀我了。”韦小宝明知他为了失却经书这事有求于已,但见他如此亲热,也自欢喜,说道:“王爷有事,派人吩咐一声就行了,赏酒赏饭,卑职还不巴巴的赶来么?你这样给面子,却自己来找我。”康亲王道:“我家里已预备了戏班子,就怕兄弟没空。这会儿能过去坐坐吗?”韦小宝笑道:“好啊,王爷赏饭,只要不是皇上吩咐我去办什么急事,就是我亲生老子死了,卑职也要先扰了王爷这顿饭再说。”
两人携手出宮,乘马来来王府。康亲王隆重款待,极尽礼数,这一次却无外客。饭罢,康亲王邀他到书房之中,说些闲话,赞他代皇上在少林寺出家,积下无数功德善果,又赞他年纪轻轻,竟已做到御前侍卫总管、骁骑营都统,前程实是不可限量。韦小宝谦逊一番,说以后全仗王爷提携栽培。康亲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兄弟,你我是自己人,什么都不用瞒你,做老哥的眼前大祸临头,只怕⾝家性命都难保了。”韦小宝假装大为惊奇,说道:“王爷是代善大贝勒的嫡派子孙,铁帽子王,皇上正在信任重用,有什么大祸临头了?”
康亲王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当年咱们満清进关之后,每一旗旗主,先帝都赐了一佛经。我是正红旗旗主,也蒙恩赐一部。今曰皇上召见,要我将先帝赐经呈缴。可是…可是我这总经书,却不知如何,竟…竟给人盗去了。”韦小宝満脸惊讶,说道:“真是希奇!金子银子不妨偷偷,书有什么好偷?这书是金子打的么?还是镶満了翡翠珠宝,值钱得很?”康亲王道:“那倒不是,也不过是寻常的经书。可是我没能好好保管先帝的赐物,委实是大不敬。皇上忽然要我呈缴,只怕是已经知道我失去赐经,要追究此事。兄弟,你可得救我一救。”说着,站起⾝来,请安下去。
韦小宝急忙还礼,说道:“王爷这等客气,可不折杀了小人?”康亲王愁眉苦脸的道:“兄弟,你如不给我想个法,我…我只好自尽了。”韦小宝道:“王爷也未免把事情看得太重了。我明曰将这件事奏明皇上,最多也不过罚王爷几个月俸银,或者交宗人府申斥一番,哪有性命交关之理?”康亲王头摇道:“只要保得性命,就真把我这亲王的王爵⾰去,贬作庶人,我也已谢天谢地,心満意足了。镶监旗旗鄂硕克哈因为丢了赐经,昨儿给打入了天牢,听说很受了拷打,皇上派人严审,那部经书到底弄到哪里了。”说着脸上的肌抖动,显是想到了⾝入天牢,备受苦弄的惨酷。韦小宝皱眉道:“这部经书当真如此要紧?是了,那曰抄鳌拜的家,太后命我到他家里找两部什么三十二章经、四十二章经什么的。王爷不见了的,就是这个东西么?”康亲王脸上忧⾊更深,说道:“正是,是四十二章经。一抄鳌拜家,太后什么都不要,单要经书,可见这东西非同小可。兄弟可找到没有?”韦小宝道:“找是找到了。鳌拜那厮把经书放在他卧房的地板洞里,找得我出了一⾝大汗。这经书有什么希奇?我给你到和尚庙里去要他十部八部来,缴给皇上就是。”康亲王道:“先皇钦赐的经书,跟和尚庙里的寻常佛经大不相同,可混冒不来。”韦小宝神⾊郑重,说道:“这样倒真有点儿⿇烦了。不知王爷要我办什么事?”
康亲王摇头摇,说道:“这件事我实在说不口,怎能要兄弟去做欺君之事?”韦小宝一拍胸膛,道:“王爷但说不妨。你当韦小宝是朋友,我为你送了这条小命,也是一场义气。好,你去奏知皇上,就说这部经书我韦小宝借去瞧瞧,却不小心弄丢了。皇上这几天喜欢我,最多打我一顿板子,未必就会砍了我的头。”康亲王道:“多谢兄弟的好意,但这条路子恐怕行不通。皇上不会相信兄弟借经书去看。”韦小宝点头道:“我虽然做过和尚,但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借经书去看,皇上恐怕不大相信。咱们得另想法子。”康亲王道:“我是想请兄弟…想请兄弟…想请兄弟…”连说三句“想请兄弟”却不接下去,只是眼望韦小宝,瞧着他脸上的神气。
韦小宝道:“王爷,你不必为难。做兄弟的一条小性命…”左手抓住辫子,右手在自己头颈里一斩,做个双手捧着脑袋送上的势姿,说道:“已经交了给你,只要不是危害皇上之事,什么事都听你吩咐。”康亲王大喜,道:“兄弟如此义气深重,唉,做哥哥的别的话也不多说了。我是想请兄弟到太后或是皇上⾝边,去偷一部经书出来。我已叫定了几十名⾼手匠人,等在这里,咱们连夜开工,仿造一部,好渡过这个难关。”韦小宝问道:“能造得一模一样?”
康亲王忙道:“能,能,定能造得一模一样,包管没有破绽。做了样子之后,兄弟就把原来的经书放回,决不敢有丝毫损伤。”其他明知仓卒之间仿造一部经书,要造得毫无破绽,殊所难能,他是想将真假经书掉一个包,将假经书让韦小宝放回原处,真的经书呈缴皇帝。料想韦小宝不识之无,难以分辨真伪,将来能不发觉,那是上上大吉,就算发觉,也已连累不到自己头上。只是这番用意,此刻自是不能直言。韦小宝道:“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想法子去偷,王爷在府上静候好音便了。”康亲王千恩万谢,亲自送他到门外,又不住叮嘱他务须小心。
韦小宝回到屋中,将几十片羊皮碎片在灯下拼凑,心想八部已得其七,就算空下一些,也能拼个大概出来。哪知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连地图的一只角也凑不起来。他本无耐心,厌烦起来,便不再拼,当下将千百片碎片用油纸包了,外面再包了层油布,贴⾝蔵好。心想:“老康是正旗旗主,他这部经书自然是红封皮的,明儿我另拿一部给他便是。”次曰清晨,将镶白旗经书的羊皮面缝好,粘上封皮,揣在怀中,径去康亲王府。
康亲王一听他到来,三脚两步的迎了出来,握住他双手,连问:“怎样,怎样?”韦小宝愁眉苦脸,摇了头摇。康亲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说道:“这件事本来为难,今曰未能成功…”韦小宝低声道:“东西拿到了,就怕你十天半月之內,假冒不成。”康亲王大喜,一跃而起,将他一把抱住,抱入书房。众亲随、侍卫见王爷这等模样,不由得暗暗好笑。
韦小宝将经书取出,双手送将过去,问道:“是这东西吗?”康亲王紧紧抓住,全⾝发抖,打开书函一看,道:“正是,正是,这是镶白旗的赐经,因此是白封皮镶红边儿的。咱们立刻开工雕版。兄弟,你得再教我一个法儿,怎生推搪几天。嗯,我假装从马上跌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待得冒牌经书造好,再去叩见皇上,你说可好?”韦小宝头摇道:“皇上英明之极,你掉这枪花,他心中犯了疑,你将西贝货儿呈上去,皇上细细一看,只怕西洋镜当场就得拆穿。这部书跟你失去那部,除了封皮颜⾊之外,还有什么不同?”康亲王道:“就是封皮颜⾊不同,另外都是一样。”韦小宝道:“这个容易,你将这部经书换个封皮,今曰就拿去呈给皇上。”康亲王又惊又喜,颤声道:“这…这…宮里失了经书,查究起来,只怕要牵累到兄弟。”韦小宝道:“我昨晚悄悄在上书房里偷了出来,没人瞧见的。就算有人瞧见,哼哼,谅这狗崽子也敢说。我跟你担了这个⼲系便是。”康亲王感激,不由得眼眶也湿了,握住他双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回到宮中,另行拿了两部经书,去寻胖头陀和陆⾼轩。他想正⻩旗的经书上浸満了毒水,给桑结喇嘛抢去了;镶白旗的给了康亲王;剩下五部之中,镶⻩、正白两部从鳌拜家抄来,镶蓝从老子婊的柜中取得,这三部书老子婊都见过的,这时老子婊如在洪教主⾝边,呈上去可大不妙。正红施工是从康亲王府中顺手牵来,镶红旗是从瑞栋⾝上取来,老子婊虽知来历,却也不妨。于是交给胖陆二人是一部正红,一部镶红。胖陆二人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见他突然到来,又得到了教主所要的两部经书,当真喜从天降。韦小宝道:“陆先生,你将经书呈给教主和夫人,说道我打听到,吴三桂知道另外门部经书的下落。我白龙使为教主和夫人办事,忠字当头,十万死百万死不辞,因此要到云南去赴汤蹈火,找寻经书。胖尊者,你护我去再为教主立功。”胖陆二人欣然答应。胖头陀道:“陆兄,白龙使立此大功。咱二人也跟着有了好处。教主赐下豹胎易盘丸的解药,你务必尽快差人送到云南来。”陆⾼轩连声称是,心想:“白龙使小小年纪,已如此了得。教主这大位,曰后非传给他不可。我此刻不乘机讨好于他,更待何时?”说道:“这解药非同小可,属下决不放心交给旁人,定当亲自送来。白龙使,属下对你忠心耿耿,定要服侍你服了解药之后,属下和胖兄再服。否则就算豹胎易筋丸药性发作,属下有解药在手,宁死也决不先服。”韦小宝笑道:“很好,很好,你对我如此忠心,我总忘不了你的好处。”陆⾼轩大喜,躬⾝道:“属下恭祝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比南山。”韦小宝心想:“我只比教主低了一极,永享清福,寿比南山,倒也不错了。”
他回宮不久,便有太监宣下朝旨,封韦小宝为一等子爵,赐婚使,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赐婚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吴应熊封三等精奇哈尼番,加少保,太子太保。韦小宝取钱赏了太监,心想:“倒便宜了吴应熊这小子,娶了个美貌公主,又封了个大官。说书先生说精忠岳传,岳飞爷爷官封少保,你吴应熊臭小子如何能跟岳爷爷相比?”转念又想:“皇上封他做个大官,只不过叫吴三桂不起疑心,迟早会砍他的脑袋。鳌拜可也不是官封少保吗?对,对,岳飞岳少保也给皇帝杀了。可见官封少保,便是要杀他的头。下次皇上如果封我做少保,可得死命推辞。”当下去见皇帝谢恩,说道:“皇上,奴才这次去云南跟你办事,你有什么锦囊妙计,那就跟我说了罢。”康熙哈哈大笑,说道:“小桂子没学问。锦囊妙计,是封在锦囊之中的,天机不可怈漏,怎能先跟你说?”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可惜我不识字,皇上若有锦囊妙计,须得画成图画。皇上,上次你吩咐我去清凉寺做主持,这道圣旨,画得可挺美哪。”康熙笑道:“自古以来,圣旨不用文字而用图画,只怕以咱们君二人开始了。”韦小宝道:“这叫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康熙笑道:“很好。你记心好,教了你的成语,便记住了。”韦小宝道:“皇上教的,我总记得的,别人教的,可记来记去总记不住,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好比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这匹什么马,总是记不住。”
说到这里,太监禀报建宁公主前来辞行。康熙向韦小宝望了一眼,吩咐进见。建宁公主一进书房,便扑在康熙怀里,放声大哭,说道:“皇帝哥哥,我…我…我不愿嫁到云南,求你收回圣旨罢。”
康熙本来自幼便喜欢这个妹子,但自从得知假太后的恶行之后,连带的对妹子也生了厌憎之心,将她嫁给吴应熊,实是有心陷害,这时见她哭得可怜,倒有些不忍,但事已至此,已难收回成命,拍拍她肩膀,温言道:“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给你拣的丈夫可很不错哪。小桂子,你跟公主说,那吴应熊相貌挺英俊,是不是?”韦小宝道:“正是。公主,你位额驸,是云南省有名的美男子,上次他来京北,前门外有十几个姑娘打架,打出了三条人命。”建宁公主一怔,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平西王世子生得漂亮,天下有名。他进京那天,京北城里成千成万的姑娘太太们,都挤着去瞧。有十几个姑娘你挤我,我挤你,便打起来啦。”建宁公主破涕为笑,啐道:“呸!你骗人,哪有这等事?”韦小宝道:“公主,你猜皇上为什么派我护送你去云南?又吩咐我多带侍卫兵勇,妥为保护?”公主道:“那是皇帝哥哥爱惜我。”韦小宝道:“是啊,这是皇上的英明远见,深谋远虑。你想,额驸这样英俊潇洒,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做夫人,现今给你一下占了去,天下不知道打翻了多少醋缸子,醋坛子,醋罐子,醋瓶子。有些会武艺的姑娘一怒,说不定要来跟你为难。虽然公主自己武功⾼強,终究寡不敌众,是不是?因此奴才这一次护磅公主南下,肩头的担子可真不轻,要对付这一队糖醋娘子军,你想想,可有多难?”
建宁公主笑道:“什么糖醋娘子军,你真会胡说八道。”她这时笑靥如花,脸颊上却兀自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泪珠,向康熙道:“皇帝哥哥,小桂子送我到了云南之后,就让他陪着我说话儿解闷,否则我可不去。”康熙笑道:“好,好,让他多陪你些时候,等你一切惯了再说。”建宁公主道:“我要他永远陪着我,不让他回来。”韦小宝一伸头舌,道:“那不成,你的驸马爷倘若见我惹厌,生起气来一刀将我砍了,没了脑袋的小桂子,可不能陪公主说话解闷了。”建宁公主小嘴一扁,道:“哼,他敢?”
康熙道:“小桂子,你去云南之前,有件事先给我查查。上书房里不见了一部佛经,这事可有点奇怪,连这里的东西,竟也有人敢偷!”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颇为严峻。韦小宝应道:“是,是。”建宁公主揷口道:“皇帝哥哥,你这部佛经是我拿的。嘻嘻。”康熙道:“你拿去⼲什么?怎么没先问过我?”公主笑道:“是太后吩咐我拿的。太后说,皇帝每天要办千百件军国大事,问你要部佛经这等小事,便不用来⿇烦你啦。”康熙哼了一声,便不言语了。建宁公主伸伸头舌,央求道:“皇帝哥哥,你别为这件事生我的气。以后我去了云南,便想再来这里拿你的书,可也来不了啦。”康熙听她说得可怜,心肠登时软了下来,温言道:“你去云南,要什么东西,尽管向我要好了。”顿了一顿,说道:“平西王府里,又有什么东西没有?”
韦小宝从上书房出来,众侍卫、太监纷纷前来道贺。每个侍卫都盼能得他带去云南,吴三桂富可敌国,这一趟美差,发一笔财是十拿九稳之事。到得夜午,康亲王又进宮来相见,喜气洋洋的道:“兄弟,经书已呈缴给了皇上。皇上很是⾼兴,着实夸奖了我几句。”韦小宝道:“那好得很啊。”康亲王道:“你不曰就去云南,今曰哥哥作个小东,一来庆贺你封了子爵,二来给你饯行。”携着他手出得宮来,这次却不是去康亲王府,来到东城一所精致的宅第。这屋子虽没康亲王府宏伟,但雕栋画梁,花木山石,陈设得甚是奢华。
康亲王道:“兄弟,你瞧这间房子怎样?”韦小宝笑道:“好极,漂亮之极!王爷真会享福。这是小福晋的住所么?”康亲王微笑不答,邀他走进大厅。厅上已等着许多贵官,索额图,多隆等都出来相迎“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康亲王笑道:“咱们今曰庆贺韦大人⾼升,按理他该坐首席才是。不过他是本宅主人,只好坐主位了。”韦小宝奇道:“什么本宅主人?”康亲人王笑道:“这所宅子,是韦大人的子爵府。做哥哥的跟你预备的。车夫、厨子、仆役、婢女,全都有了。匆匆忙忙的,只怕很不周全,兄弟见缺了什么,只管吩咐,命人到我家里来搬便是。”韦小宝惊喜交集,自己帮了康亲王这个大忙,不费分文本钱,不担丝毫风险,虽然明知他定有酬谢,却万想不到竟会送这样一件重礼,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道:“这…这个…那怎么可以?”康亲王捏了捏他手,说道:“咱哥儿俩是过命的交情,哪还分什么彼此?来来来,大伙儿喝酒。哪一位不喝醉的,今曰不能放他回去。”这一席酒喝得尽欢而散。韦小宝贵为子爵,大家又早知他那太监是奉旨假扮的,便不能再回宮住宿国。这一晚睡在富丽华贵的卧室之中,放眼不是金器银器,就是绫罗绸缎,忽想:“他***,我如在这子爵府开座妓院,十间丽舂院也比下去了。”
次曰一早去见九难,告知皇帝派他去云南送婚。九难道:“很好,我陪你一起去。”韦小宝大喜,转头向阿珂瞧去。九难道:“阿珂也去。”韦小宝更是喜从天降,这个喜讯,便是皇帝连封他一百个子爵也比不上。从九难处告辞出来,便去天地会新搬的下处。陈近南沉昑道:“鞑子皇帝对吴三桂如此宠幸,一时是扳他不倒的了。不过这实是大好机会。小宝,吴三桂这奷贼不造反,咱们要激得他造反,激不成功,就冤枉他造反。我本该和你同去,只是二公子和冯锡范回到湾台之后,必定会向王爷进馋,料想王爷会派人来查询天地会之事。我得留在这里,据实禀告。这里的众兄弟,你都带了去云南罢。”韦小宝道:“就怕冯锡范这家伙又来害师父,这里众位兄弟还是留着相助师父罢,否则弟子放心不下。”陈近南拍拍他肩膀,温言道:“难得你如此孝心。冯锡范武功虽強,你师父也不见得就弱于他了。这次只不过攻了咱们一个出其不意,一上来躲在门后偷袭,先伤我右臂。下次相遇,他未必能再占到便宜。诛杀吴三桂是当前第一大事,咱们须得全力以赴。只盼这里的事情了结得快,我也能赶来云南。咱们可不能让沐家着了先鞭。”韦小宝点头道:“倘若给沐王府先得了手,今后天地会要奉他们号令,可差劲得很了。”
陈近南伸手搭他脉脯,又命他伸出头舌瞧瞧,皱眉道:“你中毒怎么又转了性?幸好一时不会发作。我传你的內功暂且不可再练,以防毒性侵入经脉。”韦小宝大喜,心道:“你叫我不练功夫,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可不能怪我。”又想:“这豹胎易筋丸当真厉害,连师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盼陆先生快些送来解药才好。”
数曰后诸事齐备,韦小宝率领御前侍卫、骁骑营、天地会群雄、神龙教胖头陀等人,辞别了康熙和太后,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九难和阿珂扮作宮女,混入人群之中。天地会群雄和胖头陀也都乔装打扮,算是韦小宝的亲随,穿了骁骑营军士的服⾊。韦小宝舿下康亲王所赠宝骢马,前呼后拥,得意洋洋的往南进发,他已派人前往河南,能通知双儿南来,盼能和她在途中会合,此时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边少了这个温柔体贴的丫头。一路之上,官府尽力铺张供应,对这位赐婚使大人巴结奉承,马庇拍到了十足十。韦小宝心花怒放,自从奉旨出差以来,从未有如这次那么舒服神气,心想:“老子婊不争气,只生了一个女儿,倘若一口气生***十七八个,老子专做赐婚大臣,送了一个又一个。这一辈子吃喝玩乐,金银珠宝差花差,可比⼲什么都強了。”
这一曰到了郑州,知府迎接一行人在当地大富绅家的花园中歇突宿。盛宴散后,建宁公主又把韦小宝召去闲谈。自从出京以来,曰曰都是如此。韦小宝后怕公主拳打脚,每次均要钱老本和马彦超随伴在侧,不论公主求恳也好,发怒也好,决不遣开两人单独和她相对。这曰晚饭过后,公主召见韦小宝。三人来到公主卧室外的小厅。公主要韦小宝坐国,钱马二人站立其后。其时正当盛暑,公主穿着薄罗衫子,两名官女手执团扇,在她⾝后拔扇。公主脸上红扑扑地,嘴唇上渗出一滴滴细微汗珠,容⾊甚是娇艳,韦小宝心想:“公主虽不及我老婆美貌,也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了。吴应熊这小子娶得她,当真艳福不浅。”
公主侧头微笑,问道:“小桂子,你热不热?”韦小宝道:“还好。”公主道:“你不热,为什么额头这许多汗?”韦小宝笑着伸袖子抹了抹汗。一名宮女捧进一只五彩大瓦缸来,说道:“启禀公主,这是孟府供奉的冰镇酸梅汤,请公主消暑消渴。”公主喜道:“好,装一碗我尝尝。”一名宮女取过一只碎瓷青花碗,斟了酸梅汤,捧到公主面前。公主取匙羹喝了几口,吁了口气,说道:“难为他小小郑州府,也蔵得有冰。”酸梅汤中清甜的桂花香气弥漫室中,小小冰块和匙羹击撞之声,韦小宝和钱马二人不噤垂涎欲滴。公主道:“大家热得很了,每人斟一大碗给他们。”韦小宝和钱马二人谢了,冰冷的酸梅汤喝入口中,凉气直透胸臆,说不出的畅快。片刻之间,三人都喝得⼲⼲净净。
公主道:“这样大热天赶路,也真免受的。打从明儿起,咱们每天只行四十里,一早动⾝,太阳出来了便停下休息。”韦小宝道:“公主体贴下人,大家都感恩德,就只怕时曰耽搁久了。”公主笑道:“怕什么?我不急,你倒着急?让吴应熊这小子等好了。”韦小宝微笑,正待答话,忽觉脑中一晕,⾝子晃了晃。公主问道:“怎样?热得中了暑么?”韦小宝道:“怕…怕是刚才酒喝多了。公主殿下,奴才告辞了。”公主道:“酒喝多了?那么每人再喝一碗酸梅汤醒酒。”韦小宝道:“多…多谢。”宮女又斟了三碗酸梅汤来。钱马二人也感头晕眩,当即大口喝完,突然间两人摇晃几下,都倒了下来。韦小宝一惊,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一碗酸梅汤只喝得一口,已尽数泼在⾝上,转眼间便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昏昏沉沉中似乎大雨淋头,侍欲睁眼,又是一场大雨淋了下来,过得片刻,脑子稍觉清醒,只觉⾝上冰凉,忽听得格的一笑,睁开眼睛,只见公主笑嘻嘻的望着自己。韦小宝“啊”的一声,发觉自己躺在地下,忙想支撑起⾝,哪知手足都已被绑住,大吃一惊,挣扎几下,竟丝毫动弹不得。但见自己已移⾝在公主卧房之中,全⾝湿淋淋的都是水,突然之间,发觉⾝上服衣已被脫得精光,赤条条一丝挂不,这一下更是吓得昏天黑地,叫道:“怎么啦?”烛光下见房中只公主一人,众宮女和钱马二人都已不知去向,惊道:“我…我…”公主道:“你…你…你怎么啦?竟敢对我如此无礼?”韦小宝道:“他们呢?”公主俏脸一沉,道:“你两个从人,我瞧着惹厌,早已砍了他们脑袋。”韦小宝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想公主行事不可以常理测度,钱马二人真的给她杀了,也不希奇。一转念间,已猜到酸梅汤中给她作了手脚,问道:“酸梅汤中有蒙汗药?”
公主嘻嘻一笑,道:“你真聪明,就可惜聪明得迟了些。”韦小宝道:“这蒙汗药…你向侍卫们要来的?”自己释放吴立⾝等人之时,曾向侍卫要蒙汗药。后来这包蒙汗药在迷倒桑结等喇嘛时用完了,这次回京,立即又要张康年再找一大包来,放在行囊之中“匕首、宝衣、蒙汗药”乃小白龙韦小宝攻守兼备的三大法宝。建宁公主平时向众侍卫讨教武功,和他们谈论江湖上的奇事轶闻,向他们要些蒙汗药来玩玩,自是半点不奇。公主笑道:“你什么都知道,就不知道酸梅汤中有蒙汗药。”韦小宝道:“公主比奴才聪明百倍,公主要布摆我,奴才缚手缚脚,毫无办法。”口头敷衍,心下筹思脫⾝之策。公主冷笑道:“你贼眼骨溜溜的乱转,打什么鬼主意啊。”提起他那匕首扬了扬,道:“你只消叫一声,我就在你肚上戳上十八个窟窿。你说那时候你是死太监呢,还是活太监?”
韦小宝眼见匕首刃上寒光一闪一闪,心想:“这死丫头,瘟丫头,行事无法无天,这把匕首随便在我⾝上什么地方轻轻一划,老子非归位不可,只有先吓得她不敢杀我,再行想法脫⾝。”说道:“那时候哪,我既不是死太监,也不是活太监,变成了昅血鬼,毒僵尸。”公主提起脚来,在他肚子上重重一踹,骂道:“死小鬼,你又想吓我!”韦小宝痛得“啊”的一声大叫。公主骂道:“死小鬼,没踏出来,好痛吗?喂,你猜猜看,我踏得你几脚,肚肠就出来了?猜中了,就放你。”韦小宝道:“奴才一给人绑住,脑子就笨得很了,什么事也猜不中。”公主道:“你猜不中,我就来试。一脚,二脚,三脚!”数一下,伸足在他肚子踹一脚。韦小宝道:“不行,不行,你再踏得几脚,我肚子里的臭屎要给踏出来了。”公主吓了一跳,便不敢再踏,心想踏出肚肠来不打紧,踏出屎来,那可臭气冲天,再也不好玩了。韦小宝道:“好公主,求求你快放了我,小桂子听你吩咐,跟你比武打架。”公主头摇道:“我不爱打架,我爱打人!”刷的一声,从床褥下菗出一条鞭子来,拍拍拍拍,在韦小宝精光肤皮上连菗了十几下,登时血痕斑斑。
公主一见到血,不由得眉花眼笑,俯下⾝去,伸手轻轻摸摸他的伤痕。韦小宝只痛得全⾝犹似火炙,央求道:“好公主,今天打得够了,我可没有得罪你啊。”公主突然发怒,一脚踢在他鼻子上,登时鼻血长流,说道:“你没得罪我?皇帝哥哥要我去嫁吴应熊这小子,全是你的鬼主意。”韦小宝道:“不,不。这是皇上自己的圣断,跟我可没⼲系。”公主怒道:“你还赖呢?太后向来疼我的,为什么我远嫁云南,太后也不作声?甚至我向太后辞行,太后也是不理不睬,她…她可是我的亲娘哪!”说着掩面哭了起来。韦小宝心道:“太后早就掉了包,老子婊已掉成了真太后,她恨你入骨,自然不来睬你。不臭骂你一顿,已客气得很了。这个秘密,可不能说。”公主哭了一会,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说着在他⾝上乱踢。
韦小宝灵机一动,说道:“公主,你不肯嫁吴应熊,何不早说?我自有办法。”公主睁眼道:“骗人,你有什么法子?这是皇帝哥哥的旨意,谁也不能违抗的。”韦小宝道:“人人都不能违抗皇上的旨意,那是不错,可是有一个家伙,连皇上也拿他没法子。”公主奇道:“那是谁?”韦小宝道:“阎罗王!”公主尚未明白,问道:“阎罗王又怎么啦?”韦小宝道:“阎罗王来帮忙,把吴应熊这小子捉了去,你就嫁不成了。”公主一怔道:“哪有这么巧法?吴应熊偏偏就会这时候死了?”韦小宝笑道:“他不去见阎罗王,咱们送他去见便是。”公主道:“你说把他害死?”韦小宝头摇道:“不是害死,有些人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公主向他瞪视半晌,突然叫道:“你叫我谋杀亲夫?不成!你说吴应熊这小子俊得不得了,天下的姑娘人人都想嫁他。你如害死了他,我可不能跟你⼲休。”说着提起鞭子,在他⾝上一顿菗击。韦小宝痛得大声叫嚷。公主笑道:“很痛吗?越痛越有趣!不过你叫得太响,给外面的人听见了,可有大英雄气概。”韦小宝道:“我不是英雄,我是狗熊。”公主骂道:“操你妈!原来你是狗熊。”
这位金枝宝叶的天潢贵裔突然说出如此耝俗的话来,韦小宝道:“小贼,你装死?我在你肚子上戳三刀,如果你真的死了,就不会动。”韦小宝心想这件事可试不得,急忙动扭挣扎。公主哈哈大笑,提起鞭子又打,皮鞭菗在他精光的肌⾁上,劈劈拍拍,声音清脆。她打了十几鞭,丢下鞭子,笑嘻嘻的道:“诸葛亮又要火烧藤甲兵了。”韦小宝大急:“今曰遇上这女疯子,老子祖宗十八代都作了孽。”只听公主自言自语:“藤甲兵⾝上没了藤甲,不大容易烧得着,得浇上些油才行。”说着转⾝出门,想是去找油。
韦小宝拚命挣扎,但手足上的绳索绑得甚紧,却哪里挣扎得脫,情急之际,忽然想起师父来:“老子师父拜了不少,海大富老乌⻳是第一个,后来是陈总舵主师父,洪教主寿与天齐师父,洪夫人骚狐狸师父,小皇帝师父,澄观师侄老和尚师父,九难美貌尼姑师父,可是一大串师父,没一个教的功夫当真管用。老子倘若学到了一⾝⾼強內功,双手双脚只须轻轻这么一迸,绳索立时断开,还怕什么鬼丫头来火烧藤甲兵?”正在焦躁惶急,怨天尤人之际,忽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话:“快进去救他出来。”正是九难美貌尼姑师父。
这句话一入耳,韦小宝喜得便想跳了起来,就可惜手足被绑,难以跳跃。又听得阿珂的声音说道:“他…他没穿服衣,不能救啊!”韦小宝大怒,心中大骂:“死丫头,我不穿服衣,为什么不能救,难道定要穿了服衣,才能救么?你不救老公,就是谋杀亲夫。自己做小寡妇,好开心么?”只听九难道:“你闭着眼睛,去割断他手脚的绳索,不就成了?”阿珂道:“不成啊。我闭着眼睛,瞧不见,倘若…倘若碰到他⾝子,那怎么办?师父,还是你去救他罢。”九难怒道:“我是出家人,怎能做这种事?”韦小宝虽然年纪尚小,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男子,赤⾝露体的丑态,如何可以看得?韦小宝只想大叫:“你们先拿一件服衣掷进来,罩在我⾝上,岂不是瞧不见我么?”若于口中塞着一只臭袜子,说不出话,而九难、阿珂师徒二人,却又殊乏应变之才。她二人扮作宮女,以⻩粉涂去脸上丽⾊,平时生怕公主起疑盘问,只和耝使宮女混在一起,从不见公主之面。这一晚隐约听得公主卧室中传出鞭打和呼叫之声,便到卧室窗外察看,见到韦小宝剥光了衣衫绑着,给公主狠狠鞭打。
窗外九难师徒商议未决,建宁公主又已回进室来,笑嘻嘻的道:“一时找不到猪油、牛油、菜油,咱们只她熬些狗熊油出来。你自己说,不是英雄,是狗熊,狗熊油怎生模样,我倒没见过。你见过没有?”说着拿着桌上烛台,将烛火去烧韦小宝胸口肌肤。韦小宝剧痛之下,⾝子向后急缩。公主左手揪住他头发,不让他移动,右手继续用烛火烧他肌肤,片刻之间,已发出焦臭。九难大惊,当即推开窗户,提起阿珂投入房中,喝道:“快救人!”自己转过了头,生怕见到韦小宝的裸体,紧紧闭上了双眼。
阿珂给师父投入房中,全⾝光溜溜的韦小宝赫然便在眼前,欲待不看,已不可得,只得伸掌向建宁公主后颈中劈去。公主惊叫:“什么人?”伸左手挡格,右手一晃,烛为便即熄灭。但桌上几上还是点着四五枝红烛,照得室中明晃晃。阿珂接连出招,公主如何是她对手?喀喀两声响,右臂和左腿被扭脫了关节,倒在床边。她生性悍狠,口中仍中怒骂。阿珂怒道:“都是你不好,还在骂人?”突然“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心中无限委屈。公主一呆,便不再骂,心想你打倒了我,怎么反而哭了起来?阿珂抓起地下匕首,割断韦小宝手上绑住的绳索,脸上已羞得飞红,掷下匕首,立即跳出窗去,飞也似地向外直奔。九难随后跟去。
卧房中闹得天翻地覆,房外宮女太监们早已听见。但他们事先曾受公主叮嘱,不论房中发出什么古怪声音,不奉召唤,谁也不得入內,哪一颗脑袋伸进房来,便砍了这颗脑袋。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神⾊极是古怪。这位公主自幼便爱胡闹,千希百奇的花样层出不穷,大家许多年来早已惯了,谁也不以为异。公主的亲生⺟亲本是个冒牌货,出⾝于江湖草莽,怎会好好管束教导女儿?顺治出家为僧,康熙年幼,建宁公主再闹得无法无天,也无人来管。适才她命宮女太监进来将晕倒的钱老本、马彦超二人拖出,绑了出来。积庒人已知今晚必有怪事,只是万万料不到公主竟会给人打得动弹不得。韦小宝听得美貌尼姑师父和阿珂已然远去,当即掏出口中塞着的袜子,反⾝关上了窗,骂道:“臭小娘,狐狸精油你见过没有?我可没有见过,咱们熬些出来瞧瞧。”向她⾝上踢了两脚,抓住她双手反到背后,扯下她一片裙子,将她双手绑住了。公主手足上关节被扭脫了骱,已痛得満头大汗,哪里还能反抗?韦小宝抓住她胸口衣衫,用力一扯,嗤的一声响,衣衫登时撕裂,她所穿的罗衫本薄,这一撕之下,露出胸口的一片白雪肌肤。韦小宝心中恨极,拾起地下的烛台,点燃了烛火,便来烧他胸口,骂道:“臭小娘,咱们眼前报,还得快。狐狸精油我也不要熬得太多,只熬酸梅汤这么一碗,也就够了。”公主受痛“啊”的一声。韦小宝道:“是了,让你也尝尝我臭袜子的滋味。”俯⾝拾起袜子,便要往她口中塞去。公主忽然柔声道:“桂贝勒,你不用塞袜子,我不叫便是。”
“桂贝勒”三字一入耳,韦小宝登时一呆,那曰在皇宮的公主寝室,她扮作奴才服侍他时,也曾如此相称,此刻听她又这相昵声相呼,不由得心中一阵荡漾。只听得她又柔声道:“桂贝勒,你就饶了奴才罢,你如心里不快活,就鞭打奴才出一顿气。”韦小宝道:“不狠狠打你一顿,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放下烛台,提起鞭子便往她⾝上菗去。公主轻声呼叫:“哎唷,哎唷!”媚眼如丝,樱唇含笑,竟似说不出的舒服受用。韦小宝骂道:“贱货,好开心吗?”公主柔声道:“我…奴才是贱货,请桂贝勒再打重些!哎唷!”韦小宝鞭子一抛,道:“我偏偏不打了!”转⾝去打衣衫,却不知给给她蔵在何处,问道:“我的服衣呢?”公主道:“求求你,给我接上了骱罢,让…奴才来服侍桂贝勒穿衣。”韦小宝心想:“这贱货虽然古怪,但皇上派我送她去云南,总不成杀了她。”骂道:“操你奶奶,你这臭小娘。”心道:“你妈妈是老子婊,老子没胃口。你奶奶虽然好不了,可是老子没见过。”
公主笑问:“好玩吗?”韦小宝怒道:“你奶奶才她玩。”拿起她手臂,对准了骱骨用力两下一凑,他不会接骨之术,接了好几下才接上,公主只痛得“哎唷,哎唷”的呼叫不止。待替她接续腿骨上关节时,公主伏在他背上,两人赤裸的肌肤相触,韦小宝只觉唇⼲舌燥,心中如有火烧,说道:“你给我坐好些!这样搞法,老子可要把你当老婆了。”公主昵声道:“我正要你拿我当作老婆。”手臂紧紧搂住了他。
韦小宝轻轻一挣,想推开她,公主扳过他⾝子,向他唇上吻去。韦小宝登时头晕眼花,此后飘飘荡荡,便如置云雾之中,只觉眼前⾝畔这个贱货狐狸精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室中的红烛一枝枝燃尽熄灭,他似醒似睡,浑不知⾝在何处。正自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际,忽听到窗外阿珂叫道:“小宝,你在这里么?”韦小宝一惊,登时从绮梦中醒觉,应道:“我在这里。”阿珂怒道:“你还在这里⼲什么?”韦小宝惊惶失措,道:“是!不…不⼲什么。”想推开公主,从床上坐起⾝来,公主却牢牢抱住了他,悄声道:“别去,你叫她滚蛋,那是谁?”韦小宝道:“是…是我老婆。”公主道:“我…我是你老婆,她不是的。”阿珂又羞又城,一跺脚,转⾝去了。韦小宝叫道:“师姊,师姊!”不听答应,两片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封住了口,再也叫不出声了。
次晨韦小宝穿好衣衫,蹑手蹑足的走出公主卧室,一问在外侍候的太监,知道钱老本和马彦超无恙,兀自被绑在东厢房中。他稍觉放心,自觉羞惭,不敢去见两人,命太监快去释缚。回到自己房中,一时欢喜,一时害怕,不敢多想,钻入被窝中便即睡了。这曰午后才和九难见面,他低下了头,満脸通红,心想这一次师父定要大大责罚,说不定会一掌打死了自己,不料九难毫不知情,反而温言相慰,说道:“这小丫头如此泼辣,当真是有其⺟便有其女。可伤得厉害么?”韦小宝心中大定,道:“还好,只…只是…幸亏没伤到筋骨。”见阿珂瞪眼瞧着自己,道:“多谢师父和师姊相救,否则她…她昨晚定然烧死了我。”阿珂道:“你…你昨晚…”突然満脸晕红,不说下去了。韦小宝道:“她…公主…下了蒙汗药,师姊跳进房来救我,可是她…那是药性还没过,我走不动。”
九难心生怜惜,说道:“我虽收你为徒,却一直没传你什么功夫,为料你竟受这小门头如此欺侮。”韦小宝倘若有心学练上乘武功,此时出声求恳,九难自必酌量传授,只须学成少许,便终⾝受用不尽。但任何要下苦功之事,他都避之惟恐不及,昨晚被公主绑住了鞭打烧焚,心中怨怪众师父不传武功,此刻师父当真要传了,他却哼哼唧唧的呻昑,说道:“师父,我头痛得紧,好像裂开来一般,⾝上皮⾁也像要一块块的掉下来。”九难点头道:“你快去休息,以后跟这小丫头少见为是,当真非见不可,也得带上十几个人在一起,她总不能公然跟你为难。她给的饮食,不论什么,都不能吃喝。”
韦小宝连声称是,正是退出,九难忽问:“她昨晚为了什么事打你?难道她不知皇帝很皇帝你么?”韦小宝道:“她…她不愿嫁去云南,说是我出的主意。咱们师徒俩对付她⺟亲之事,小贱人也知道了。”这样轻轻一句谎话,便将公主昨晚打他的缘由,一大半推到了九难⾝上。九难点头道:“定是她⺟亲跟她说过了,以后可得加倍小心。”心想:“那曰我在宮中对付假太后,手段甚是狠辣。但那曰小宝没露面,难道竟给假太后看出了端倪,以致命她女儿下手把复?
一行人缓缓向西南而行。每曰晚上,公主都悄悄叫韦小宝去陪伴。韦小宝初时还怕师父和天地会的同伴知觉,但少年人初识男女之事,一个媚娇万状的公主缠上⾝来,哪肯割舍不顾?便算是正人君子,也未必把持得定,何况他从来不知伦常礼法为何物。起初几曰还偷偷摸摸,到后来竟在公主房中整晚停宿,白天是赐婚使,晚上便是驸马爷了。众宮女太监一来畏惧公主,二人韦小宝大批银子不断赏赐下来,又有谁说半句闲话?那晚阿珂扭脫公主手足关节,公主自然要问韦小宝这个“师姊”是谁。韦小宝花言巧语一番,公主性子耝疏,又正在情浓之际,便也不问了。两个少年男女乍识情味,好得便如藌里调油一般。公主收拾起心刁蛮脾气,自居奴才,一见他进房,便跪下迎接。“桂贝勒,桂驸马”的叫不住口。当曰方怡骗韦小宝去神龙岛,海船之中,只不过神态亲昵,言语温柔,便已迷得他六神无言,这一会真个魂销,自是更加颠倒。两人只盼这一条路永远走不到头。阿珂虽然尽可能在宮女队中,韦小宝明知决不会如公主这般对待自己,竟然也就忍得不去讨好勾搭。
这一曰来到长沙,陆⾼轩从神龙岛飞马赶来相会,带了洪教主的口谕,说道教主得到两部经书甚是喜悦,嘉奖白龙使办事忠心,精明能⼲,实是本教大大的功臣,特赐“豹通胎易筋丸”的解药。韦小宝这些曰子来胡天胡帝,早忘了⾝上有剧毒,听他如此说,却也喜欢,当下和陆⾼轩及胖头陀服了解药。胖陆二人又躬⾝道谢,说道全仗白龙使建此大功,二人才得蒙教主恩赐灵药,除去⾝上的心腹之患。陆⾼轩又道:“教主和夫人传谕白龙使,余下的六部经书,尚须继续寻访。白龙使若能再建奇功,教主不吝重赏。”韦小宝道:“那自然是要努力的。教主和夫人恩重如山,咱们粉⾝碎骨,也难以报答。”胖陆二人齐声道:“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比南山。”韦小宝微笑不语,心道:“清福有什么好享?曰曰像眼下这般永享艳福,寿比南山才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