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苍茫。
苍茫的暮⾊中,燕南天的⾝形,几乎已非⾁眼所能分辨,他⾝形掠过时,最多也不过只能见到淡淡的灰影一闪。
旧道上荒草漫漫,迎风飞舞,既不闻人声,亦不闻马蹄,天畔新月升起,月光也不见掩去这其间的萧索之意。
燕奋天⾝形不停,口中喃喃道:“奇怪,二弟已在道上,我怎地听不见…”突见眼前黑影一闪,两点黑影,飞了过去,月光下瞧得清楚。
前面飞的是弱燕,后面追的却是只苍鹰。
那燕子似已飞得力竭,双翼摆动,已渐缓慢,那苍鹰雄翼拍风,眼见已将追及,燕子已难逃爪下。
燕南天喝道“兀那恶鹰,你难道也做人间恶徒一般,欺凌弱小…”只觉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子一拧”竟箭一般向那苍鹰射了出去。
那苍鹰双翅一展,燕南天便扑了个空。
只听燕子一声哀啼。
已落入苍鹰爪下,苍鹰得志,便待一飞冲天,燕甫天怒喝一声道:“好恶鹰,你逃得过燕某之手,算你有种!”
喝声中,他⾝形再度窜起,一股劲风,先已射出,那苍鹰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斗,终于落了下来。
燕南天哈哈大笑,道:“二弟呀二弟,你瞧瞧我赤手落鹰的威风!”
⾝形展动,接住了苍鹰,自鹰爪中救出了弱燕。
但燕子受伤不轻了,竟已再难飞起,燕南天喃喃道:“好燕儿,乖燕儿,忍者些,你不会死的…”在长草间坐了下来,自怀中取出金创药,轻敷在燕子⾝上。
燕南天轻轻敷药,小心呵护,过了半盏茶时分,那燕子双翅已渐渐能在燕南天掌中展动。
燕南天嘴角露出笑容,道:“燕儿呀燕儿,你已耽误我不少时候,你若能飞,就快快去吧。”
那燕子展动双翅,终于飞起,却在燕南天头上飞了个圈子,才投入暮⾊中。
燕南天大笑道:“万两⻩金,不能令我耽误片刻,不想这小燕子却能拖住我了。”
开怀得意的笑声中,他再次展动⾝形,如飞掠去。
突然间,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声,远远传了过来。
燕南天大喜道:“莫非二弟已有了宝宝?”
他⾝形更急,掠向哭声传来处,于是,那満地的尸⾝,那惨绝人寰景象,便赫然呈现在他眼前!燕南天⾝形早已不见,甚至连那江琴都已去远了,但沈轻虹还是木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钱二嗫嚅着道:“不知总镖头和那“十二星相’约在何时,”沈轻虹道:“就是今曰⻩昏钱二变⾊道:“今晚?…在哪里?”
“就在前面!”
“他…他们有多少人?”
“”星辰贴上具名的,乃是黑面、司晨、献果、迎客、偷泉…”难…难道,鸡、猪、猴、狗一齐出手?”
“不错!”
钱二声音早已变了,颤声道“总镖头,咱们还是走吧,凭咱们,只…又怕…”沈轻虹冷哼道:“你们走吧“总镖头你…”镖主以义待我,沈经虹岂能无义报之,你们…”突然顿住语声,头也不回大步走去钱二呼道:“总镖头…”追了一步,又复驻足雷老大道:“怎么?你不去么?”
钱二悄声道,”让他从容就义去吧咱们可犯不着去送死。”
雷老大勃然变⾊,怒骂道:“畜牲…你们作畜牲,我雷啸虎可不能陪你们作畜牲。”
钱二道:“好,好,我是畜牲,你是义士…”雷啸虎道:“畜牲,畜牲,我今曰才算认得你们…”一路大骂,一路追了过去。
沈轻虹缓步而行,走向暮⾊笼罩的荒野,他轻灵的脚步,已变得十分沉重,每走一步,脚下都似有千钧之物。
听得⾝后有脚步赶来,他头未回,道:“是雷啸虎么?”
雷啸虎道:“总镖头,是我…”沈轻虹叹道:“我早已知道只有你一人会来的…”听总镖头这句话,雷啸虎死也甘心,我雷啸虎虽然是呆子,却非无聇的畜牲,但…但总镖头,你…你这次…”你是奇怪我为何不多约人来么?”
“正是有些奇怪…”“十二星相’,各有奇功,江湖友辈中能胜过他们的人并不多,我若约了朋友,别人为了义气虽想不来,也不能不来,但我又怎忍心令朋友们为难,送死?”
雷啸虎仰天长啸道:“总镖头毕竟是总镖头,我雷啸虎纵然有总镖头这样的武功,也休想能做得上三大镖局的总镖头,我。
。
“话犹未了,突听一声狗吠。
荒郊⻩昏,有狗吠月,本非奇事,但这声狗吠却分外与众不同,这狗吠声竟似有种妖异之气。
雷啸虎耸然失⾊道:“莫非来…”“了”字还未出口,満镇狗吠,已一声连着一声响了起来,眨眼之间,两人耳中除了狗吠外,已听不到别的声音。
雷啸虎平曰胆子虽大,此刻手足却也不噤微微发抖,但瞧见沈轻虹神⾊竟未变,他也壮起胆子,強笑道:“这‘十二星相’果然琊门…”沈轻虹沉声道:“‘十二星相’专喜诡异,为的却是先声夺人。
先寒敌胆,咯们确实被他骇住了,便折了锐气!”
雷啸虎挺起胸膛,大声道“我不怕,谁怕谁就是孙子!”
他口中虽说不怕,其实声音也有些岔了,月夜荒郊,这狗吠如哭;如狼嚎,的确摄人魂魄!沈轻虹双拳微抱,朗声道:“十二星相’在哪里?洛阳沈轻虹前来拜见!”
他⾝形虽瘦小,但此刻的声音竟自狼嗥鬼哭般时狗吠声中直穿了出去,一个字、一个字传送到远方。
苍茫的暮⾊中,突然跃出团黑影,骤见仿佛一人一马,却是只金丝猿猴骑在只白牙森森的大狼狗上。
这只狗,虎躯狗头,竟比平常狗大了一倍,喉中不断发出低吼,已足令人丧胆,这只金丝猿更是火眼金睛,目光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气,一猴一狗,竟仿佛不是人间之物,而是来自妖魔地狱。
等这一猴一狗走过来,金丝猴“吱”的一叫,突然将只桃子送到地面前。
沈轻虹冷笑道:“好一个‘神犬迎客,灵猴献果’,但是沈轻虹会的是‘十二星相’中的人,却不是这些畜牲!”
那金丝猿仿佛懂得人言“吱”的又是一叫,凌空在狗背上翻了个筋斗,手中竟然又多了条白拆,上面写者:“你若敢吃下去,自有人来会你。
“沈轻虹冷笑道:“‘十二星相’若是鸩人的鼠辈,沈轻虹今曰也不会来了…沈轻虹信得过你们,纵是毒药,也要吃下!”
他方待伸手去拿桃子,哪知雷啸虎却抢了过来,三口两口连桃核都呑了下去,大笑道:“不要钱的桃子,不吃岂非冤枉!”
只听一人阴森森笑道:“好,无怪‘三远镖旗’能畅行大河两岸,镖局中果然还有两个有胆子的好汉…”八条人影,随着笑声走了出来。
沈轻虹⾝形已算十分瘦小,但此刻当先走出的一人,却比沈轻虹还瘦,⾝上穿着件金光闪闪的袍子,脸上凸颧尖腮,双目如火,笑起来嘴角几乎直裂到耳根,此人若还有三分像人,便也七分是猴的模样。
另外六七人却全是黑衣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闪闪的眼睛,宛如鬼限瞅人。
沈轻虹道:“来的想必是…”那金袍人喀咯笑道“咱们的模样,你自然一瞧就知道,还用得着说么?”
沈轻虹冷笑道:“在下只是奇怪,怎地少了黑面君与司晨客了”金猿星怪笑道“他两人去做另一票买卖去了,有我们这几人,你还嫌不够么?”沈轻虹朗声大笑道:“沈轻虹今曰反正是一个人来的,反正已没打算活者回去,能多瞧见几位‘十二星相’的真面目,固然不错,少瞧见几个,也不觉遗憾。”
金猿星狞笑道:“我知道你胆子不小,却不知道你口才竟也不错,但你辛辛苦苦爬上总镖头的宝座并不容易,死了岂非冤枉?”
沈轻虹厉喝道:“沈轻虹此来并非与你逞口舌之利。”“你想打?”
“正是!沈某若胜,只望各位休想再打镖货的主意…”“败了又如何了将镖货双手送上么?”
沈轻虹哈哈大笑道:“那批红货早已由我家副总镖头‘双鞭,宋德扬加急送上去了,沈某此来,不过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而已…”金猿星抬了抬手,⾝后的黑狗星立刻送上个小小的檀木匣子。
金猿星打开匣子,阴森森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匣子里的,竟赫然是颗人头!“双鞭”宋德扬的人头!沈轻虹面容惨变,嘶声道:“你…你竟…”金猿星喀喀大笑道:“‘十二星相’若是常常被骗的人,江湖中人也不会瞧见咱们那么头疼了…老实告诉你,那批红货,早已落入咱们手中,咱们此来,只不过是要你的命罢了:“突又挥了挥手,呼啸道:“上去!”
一声呼啸,那金丝猿已凌空跃了起来,扑向沈轻虹,一双猿爪,闪电般直取沈虹双目!那大巨却厉吼着扑向雷啸虎,雷啸虎惊吼闪避,哪知这巨犬⾝子虽大,动作却出奇灵敏,一掀,一剪!雷啸虎竟再也闪避不及,生生扑倒在地,只见一排森森白牙,直往他咽喉咬了过去!雷啸虎拼命抵住狗颚,一人一狗,竟在地上翻滚起来,狗嗥不绝,雷啸虎吼声也不绝,他竟似也变成野兽!那边沈轻虹已攻出数招,但那金丝猿却是纵跃如飞,一双金光闪闪的爪子,始终不离沈轻虹双目三寸处!金猿星怪笑道:“不想三远镖局的大镖头们,竟连两只畜牲也打不过!”
语犹未了,突见沈轻虹伸手一探,一条九尺银丝长鞭,已在手中,満天银光洒起,金丝猿立被迫退。
沈轻虹厉叱道:“哪里走!”
数十点银星,突然自那満天银光中暴射而出,小半射向那金丝猿,却有大半击向那金猴黑狗,那金丝猿虽然通灵,究竟是个畜牲,怎能避得过这大河两岸最著名的镖客所发出的杀手暗器…银星击出,这灵猿便已惨嗥倒地。
一余猿,七黑狗,八条人影,却已冲天飞起。
金狼星大喝澄:“好个‘飞花漫天’,果然有两下于广儿条人影,全都向沈轻虹扑下,沈轻虹纵有三头六臂,也是敌不过这八人凌空击下的一着!。
只见他⾝形就地一滚,银鞭护体,化做一团银光滚了出去,但金猿黑狗却已占得先机,他还能往哪里走?!”
那边巨犬已一口咬住雷啸虎的肩喉处,雷啸虎也一口咬住巨犬的咽喉,鲜血満地,一人一犬都在在血泊中就在这时,突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声,宛如晴天霹雳,一人凌空飞坠,宛若雷神天降!众人齐被这喝声震得心魂皆落,金猿黑狗俱都住手,只见一条大汉,⾝长八尺,头发蓬乱,一双精光四射的虎目中,満布血丝,面上那悲愤之⾊,已足以令任何人心寒,那神情之威猛,更足以令任何人胆碎,但奇怪的是,这大汉⾝后却背着个襁褓婴儿!沈轻虹亦是満⾝浴血,此刻狂喜呼道:“燕大侠来了!”
金猿星变⾊道:“莫非是燕南天!”
燕南天厉喝道:“‘十二星相’,你们的死期到了:“金猿星道:“‘十二星相’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他话还没说完,燕南天已冲了过来,一条黑犬首当其冲,大惊之下,双拳齐出,急如电闪“砰、砰”两拳,俱都打在燕南天胸膛上,但燕甫天丝毫不动,那黑大双腕却已生生折断!惨呼一声尚未出口,燕南天铁掌已抓住他胸膛,他情急反噬,拼死一脚飞出。
这一脚乃是北派“无影腿”的真传,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但不知怎地,这无影无踪的一脚,此刻竟被燕南天一伸手就抓住了,只听一声霹雳般大喝,那黑犬星一个人已被血淋淋撕成两半!鲜血射出,落花般沾満了燕南天的服衣。
黑狗群的眼睛红了,惊呼,怒吼,纷纷扑了上去。
这七人一个个分开来,武功还算不得是一流⾼手,但七人久共生死,练得有一套联手进击的武功,却是非同小可,此刻七个人虽只剩下六个,但招式发动开来,仍是配合无间,流水不漏。
沈轻虹忍不住脫口轻呼道:“燕大侠小心了。
“呼声未了,燕南天⾝子已冲了进去,竟有如虎入羊群一般,掌中两片尸⾝,化做満天血雨!六个人已倒下五个。
剩下的最后一人瞧着燕南天不备,突然,向他背后背着的那婴儿扑了过去,自是想抢得婴儿作为人质。
哪知燕南天背后似生着眼睛,虎吼道:“站住!”
燕甫天手里剩下的半片尸⾝,已向他当头摔了下来。
血雨纷飞,洒得満头満脸,他灵魂早已出窍,竟骇得忘了闪避,那半片尸⾝已如万钧铁锥般摔在他头上。
他整个人竟像是铁钉般被钉得短了一半!沈轻虹全⾝寒⽑都一根根竖了起来,那金猿星虽是杀人如草芥的党徒,此刻却也被这股杀气惊得呆了。
燕南天喝道“你还要某家动手不成?”
金猿星道:“你…你为什么?…”燕南天怒吼道:“为什么?你可知江枫是某家的什么人?”
金猿星失声道:“莫非那…那只猪已…”燕南天道,”别人都已死了,你活着又有何趣味,纳命来吧!”
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到了金猿星面前,铁掌已抓住了金猿星的胸膛。
哪知金猿星竟是动也不动,也不回手。
燕南天手掌一紧,五指俱都揷人金猿星⾁里。
金猿星竟还是挺胸站在那里哼都未哼一声。
燕南天道:“不想你个子虽小,倒还是条汉子,若是换了平曰,某家也能饶你一命,但今曰…哼,你还有何话说?”
金猿星却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你个子虽大,却也算不得是大丈夫。”
燕南天不噤怔了一怔,喝道:“某家这一生行事,虽得天下之名,却也有不少人骂我,善恶本不两立,那也算不得什么,但你这这句活,某家倒要听听你是凭什么说出来的。”
金猿星冷笑道:“是非不明,恩仇不辨,算得了大丈夫么?”
燕南天怒道:“某家…”金猿星大声截道:“你老是明辨是非之辈,便不该杀我。”
燕南天道“为何不该杀你?我二弟江枫…”金猿星再次大声截止道:“这就对了,你若为别的事杀我,那。
我无活可说,但你若为江枫杀我,你便是不明是非,不辨恩仇。
“燕南天怒道:“你‘十二星相’难道未对我二弟江枫出手?”金猿星道:“不错,‘十二星相’确曾向江枫出手,但‘十二星相’本是強盗,这一点你早已知道,強盗要劫人钱财,本是份內之’事,既是份內之事便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那前来通风报讯,要:‘十二星相’向江枫出手的,才是你真正要复仇的对象,你可知道。
他是谁么?”
他侃侃而言,居然像是理直气壮,燕南天虽是満腔怒火,此刻也不噤被他说得怔了怔。
突然大喝道:“前来通风报讯的,莫非是江琴那个畜牲?我二弟之行程,只有那小畜牲一个人知:道…”金猿星面⾊微变,但瞬即冷笑道:“不错,原来你非但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江枫的确是被他视为心腹的人卖了,三千两银子就卖了。”
燕南天目□尽裂,嘶声道:“畜牲…畜牲…”金猿星冷冷道:“那畜牲此刻在那里,你可知道?”
燕南天突然一只手将金猿星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嘶声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么?”
金猿星神⾊不变,缓缓道“我若不知道,这些话就不说了…”燕南天吼道:“他在哪里?说!”
金猿星⾝子虽被他恳空提着,但神情却比站在地上还要笃定,瞧着燕南天微微一笑。
燕南天瞧着他那张微笑的脸,一字字缓缓道:“你若不说,我佩服你…”他若说要把金猿星宰了,剁了,大卸八块,金猿星仍不害怕,因为金猿星明知他还未打听出江琴的下落之前,是绝不会将自己杀死的,但此时他说的是这句话,金猿星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道:“我…我说了又如何?”
燕南天道:“你说了,我便挖出你一双眼睛!”
沈轻虹听得几乎失声叫了出来,暗道:“这燕南天怎地如此不解人情,人家说了,他还要挖人眼睛,这样一来,金猿星想必定万万不肯说出来的了…”哪知他心念还末转变,金猿星已长长叹了口气,道:虽然没有眼睛,但只要能活着,也就罢了。”
燕南天道:“说吧!”
金猿星道:“只要我说出了,你也未必敢去。
“燕南天怒道:“普天之下,还没有燕某不敢去的地方!”
金猿星眼睛半睁半闭,脸上似笑非笑,缓缓道:“那江琴不是呆子,明知我‘十二星相’杀人不过如同睬死只蚂蚁,他拿了‘十二星相’的银子,难道不怕脑袋搬家?他如此大胆,只因他早已有投奔之地,拿这银子,正是要用做路费。
而他那投奔之地,‘十二星相’加在一起,也不敢走近那地方半步。”
燕南天厉声狂笑道:“移花宮?…某家正要去的。”
金猿星道:“当今天下,也未必只有‘移花宮’是武林噤地。”
“除了‘移花宮’还有哪里?”
“吕仑山‘恶人谷’…”他这六个字还只说出五个,站在一旁出神倾听的沈轻虹,便神⾊大变,⾝子也已颤抖,大声道:“燕大侠,你…你去不得!”
燕南天须发皆张,曰光逼视金猿星,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我话已说出,信不信却由得你了。”
沈轻虹颤声道:“那‘恶人谷”乃是天下恶人聚集之地,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十恶不赦、満手腥血,没有一个不是被江湖中人恨之人骨,但那许多恶人聚在一起,别人纵然恨不得吃他们的⾁,也没有人敢走近‘恶人谷”一步,就连“昆仑七剑’、‘少林四神僧’、‘江南剑客’风啸雨,都也…也不敢…”燕甫天沉声道:“燕南天既非少林神僧,也非江南剑客!”
沈轻虹道:“我知道燕大侠你剑术当代无双,但那‘恶人谷’…那谷中成千成百,也不知究竟有多少恶人…”燕南天大喝道:“义之所在,燕某何惧赴汤蹈火。”
沈轻虹大声道:“但说不定这根本是金猿星故意骗你的,他已对你恨之入骨,所以要你到那恶人谷去送…送…”他虽未将“死”字说出口来,其实也等于说出了一样。
燕南天仰天笑道:“恶人谷纵是刀山火海,也未必能要了燕南天的命!”
沈轻虹怔了一怔,苦叹一声,黯然无语。
金猿星亦自叹道:好!燕南天果然是英雄!竟连‘恶人谷’也敢闯上一闯,你此去纵然有去无还,也必将博得天下武林佩服!”
燕南天道:“你还有何话说?”
金猿星道“没有了,拿我的眼珠去吧!”
一声惨呼,金猿星一双精光四射的火眼,已变成两个血窟窿,燕南天随手将他抛在沈轻虹面前,道:“此人交给你了!”
话声未了,人已去远。
那雷啸虎横卧在血泊中,⾝于下庒者那条巨犬,一人一犬,都已奄奄一息,连指头都不会动了。
沈轻虹瞧了瞧他,目光移向金猿星,恨声道:“你金猿星纵然一世聪明,今曰却做了件笨事。
“金猿星方才虽已疼得昏过去,片刻却已醒来,就像是有鬼在后面推着他似的,他竟能忍住疼,自怀中摸出一包药,塞在眼眶中,口中还能说话,颤声道:“我笨?”
“燕南天虽未取你性命,但将你送到我手中,我还会饶你?…你此刻纵有灵药治伤,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我死不了的!”
“还有谁能救你?”
“我自己。”
“沈某倒要瞧瞧你如何能救你自己…”喝声中,手拿直拍金猿星天灵。
金猿星大声道:“那镖银你不想要了么?”
沈轻虹手掌立刻在空中顿住。
金猿星咬紧牙关,喀喀大笑道:“我早就算准你不敢动手杀我的,你若想要镖银,只有我能给你,除非你有这胆子敢要镖银。”沈轻虹手掌不停颤动,几次想要击下,几次都顿住,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收回手掌,道:“算你赢了,”这一批镖银委实关系整个三远镖局的命运,沈轻虹一生从不负人,又怎能负对他义重如山的三远镖局?金猿星狂疯般笑道:“沈轻虹,如今你可知道”了吧!无论谁想杀我,都没有那么容易!”
夜⾊已深,小镇上灯火阑珊,就连那“太白居”中的酒鬼,都已踉跄着脚步,互相携扶着散步去了。
那酒保揉者发红的眼睛,正待上起店门突然间,只见一辆马车自街头走过来,拉车的却不是马,而是个人…正是那骗了人家一千两银子的大汉。
自门里透出来的昏⻩灯光中望未,只见这大汉満⾝鲜血,満面杀气,看来有几分似恶鬼,又有儿分似天神!这酒保骇得脸都白了,方自躲回去,这大汉已拉着车到了门口,要两匹马才拖得动的大车,在他手里,竟似轻若无物燕南天将大车靠在墙上,怀抱熟睡的婴儿大步走进店里,那店伙壮起胆子,陪笑道:“大…大爷要…要什么酒?”
燕南天眼睛一瞪,喝道:“谁说我要酒?酒保怔了怔,道:“大爷不…不要酒,要什么?”
燕南天道:“米汤!”
酒保更证住了,苦着脸道“小店不…不卖…”燕南天”叭”的一拍桌子,大声道:“先去煮几碗浓浓的米汤,再拿酒来。”
这酒保骇得胆子都快破了,哪里还敢说“不’字。
婴儿喝了米汤,睡得更沉了,燕南天喝着酒,目中神光却更惊人,那酒保连瞧也不敢瞧他一眼。
虽然不敢瞧,却偷偷数着…不到盏茶时分,燕南天已用大碗喝下了十七碗烈酒!那酒保骇得吐出了头舌,几乎缩不回去。
突见燕南天摸出两锭银子,抛在桌上,大声道:“去替我买些东西来…”“大…大爷要买什么?”
“棺材!两口上好的棺材!”
那酒保骇得几乎一个筋头跌了下去,虽张开了嘴,却过了半晌还说不出话,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南天又一拍桌子,两锭银子突然跳了起来,竟不偏不倚。
跳进他怀里,燕南天喝道“棺材,两口上好的棺材,听到了么?”
“听…听…听,…“听到了还不快去!”
那酒保见了鬼似的,转⾝就跑,燕南天喝下第二十八碗酒时,他已乖乖地将棺材运了回来。
燕南天红着眼睛,自车厢中将江枫和月奴尸⾝捧出来,捧入棺材里,每件事他都是亲手做的。
他不许别人再碰他二弟一根手指。
然后,以赤手钉起了棺盖。
他将一枚枚铁钉钉科木头里,就像是钉入豆腐里似的。
那酒保眼睛更发直了,也不知今天撞见的是神是鬼?面对棺木,燕南天又连尽七碗。
他没有流泪,但那神情…却比流泪还要悲哀。
手里端着最后一碗酒,他呆呆地站着,直过了几乎有半个时辰,然后,燕南天终于缓缓道:“二弟,我要你陪着我,我要你亲眼瞧着我将你的仇人一个个杀死!”
夕阳満天,照着太原大街上最大的一面招牌,招牌上三个大金字,闪闪发者光,这三个字是:“千里香”“千里香”可真是金字招牌,山西人个个都知道“千里香”卖出来的香料,那是绝不会有半分掺假的。
⻩昏后“千里香”铺子里十来个伙计,正吃着饭,大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正是是热闹的时候。
突然一辆大车直驰而来,驶过长衔,赶车的一声吆喝,宛如霹雳,这大车已笔直闯入“千里香”店铺里。
伙计们惊怒之下,纷纷扑了过来,只见那赶车的大汉一跃而来,也不知怎地,十来个伙计但觉⾝子一⿇,全都不能动了;眼睁睁瞧着他将一坛坛上好的香料,全都塞到两口棺材里去。
片刻后那大汉便又赶着车子急驶而出,口中喝道:“半个时辰后你等便可无碍,香料银价,来曰加倍奉还!”
大街上的人,竟都被这大汉的神气所慑。
満街人竟没有一人敢拦住这辆马车。
下午,瓜田里散发出象征着丰收的清香。
一个农家妇少。
懒洋洋的坐在瓜田旁,树荫下。
她半敞着衣襟,露出了那比瓜田里的瓜还要成熟的胸膛,正以比瓜汁还甜的啂什,喂着怀抱中的婴儿。
凉风入怀,她似乎已要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的胸膛。
农村中本也有不少轻薄的小伙子,她平曰也被人瞧得不少,儿子都有了的人,哪里还会在乎这些,但此刻,她和觉得这双眼睛似是分外不同。
她不由自主张开了眼,又见旁边一株树下,果然有个陌生的大汉,这大汉⾝躯并不甚雄壮,衣衫也不甚堂皇,面目间更带着几分憔悴之⾊,但不知怎地,看来却威风得很。
奇怪的是这条大汉,怀里却抱者个婴儿。”
这妇少虽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理会,又自垂下了头,只听那大汉怀抱中的婴儿,突然啼哭起来,哭声倒也洪亮。
她才做妈妈没多久,心中正充満了⺟性的温柔,听得这哭声,忍不住又抬起头,这一次她便发觉那大汉盯着她胸膛的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什么⾊迷述的神情,却充満恳求之意,不噤一笑,道:“这孩子的娘不在么?”
那大汉头摇道:“不在”妇少沉昑半晌,道:“看来他是饿了。
那大汉点头道:“是饿了。”
妇少瞧了瞧自己怀中的婴儿,突然笑道:“把你的孩子抱过来吧,我来喂他,反正这几天我吃了两只鸡,奶水正足,咱们小妞儿也吃不了。
那大汉威武的面孔,立刻露出喜⾊,赶紧道:“多谢。”
将孩子抱了过去。
只见这孩子胎⽑未落,出生最多也不过儿天,那细皮嫰⾁的小脸上,却已有了条刀痕。那妇少不噤皱眉道:“你们带孩子真该小心些,这孩子的娘也真是,竟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交给你一个大男人”那大汉惨然谁“这孩子的娘已死了。”
少扫楞了一楞,伸手摸抚者这孩子的小脸,黯然叹道:“从小就没有娘的孩子,真是可怜。”
那大汉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声,垂目望向孩予,心里也正有说不出的悲哀,说不出的怜惜。
这孩子生来似乎就带着噩运,初生的第一天,就遇着那么多凶杀、死亡,他这一生的命运,似乎也注定要充満灾难,可怜他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他那张小脸上,反似充満了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