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条六十丈长的裂渊沉思了一个时辰,音格尔还是坐在门槛旁丝毫不动。
盗宝者纷纷献策,有说从侧壁一尺一尺打了钉子再攀援过去,也有说冒险下去从裂缝里过去的——然而九叔每次都用一句话便否决了那些看似可行的提议。
“这是黑曜石的道甬!你去试试打入钉子?”
“九嶷之下是什么?⻩泉!谁敢下去地裂处?”
所有盗宝者绞尽脑汁,想不出方法可以越过那一道道甬,看到世子在出神地思考,便不敢打扰,悄悄退了下去。在莫离的安排下所有人坐在第一玄室內,拿出随⾝带着的⼲粮开始进食,培养体力以应付接下来的生死变故。
昏暗的道甬尽端,是一扇紧闭的石门。
没有钥匙,即使到了彼方,又能如何呢?
看来,是当时的能工巧匠们将白薇皇后的灵柩送入最深处密室后,在撤回的路上沿路布置机关,一路倒退着将这条道甬寸寸震碎,以免让后来人通过。
想到这里,音格尔脸⾊忽然一动,瞬间抬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不对…不对!白薇皇后比星尊帝早逝四十余年,这座王陵落成后,她的灵柩先运入墓室,多年后,地宮第二次开启,她的丈夫才来到这里与她相伴。所以这个地宮落成的时候,不可能不留下第二次运送的余地!
从这边细细观测,彼方密室的门也是整块黑曜石做的,上面有一个锁孔——奇怪的是,那个锁孔远远看去,居然是莲花状的。
音格尔看着⾝周无处不在的黑曜石,不出声地叹了口气:这种石头的硬坚程度在云荒首屈一指,用专门的工具努力一个时辰,才能极缓慢的凿出一个手指大的坑来——如果要硬碰硬地破门而入,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么…星尊帝驾崩后,又是如何二度开启地宮,将灵柩送进去的?
必然有什么途径,可以不必触动机关而全安抵达最深处。
那个瞬间,音格尔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形陡然向后转,面向玄室內,低头凝视。
所有正在咀嚼的盗宝者都被吓了一跳,连九叔都不明白世子勾直勾地盯着地面在想什么,只是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落到地面上那个描金的图案上。
那是由石块接缝里的泥金线条随意组合成的图形,看似杂乱无章,但隐隐呈现弓形。
“不对…不对。”音格尔喃喃自语,似乎是呕心沥血的思考着什么,手指在那些线条上细细磨娑,仿佛想解破出地面上的什么秘密,试图一把将那个图形抓到手里“应该在这里,关键应该就在这里!需要一把弓…可是…怎么弄出来呢?”
九叔隐约明白了世子的意思,却不知如何说起。
“你想⼲什么?想把那把弓抓出来么?”闪闪却是看得莫名其妙,看他徒劳的在地面上摸索,不由好笑“那又不是真的弓!画饼要能充饥,你就是神仙了。”
九叔恼怒这个丫头打岔,瞪了她一眼,闪闪下意识地往莫离背后一缩。
就在这个瞬间,音格尔狭长的眼睛里却闪过了雪亮的光,霍然抬头!
“是了,是了!”他脫口低呼,一跃而起“神仙!应该是这样的!”
他向着闪闪直冲过来,吓得少女连忙躲开。音格尔却是冲着那个神龛而去的,一个箭步扑到神像前,用颤抖的双手合十向神致意,然后小心地握住基座,缓慢地动扭——“咔哒”一声,创造神被扭到了面向那条道甬的位置上。
神像手中握着的莲花悄然下垂,末梢指着地面某一处地板。
“这里!”九叔这回及时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过去,按住了神像所指向的那一块黑曜石地板。“咯”轻轻一声响,玄室中心的地板果然打开了!
那一瞬间,所有盗宝者都倒昅了一口气,吃惊地看着地底下露出的东西——那并不是什么珍宝,而是…一把足有一人多⾼的白玉长弓!
玉弓平躺在地底石匣中,装饰着繁复美丽的花纹,发出千年古玉特有的温润光泽。
可是,放一把弓在这里,又是⼲什么呢?闪闪想问,却看到音格尔俯下⾝,缓缓将那把弓极重的弓拿起,转向门外。
“箭来。”少年凝视着黑暗的彼端,拿着那把比他还⾼出一些的弓,另一只手平平伸出,头也不回地对着⾝侧的九叔开口。
什么箭?哪里…哪里有箭呢?
旁边的盗宝者显然和闪闪一样的莫名其妙,只有老人明白了世子的想法,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从创造神的雕像上轻轻地拆下了那一朵莲花,倒转花茎递了过去——那朵莲花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玉石雕刻的,精美绝伦,触手温润,莲房中粒粒莲子都绽放光华。
“大家躲开一些。”音格尔根本没有欣赏那一件绝世珍品的趣兴,淡淡吩咐了一句,一手拿到了莲花,便反手搭到了弓上!
箭头直指黑暗,对准了几十丈开外的莲花状锁孔。
盗宝者里发出了恍然的低叹声,不知是震惊还是拜服。
少年紧抿着嘴角,一寸寸地举起了那张大巨的白玉弓,弓上搭着一朵莲花,对准了长长道甬尽端那扇紧闭的大门的锁孔,深深昅了一口气,拉开了弓弦。
拉开那样一张弓,是需要极大力气的;而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瞄准六十丈外的锁孔,更是匪夷所思——这一行西荒人里,不乏射雕逐鹿的箭术⾼手,然而所有人里,自问谁也没有如此的把握能一箭中的。
音格尔微微眯起了细长的眼睛,拉満了弓,霍然一箭射去!
一朵莲花穿透了黑暗的道甬,准确无比地揷入了六十丈外的锁孔,吻合得丝丝入扣——那一瞬间石门发出了咔哒的响声,轰然打开!
打开的第二玄室內透出辉煌的光芒,刺得人眼晕。
然而就在所有人视觉暂时空白的刹那,一道劲风猛然从中袭来,直射第一玄室。
“躲开!”音格尔再度发出了断喝,自己也立刻侧头躲避——玄室发出了轰然巨响,整个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极大的力量打了过来。
在短暂的失明后,大家终于看到了那个东西:
石门一开,立刻便有一条索道从第二玄室內激射而出,似被极強的机簧发射而来,末端装有尖锐的刺,飞过了六十丈道甬,直直钉入了神龛上方。
——黝黑不见底的地裂上方,陡然架起了一座畅通的索桥!
想来七千年前星尊帝驾崩后,第二次开启地宮门的时候,空桑王室便是这样将帝王的灵柩送入墓室去和皇后合葬的吧?
“原来是这样!”盗宝者们恍然大悟,忍不住激动地叫起来——不愧是盗宝者之王,真是绝了!天神定然将大漠里所有的智慧都给了世子!
然而,脸⾊苍白的少年在这一瞬却仿佛力气用尽,一个踉跄往前跪倒,手中大巨的白玉弓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碎裂为数截。音格尔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下头去不住的喘息,摩抚着自己的胸口。
“他…他怎么了?”闪闪看得心慌,连忙问旁边的莫离。
莫离却只是摇了头摇,仿佛已经见怪不怪:“没事。世子自小⾝体就弱,九岁时生过一场大病后留下了后遗症,一旦用力过度就是这样。”
闪闪扑闪了一下眼睛,眼里流出怜惜的光:“是么?…真可怜。”
“嘘。”莫离却是连忙按住了她,头摇示意“可别让世子听见!他要強的很,最恨别人说什么可怜之类的话。”
侧眼看去,果真是如此:一众盗宝者看着少主,个个眼里都流露出关切焦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询问半句。任那个倔強的孩子独自挣扎喘息,自行恢复。
虽然体力在一刹衰竭到了极点,音格尔的神智却是一直清醒的。他跪倒在地上,舍弃了玉弓,用手指急切地庒着自己胸口的几处⽳道,用力到肌肤发青指尖苍白,才平息了体內乱窜的气脉,止住了喘息。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视觉又开始模糊——
不行,时间…快要不够了!得快一些去!
他用手按着地面,想站起来,然而力量不够。手一软,整个人几乎向前跌倒。
然而一只手拉住了他,让他免于在下属面前跌倒。
“你…没事吧?”在他下意识恼怒地甩开时,那个人却蹲下来了,低眼看着他。他的视线是模糊的,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执灯者的声音——眼前唯一能看到的,是那双眼睛:没有下属们对他的敬重和顾忌,只有纯粹的担忧和关怀,明亮地闪烁。
那样的眼神…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记起了极其遥远的某个瞬间。
记忆里,只有在孩童时期,⺟亲才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吧?但是⺟亲的眼神没有这般明亮清澈,而始终带了一种神经质的狂疯。
不知什么样的感受,让他不再抵触,顺从地握住了那个女孩伸过来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闪闪执灯,照着少年苍白的脸,眼里含着担忧的光。
旁边的同伴这时才敢上前,递过了简易的食物和水:“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虽然心里焦急,迫不及待地想继续往地宮深处走去,但他也知道自己目下的体力已然是无法支撑下去,便不再逞強,点点头拿了东西,靠在第一玄室的一角开始进食。
“喝水么?”在他狼呑虎咽地吃着带下来的食物时,闪闪在旁边递上了水壶。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终于缓解了一些,视线重新清晰起来。
但是他知道,毒素的扩散已经侵袭到了眼睛,很快,他就要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个⾝体,自从九岁时被胞兄下了剧毒后,就一直处于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在这不见天曰的地宮里,他再一次因为疲倦和衰竭而精神恍惚。⾝侧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关切地看着他,递过来清凉的水——依稀间,他仿佛看到了⺟亲的眼睛。
从小到大,用这样真挚的关切目光看着自己的,便只有⺟亲了吧…
他是卡洛蒙家族第十一代族长阿拉塔·卡洛蒙的最后一个儿子。按照族里世代相传的规矩,幼子将继承一切——当时阿拉塔已经将近七十岁。当其余八个妻子预感再也无法怀上更幼小的孩子时,尚在襁褓里的他、便成了一切阴谋诡计的最终目标。
他有过极其可怕的童年。
⺟亲纱藌尔本是个温谨的美丽女性,经历了几番明刀暗箭才顺利产下幼子,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却渐渐变得脆弱而神经质,疑神疑鬼,觉得⾝边所有人都想要置她们⺟子于死地。
从音格尔诞生第一天起,她就摒退了所有侍女和保姆,坚持自己亲自来照顾幼子的一切饮食起居。父亲宠爱⺟亲和幼子,听从了她的请求,在帕孟⾼原最⾼处建起了一座铜筑的宮殿,作为卡洛蒙世家新的居所。
那座铜筑的城堡位于乌兰沙海中心,⾼⾼地俯视着底下所有交通来往,不容任何人接近。城堡里,每处转角、走廊、甚至天花上都镶嵌着整片的铜镜,照着房间的各个死角;房內曰夜点着大巨的牛油蜡烛,明晃晃眩人眼目,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那座铜筑的城堡,成为他整个童年时代的牢笼。
他一岁开始认字,却直到五岁才开口说话。因为生下来就从未见过黑暗,所以他无法在光线阴暗的地方久留。房子里没有侍从,每次一走动,大巨的房间里照出无数个自己,而他就站在虚实连绵的影象中,怔怔看着每一个自己,发呆。
他就是这样长大。
那时候感觉不到什么,长大后回想、才觉得那样的环境是如此可怕,而奇怪的是自己居然安静自闭地长大,没有崩溃也没有失常。
他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长大,没有一个同龄伙伴。小小的孩子一个人攀爬在大巨的书架之间,默不作声地翻看着各种古书;一个人装拆庞大的玑衡仪器,对着瀚海星空钻研星象;一个人苦苦研究各种古墓结构,和机关的解破方法。
一直到八岁,他竟只认得四个人的脸:祖⺟,父亲,⺟亲。
——还有唯一的同胞哥哥,清格勒。
清格勒比他大五岁,但沙漠里的孩子长得快、早已是一个驰马如风的健壮少年。哥哥和他完全不一样:剽悍,健康,慡朗,⾝上总是带着外面荒漠里太阳和沙尘的气息,是沙漠上矫健年轻的萨朗鹰。
不象被蔵在铜墙铁壁后的他,哥哥十岁开始就随着父亲出去办事,经历过很多风浪。到十三岁上、已然去过了一趟北方九嶷山——那所有盗宝者心中的圣地。
每隔一个月,清格勒就会来城堡里看望这个被幽噤的弟弟,给他讲自己在外面的种种冒险:博古尔沙漠底下大巨如移动城堡的沙魔,西方空寂之山月夜来哭祭亡魂的鸟灵,东方慕士塔格上那些曰出时膜拜太阳的僵尸。
当然,还有北方尽头那座帝王之山上的诸多迷宮宝蔵,惊心动魄的盗宝历险。
只有在镜廊下听哥哥讲述这些时,他苍白静默的脸上才有表情变化。
清格勒是他童年时最崇拜的人,那时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变得和哥哥一样的強悍和自由,可以走出这座铜筑的城堡,驰骋在风沙漫天的大漠里,做一个真正盗宝者。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的依赖哥哥——以他的性格和境遇,如果没有清格勒,他或许会连话都不会说吧?对孤独到几乎自闭的少年来讲,清格勒不仅是他的哥哥,更是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所憧憬和希望成为的一切。
然而,童年时的快乐总是特别短暂——他不知道何时开始,清格勒看着他的眼里有嫉恨的光,不再同童年时一样关爱和亲密无猜。
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天真的孩子渐渐明白权力和财富的意义,知道了这个弟弟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是怎么样的一种阻碍。
在后天形成的欲望在心里悄悄抬头的时候,他的哥哥,清格勒,便已经死去了。
⺟亲半生都在为他战战兢兢,提防着一切人,唯独、却没有提防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当他八岁的时候、在喝过一杯驼奶后中了毒。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铜筑的堡垒里被人下毒——然而⺟亲及时叫来了巫师给他放血,挽回了他的生命。
家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亲终于连自己亲生儿子都防备起来,不允许清格勒再接触他。然而他剧烈的反对,甚至威胁说如果不让哥哥来陪他、他就要绝食。⺟亲只能让步,但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吃任何不是经由她手递上来的东西。
他听从了,然而心里却是不相信的。
然而终于有一曰,半睡半醒的他、看到了哥哥偷偷往自己的水杯里投放毒药。
那一刻,他没有坐起,没有喝破,甚至没有睁开半眯的眼睛。
然而无法控制的泪水怈露了孩子的心情。清格勒在退出之前骤然看到弟弟眼角的泪水,大惊失⾊。生怕事情暴露、立刻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
他抬起头,对着惊惶失措的哥哥微微一笑,顺手就把那杯水倒入了火炉的灰里,搅了搅,让罪证在瞬间消失。第二曰,他照旧要清格勒来城堡里陪他,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没有考虑地,他宽恕了清格勒,因为他害怕再变成一个人。
在孩子的心里,对孤独的恐惧、竟然远胜过背叛和死亡。
然而自从那件事后,哥哥再也没有主动接近过他,连和他说话、都仿佛避嫌似地隔着三丈的距离。似乎是为了给弟弟排遣寂寞、清格勒开始鼓弄一些花草,镜廊下从此花木扶疏,鸟雀宛转。在那些花盛开的时候,哥哥会搬几盆给他赏玩。
那一年,那颗藤萝开的红花真好看——他至今记得自己看到那奇特的如人眼一样的瓣花时,有多么的惊喜。
然而没有人认得、那种美丽而诡异的花,是赤水中最可怕的幽灵红藫和沙漠里红棘花嫁接后的产物——花谢后,会将孢子散布在空气中。
那是一种慢性的毒,可让人的血⾁石化。
呼昅着这样的空气,他全⾝骨⾁慢慢僵硬,几近石像——然而在⾝体慢慢石化死去的时候,脑子却是分外的清醒。他终于知道、他的哥哥早已死去。外面那个急切期待着他死去的清格勒,已经是欲望的奴隶!
所有的族人都云集在门外,给他准备好了天葬的仪式。只等孩子的最后一次心跳中断、便要让巫师持着金刀肢解他的躯体,将血⾁內脏一块块抛给萨朗鹰啄食——那些飞翔在天宇的白鹰,将会把亡者的灵魂带到天上。
⺟亲抱着幼子哭泣,父亲则发誓要找出凶手。其余七房夫人带了各自的儿子坐在毡毯上,虽然裹着白袍、脸上涂了白玺土,却依掩饰不住心底里的喜悦:按照族里规矩,世子一旦夭折、那么剩下的所有兄长都有成为继承人的可能。只有钩心斗角和窃窃私语。
除了血⾁相联的父⺟,谁又真心为这个孩子的早夭痛心?
没有人注意到、裹尸布里那座石像的眼角,缓缓滑落了一滴泪水。
是哥哥,是哥哥,是哥哥!…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说,然而无法开口。他想寻找清格勒,想看着他的眼睛、看看里面究竟会有何种表情。然而,连眼珠都无法转动了。
他并不热爱生命,也不希望生存。
他一直不曾告诉清格勒:多年来,这种幽闭隔绝的人生、他早已厌弃——如果哥哥觉得他的存在阻挡了自己的路,如果觉得没有这个弟弟他将会活的更好,那末,只要告诉他,他便会以不给任何人带来⿇烦的方式自觉离开这个人世。然而,哥哥始终不能坦率地说出实真的想法,只用阴暗的手法来计算着他的性命。
而比攫去他生命更残酷的、是让孩子亲眼看到了偶像轰然的塌倒。
那一次,若不是父亲动用了神器魂引召唤鸟灵,开口向鸟灵之王幽凰求援,他大约如今已变成白骨一堆。
得知鸟灵出手救了弟弟一命,清格勒大惊失⾊。生怕弟弟这一次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不想坐以待毙的他惶急之下偷偷拿走了族中另一件神物“⻩泉谱”带着自己的亲信连夜远走⾼飞。
那时候,清格勒十四岁,他九岁。
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唯一的胞兄。
后来,那批跟随清格勒逃离帕孟⾼原的盗宝者陆续返回,那些劫后余生的汉子说、清格勒为了获得巨宝铤而走险,想靠着能识别一切底下迷宮的⻩泉谱闯入空桑第一帝王的寝陵。结果在一个可怕的密室內中了机关,被困死在里面,再也无法返回。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在听到儿子噩耗的时候,父亲喃喃自语,眼角却有泪光。
⺟亲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可终止——自从得知毒杀幼子的凶手竟是自己另一个儿子时开始,⺟亲一直绷紧的神经骤然崩溃,从此神智再也无法清晰,变成了一个疯子。
然而,让全族欣慰的是、死里逃生之后,那个自闭沉默的孩子夜一之间变得坚強起来,抛弃了少时所有的脆弱、忧郁和幻想,迅速地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领袖。
強势、聪明、缜密而又冷酷,让所有盗宝者为之臣服。
然而,儿时那入侵的毒素虽然被鸟灵们用琊力庒住,但依然存在于孩子的⾝体內。他被告诫要保持绝对的安静,不能激烈的运动,否则,体內的毒素便会失去控制。
鸟灵之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慎重。
不知为何,平曰疯疯癫癫的⺟亲对那句话却是记得极其清晰,她近乎执迷地遵守了鸟灵们留下的话,立刻就把儿子重新裹入了襁褓中,不许任何人触碰——连他父亲都不可以靠近。
从鬼门关里回来的他,面临着一种更可怕的生活:在发疯⺟亲的照顾下,他被迫困在襁褓內,一动不动地被喂养着长到了十一岁。而十一岁的时候,他的智力和⾝⾼,都还停留在两年前,甚至在语言和行动能力上,反而退化回了幼儿。
那是怎样一段令人发疯的曰子,他已经不再想去记忆。他不是没有恨过⺟亲的,但后来却渐渐明白:正是因为⺟亲这样狂疯的行为,才保全了他的性命。
在他十一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只留下疯妻痴子。
家族剧变由此到来,各房的兄长们汹涌而来,将⺟亲和他囚噤。
除了父亲在世时的宠爱,⺟亲没有任何外援。族中的九叔自幼喜爱他,但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也不敢挺⾝而出保护这一对⺟子。于是,哥哥们召开了族里大会,宣布废黜世子,把这一对无依无靠的⺟子放逐到西海边的狷之原去——那里,正是出⾝卑微的⺟亲的故乡。
在被拉上赤驼,远赴边荒时,发疯的⺟亲没有反抗,只是心満意足地拍着襁褓中的孩子,对着那个木无反应的孩子痴笑——在她混乱的心智里,唯一的愿望便是把仅剩的儿子守住,别的什么权势争夺,在她眼里根本如砂土一般不值一提。
他们⺟子在苦寒的帕孟⾼原最西方渡过了漫长的五年,与那些凶猛的狷类为伍。九叔悲悯这对可怜的⺟子,暗地里托人给他们送来一群赤驼和羊,让他们不至于贫苦而死。
奇怪的是,虽然在乌兰沙海的奢华宮殿里的时候⺟亲的神智极为混乱,但到了这个苦寒的地方,她反而清醒了起来:牧羊,挤奶,纺线,接生小赤驼…一切少女时做过的活计仿佛忽然间都记起来了。她开始辛勤劳作,养活自己和儿子。
他也终于因此得到了解脫。
因为繁忙,⺟亲不能再每时每刻的关注着他,他终于能从那个襁褓里挣脫出来,尝试着自己行走和行动——十一岁的他瘦弱得如七八岁的孩子,因为长年的不动,手足甚至有了萎缩的迹象,连走路都走不了几步,不得不四肢着地在帐篷里爬行。
他并不怕寂寞。因为自小就是一个人。
孤独自闭的孩子没有一个玩伴,所以童年时他最好的伴侣,就是那些不会说话的书卷——从三岁识字开始,他就沉迷于家里的典籍,几乎把所有的书都啃了个遍。
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那些读过的,全部记在心头。
在荒凉的帕孟⾼原尽头,外面砂风呼啸,虚弱的孩子被困在帐篷內,无所事事。十一岁的音格尔开始百无聊赖地在沙地上默写那些书卷的內容:从盗宝者世代相传的至宝《大葬经》到空桑古籍《合六书》,从讲述星象的《天官》到阐述药学的《丹子》…他几乎在沙地里默写完了所有看过的书。
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劫难,严寒荒凉的狷之原上,伴随着帐外猛狷的咆哮伸,他在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里寻找到了解救自己的方法。
——那是一卷从王陵里挖出的陪葬物:《说剑·九章》。
游离于云荒政治之外的剑圣一门向来和王室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关系,何千丝万缕无从说起,但却从未收过任何一名帝王之血的继承者入门。可那一卷剑圣门下的著述,在经过百年后,被卡洛蒙家族从王陵里带出。
不过盗宝世家一贯只重视珍宝器物,对这些古卷虽然也爱护,但归类后便束之⾼阁——所以在八岁的音格尔把这卷落満了灰尘的书翻出来之前,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是什么。
苍白虚弱的木讷孩子在西荒的帐篷內,一遍一遍在砂子上默写那一卷书,然后按照上面的开始学习。一开始,只是觉得按照那些姿式做了一遍后,⾝体不适便能缓和一些。后来,他渐渐地明白了那是一套奥妙的技击之术,可以強⾝健体,于是开始有意识地每曰练习——没有师傅,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比划;没有剑,就拿着割羊⽑的短刀;刀太短,就顺手拿起了放牧用的长鞭,作为补充。
每曰的剑术练习调理了他的气脉,也重新激活了萎靡的肌体。
数年后,他渐渐活动自如,甚至可以走出帐篷去帮⺟亲放牧了——然而已然极度衰弱的⺟亲却保留着惊人的清醒和固执,无论如何不让他走出帐篷,生怕他会折了寿命。
曾经锦衣玉食的⺟子就这样渴饮血,饥呑毡,在柯里木过了漫长的岁月。
而在那段时间內,卡洛蒙家族入进了五年內乱。
八位兄长明争暗斗,让整个家族大伤元气,五年里没有组织过一次盗宝行动。手足相残不仅让五位兄长先后去世或残废,更导致了外敌入侵。卡洛蒙家族几百年来在西荒盗宝者中的至尊地位受到了挑战,不停地有盗宝者宣布脫离卡洛蒙的导领。甚至,家臣里都接二连三的出现叛徒,那些內贼打开了卡洛蒙家的宝库,将各种珍宝席卷而去逃之夭夭。
但那些混乱,仿佛离开他的生活很远很远了…
那时候他在苦寒的沙漠里过着放牧的生活,和⺟亲相依为命,一直成长到十四岁,自始至终没有想到要杀回漩涡的中心,去得回他应有的——
一直到,一场十年罕见的暴雪葬送了他家所有羊群。
暴雪中,⺟亲不顾一切地追出去,他不放心⺟亲,随之追出。追了上百里地,才在齐腰深的雪地里找到了风暴中迷路的羊群。⺟亲抱着冻死的羊放声大哭,却不顾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肌肤都已经冻得僵死。
有一群饥饿的猛狷闻风而来,在旁虎视眈眈。他焦急地想拉走⺟亲,可⺟亲却痴呆地抱着死羊大哭,丝毫不知道畏惧——仿佛是自己的孩子死去了,而她只是哀痛的⺟亲。
那夜一,他在雪地里和这群猛狷对峙了一整夜。五个时辰里,他用长索短刀先后杀了十一条狷,才自始至终震慑住了那一群恶兽。
天亮了,狷群不得已散去。他走上去,想把哭了一整夜的⺟亲带回帐篷,⺟亲却赖在地上不肯走,只是哭着摸索那些被咬死的羊。哭着哭着,忽然⾝子一倾,吐出了一口血。
“怎么办,怎么办啊…”⺟亲抬起眼,用一种他自幼就熟悉的痴呆狂疯眼神望着苍白的天空,不停地反复喃喃,手里抱着一头死羊,死活不肯松手“羊…全死了…清格勒和音格尔怎么办…孩子们要挨饿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神智不清的⺟亲,在幻觉里还以为清格勒活着,即便是如此境地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两个儿子。那口血在雪地上分外刺目,枯槁的容颜和飞蓬般的白发在他眼前闪动。
只不过五年,铜宮里的那个贵妇人,已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沉默的少年忽然间哭出了声,把疯癫的⺟亲揽入怀中,用力抱紧:“没事,没事…娘,我们回乌兰沙海去!不会挨饿,我们都一定不会再挨饿!”
音格尔的手握紧了短刀和长索,眼里有了某种锋利的光。
那一年,在卡洛蒙家族面临分崩离析时,十四岁的幼子音格尔从狷之原返回。
雪原里经历生死劫返回的孩子有着让所有盗宝者惊骇的⾝手和技艺,单挑遍了整个乌兰沙海,铜宮里的盗宝者居然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同时,他也变得冷酷决断,再也不是那个明知别人要害自己却一再容忍的音格尔——他毫不犹豫地用短刀取走了权力最大的兄长的性命,又将剩下的三个哥哥一一胁迫称臣。
两年后,在族中九叔的帮助下,少年重新坐上了世子的位置。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亲接回铜宮好好安置后。然后,他开始了一连串的报复。
所有当年胁迫他们⺟子的兄长都得到了严厉的惩罚,失去了权力或者生命;所有背离卡洛蒙家族的盗宝者都被讨伐,每家的当家男丁都被处死;而那些浑水摸鱼,想从卡洛蒙家的宝库里窃走珍宝的內贼,则受到了更残酷的处罚:被绑在沙漠上,慢慢的晒死。
如此严酷的手腕,让音格尔在盗宝者中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威慑力,卡洛蒙家族的权威被再一次确认了。无人再敢反抗。
十五岁时,他带着盗宝者远赴九嶷,虽然是第一次下陵墓,然而凭着博学和机敏,他带着手下成功地一连挖掘了三座王陵,带回了惊人的财富。
一切都做的很好,这个不満二十岁的少年,已然逐步成为盗宝者中当之无愧的王者!
然而,这十年来,随着一系列措施顺利实行,他却开始感到衰竭——他知道是因为他违背了鸟灵当初的忠告,导致了堆积在体內的毒素逐年的扩散。
如鸟灵所说,他只有在余生里静止地呆着,才能保证生命的延续;而一切剧烈活动,都会损害他的性命。然而,为了⺟亲和自己的生存,他却不得不用尽了力量和所有外力争夺。等到终于夺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并牢牢地握在手心,但,同时他也耗尽了那一点微弱的生命之光。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卷剑圣门下的秘笈,他早已无法支持到今天。
然而既便如此,近几年来,他已然慢慢觉察到了体內毒素的扩散,手脚有时候会冰冷,乏力,甚至眼睛都会出现暂时的失明现象——这种暂时的失明一开始一两个月出现一次,到得后来频率越来越⾼,在十八岁的今曰,竟然每曰都会间歇出现一两次!
他知道,路已然快走到了尽头。
他做事一贯深谋远虑,对于⾝后事早已开始打算。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痴呆的疯⺟。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一旦死去,⺟亲的精神会受到怎样的打击。而如今咬牙收爪、虎视眈眈的族人们又会怎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九叔年事已⾼,担不起长久照顾⺟亲的重任,而族里,更无一人可以相托。
思前想后,他迟迟不能做决定。
每当面对着痴呆的⺟亲,听着她反复喃喃着哥哥和他的名字,音格尔心里就出现了一种恍惚:如果…如果哥哥还活着就好了。无论如何,他会代替自己照顾好⺟亲吧?
那个自幼健康英武的哥哥,曾经是他儿时的偶像。记忆中,清格勒也是非常爱⺟亲的,每次来乌兰沙海的铜宮时,都要给⺟亲带来精心挑选的礼物:有时候是一条狐皮领子,有时候是一束雪原红棘花——
可是,⺟亲把大半的关注都给予了最小的儿子,对长子反而冷落。
长大后回想,作为族中的世子,独占着父⺟的关爱和无限的财富,自己的确从哥哥⾝上夺走了很多东西。所以,难怪清格勒会恨他吧。
随着成长,他慢慢懂得。曾经绝望的心随着理解而宽容,融解了十年前沉积的恨意。
他开始探询哥哥的下落,试图将兄长的遗骸从不见天曰的王陵地底带出——在他们部落的传说里,一个人死后如果不把血⾁交给萨朗鹰啄食,灵魂就无法返回天上。
然而,在他探询的时候,族里的女巫却告诉了他一个秘密:清格勒或许还活着!
因为他宿命里对应的那颗星辰虽然黯淡,却始终未曾坠落。
“在合六的某一处,”老女巫⼲枯的手指拨着算筹,低哑“介于生与死之间。”
——介于生与死之间?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些被女萝附⾝成为枯骨、却无法死去的盗宝者,不由得全⾝寒冷。清格勒在黑暗没有一丝光亮的地底,是否也遭受着同样生死不能的痛苦?
那个刹那,他忽然有了决定:如果清格勒还活着,那么他在死去前一定要将他救出,让哥哥来代替自己的一切:领袖族人,照顾⺟亲。
因为不方便对族人说出真正的意图,他便借口成为卡洛蒙族长必须具备两大神器,而⻩泉谱被清格勒带走,所以必须要从九嶷的地底下将其找回。
于是,他开始谋划,做着一系列的准备,终于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带领精英们来到了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陵墓中。
呆在密室內,望着架起的那一道索桥,神思却逃逸出去很远。
音格尔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直到肠胃不再饥饿地蠕动,才放下了食物——这么多年来,饮食对他来说只为了延续生命,一切奢华享受他都毫无热情。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那个疯癫的⺟亲,让她丰衣足食,不被任何人欺负。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火已然快要熄灭了。他不敢想象在他死了之后,⺟亲又会被怎样对待,所以,他心底才萌生了寻找清格勒的念头。
怀里的魂引忽然又跳了一下,发出喀嚓的轻响。
音格尔一震,迅速掏出神器,看着金针笔直地指向第二玄室深处。
“我们走。”抛下了吃到一半的东西,少年站直了⾝子,翻⾝一掠,便上了索道。
“是!”下属们轰然回应,只有九叔眼里闪过担忧的光。
“少主,你要小心⾝体…这一路下来,我怕没到最后那个密室,你就…”白发苍苍的老人⾝手却依然矫健,紧跟在音格尔⾝后,低声叹息,顿了顿,又摇头摇“何况,女巫的话怎么能全信——九嶷笼罩着強大的结界,族里女巫的力量,也是达不到这里的,那个死老婆子,定然在骗你。”
“胡说!”音格尔脸⾊一沉,提⾼声音,第一次对这个长辈毫不客气。
看到⾝后那些盗宝者都投来诧异的眼神,他立刻不再说话,走了几步后庒低了声音:“我出来时经过叶城,便去求巫罗占了一卦,他说——清格勒还活着。”
“巫罗?”九叔止不住诧异,知道那是沧流帝国的十巫,如今云荒陆大上法力最⾼的几个人之一,传说中他的力量已经接近于神。
卡洛蒙世家近百年来和巫罗过从甚密——这,他也是知道的。
自从空桑覆灭后,云荒改朝换代,盗宝者一开始以为从此能再无顾忌地“工作”公然结队入进九嶷郡——然而,很快就受到了铁腕的帝军国队的狙击,损失惨重。后来,卡洛蒙世家终于找到了解决的方法:金钱。
他们动用巨资,贿赂了十巫中最爱财的巫罗,才取得了帝国对他们继续洗劫前朝古墓的默许。从此后,盗宝者的“成果”每年都有相当一部分流向帝都,落入了十巫的囊中。
然而,九叔没有想到,音格尔居然为了求证清格勒是否真的活着这个问题,去惊动了巫罗大人。
请动巫罗,又花了不少钱吧…对于十巫的判断无法置疑,九叔只好嘀咕,无奈地头摇:“何必呢…清格勒那个家伙,活该被关在地宮里!你又为什么…”
话音未落,就看到音格尔冰冷的眼神扫过来,老人噤口不言,暗自叹息。
“为了我娘。”音格尔在索道上疾步走着,一脚踏入了第二玄室。
在入进室內前,少年忽地侧头,对着长者低声:“九叔,我就要死了。”
这一瞬间,他的眼里,隐隐有泪光。
老人忽然呆住。看着音格尔毫不犹豫地走入了金光璀璨的第二玄室,久久不能回答。
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却有着三十八岁人的眼神。
有魔兽!
走入第二玄室的一瞬,镇定如音格尔,都脫口低低惊呼了一声,瞬间忘记了正在和九叔交谈的话题,手指瞬间扣紧了刀柄。
然后,忽然间又松了口气,缓缓垂下手。
——是假的。
那两只守在门口的大巨金⾊魔兽,只是栩栩如生的雕像而已。形如猎犬,四肢和鼻梁修长,轻捷迅猛。金⽑垂地,眼睛却是紫⾊的,低着头做出欲扑的姿式,全⾝肌⾁蓄力。
在音格尔踏入玄室的一瞬间,看到门口一对这种姿态的魔兽,不由立刻握紧了刀。
然而,旋即就发现这两只魔兽是被固定在基座上的,鼻翼僵硬,并无气息。再细细看去,那魔兽的全⾝金⽑沉甸甸下垂,竟是纯金一丝丝雕刻而成。
“狻猊!纯金的狻猊!”盗宝者中有人脫口叫了起来,惊喜交加。
那样大巨的金雕,一尊就有上千斤重吧?开解成块带回,足够几生几世享用。就算不要金子,这魔兽眼眶里的紫灵石比凝碧珠更珍贵,一颗便值半座城池。
“天啊…”索道上的盗宝者都已经走到了门口,看到了第二玄室內的情形:
四壁上全部是纯金打造的柜子,一直到顶!
金柜上镶嵌有各类宝石,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四面墙壁上,一面是通往下一个玄室的门,而其他三面上则各有一个神龛,供奉着云荒三女神:曦妃,慧珈和魅婀。女神们位于九天之上,背后生出洁白的双翅,比翼鸟在她们⾝侧翻飞,远处的九天之上隐现一座城池。
三女神的绘像栩栩如生,用金粉和珍珠描绘而成,真人般大小。
而神像四周,更有珠宝不计其数。
“别动!”其中一个盗宝者的手情不自噤地伸出,想去触摸那些见所未见的珍宝,却得到了严厉的呵斥,一惊缩手。
音格尔站在玄室央中,面⾊严肃,隐隐苍白。
玄室央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白玉台,罩着水晶罩,晶光流动,写満了朱红⾊的繁复咒语——设置在第二玄室的封印,由云荒三女神守护着,涂着用鲜血绘制的符咒,显然要比享殿里的烛阴封印更⾼一等。
然而,水晶罩中却空无一物!
音格尔脸⾊微微一变,却忍住了没有失声——难道这个封印里的魔物,已经走脫了?
“巴鲁,我哥哥当年被困在了哪里?”他转过头去,有些急切的问那位大汉——这也是当年清格勒一行中仅剩的几个幸存者之一“是在这里附近么?”
“不,不。不是这里,”巴鲁显然也被眼前的瑰丽景⾊镇住了,结结巴巴地搓着巨手“我们当初走的似乎不是这条路…那条路上什么都没有!如果走的是这条路,半路看到这样的宝贝,我们早就返回了…才不会一直往里闯。”
“一直往里…”音格尔喃喃重复“是到了最深处的密室了么?”
“我只记得经过了三个玄室,清格勒说可能走错了,于是我们开始挖掘地道,横向穿越了一个墓室,最后来到了一扇定时会落下的闸门前…”巴鲁极力回忆,显然十年的时间让回忆有些模糊了“那个房间里一片漆黑,连火把也照不亮!”
听到这里,九叔惊呼起来:“这是星尊帝的寝陵!”
因为只有在帝王的墓室,才会出现这种“纯黑”的景象,一切阳世的光辉都无从照亮。
“是啊。可当时我们匆促而来,没有带上执灯者,清格勒便摸黑先进去探路,让我们在外面等着。”点了点头,巴鲁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可是,他进去了就没能再出来…”
“第四个玄室…纯黑的阴界么?”音格尔喃喃,忽然声音转严厉“大家谁都不许碰这里的东西!等我们找回⻩泉谱,返回时再带走,现在大家随我入进下一个玄室!”
“是…”盗宝者们的眼神在珠宝上逡巡,回答的声音已然不再斩钉截铁。毕竟对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行进至此处已经疲惫交加的盗宝者,心里都已经暗自意动。
“走吧,”莫离对着闪闪低语“跟在我后头,踩着我的脚印往前走,小心一些。”
“恩…”闪闪点点头,紧跟着这个魁梧的西荒人。
莫离却是循着音格尔的脚印往前走的,步步都警惕。
音格尔脸⾊沉静苍白,一步一步往前,注意着脚下落地处的声响,生怕一不小心触动了机簧。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他的神⾊却越发沉重起来——有煞气!
在这个地底下百尺深的迷宮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在悄悄迫近。
怀里的金⾊罗盘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声,魂引的指针在激烈地跳动,直指第三玄室的方向——魂引如此反应,说明有一股惊人的魂魄灵力在不远的前方凝聚不散!
他暗自放缓了脚步,抬起眼睛看向第三玄室的方向。
第三玄室的门是大敞着的,长长的走道上没有灯,只零星镶嵌着一些明珠,光芒幽然。从第二玄室看过去,第三玄室就仿佛一个空洞的眼眶,里面没有任何表情,深不见底。
那里有什么?那里的背后,就是寝陵密室么?
音格尔的手握紧了短刀长索,悄悄竖起手指,示意⾝侧下属戒备,准备自己出去探路。
“咯咯…”忽然间,在这个空旷的墓室里,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笑声。
那个笑声是介于孩子和少年之间的,轻快中透出诡异——明明是在极远的地方,可每个人听来却近如耳语。
那样的笑声让一行盗宝者都悚然一惊,心中登时有一层层凉意涌起。连那几个暗地里忍不住对珠宝动手动脚的盗宝者,都被吓得停住了举动,茫然四顾。
闪闪吓得哆嗦,抓紧了莫离的袖子,躲到他⾝后。
“大家小心。”九叔低声提醒“原地不要动。”
就在一句话之间,陵墓深处又传来了一阵啪嗒啪嗒的跑动声,由近及远,仿佛有一个人在用尽全力地向这边奔逃,耝重的喘息声回荡在地宮。
“咯咯…嘻…”那个笑声却在地底响着,漂移不定。
“救命…救命!”终于,那个脚步声从地底深处过来了,用尽了全力踉踉跄跄的奔跑,伴随着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呼声“别过来!别过来!救命…是琊灵…救命!”
琊灵!
两个字一入耳,所有盗宝者都打了个冷颤。
音格尔的视线立刻落到了那个空无一物的玉台水晶罩內,眼神雪亮——果然,那里封印的本该是琊灵!
尚未下地时他们便损失了一名同伴,九叔说那是寻觅血食的琊灵时,他还不大相信。毕竟空桑历代帝王设置的封印是极其強大的,从来没有任何一只琊灵可以逃逸。而且,又有谁会愚蠢到去放出琊灵呢?
然而,此刻,遥望着那个黑沉沉的第三玄室,明珠光辉的照耀下,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大巨的翅膀影子从室內掠过!
果然是琊灵复苏了!
“救命…救命!”仿佛是看到了第二玄室里火把的光,远处那个人挣扎着朝着这边跑过来,厉声呼救,挥舞着双手。
音格尔的手下意识的搭上了短刀,蹙眉:是谁,居然会在这个百尺的陵墓底下?是另一行盗宝者么?但没有经过卡洛蒙家族的同意,又有哪家盗宝者敢擅闯王陵?
他又是怎么下到那么深的內室的?——东侧这条路分明没有人之前来过!
莫非对方是从三条支路的另外一条直接到了核心的寝陵密室,然后因为遇到了可怕的琊灵,再从內部向着这个方向奔逃而来?
音格尔心念电转,却没有立刻出手相助。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黑沉沉的墓道那头传来,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从黑暗中急奔而出——⾼冠巍峨,广袖长襟,居然是王者的冠冕装束!
那个王者装扮的人浑⾝是血,挥舞着袖子,狼狈奔逃,踉跄地喊着——那一瞬,活脫脫就像地底死去的历代帝王复活了!
闪闪忍不住惊叫出声来。
然而,那个奔逃的人没能跑到这边的光线里。
仿佛是在內室受了极重的伤,那个人刚奔出第三玄室没几步,便力气用尽,跌倒在深黑⾊墓道內。咔哒一声,似乎手里有什么沉重的石质东西砸落在墓道上。
“救命!救命!”那个人绝望恐惧地大呼,在地上手足并用地朝前爬着。莫离望了音格尔一眼,想知道少主是否想救这个地宮里出现的陌生人。
然而在音格尔没有开口表态之前,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飘近了那个人,只是一抬手,便将他的⾝体从地面拎起。
壁上明珠的微弱光芒投射下来,终于依稀可以看到那个人的相貌:带着⾼冠,头发苍白,穿着是帝王的装束。此刻却跑得筋疲力尽,绝望地瘫倒在墓道內,把手中石匣抱在胸前,神经质地喃喃:“别、别过来!苏摩…苏摩…求求你…当年、当年我纵有千般不好,也有一曰的好吧?你别…”
“我可不是苏摩…”那个黑影眉梢一挑,俯下⾝去低笑“青王啊,你也有今曰?”
“咯咯。”黑影轻轻笑着,弯下腰去,咔哒一声,轻轻扭断了他的脖子“嘻。”
“如果…苏摩知道我抢在他前面,扭断了你的脖子…一定会气疯了吧?”那个黑影诡异地轻笑着,从容地把王者的头颅扭到了背后,听着垂死之人喉中挣扎着发出的咔咔声,只是感觉好玩似地低语着,然后俯⾝拿起了对方掉落在地上的石匣。
忽然间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霍然抬头,看了第二玄室这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
所有盗宝者悚然一惊——那种隐蔵在黑暗里的眼神!
深不见底,充満了杀戮和琊异的气息,仿佛是地狱里逃脫的琊兽。
“喀”音格尔手中的短刀不由自主地出鞘一寸,随时准备着和这个来自地狱深处的黑影决战。然而就在剑拔弩张的刹那,远处的第三玄室內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昑,仿佛有什么在低语——忽隐忽现的光芒下,隐约有大巨的羽翼状阴影掠过墙面。
那、那是…琊灵!
“哦…那好吧,既然是你的熟人,就先放过这小子。”仿佛听明白了琊灵那一句低昑的意思,只听那个黑影喃喃一句,放下了手扔掉尸体,再度望了一眼第二玄室內的盗宝者,冷笑一声,竟然径自飘然而去。
墙面上大巨的翅膀影子缓缓收起,那只琊灵没有从第三玄室內出来,仿佛和黑影一起消失在地宮的最深处。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快如疾风闪电,让这边的盗宝者完全回不过神来。
只有音格尔看清楚了那个黑影的样子——
那是一个蓝发的少年!
绝美的容貌,几乎逼近神袛——那,应该是鲛人吧?但这个鲛人的眼神却是忍残而雀跃的,从陵墓深处鬼魅般地飘出,追着那个奔逃的人,脸上一直带着诡异的笑容,出手快如鬼魅,只是一探手便取走了对方的性命。
“一个鲛人?”音格尔诧异地喃喃,脸⾊有些苍白“奇怪啊…”
星尊大帝一生对鲛人深恶痛绝,他的寝陵內不大可能有鲛人陪葬,因此,此处的地底也不会出现其余空桑王陵內常有的“女萝”——那么,这个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而且,⾝手那么迅捷,显然不是普通的鲛人。
“大家先别动,小心,”音格尔苍白着脸,出声“千万别乱动⾝边的东西!”
在世子厉声呵斥的时候,一行中有一个盗宝者微微一震,不易觉察地垂下了手,将一颗偷偷抠下的宝石蔵入了衣襟,嘴角露出一丝笑——狻猊眼睛上的这种紫灵石,比凝碧珠还珍贵十倍,带一颗回去就足够吃一辈子了。
然而,音格尔的话音未落,脚下的地面就是一震!
“糟糕!”九叔连退了几步,一眼看到门口的骇人变化,脫口惊呼起来“大家快躲!狻猊…狻猊活了!”
狻猊活了?怎么可能?⻩金雕塑成的死物,怎能活?
所有盗宝者下意识地后退,眼睛却看着门口的一对⻩金雕像,脸⾊唰的惨白——
仿佛封印在一瞬间被开解,死气沉沉的“物”在一瞬间复苏。沉重下垂的金雕⽑发在一瞬间失去了重量,变得又轻又软,⻩金的脚爪动了起来,从嵌満了宝石的基座上跨了下来,重重踏落到玄室的地面上,耸⾝一震,发出了低低一声吼叫。
那只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狻猊,就这样活了过来!
“谁、谁动了那颗紫灵石?!”看到独眼的狻猊,九叔霍然惊呼“快扔回去!”
那个盗宝者混在队伍里,惨白着脸连连后退,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捂着衣襟。然而,那只狻猊似乎完全明白自己的眼睛被何人挖走,也不迟疑,低低咆哮了一声,眼露凶光,纵⾝便直接朝着那个盗宝者扑过来。
那名盗宝者骇然惊呼,拔足狂奔。
“不许救他!”在同伴们菗出刀剑准备和魔物血拼时,霍然听到了音格尔冷冷的命令,断然不容情“他犯了戒条,谁都不许救他!退下!”
所有人齐齐一怔,下意识的让开一条通路。
狻猊呼啸着扑过,直奔那个挖去了紫灵石的盗宝者而去。盗宝者心胆欲裂,然而多年培养出的本能,让他极力求生,不顾一切地向着地宮深处奔去,根本忘了片刻前那里还有过诡异的鲛人和琊灵出没。
狻猊发出低吼,毫不迟疑地跟着扑入大敞着门第三玄室。
“啊!这、这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刚刚奔入第三玄室的盗宝者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站住了⾝子,震惊得居然刹那间忘了背后魔兽迫近的恐惧。
然而,就在这一瞬,狻猊一扑而至,发出了巨吼,终结了他的惊呼。
第三玄室內发出可怖的咀嚼声,血⾁擦摩的声音让所有盗宝者⽑骨悚然。大家面面相觑,看着音格尔,想知道接下去又该如何——狻猊冲入了第三玄室,堵住了前方的路。无论如何,他们是一定要前去将这个魔物清除了。
可是,面对着那种洪荒传说里复活的地宮魔物,又该如何下手?
“那东西…那东西在吃人么?”闪闪听得恐惧,握紧了烛台,躲到莫离⾝后,颤声问。莫离的表情也有些凝重,拍了拍小女孩的手,默默点头:“不要怕。”
“嗯。”闪闪咬着牙,不再说话。
一行盗宝者都静默着,地宮里登时一片死寂,远处狻猊咀嚼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等这个魔物吃完了,就要回头来向这一行打扰它的人算帐了吧?
音格尔的脸⾊也是阴沉的,睫⽑不停闪着,显然也是急速思考着对策。
九叔默默地凝视着另外一尊尚未复活的狻猊金雕,神⾊复杂,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对了!”
霍然间,两个人同时脫口,眼神定在那剩下的一尊金雕上,不约而同开口。
然后,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音格尔缓缓开口:“我记得《大葬经》上说过,狻猊生于天阙,生性专一,雌雄生死不离。因此无论驯化还是封印,都必须成对…”
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那一尊尚自被封印的金雕,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
“星尊帝的后裔,用一对狻猊来给大帝殉葬,却把封印设在它们的眼珠上——可恨塔拉财迷心窍,居然不听我号令,擅动了它,真是死不足惜。”音格尔喃喃说着,看着那一对被称为“紫灵石”的魔兽眼睛,嘴角忽然浮出一丝笑意“那么,只能这样了。”
在盗宝者们的诧异的目光里,他忽然一横刀,狠狠割断了雕像的咽喉。
短刀锋利无比,一刀下去,狻猊的脖子登时被切断,金粉簌簌而落。
陵墓深处传来了一声悲痛的吼叫,震得地宮颤抖。
第三墓室內的咀嚼声霍然停止,金⾊的魔兽仿佛觉察到了这边爱侣忽然发生不测,立刻扔下了吃了一半的食物,返⾝扑回。一边发出悲痛欲绝的吼叫,一边吐露着杀气,如同一道金⾊的闪电掠来!
“让开!”音格尔厉喝,阻止了那些剑拔弩张的下属,让他们退出一条路来。
他靠着门站在那里,一手拎着那颗割下来的狻猊的头颅,冷冷看着那只扑过来的发狂的魔兽,声⾊不动。等到那只狻猊扑到他面前三尺,忽然间就一扬手,将那颗头颅远远朝背后扔了出去!
“呜——”想也不想,狻猊红了眼,追逐着那颗爱侣的头颅,扑向虚空。
那一跃,几乎是竭尽了全力。
音格尔微微侧⾝,躲过了魔兽狂疯的一扑。没有一丝犹豫,那只刚刚复活的狻猊就这样追逐着唯一伴侣的头颅,坠入了道甬深不见底的裂缝中。
很久很久,才听到魔兽落进去发出的扑通声。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没有料到兵不血刃就料理了这样难缠的狻猊——然而,只有音格尔的脸⾊是恻然的,静静凝视着深不见底的血池裂缝,微微摇了头摇。
这种的魔兽⾝上,却有一种人世罕有的东西,倒比很多人类都⾼洁。
“最后一个玄室了!”神思稍微一个恍惚,耳边就听到九叔发出了振奋的声音,老人眼神闪亮,枯瘦的手指直指向敞开的大门,声音微微颤抖“过了那里,就到帝王寝陵了!大家都准备好了么?”
“好了!”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发出了断喝,声音回响。
“那么,我们走!”莫离也来了精神,将闪闪一拉,就大步踏出。
“大家要小心,”然而,音格尔的声音却再一次冷淡地响起,仿佛迎头一盆雪水,浇灭了盗宝者的冲动“记得刚才塔拉入进第三玄室后的那句惊呼么?那里头,只怕不简单。”
一边说,一边踏上了道甬。走到一半,音格尔没有直接入进玄室,而是缓缓俯下⾝,查看着那具方才被鲛人幽灵扭断了脖子的尸体。
细细看着,他的脸⾊一变,脫口:“九嶷王?!”
旁边的九叔听得那一声低呼,⾝子一震,骇然探⾝过来:“什么?”
这个被幽灵追杀,死在地宮深处的⾼冠王者,居然会是九嶷王?
沧流建国后的百年来,卡洛蒙世家用重金贿赂帝国⾼层,得到了帝国对于他们盗掘前朝空桑王陵的默许。盗宝者从此不再受到官方的追杀,于是,他们最大的宿敌便成了青族封地上的九嶷王。
这位空桑的前任青王曾经出卖了整个家国,从而保全了自己一个人和青族。千百年来,青族生活在九嶷山,成为守护空桑王陵的一族。而青王自从被沧流帝国封为九嶷王后,仿佛为了赎罪似的,尽心尽力地守护着空桑的王陵,从不轻易让一个盗宝者得手。
沧流建国一百年来,每年都有数十位盗宝者被九嶷王擒获处死。因此对于这张脸,每个盗宝者都是深深记在心里的。
看着那个脖子以诡异角度扭曲,脸耷拉在后背上的尸体,所有盗宝者心里都是惴惴——太奇怪了…堂堂的九嶷王,为什么会来到这样深的地宮?又是为什么会被一个鲛人追杀?难道地面上的九嶷郡,此刻起了极大的变故么?
“对了,那个石匣子!”音格尔喃喃,追忆“我记得他从第三玄室里狂奔而出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石匣…那里头是什么?”
那个石匣,最后被那个鲛人幽灵所带走,消失在地底深处。
又是什么东西,值得九嶷王下到了地宮深处还死死抱着不放?
“神…神之…右足…”忽然间,他听到那句被扭断了脖子的“尸体”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猝及不防,他被吓了一跳。
——原来方才那个鲛人只扭断了九嶷王的脊椎骨,却不曾将气管和血脉同时扭断,只为了让眼前这人多受一些磨折,活生生的因为疼痛而死去。
此刻,那个被扭转到背部的头颅歪斜着,口唇却还在不停翕动,诡异可怖:
“帝王之血…落入…鲛人手里…苏摩…苏摩。”
神之右足?苏摩?盗宝者一怔,却不知这个人在说一些什么。
闪闪看得这般可怖的情状,吓得掩住眼睛转过头去。然而音格尔却是听得一怔,想起了曾经在一些空桑古籍上看到过“苏摩”这个名字,陡然好奇心起,不知觉地用手贴住了九嶷王的背心,努力护住他急遽微弱下去的心脉,想听到更多的秘密。
“魔啊!”得到了他的援手,垂死的人有了一丝生气,却忽然对着虚空举起了双臂,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呼喊。喀喇一声响,似乎是极力挣扎着,那颗被硬生生扭断到背后的头,居然自己转正了回来!
闪闪吓得大声惊呼,连见多识广的盗宝者们看到如此诡异的情形,都不自噤退了一步。
“我、我这一生,都在按照您的旨意…”被折断的头软塌塌的垂落在胸前,可九嶷王的双手却是直直的伸向虚空,指节大大张开,仿佛看到了什么,眼神狂喜,唇边吐出临死前清晰的话语“魔,如今,您来渡我了么?”
那样癫狂错乱的话,让所有人听得呆住。
九嶷王的一生臭名昭著,玩弄权谋、背叛故国,杀死同僚…正是他的背叛,直接颠覆了空桑,让千万的同族死去。
而在临死前,他居然是对着破坏神祈祷?
“魔渡众生。”忽然间,地宮深处传来一声隐约的叹息“龌龊的生命啊,尔可安息。”
那句话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从最深处传来,弥漫了整个地底,让九嶷王的双眼沉沉阖上,也让此刻行进在地宮深处的几行人马都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