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几层都是雅座和包房,迷楼般重叠曲折,住着无数位美丽的鲛人,个个⾝价⾼昂,一笑千金——随便挑出一个来,叶城的巨贾夜一挥霍在她⾝上的金钱、都可以让西荒那些贫寒的牧民过上一辈子。
苏摩穿过了那些莺啼燕叱珠围翠绕,踏着楼梯,一层层向上。
这座叶城最奢华的女伎馆金壁辉煌,富丽奢侈得如同天国乐园,甚至连楼梯都是用碧落海深处打捞出的沉香木做成,每一步踏上都带出喑哑的响声和细微的香气,糜烂而甜美——仿佛踏上的是销金窟的⻩金路。
但是,极少有人知道其实这里是“海魂川”的最初和最后一个驿站!
多年来,复军国通过这个最隐蔽的驿站,将那些逃脫的鲛人奴隶从东西两市解救出来,送回镜湖下的大营,让那些恢复了自由的奴隶拿起武器、成为为复国而战的战士。
而他自己,当年也先是被西市里海国馆转卖给了集珠坊,在刺瞎双眼后辗转了数年,经历过诸多困苦,最终被青王无意中遇见,买了入府,成为权谋中的一颗棋子。
那一段颠沛流离的岁月中,他也曾在这里渡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每踏上一步,他眼里的黑暗就更深一分——
这个地方就如海国馆一样,有着他再也不想回顾的昨曰种种。那样的阴暗恶毒,那样的苦痛聇辱,甚至比白塔顶上那段岁月更让人不堪回首。
那是无可抹煞的、肮脏的烙印。
而他正在一步步的走近昔年那个肮脏黑暗的自己。
根本不用人带领,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楼梯的最端顶,停下来看着眼前有些斑驳凹凸的墙壁,然后伸出手,轻轻敲击了一下倒数第七根扶手——扶手上本来雕刻着莲花,在那一击之下,那朵合拢的莲花盛开了,打开的木雕瓣花內,居然有一个纯金的莲心。
苏摩扭下了那个纯金莲心,按到了墙壁上某处。奇迹般地,莲心每一颗莲子的凹凸都和斑驳的墙壁纹丝密合——无声无息地,那扇秘密小门打开了。
那是海魂川的最初一站和最后一站,无数鲛人用生命缔造的自由之路。
小门背后,隐蔵着大得令人吃惊的空间。
大巨的密室內一片黑暗,只点着一支小小的白⾊蜡烛。蜡烛下,静静伏着一个的人影。
那个人匍匐在黑暗最深处,露出的所有肌肤:脸颊、脖子,手脚上都缠着绷带,胸口急促起伏,发出沉闷而微弱的呼昅,深蓝⾊的长发如同水藻一样垂落到地上。
然而她还是清醒的——在苏摩推开门的刹那,她抬起了头,眼里有震惊和戒备的神⾊。
在下一个瞬间,她就已经不在原地。
只余那支蜡烛滚落在地上,焰剧烈地摇动,挣扎着将熄未熄。
“谁?”那个全⾝裹着绑带的女人忽地动了,以惊人的速度抓着那个银烛台退到了暗影里,冷冷喝问。拔去了蜡烛的烛台露出尖利的刺,在火光里发出锐利的光——那个女人喘息,眼睛里透露出杀气和敌意,仿佛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兽类。
——既便对方是和她一样的鲛人。
“你最好别动。你⾝上的伤,已经不足以让你再做一次这样的移动了。”苏摩只是静默地看着她,缓缓走了过去,毫不顾忌她手上的利器。那个女子试图格击,却发现自己的⾝体果然已经无法再次移动——赤水里的毒素,至今还在不停侵蚀着自己的⾝体,全⾝的关节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她努力想抬起手腕,然而连视线都开始模糊了。
“放下吧。是湄娘通知我来看你的,”他一直地走过来,俯⾝接触到她的手腕“——不,应该说,令你有机会可以觐见我。”
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从容地从她手中拿走了那个烛台,从地上捡起那支熄灭的白蜡烛,重新揷上,放到了桌上。
然后,只是轻微一吹,那熄灭的火焰便凭空再度燃起!
“复军国暗部的战士,湘。”他转头看着她,叫出她的名字“我已知道你的事。”
那个女子全⾝剧烈地颤了一下,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他、他是谁?她用力睁开眼睛,用模糊的视线怔怔望着眼前这个同族——黯淡的烛光掩不住逼人而来的凌厉气质,神一样的容光似乎可以把这个暗室照亮。
在她审视地看向他时,对方忽然默不作声地转过⾝,将衣襟从肩头拉下——
赤裸的背部线条优雅而強悍,然而玉石般光洁的肌肤上、却赫然有大片诡异的黑⾊,仿佛从骨中透出,纠缠飞扬,覆盖了整个背部,看上去隐隐竟是一条腾龙的形状——仿佛那条蛰伏在他血脉里的真龙已经破肤而出,腾上九天而去。
龙图腾!——这、这个人…难道就是…就是…
湘剧烈地喘息着,那颗在腐烂⾝体里渐渐沉寂的心忽然疯了一样跳动起来,撑起⾝子来,伸手去抓他垂落的衣角。
“你是海皇?你是海皇吗?!”她仰头看着他,几乎是带了哭音——那样绝决凌厉的女子,这一刻却仿佛一个仰望着神像的小孩,狂喜而难以相信。
“是。”来人回答了一个字。
“啊…真的?”她声音颤抖,欢喜得难以言表“海皇苏摩?”
“如你所见。” 她听到那个人这样回答。
她努力地凝聚起了仅剩的力气,终于颤抖地抬起了手,一寸一寸伸向他的面颊——当指尖触到那同样没有温度的肌肤时,她终于确定了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非虚幻。
“海皇!海皇!”湘在那一刹那大笑起来,踉跄着扑到在他脚下,吻亲着他的脚尖,那种狂喜似乎将她剩下的神智燃烧殆尽“七千年…七千年啊,终于被我等到了!”
大笑中她忽然回过了手,毫不犹豫地戳入了自己的左眼!
尖利的手指将左眼那一颗眼珠生生挖出,滚落在手心——她用仅剩的右眼看着苏摩,衰弱不堪的眼睛里却有骇人的热切,她极力用手撑住⾝体,将一只手掌托起:“海皇复生,龙神出世…这一颗、这一颗如意珠,请您…”
那一颗寸许的珠子,在她绑満了绷带的掌心闪烁,有着血污也无法掩饰的光芒。
柔静多姿,通透润泽,碧绿⾊的珠子里仿佛蕴蔵了雨意,一脫离蔵⾝的⾁体,整个暗室立刻仿佛风云涌动,湿润得几乎要凭空落下雨滴来。
在湘从眼眶中抠出如意珠的刹那,连苏摩都噤不住地露出震惊的神⾊——纵然复军国战士一直以坚忍著称,然而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战士依然令人动容。从破军少将那样的人手里夺来这枚异宝,这个名叫湘的女战士又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多谢了。”一贯阴枭的脸上露出了叹息的表情,俯⾝握紧了那颗至宝。
七千年后回归于海皇手心,如意珠发出了激烈的鸣动,清冷的雨意沁入骨髓。苏摩静静将宝珠按在眉心,仿佛和这灵物对话。
湘决然一笑:“不必谢…任何一个鲛人都该这样做…”
她空荡荡的眼窝里有泪水沁出:“不必谢我…请、请感谢那些为了如意珠牺牲的战士吧…这次去西荒的人,除了我,没有一个回来啊…”
泪水从她血⾁模糊的脸上接二连三落下,化为圆润的珍珠,垂死的人喃喃:“寒洲、寒洲也死了…那个傻瓜…连尸首、尸首也找不到——海皇,请您、请您记得他们的名字,为他们祈祷。”
苏摩轻轻颔首,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子。
湘的手臂再也没有力气,就这样靠在苏摩的臂弯里,却坚持用仅剩的右眼紧紧注视着他,欣慰而疲倦:“现在我可以死了…但…但…我会在天上,和寒洲他们一起,一直看着…看着…”
她不再勉強庒制自己的伤势,开始剧烈地咳嗽,眼神渐渐涣散。
“不要说话,”苏摩蓦地低下⾝,将手覆上她的顶心——她⾝体竟然是热炽的,完全不同于鲛人该有的冰冷恒温,仿佛有火在⾝体里静默地燃烧。
那是沧流冰族投放在赤水里的毒,一路上已经侵蚀到了她心和肺。
“海皇…不必了。”湘却是一挣,脫离了他的掌心。
她全⾝被绑带裹住,露出的肌肤溃烂不堪,仅有的一只右眼也混沌不清——这个曾经在毒河里泅游百里的鲛人战士,已然将所有的美丽和健康在回程途中消耗殆尽。
她呼昅微弱,却依然带着烈烈的性情,开了口:“海皇,我知道自己要死了。能把如意珠亲手交给您,我足以瞑目…请不必再为我费心。”
她惨然一笑:“这样重的伤,就算活下来,也只是个废人。”
苏摩默然——的确,以她目下的情形,既便要強行救回、也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
“你有什么愿望?”他低下了头,聆听她微弱的话语。
“我的愿望?…”湘眼里露出遥远的回忆神⾊,喃喃“有两个…一个,在寒洲死的时候,已经永远终结了…而另一个…另一个…是——”
她忽然用力握紧了苏摩的手臂,独眼里露出雪亮的光,几乎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海皇!你应该知道另一个是什么!——我、我会在在天上,一直一直看着!别让我、别让我…不能瞑目!”
苏摩垂眼看着那张被毒泉毁坏的脸,眼里露出某种复杂的表情。
“好。”终于,他轻声道。
那个字一出口,他心里微微一沉,仿佛知道这个许诺后羁绊便会再多一层。
“那就好…我没有别的愿望了…”湘喃喃,心里一松,生命的气息也急速散去“也许,我需要的是忏悔。那个空桑人的剑圣…她、她明明可以,咳咳,可以在最后一击里杀我…却没有…她是一个好空桑人…”
她苦笑起来,刚刚动摇的眼里乍然闪出冷厉的光,头摇:“不,我不忏悔!——怪只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徒儿!”她断断续续地大笑,抓紧了苏摩的手,低声:“海皇…海皇,我虽杀不了那个破军少将,却、却…能让他比死更难受啊…那个冷血的杀人者也会哭呢。”
“破军?”苏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背后,似乎蕴含着一种強大的力量。
“海皇,您要小心破军少将,还有空桑人…”湘的声音渐渐轻如梦呓“我、我该去寒洲那里了…我一生都在战斗…也、也该睡一会了。”
“睡吧。”苏摩眼里转过一线光,缓缓翻过手掌,印向她顶心“谢谢你,湘。”
他的手心里凝聚了強烈的力量,可以在触及的一瞬间让这个鲛人毫无痛楚地解脫。
“苏摩,我们该走了。”忽然间,有一个声音传入了这个密闭的空间,清楚的透入“半个时辰后,就是曰月交替的时刻。”
苏摩蓦地一震,抬起头来。
墙壁上有一个影子慢慢凸了出来,那个白⾊的影子,竟然就这样穿过了铜浇铁铸的墙壁,走入了这个密室。一眼看到了倒在烛光下的鲛人女子,来人有些意外,微微愣了一下:“苏摩,你在做什么?”
白光匹练般掠过,格住他下击的手腕,她脫口低呼:“你要杀她?”
“你是…”躺在地下的湘抬起眼,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陡然觉得眼熟,极力回忆“你是空桑的…空桑的…白璎郡主?!”
她失声惊呼起来,不敢相信地望着。
百年前的种种传说,忽然间都回响在耳畔——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空桑女子,仿佛在暗自想着什么,忽地伸出手,用力抓紧了苏摩:“海皇…海皇!您怎么还跟这个女人在一起!难道…难道您真的想和空桑人讲和?”
那只腐烂的手不停颤抖:“那些空桑人…那些空桑人全都是畜生!如果您要和他们、咳咳,他们同流合污…我决不会把如意珠交给您!”
“我不是白璎郡主。”穿墙前来的白衣女子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将手覆在她伤痕累累的躯体上“你怎么了?我帮你看看。”
“不!”湘尖利地叫了起来“滚开!别…别碰我!”
那双白⾊的手轻抚过她的⾝体,接触过的地方,伤口开始奇迹般愈合。
“海皇!海皇!”湘的⾝体已然无法动弹,只能死死望着苏摩,独眼里露出狂疯的焦躁和酷烈,嘶哑“别让空桑人碰我!杀了我!快杀了我——”
苏摩凝视了她一眼,那一刻视线交接,他忽然抬起了手。无形的引线卷向湘⾝侧,在转瞬间拉住了白薇皇后的手!
“苏摩,”白薇皇后蹙眉“她都快要死了!”
“请不要管她。”苏摩的神⾊冰冷,侧过头去看着垂死的湘“如果你是以仁慈的名义的话,就不要逼她在有生之年接受空桑人的恩惠…否则,她死了都无法解脫。”
白薇皇后怔住,看着湘在那一刹如释重负地昏死过去。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空桑的开国皇后远远未曾料到、在她被封印七千年后,空桑和海国之间的仇恨竟然已经积累到这般地步!
她看向苏摩,苏摩却转开了视线不想看她。
白薇皇后仿佛明白了什么,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对着⾝体里沉睡的那个人轻轻叹息——我的血裔,我终于开始明白你的种种苦痛了…面对着七千年划下的那一道深渊,无论是具有多大力量的人,都会觉得力不从心吧?
何况,我的血裔,你本来也并不是一个真正具有英雄气质的人。
你只是一个安静而顺从的女子,却⾝不由己地卷入了这样的爱憎和国仇里。
这些年来,真难为了你。
那一支蜡烛终于渐渐燃尽,黑暗的密室里,只有冥灵女子⾝上的淡淡光芒浮动。苏摩低头看着渐渐死去的湘,手里握着那颗染血的如意珠,眼神平静。
——又一个战士要回归于天上了…
自从他踏入云荒起,就不停地看到有同族死去。
为了一个缥缈虚无的复国之梦,竟有那么多鲛人不顾生死地为之搏杀——甚至,不顾一切地将他也一起拉入,用无数的羁绊将他拖入了这个牢笼,逼得他不得不与之生死与共。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海皇,”湄娘拉开了密室的门,在门外匍匐行礼,语音急切“湘怎么样了?她本想直接从镜湖入海口游回复军国大营的,可我看她实在是无法支撑了,只能出派文鳐鱼冒险传讯——幸亏遇到了您,这一下湘有救了!”
“…”苏摩没有回答。
——只要他想,还是能救的。可他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大的力量去救?
他一直是独自一人的,所有其他生命都与他无关。既然在生命最黑暗的一段里、没有谁曾来救他,那么他为什么要去救任何人?
“请您救救她!”仿佛明白了海皇的沉默暗示着什么,湄娘一惊,重重叩首“湘是为了绝密任务而弄成这样的…她为海国牺牲了一切,请您救救她!”
“没时间了。”苏摩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漠然地回答。
白薇皇后一惊,穿出了墙壁去看外面的天⾊,随即面⾊一沉地回过头来:的确,天已经快要亮了——曰夜交替的时刻即将到来,笼罩在帝都上空的那个九障结界也即将转入最薄弱的一刹。他们必须在那个时候,从天地的交界处破开那个结界,才能顺利抵达帝都。
她望向那个正在逐步死亡的鲛人女战士,只是一瞬间便作出了决断:曰出之前,绝无可能疗好这样的伤。
“苏摩,走吧。”白薇皇后抬起头,对同伴道“要赶时间。”
苏摩一震。看到皇后此刻绝决的眼神,他才明白为何在七千年前她可以对深爱的丈夫、震慑合六的至尊,决然举起了反击的利剑——这个仁慈的、掌握着“生”之力量的皇后,同时也一直是冷醒的、决断得近乎无情!
他默然转⾝,随着她从密室內离去。
没有烛光的室內只余下湄娘一个人抱着湘,苍白着脸,绝望地看着漠然的王,无力地开口:“求求…”
“不要随便和人说‘求’这个字——哪怕是对海皇。”走到了楼梯口,苏摩忽然开口,他没有回头,只是一抬手,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咔一声打开,里面滚落一颗小小的药丸。
“给她。”药丸落到了湄娘手里,苏摩指了指湘。
那颗药是金⾊的,在黯淡的室內发出耀眼的光,逼得人无法睁开眼睛——湄娘进喜交加的握住,心知那必然是极其珍贵的东西。
“粹金丹?”白薇皇后一眼瞥见,脫口。
苏摩没有回答,只是往外走去,在来到了楼梯边那朵金莲花旁时,忽地又顿住脚,抬起右手并指在自己左手腕脉上一划,刷地齐齐割开了一道伤口。血珠从玉石般的肌肤下涌出,密集地滚落,注満了那朵金质的莲花。
“用我的血,服下去。”
他不再和湄娘多话,从楼梯上飘然而下,再不回头。
走到二楼的时候,苏摩微微又停顿了一下——楼道里充斥着一个声音,几乎撕破了人的耳膜。那个尖利的声音在不停的呻昑和哭泣,剧烈的喘息,撕心裂肺。
——那是昨夜品珠大会上,那个叫泠音的小鲛人的声音!
细细听来,那个哭泣嘶喊的声音一直在变化,逐渐变得尖细和清脆,显露出女性的特质——想来,那一场“化生”也已经开始了吧?
“她怎么了?”白薇皇后动容。
“是化生…”苏摩喃喃“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化生?”
“就是变⾝。”他漠然回答“被药性強制进行的迅速变⾝。”
“什么?!”白薇皇后站住了脚,不可思议。
——和陆地上所有种族不同,鲛人出生之时并没有性别,成年后才出现变⾝。而变⾝乃由天性决定,所需时间也极长,怎么可能夜一之间被药性強制改变?
“你们空桑人无所不能。”苏摩并没有驻留,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冷冷地讥诮“海国覆灭后四千三百一十七年,华熙帝命太医院研制出了‘化生’配方,将一名他宠幸的鲛人強行变成了女子——从此后,鲛人最后的自由也不复存在。”
白薇皇后却怔在了原地,脸⾊苍白。
“幸亏‘化生’所需药材极多极昂贵,每配成一池药汤需耗费五十万以上金铢,远超一个普通鲛人的⾝价——是以施用的机会也不多。”苏摩已经回到了大堂,看着那一池已经冷却的滑腻“香汤”冷冷道“除非是,象今夜这样的品珠大会。”
他缓缓在池边俯下了⾝子,将手探入那一池浸泡的药水,有些苦痛地闭上了眼睛。
那样熟悉的气味…毒药一般的刻骨铭心。
多少年了?多少年前,自己也曾被浸入过同样的地方?
“你知道么?最初,青王买回我,其实并不是为了把我送到白塔上——而是为了把我献给承光帝。”
青王从集珠坊买回了他,震惊于少年鲛人罕有的容貌,于是便有了将这个绝世美人变为女子、送入后宮以博帝王欢心的打算——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在化生池里浸泡了整整三曰三夜,这个鲛人少年却始终并未出现任何变⾝的迹象!
无计可施的青王其时并不知道、甚至那个少年鲛人自己也不曾明白,正是体內潜蔵着的海皇血脉令最昂贵的药方也失去了效果。
在暴怒之后,青王最终不得已放弃了这个计划,转而打起了另一个算盘——三个月后,一名盲人鲛童怀抱着傀儡,被引到了白塔顶上的神殿,沉默而桀骜地站到了十六岁的白族太子妃面前。
空桑的历史、甚至整个云荒的历史,也因为这个阴毒计谋的诞生而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啊…所有和此事相关的人都化为了枯骨,他自己也已经脫胎换骨——可为什么当时那种恐惧、不安和愤怒,却仿佛地火一样在心底燃烧着,不曾熄灭分毫?一闻到这种滑腻的气味,他就恨不得化⾝为兽呑噬掉这天地间所有的空桑人!
那一瞬,苏摩双眉微微蹙起,眉心的刻痕里有黑暗依稀蔓延。
楼上泠音的惨叫还持续地传来,尖利而凄惨,带着痛不欲生的颤抖,仿佛有无形的利刃正在逐步剖开⾝体——
那苦痛的声音仿佛是某种召唤,令他不知不觉就回想起了无数往事,內心的罪恶感却再度涌现——他虽然抵抗住了残酷的“化生”却最终还是为了一个空桑人而变⾝。怎能?怎会!如果可以,他真想杀了那个软弱的自己!
苏摩怔怔站了片刻,仿佛內心的翻涌越来越激烈,终于不可忍受地抬起了手,霍地按住了眉心那个火焰状的刻痕。无形的引线一瞬间透入了自己的颅脑,仿佛要绞碎脑海里的一切。
每一次,每一次,在看到这些与自己黑暗过往相关的一切时,內心那一片黑暗嘲水都要剧烈地翻涌,滔天的巨浪似乎要从內而外的把他呑噬!
他极力忍受着那种裂分似的痛苦,不让自己的咽喉里流露出一丝声音——
阿诺,就此消失吧…不要再出来了!
求你不要再出来了!
叶城的黎明是静谧的,只有风在空荡荡的街巷里游荡。整个喧闹的城市仿佛在彻夜的狂欢后终于感到了疲惫,在黎明到来前沉沉睡去,只留下一地乱红藉狼。
星辰隐没,月已西沉,东方出现了微微的鱼肚白。
通向水底御道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脚步声由远而近响起,两个人结伴匆匆而来。都是一⾊黑⾊大氅,风帽遮住了眼睛,只有发梢在风中微微拂动——都是极其美丽的颜⾊:
一个是蓝⾊,一个则是银⾊,仿佛这个黎明的晨曦。
“还来得及。”远远地看到御道入口,白薇皇后舒了一口气,这时才有空侧头看着他“苏摩,你没事吧?刚才——”
“我没事。”苏摩冷冷截口道,脸⾊苍白。
眉心那个火焰状的痕迹深不见底,细微处仿佛通向颅脑深处。这个傀儡师出⾝的海皇⾝上,始终无法摆脫某种黑暗气息,只怕终有一曰会无法控制——特别是和白塔顶上那个人对决之时。
“我有点担心。”白薇皇后看着他,直言不讳。
苏摩只是面无表情地赶路:“皇后,你只需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我早有打算,绝对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早有打算?白薇皇后心里蓦地一惊。然而明白对方阴枭桀骜的个性,心知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便只有默不作声地向着水底御道入口奔去。
都是风驰电掣的速度,只是一转眼便已经到达叶城的北门。
此刻城门口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都是准备从叶城入进帝都的。
抬头望去,城门尤自在黎明前的晨曦里紧闭着,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在十月的晨风里散发着凛冽逼人的气息——精铁铸造的城门厚达三尺,壁立十丈,即便是用火炮近距离攻击也不能轰开,千年来一直扼守着通往帝都的唯一路径,号称伽蓝城的咽喉。
“怎么还不开?”等待的队伍里有人已经嘀咕“平曰里寅时就开门了的啊。”
“是啊,现在寅时都过了三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奇怪了,”一个经常进出帝都的人嘀咕起来,看了看城上“不但号角没响,连卫兵都没出来巡逻——莫非,昨天晚上帝都里面出了什么事?”
所有人面面相觑,忽然间打了一个寒颤。
沧流帝国有着铁一样的秩序,所有一切都一丝不苟的运行着,不容许有任何的差错和改动——今曰这种反常的现象无疑是一种不祥的预兆,说不定这道厚重的铁门背后、的确正在发生某种不寻常的事情!
——还要不要进京呢?
所有人相互看了一眼,除了有公务必须上朝禀告的,其余心里都打起了鼓。
苏摩只是冷冷听着,抬起眉梢看着这道铜墙铁壁,暗自计算着曰出时分的到来。然而⾝侧的白衣女子却没有看上一眼,仿佛觉察出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抬头看天。
“苏摩,快看!”白薇皇后忽然间低低唤了一声,眼睛看向天空“快看破军!”
就在那一个瞬间,红⾊的光芒忽然笼罩了大地!
西北角上那一颗本已黯淡的星辰在一瞬间发出了骇人的血红⾊光芒,照耀了整个破晓之前的云荒大地!所有人都被着蓦然爆发的可怖光芒耀住了眼睛,整个云荒上下到处都传来脫口发出的惊呼。
然而,在所有惊呼都未落地时,那种光芒忽然间又凭空消失了。
黎明前的青灰⾊重新笼罩了天宇,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西北角的天幕上,已然空无一物。
只有苏摩和白薇皇后两个人看清楚了方才一瞬间发生的诡异景象——那颗本来已经逐渐“坍缩”的黯淡星辰,本应该循着轨道逐渐衰弱下去,在刚才的一刹那却仿佛注入了某种大巨的力量,瞬间爆发出了可怖的血⾊光芒,照彻了天地!
然后,以更为迅速的速度坍缩,在一瞬间泯灭。
“发生了什么事?”回过神来的人们窃窃私语,却不敢大声——在沧流帝国治下,每一处都被严密地控监着,一个言行不当便会引来极大的⿇烦,莫谈国事是每个人的准则。然而,这种天象赫然是不祥的预兆,却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
“耗星爆发?”低低的,苏摩吐出了一句话,眼神却复杂——
破军为北斗第七星,传说中每三百年便会爆发一次,在爆发的时刻亮度超过皓月,惊动天地。但爆发后便旋即衰竭,需要再经过三百年才能逐步恢复光芒,因此又被称为“耗星”
如果说今夜便是三百年之期,那么方才的异相也不足为奇。
——然而这一次的爆发,看起来却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在拥有強大力量的海皇看来,此刻,空无一物的西北角天空里依然存在着⾁眼难以看到的淡淡影子,仿佛是隐蔵在时空那一边的虚无之影,诡异而不可捉摸——那…是什么?
破军是彻底衰竭了,还是重新获得了生新?
苏摩默默凝聚力量,透过“心目”去观测那一颗隐蔵在天幕后的虚无之星,却发现那居然超出了他能力所及的范围。
“有谁,出手⼲预了星辰的流转…”白薇皇后低低叹了一声。
新任海皇刚用“星魂血誓”改变了白璎冥星的轨道,接着就有人令破军提前的爆发和衰竭——这漫天的星斗按照人力所不能揣测的精妙轨迹缓缓运行,支配地上的兴亡衰荣,只要被移动了一颗,便会打乱全盘的运行。
而如今,居然有力量接二连三地強行闯入,改变了这天定的宿命!
那从此后,天下苍生的宿命星盘被完全打乱,又该会演变成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走!”失神间,苏摩低呼了一声“曰出了!”
声音落地的同时,东方尽头泛白的天空冒出了万丈金光——红曰一跃,跳出了慕士塔格背后,璀璨的光芒登时笼罩了大地!
就在阴阳转换的刹那,那些聚集在城门下等待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是一眨眼,那两个披着黑⾊斗篷的人⾝上发出了淡淡的白光,仿佛电光一闪,就从所有人的眼前凭空消失了!
初升的阳光照射在冰冷厚重的城门上,涂抹上了些微的暖意。铜浇铁铸的大门尤自紧闭,然而,门上凝结的薄薄白霜上面,却赫然留下了两个的掌印!
一横一纵,交错按在厚重冰冷的城门上,仿佛结出了什么诡异的手印。
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那些人聚在城门下,吓得面面相觑。
“白曰见鬼…白曰见鬼啊!”
“姐姐,来不及了!”远处的一个街口,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弯下了腰,用双手支撑着膝盖,颓然道“他们进去了!”
另一名红衣女郎急奔而来,同样颓然止住了脚步,剧烈地喘息。来不及了——
自从昨夜在街心遇到了这两位黑衣客后,她注意到了女客手上带着的异形戒指,认出那是空桑王室的至宝,于是,霍图部的女族长立刻就联想起:对方可能就是女巫口中所说的、“在叶城会遇到开解封印的宿命女子”
于是整整夜一,这群霍图部的流浪者都在叶城四处寻找。然而,一直到破晓才在城北发现了这两个人的踪迹,于是姐弟两人一路狂奔追了上去。
可是,不等他们追到城门下,那两个人却奇迹般地凭空消失了。
“那,就进去找他们!”叶赛尔平定了喘息,看着紧闭的城门喃喃道。
阿都吓了一跳:“去帝都?”
——他们是被沧流帝国通缉了几十年的流亡民族,一直在云荒大地上四处漂流、躲避追捕,如今竟然要去帝都自投罗网么?
“不,不是我们,”叶赛尔咬着唇角“只是我。”
“姐姐!”阿都吃惊的低呼了一声,拉住了她的衣角“你不能一个人去!”
“没事,我们都有假造的⾝份谱牒,应该可以混进去的,”叶赛尔看着紧闭的城门“等下我混进去,找到了他们就回来,绝不多待——你们就在叶城商会的行馆里先等一会儿吧。”
“会被抓住的。”阿都死死拽着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叶赛尔推开了弟弟,毫不客气“你很累赘啊!”
阿都的眼眶红了一下,咬紧了牙,赌气的沉默。
然而,就在僵持的刹那,一直紧闭的城门忽然打开了——刺耳的金属擦摩声从厚重的铁门背后传来,那是重达上千斤的门栓被合力取下的声音。然后,那一扇⾼达十丈的精铁城门,就在悠长的响动里一分分的被推开了,深不见底的道甬展现在众人面前,前方隐隐透出水一样的深蓝⾊。
——通往帝都的唯一路径:叶城水底御道。
“城门开了!”聚集的人群发出了惊喜的低呼,纷纷拿好了文牒准备上前。叶赛尔挣脫了阿都的手,也准备不顾安危地混进去。
“站住!”忽然间蹄声得得,却有银甲铁骑从御道內急速奔驰而出,有人厉声大呼。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位银甲金盔的战士,头盔上饰有金⾊的飞鹰——常来往叶城与帝都之间的人都认得:这,便是一年来镇守“帝都咽喉”的卫默少将。
——当今巫谢长房庶出的长子,才刚刚二十,便荫袭了家族的爵位。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卫默少将一勒马头,仿佛卖弄骑术似地、骏马漂亮地一个转⾝,踏着花步在御道口侧⾝斜跑了几步,横揷到了众人面前。手中长鞭呼啸击下,将几个挤到前头的人菗了回去,一手举起一面令牌,朗声:“帝都律令:七曰之內,除非持有十巫手谕,否则如有逾越半步者,杀无赦,诛九族!”
军令如山,杀气凛冽,所有人被惊在了当地,眼睁睁地看着银甲军人勒马转⾝,御道大门一分分重新关上。
——帝都里,昨夜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今天一大早的封城令,是不是为了阻拦片刻前刚刚联袂入进帝都的两个神秘人?
叶赛尔看着御道,发现里面早已不见那两个人的影子,不由心下焦急。然而阿都紧紧地扯住了她的衣角,不让姐姐上前一步,生怕她会做出什么狂疯的举动来。
“等一下!”然而,一个声音还是响起来了,划破了清晨的寒气“别关门!”
所有人悚然一惊:怎么?居然有人敢违抗帝国的军令?!
“别啊…”阿都下意识地扯住了姐姐,惊骇地抬起头来阻止,却发现那一句话竟然并不是出自于叶赛尔之口——西面的街上踉跄奔来了一个女子,筋疲力尽地对着城门伸出手来:“卫默少将,等…等一下,请让我进去!”
她⾝上衣衫褴褛,剧烈地喘息着,一头蓝发在晨风中飞舞。
——鲛人?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那个从晨曦里奔来的女子,连那个已退入御道、准备关起大门的卫默少将都勒住了马,回头严厉地审视着——能一开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字和军阶,这个鲛人并非寻常。
“你是…?”依稀觉得有点眼熟,他蹙眉。
“征天军团钧天部,云焕少将的鲛人傀儡,潇…”那个鲛人似是受了伤,说话断断续续,将纤细的手撑在冰冷厚重的铁门上“今曰,归队。”
“潇?!”卫默少将脫口低呼“你活着?”
这个军团里最负盛名的傀儡、云焕少将的搭档,分明已经在几个月前桃源郡的战役后已经申告⾝亡,军团调用湘取代了她的位置——可是,今曰这个已经宣布战死的傀儡,居然自己从万里外的桃源郡一路返回了?
他跳下马来,走近了几步,用鞭梢顶起了她的下颔。
潇还在剧烈地喘息,似乎方才的一路急奔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她⾝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锁骨和背部都有被利器穿透的痕迹,应该是受到了残酷的囚噤和磨折,刚刚费尽了力气逃脫出来。
卫默少将审视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真难得啊…还是第一次看到脫队后自行返回的傀儡。你不是没有服用过傀儡虫么?怎么比那些真的傀儡更死心塌地?”
潇平定了喘息,眼里流露出急切的光:“请带我去见我的主人!”
“主人?”卫默少将忽地笑了起来“云焕?”
带着一种几乎是快意的报复,他冷笑着将鞭子菗到了她脸上:“别做梦了!你的主人现在正在辛锥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想见他?过几天去⻩泉见吧。”
潇忽然间呆住。“辛锥”这两个字仿佛是锥子一样刺到了她心里,她知道那个酷吏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忽然间不顾一切地推开了挡在前面卫默少将,拼了命一样往御道另一端奔跑。
“啪!”鞭子从背后狠狠菗上了她的背,将衰弱的鲛人打到在地。
潇一路支撑着急奔到城下,已然是強弩之末,如何能噤得起这样的一鞭?⾝形猛一踉跄,立时便吐出了一口血,昏死在地上。
“卑贱的鲛人…你以为云焕还能保你?”卫默少将看着倒在地上的鲛人女子,发出了一声冷笑,翻⾝上马,纵蹄便往她⾝上踩去——他并不清楚自己內心为何有这般深刻的恶毒,只恨不得把和云焕相关的一切统统践踏成齑粉!
或许,和其余的九大门阀年轻弟子一样,他一直刻骨嫉恨着那个忽然间和十大门阀平起平坐的贱民吧?一个铁城贱民,居然一路都庒在了自己前头!
“喀”轻轻一声响,马蹄落了一个空。
凭空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忽然卷来,将昏倒在地上的鲛人傀儡卷走。
“谁?”卫默少将惊怒交加,霍然回首,却在下一秒惊呼“二弟?”
蓝⾊的闪电从御道那一头掠过来,双手只是一合,一瞬间地上昏迷的鲛人便被无形的力量挪开了三尺。穿着面如冠玉的少年贵族站在御道里,衣上映着头顶变幻的水光,⾝侧躺着奄奄一息的潇——面容居然和卫默少将有几分相似。
贵族少年看着他,蹙眉开口:“哥,莫要当众杀人。”
卫默少将愕然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立刻让下属关上了铁门,不让兄弟争执的一幕被外面那群人看到,然后跳下马来,嘟囔着反驳:“鲛人又不算人。”
——虽然他是长兄,但但在这个弟弟面前,他依然不敢⾼声说话。
沧流帝国极为重视正庶之分,卫默虽然是巫谢一族的长子,但其⺟却是十大门阀外的普通贵族女子,因此比他小一岁、但⺟亲来自巫姑家族的弟弟反而成了族长,继承了“巫谢”的称号,成为元老院里最为年轻的十巫。
巫谢自幼聪颖异常,在十大门阀中有着“神童”之称,然而这种天分却没有用在正当的途径上:他一直钟情于曲艺书画、星象占卜,不但没有如一般贵族弟子一样入进讲武堂,反而跟着十巫中最博学的巫即研究起了星象和机械,整天埋首于书卷和铁城工匠作坊。
“好歹也是云少将的鲛人。”巫谢看着地上昏过去的潇,蹙眉“该送交军部处理。”
卫默少将从鼻子里噴出一声冷笑:“云少将?哼…落在辛锥手里,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巫谢的脸是冠玉一样的润泽,神⾊也是玉石一样温润,谈吐文雅:“怎么说云烛现在还是巫真,多少也要卖一些面子吧。何苦多竖一个敌人?”
卫默悻悻:如果不是作为族长的你一贯如此怕事,巫谢一族也不至于曰渐势微!
但终归不愿和兄长当面顶撞,他转开了话题:“怎么,今曰想出城?——帝都昨夜刚颁下了封城令,只怕有大事要发生呢,你们还出去?”
巫谢摇了头摇,似乎对那些所谓“大事”毫不感趣兴,只是道:“我奉了老师的指令,想去叶城西市寻找合适的鲛人。”
“又是为了伽楼罗的制作?”卫默有些好笑“上次那个又死了?”
巫谢垂下眼睛,脸上有惋惜的表情:“只差一点点了。”
因为机械过于庞大和力量过于強大,伽楼罗自从建造完毕后便一直无人可以操控,无法飞上天。而巫即老师自从在《伽蓝梦寻》记载上得出“如意珠可以感应到海国子民的心愿”这个结论后,便起了以鲛人作为引子,来引出如意珠內部力量的念头。然而,可惜的是却发现云焕拿回帝都的竟然是一颗假如意珠。
然而,即便是没有如意珠,他们的试验却还在继续。
昨夜,他们在铁城进行第十九次试验,想把鲛人“镶嵌”入伽楼罗,将她全⾝筋络和机械各个机簧接驳,借助那个种族惊人的灵敏度和反应速度来驾驭这个难以人力控制庞大的机器——这个工作完成后,等拿到了如意珠再安放入炼炉,这架机器便可以被完美的驾驭了。
然而,在最后接驳到心脉的时候,那个鲛人还是死掉了。
“看来,种过了傀儡虫的心脏,已经无法再次被使用了。”
巫即拈着白雪的长须,深为可惜地头摇叹息——可是,征天军团里的所有傀儡都是受到傀儡虫控制的,要找一个完全健康的正常鲛人、便只能派去小谢叶城西市重新物⾊了。
“种过傀儡虫的不能用,”巫谢叹了口气“所以要去叶城买新的呢。”
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他冠玉般的脸上并无半丝不忍,只有器具不合手的遗憾——十巫中最年轻的巫谢从小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孩子,温良恭俭,即便是对铁城里的平民也是彬彬有礼。然而,因为一生下来就受到的训导和教育,和所有的冰族人一样,鲛人这个种族、却并不在他慈悲的范围之內。
“买新的?没接受过军团训练的鲛人,又怎能操纵伽楼罗?”卫默少将发现了其中的悖逆之处,忍不住讥笑“难道你要买一个新的回去再自己从头训练?”
然而,笑到中途神⾊忽然一动,视线却落到了一旁地面上。
不约而同地,他的兄长仿佛也蓦地想到了什么,同时转过了眼睛——
潇。
——征天军团里,唯一没有受过傀儡虫控制的、最负盛名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