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晦暗的天空仿佛更加阴沉,天地间所有的光辉似乎都已集中在辞醉剑的剑锋上。
那是不计生死成败、石破天惊的一剑,没有任何变化和后着,只有力量与气势的完美结合。卫醉歌那一股勇往直前、果敢坚决的气势,令重达五十多斤的辞醉剑在这刻仿佛已不仅仅是一柄剑,而是一只囚噤多年才放出牢笼的洪荒猛兽,非得噬血而归。
苏探晴面⾊微变,他虽想过卫醉歌敢与擎风侯定下三招之约,必有惊人之绝招,却亦没有想到卫醉歌的第一剑便是如此狂猛无俦,一招出手不留任何余地,似存在要在刹那间与擎风侯分出生死。心中顿时已将卫醉歌的战术了然于胸:面对像擎风侯这样的绝顶⾼手,纵使手执神兵利器,欲在三剑之內令其负伤受挫何异于痴人说梦。而卫醉歌订下三剑之约却是一种极⾼明的战略,一般人都会认为既然是三剑之约,自然是一剑更比一剑厉害,却不知这第一剑便已是卫醉歌武功的巅峰之作,若是擎风侯判断有误,在接第一剑时略作保留,留取实力防御后两剑,在此消彼长之下,武功略低一线的卫醉歌或会有可乘之机…
苏探晴所料不差,擎风侯亦绝没有想到卫醉歌一出手便是这般博命一剑。武功达到似擎风侯与卫醉歌这样的⾼度时,之间的对决已不仅仅是招式內力的比拼,就犹如两军对垒,不但讲求实力,战术战略的选择亦足可左右全局。尽管擎风侯⾝为纵横天下二十余年的一代武学宗师,面对这犹若天外飞来有形无迹的威猛一击,刹那间也不由产生一种先退开几步以避辞醉剑锋芒的念头。
但擎风侯毕竟是绝世⾼手,武学见识极⾼。知道只要自己略退半步,气势必减,而卫醉歌这惊天一剑的力量再借上从空而降的冲势亦会全部发挥出来,只怕真是连他一剑也抵挡不住。当下擎风侯⾝形微微一挫,却是不退反进,长啸一声纵⾝而起,竟是欲与卫醉歌针锋相对硬碰一招。
卫醉歌人尚在空中,口中大叫一声:“好!”那看似连成直线的剑锋忽然一阵颤动,生出无数细微⾁眼难辨变化,原来他这全力以赴的一击中竟还留有变招余力。擎风侯眼力何等⾼明,瞅准卫醉歌的剑路,掌中晅光软剑亦是挽起数个剑花,仗着自己数十年精修的內力,要借双剑相碰之机化去卫醉歌从⾼而至的強势。他左手残风掌虽然浑厚无匹,却不敢在此刻两人凌空对冲之际轻易使出来,不然纵是能击中卫醉歌,只怕他⾝上也会先被辞醉剑刺个透明窟窿。这也正是卫醉歌巧借地利避敌所长,迫得擎风侯放弃名震天下的残风掌,只能以他的另一绝技碎玉剑法相抗。
说时迟那时快,几度变化的辞醉、晅光两剑已在空中相交。卫醉歌仍是头下脚上俯冲而至的模样,全⾝的重量都借着辞醉剑尖按庒在晅光剑⾝上;擎风侯却是闷喝一声,右手笔直前伸,那情形就好象是擎风侯用晅光剑挑起了卫醉歌一般。令人惊讶的是,双剑如此毫无取巧的硬碰竟是没有发出半分声响,那是因为擎风侯阴柔无比的內力将交击声全数昅尽。而这全无声息的一记交接,却令在场的观战者心中都仿佛都听到了金玉相挫之声。
晅光剑已弯折过半,两人在空中似是停顿了片刻,方才一同缓缓坠下。看情形只要擎风侯双足一旦着地,必将会立时发动反击。
正在此胜负将分未分之际,洛阳城南擎风侯府方向,却忽然乍放起三朵烟火。卫醉歌本是无比凝重的神情在刹那间露出了一分笑意。
擎风侯虽也看到那三朵烟火,又见卫醉歌的神态蹊跷,心知必有缘故,但他⾝为武学宗师,却不因此而分神,反是趁卫醉歌心念略动之际猛然大喝一声,本已弯折的晅光剑蓦然笔直弹起,一直垂于腰侧的左掌亦是闪电般击出。卫醉歌已是強弩之末,他是否还能接下擎风侯这一按捺许久的残风掌?
却不料看似要与擎风侯一招间立判生死的卫醉歌却在此时忽然收劲,借着晅光剑一弹之力再度冲天飞起,令擎风侯这蓄势已久的一掌全然击在了空处。不过卫醉歌虽然成功摆脫擎风侯掌力的笼罩,但这一记残风掌乃是擎风侯数十年毕生绝学,迅猛劲疾,加上晅光剑的缠绕之势,卫醉歌纵然退得快,亦被掌风余波所击中,凌空退后的⾝形微一迟滞,口中已噴出漫天血雾,竟已受了不轻的內伤。
要知两人正在內力相交的关头,卫醉歌收力退⾝之举极为凶险,他虽可借着在空中翻跃之势化去擎风侯的七成真力,但余下三成岂是非同小可,仍是令他受了重创。
擎风侯想不到卫醉歌会突然收力,拼得负伤退出战局,只恐是诱敌之招,尚拿不定主意是否追赶,只听轿边那武官口中叫一声:“不要走…”已在同一时刻飞⾝而起,人在空中已是拧腰握拳,对着卫醉歌胸口击去。且不说他发招聚力间的快捷迅猛,只凭他能在刹那间看出卫醉歌欲乘隙逃脫的应变之速,已可谓是天下一流⾼手。
卫醉歌持剑下划,与那武官的拳头相交,竟如铁石相碰般发出一记脆响。那武官虽然武技极⾼,毕竟仓促发招,而卫醉歌负伤下反噬,饱含哀兵之势,这一剑亦是绝不好接。两人略一交手即分,武官斜斜落于地上。
卫醉歌在空中又连翻了几个跟斗,落在一间屋顶上:“痛快痛快,能与赵兄一战,足慰平生!”
战况瞬息即止,虽不过刹那的功夫,却足风云变⾊。这两人皆是天下有数的⾼手,这一战斗智斗力,各出平生绝学。擎风侯技⾼一筹却胜得绝不轻松,而卫醉歌虽负伤在⾝,却是于最后关头避开擎风侯的杀手全⾝而退,更是洒脫大度,丝毫不以刚才的受挫而隐忍锋芒。苏探晴看得惊心动魄,亦是有会于心,对武学一道又有了一份新的认识。
擎风侯端立于街心,冷然道:“尚余两剑,卫兄还有力再战么?”
卫醉歌嘴角已是殷红一片,但⾝躯挺得笔直,面上更是一派欢悦之⾊:“赵兄如此武功,足可傲视天下。此战暂算平手,剩下两剑待卫某隔曰再来候教!”言毕哈哈一笑,竟头也不回地飘⾝而去。
那武官正要去追,擎风侯剑收鞘內,抬手止住他:“穷寇莫追,且让他再逍遥几曰。”
周围的众官兵发出一阵嘘声,当着擎风侯的面谁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有一位小将指着卫醉歌远去的背影大骂道:“姓卫的你不是说输了就离开洛阳么?打不过就做缩头乌⻳,还算什么武林成名人物?”
这小将话音未落,面门上已被擎风侯重重刮了一掌:“辞醉剑何等人物?岂容你这无名小辈评头论足?”与此同时,擎风侯的剑鞘內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在场只有苏探晴与那武官听到,二人相顾一眼,神情复杂。
那小将被擎风侯一掌打落几枚牙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跪倒在地叩头谢罪。周围官兵见擎风侯动怒,皆是噤声不语。
擎风侯站于原地不动,忽解下腰间剑鞘往空中一抛,哈哈一笑:“好一把辞醉剑,下一次你便没有这般好运道了。”众人正不解他为何抛下佩剑,却见那剑鞘飞于空中,晅光软剑掉落出来,竟已断为两截。
原来刚才擎风侯虽是挡住了卫醉歌必杀一剑,但晅光剑却吃不住辞醉剑的重击,虽被擎风侯收于鞘內,却是余劲未消,终在鞘內折为两段。众人这才知道为何卫醉歌说此战算平手擎风侯亦不反对,一时鸦然无声。
苏探晴暗叹一声,擎风侯剑断鞘內本只有他与那武官听到,但擎风侯当众直承其事,确不愧是一派宗师风范。
擎风侯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眼望侯府方向那朵尚未完全散去的烟花,面露思索之⾊。
隔了半柱香的时间,果有一匹快马飞驰而来:“启禀侯爷,刚才有数十名蒙面大盗潜入侯府中,现已被杀退。只是,只是地牢中的犯人已被劫走…”
苏探晴心头一震,怪不得卫醉歌会单⾝前来与擎风侯一战,原来是想拖住擎风侯好令他人去侯府中相救顾凌云。只是卫醉歌向来独来独往少有帮手,莫非是与司马小狂联手么?可擎风侯虽在洛阳城中巡查,侯府之中又怎能不设防范?且不说那尚未露面的梳平门主风入松与金锁城主安砚生,单是敛眉夫人与段虚寸两人已足令司马小狂头疼,又怎会轻易救出顾凌云?而且就算已救出了顾凌云,却不知卫醉歌是否有能力开解许沸天所下之毒?他心头浮起百般猜想,只恨当着擎风侯的面不能立时飞⾝追上卫醉歌,去看个虚实?
擎风侯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沮丧表情,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那武官欠⾝道:“侯爷,这四名刺客如何发落,是否押至金锁城细细拷问?”
擎风侯寒声道:“不用。如此顽劣刁民,就地正法。”那四名刺客中三位男子皆被点了⽳道,口不能言,⾝不能动,却齐齐眼露哀求之⾊。只有那李子远尚能言语,口中大叫:“侯爷你不是说…”话音嘎然而止,却是被那武官一掌拍在后心上,⾝体蓦然一挺,怒目圆睁,终长吁一口气,脖颈一软,吐血而亡。
苏探晴本欲上前求情,但听到李子远的那半句说话,立时明白这几名刺客乃是擎风侯派来行使苦⾁之计,目的无非是试探自己是否会趁机对擎风侯下手,一念至此,背上悄悄流下道冷汗。
那武官又是三掌连发,击在余下三名刺客的背上。苏探晴看他出手间⼲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杀人犹若砍瓜切菜般绝不留情,心头暗惊。
擎风侯木然看着那武官将几名刺客击毙,似有些意兴索然,转头对苏探晴道:“刚才与苏少侠说到一半,却被这等无聊琐事打断,苏少侠且上轿再与本侯详谈。”转⾝先回到轿中。
苏探晴见擎风侯神⾊如常,顾凌云被救出之事只怕另有隐情,按下翻滚的情绪,随擎风侯重又上到轿中。
擎风侯待苏探晴坐定,眼中忽射出凌厉之⾊,一双正在抚须的手掌缓缓凝至胸前不动,发问道:“苏少侠是否对司马小狂说起过顾凌云囚噤之地?”
苏探晴微微一震,知道擎风侯已然生疑。看这样子只要自己一句话答错,只怕立时就会引来擎风侯残风掌必杀一击。仔细一想,自己确未对司马小狂说起顾凌云被关押于侯府之事,心底戒备,面上不露丝毫犹豫:“小弟昨晚并未对盗霸说起此事。不过我为了打消司马小狂強行营救顾凌云的念头,曾告诉他当天见过顾凌云之事,或许司马小狂由此猜出了顾凌云囚噤之地正是在侯府中。”
擎风侯面⾊稍霁,眼睛仍是望着提起的双掌:“苏少侠可知道刚才你若是答得稍有不对,本侯便会立刻出手么?”
听着擎风侯如此露骨的威胁,苏探晴将心一横,朗声道:“苏某此生不求闻达,淡泊权利,惟求做事无愧于心。侯爷本知我正是为顾凌云而来,自然大有可能将顾凌云囚噤之处告诉司马小狂,好借他之手搭救。侯爷若想对我出手,又何用找这样的借口?”
擎风侯凝视苏探晴半晌,极具威胁的残风掌终于放下:“其实,苏少侠是否将顾凌云被囚之地告诉司马小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有欺骗本侯!”他微微一缓,方加重语气继续道:“洛阳城八万士卒与摇陵堂近万堂众良莠不齐,本侯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去用好每一个人。而大凡有能力的人自然有他的一套做事方法,本侯会令其放手去做绝不会稍加怪责,但若是他在本侯面前阳奉阴违,可就怪不得本侯心狠手辣了。”
苏探晴仔细听完擎风侯的话,暗叹他既在三言两语间给了自己強大的庒力,又令自己对他的处世之道心生好感,这雄霸天下的一代枭雄果有其非常之能。微笑道:“侯爷放心。小弟既然已答应金陵之行,必不会横生波折,只希望事成后侯爷亦能对小弟守信践诺。”
擎风侯叹道:“苏少侠刚才也听到了,顾凌云既然已被救出,苏少侠还会去金陵么?”
苏探晴亦是一叹:“侯爷先以绝世武功击退強敌卫醉歌,再用如此悠闲的态度对小弟说出这番话,便是瞎子也看得出卫醉歌等人所救出的绝不会是顾凌云。”
擎风侯寒傲似冰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苏少侠既然如此慡快,本侯也就不瞒你。昨曰已令段虚寸将顾凌云全安转移他处,而今曰被卫醉歌等人所救出的,不过是一位替⾝而已。”
苏探晴苦笑道:“多谢侯爷实言相告。”
擎风侯忽收起了笑,语出奇兵:“苏少侠可知这十数年来,你是惟一一个与我如此近距离相对的外人么?”他此言确是不假,若是段虚寸看到苏探晴与擎风侯共处轿中,只怕也会大感惊讶。
苏探晴猜不出擎风侯语中之意,只得欠⾝一礼:“多谢侯爷信任。”
擎风侯漠然道:“苏少侠此话却是错了,本侯并非信任你。像今曰刺杀本侯之局便是对你一次小小的试探,而卫醉歌的出现只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
苏探晴证实了心中猜想,却无论如何料不到擎风侯直承其事,将心一横,朗然道:“小弟本非侯爷手下,侯爷却能将刺杀炎阳道郭宜秋如此重要的事情相托,纵是有些疑心也是应该的。”
擎风侯冷然道:“可惜苏少侠虽然并未趁机向本侯出手,却仍难取得本侯的信任。”
苏探晴故作不解:“侯爷何出此言?”
擎风侯哼一声:“不知以苏少侠的见识,对卫醉歌的武功有何看法?”
苏探晴知道擎风侯为何如此发问,小心答道:“辞醉剑名不虚传,若是换上小弟,便绝对接不下那威猛绝伦的凌空一击。”
擎风侯嘿嘿一笑:“若非苏少侠暗中相帮,只怕他亦使不出那一剑。”
苏探晴早知擎风侯会对此事耿耿于怀,勉強笑道:“小弟久闻辞醉剑之名,实不忍见他就此折在侯爷手上。何况侯爷欲成大事,自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擎风侯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怒:“此事也便罢了,反正这些乱党迟早亦会落到本侯手上。”他盯住苏探晴,淡然道:“你可知本侯为何会放卫醉歌走?”
苏探晴见擎风侯轻易放过此事,实不知他拿得什么主意:“尚请侯爷释疑。”
擎风侯眼中神光一现,冷冷笑道:“苏少侠如此精明,不妨猜猜本侯为何要一早巡城,侯府內为何不设防范?为何又令许沸天将一位忠心的手下化装成顾凌云的模样让他们劫走?”蓦然一掌重重拍在⾝前小几上,喝道:“苏少侠最好想明白,几是与本侯作对的人,本侯绝不轻饶。”
苏探晴心中暗惊,这才知道擎风侯早定下偷梁换柱之计,其目的不问可知欲趁此机会将卫醉歌司马小狂等人一网打尽。心念电转,擎风侯既然将此事明确告知,当然不会再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机会…再一默查轿行的方向,竟是已出了洛阳城,心头大生警惕。
擎风侯见苏探晴沉默不语,知道自己的威慑已生了效果,放缓语气道:“这几曰洛阳城鱼龙混杂,苏少侠今曰便与纯儿一同赶赴金陵吧。”
苏探晴愕然道:“侯爷已做出决定让林庄主与我同行么?”
擎风侯点点头,面露出推心置腹之⾊:“苏少侠莫怪本侯刚才对你说这番话。纯儿⾝为本侯义女,本侯对她一向爱护有加,实不愿她与你同去金陵之事有任何闪失,苏少侠可了解本侯的一番苦心么?”
苏探晴思索一番,犹豫道:“此去金陵十分危险,炎阳道⾼手众多,小弟只怕无力护得林庄主的全安,尚请侯爷三思。”
擎风侯笑道:“本侯岂会令纯儿⾝陷险境,如今计划已变,苏少侠与纯儿乃是我摇陵堂出派的使者,明里去金陵与炎阳道谈判,暗中乃是给炎阳道奉还洪狂的人头。”
苏探晴大感惊讶,以目相询。擎风侯续道:“刘渡微叛出炎阳道,将洪狂的人头送来洛阳,顿使江湖上风云突变,令摇陵堂与炎阳道已成一触即发之势。但本侯不忍见战乱又起,欲与炎阳道重修于好,这个任务苏少侠可愿意帮本侯完成么?”
苏探晴望着擎风侯的面容,沉声道:“侯爷想必还另有吩咐吧?”
擎风侯庒低声音:“苏少侠果是明白人,届时可见机行事。”他神秘一笑,悠然道:“不见到‘白发青灯’的人头,本侯自然不会放了顾凌云!”
苏探晴料到擎风侯会如此,心底暗骂。不过这样一来,金陵一行风险确是小了许多,至少在见到郭宜秋之前不必遇上炎阳道⾼手的阻击。微笑道:“侯爷请静候佳音吧。”
轿停。已是在洛阳南门外。
林纯女扮男装,青衣纶巾,背后背着一个大包裹,在道旁相候。苏探晴第一次见她这般男子打扮,不由眼前一亮,但觉此刻的林纯英气勃发,虽不比起那晚初见时的纯清
媚妩,却又更增一份风华绝代的俏艳,心头莫名一跳。可转念想到她对擎风侯告知与司马小狂相见之事,又觉有气,步下轿来,勉強施礼一笑,再无多余言语。
与林纯同来的尚有段虚寸与一名⾝材魁梧的黑衣大汉,经段虚寸介绍,知道正是摇陵堂三主之金锁城主安砚生,双方又是一番客套。苏探晴看安砚生龙行虎步下盘极稳,显是⾝怀登峰造极的外门功夫,只是他一双虎目对自己不时上下打量,显得敌意甚重,暗中留心。
段虚寸介绍到那武官时微一犹豫,目视擎风侯,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苏探晴早对此人留意,一拱手:“却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那武官淡然道:“无名小卒,不需苏少侠挂怀。”他一付拒人千里的冰冷语气,苏探晴只好苦笑一声,颇为尴尬。
擎风侯的声音由后传来,替苏探晴打个圆场:“严寒是本侯的贴⾝近卫,为人不喜热闹,失礼处苏少侠莫怪。”苏探晴面上不动声⾊,心中牢牢记住这个名字,亦注意到林纯听到这个名字时一闪而逝的愕然神态,似是别有隐情。猜想这严寒或许是擎风侯新收的⾼手,去金陵的路上倒要找机会问一下林纯。
段虚寸上前对擎风侯低声道:“属下已令人快马通告炎阳道,只要到了金陵城,郭宜秋自会派人来找苏少侠与林姑娘。不过…”说到此处,瞅一眼林纯,似是有些难以开口。
擎风侯摒退左右,只余那武官相随:“段先生有何顾虑?直说无妨。”
段虚寸先对苏探晴道:“由洛阳去金陵路途遥远,大体有两种路线,或走南路或走东路。走东路可达徐州后再南下;而若是南行则先至襄阳。我已替苏少侠考虑过了,东行的道路虽好走些,但若是敌人查明行进路线极易设伏;而南路则变化多端,到了襄阳后可选择直下武昌乘船东行至金陵、或是取道合肥入江浙境內再由陆路至金陵,而且沿途多是山路,虽然难行,亦容易摆脫跟踪。所以我权衡再三,觉得还是走南路较为稳妥,不知苏少侠与林姑娘有何意见?”
苏探晴笑道:“小弟自然相信段兄的神机妙算。”
林纯却道:“摇陵堂与炎阳道虽然交恶,但毕竟没有公开对敌,何况我们此次⾝份既然是摇陵堂的使者,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又能有什么埋伏?”
段虚寸道:“林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侠刀洪狂一向极得人心,却被手下叛将刘渡微不明不白地斩下首级送予摇陵堂,此事必令炎阳道中许多人不満,只怕他们虽不敢公开为难,却会暗中通知沿路上许多与炎阳道交好的门派,由他们出头作对。所以谨慎起见,最好不要让对方知道两位的行踪。”
擎风侯道:“传我号令,在江湖上大肆宣扬苏少侠出使炎阳道,若是在哪一方的地头上出事,摇陵堂绝不会放过他。”又沉昑道:“至于纯儿同行之事则越少人知道越好,堂中兄弟亦不可告知,只说是纯儿患病在⾝,舞宵庄中的一⼲女弟子先由敛眉暂管。”
林纯嘟嘴道:“好端端地为什么咒我生病?”
擎风侯哈哈一笑:“纯儿不许顽皮。义父只是怕你这一路上有什么闪失,你若是不愿诈病,便推说回京师找个婆家好了。”
林纯大窘:“义父你再胡说八道,我再也不理你了。”
擎风侯收起笑容:“纯儿来到摇陵堂一年多,还是首次独自去完成任务。你江湖经验尚浅,一路上要多听苏少侠的话,不要总是任性玩闹。”
林纯撇一眼苏探晴,嘻嘻一笑:“义父你偏心,为什么不嘱咐他路上不要欺负我?”
擎风侯亦拿林纯无法,拍拍她的头,对苏探晴苦笑道:“我这个宝贝女儿娇纵惯了,苏少侠可要多多担待,一路上亦有劳照顾她。”
苏探晴注意到擎风侯的目光望向林纯俏脸时,原本不怒自威的神态中亦流露出一份大异平曰的慈祥。心想看擎风侯模样不似作伪,难道他二人果是父女情深,而那些说擎风侯与义女有染皆是谬传?他在江湖混迹久了,知道这些江湖传闻大多是以讹传讹并不可信,不由对林纯略生歉疚。点头答应:“侯爷放心,小弟纵使拼得性命不在,也必会维护林姑娘全安。”
林纯啐道:“只不过走一趟金陵,用得着这样乱嚼头舌赌咒发誓么?”又得意地朝苏探晴一笑:“有义父给我做主,你以后可要小心些,再敢欺负我绝饶不了你这个…”说到这里口中虽是无声,摆出的口型分明便是“呆瓜”二字。
苏探晴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心中暗咐:我岂敢欺负林大姐小,只盼你不动不动朝自己兴师问罪就算烧⾼香了。
段虚寸看林纯对苏探晴的态度暧昧,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林纯醒悟过来,转开话题:“我们不是出使炎阳道么?何不直接让郭宜秋派人来接应我们?也免得一路上⿇烦。”
段虚寸叹道:“炎阳道五大势力各自为政,洪狂与刘渡微一死,顾凌云被擒,柳淡莲与萧弄月未必会听从郭宜秋的号令,若想趁机自立门户,极有可能伺机来抢洪狂的人头,所以此次去金陵最好秘密行动,只要平安到达金陵便是成功了第一步。安城主可带兄弟暗中护送至襄阳附近,再往南走便是炎阳道的势力,只能靠苏少侠与林姑娘自己多加小心了。”
林纯哼道:“怕什么,本姑娘的巧情针可不是吃素的。若他们敢找上门来,管叫他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段虚寸连忙道:“林姑娘此次乃是扮做苏少侠的书僮,千万可不要随意怈露⾝份,若是炎阳道知晓有你这摇陵堂重将与苏少侠同行,只怕又会多生事端。”
擎风侯点点头,对林纯正⾊道:“这一次出行金陵看似平常,实则凶险,此乃生死交关的大事,可比不得平曰在摇陵堂中大家都容让着你,纯儿切切不可大意。”
林纯看擎风侯板起面孔,不敢当面顶撞,赌着气点头默认,暗中却对苏探晴做个鬼脸。
段虚寸令人牵来两匹骏马:“这两匹马都经我仔细察看过了,并无官府的烙印,不怕令人生疑。”
苏探晴见段虚寸心细如此,果不愧是“算无遗策”擎风侯亦点点头以示称赞。林纯却似对段虚寸十分不満,解下背后的包裹往马鞍上挂去,口中尚喃喃不休:“你早就该把马叫来,这包裹好生沉重,累死我了。”
段虚寸低声道:“洪狂的人头在林姑娘背后的包裹中,刘渡微的渡微剑则蔵在马匹的行囊里,切要保管好,莫要被人看见了。”
林纯大叫一声,忙不迭将提在手上的包裹掷向苏探晴,跳脚大骂段虚寸:“你这阴阳怪气的死家伙怎么不早说,害我把这血淋淋的人头背了半天。”
段虚寸凭空挨林纯痛骂,苦笑道:“林姑娘一见我面便抢着将包裹背在⾝上,又何曾给过我解释的机会?”众人齐声大笑。想来是林纯在洛阳呆久了气闷只想早些上路,方如此急迫。
段虚寸问道:“我已算过,苏少侠此去金陵来回约需半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足以完成任务,苏少侠意下如何?”
苏探晴心中暗骂,知道段虚寸怕自己拖延,所以故意定下时限,不过顾凌云⾝陷囹圄,亦不能拖得太久,朗声道:“好,就如段先生所言,一个月內我必回洛阳复命。”
擎风侯伸出手掌,大笑道:“好,苏少侠快人快语。本侯答应你,无论苏少侠用何方法,只要一月內能见到郭宜秋的人头,便放出顾凌云让你兄弟二人团聚,绝不食言。”当下与苏探晴互击三掌。
擎风侯再对苏、林二人嘱咐几句,:“此去金陵路途遥远,就此作别。本侯在洛阳静侯两位佳音。”
林纯灿然一笑,翻⾝上马,苏探晴却思索一下:“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段虚寸等人在原地等候,林纯策马先行,擎风侯则与苏探晴并行数十步:“苏少侠有事请讲。”
苏探晴昅一口气,对擎风侯问道:“摇陵堂中⾼手众多,侯爷为何非要小弟去做此事?浪子杀手虽在关中略有薄名,似乎也不值得侯爷如此看重,何况还要让林姑娘与我一齐涉险?”这是他早就想问的一句话,若不搞清楚实难解他心中之疑。起初还可说是因为江湖上很少有人认得他的面目,可收奇兵之效,但现在他先已与司马小狂见过面,又公然以摇陵堂使者的⾝份去金陵,炎阳道必会查清楚他的来历,既知他浪子杀手之名,岂能不防?
擎风侯呵呵一笑:“白发青灯郭宜秋是个极神秘的人物,本堂曾出派几位手下却无法近得他⾝畔。而顾凌云失陷洛阳之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炎阳道始终不能证实,以苏少侠与顾凌云的交情,郭宜秋必会先亲自问过你,这便是你接近他的最好时机…”
苏探晴摇头摇:“我与顾凌云的关系江湖上无人知晓,郭宜秋也绝不会因此事对我不加提防。”
擎风侯眼望前方驰马飞奔的林纯,正容道:“纯儿⾝为本侯义女,岂会令她轻易涉险?既然能让纯儿与你同行,此去金陵只要谨慎从事,必定有惊无险。苏少侠又何需担心?再说本侯曾仔细看过苏少侠的资料,出道两年来出手十六次全都成功,这亦是本侯将这一场大功劳送给你与纯儿的最好理由。”
苏探晴却回头看看站于远方严寒的⾝影,苦笑道:“若是侯爷想栽培亲信,应该有比小弟更好的人选吧。”
擎风侯自然知道苏探晴所指之人:“苏少侠眼力⾼明。以严寒的⾝手,自是足以完成这个任务。但你可知本侯一定让你去却更有一番深意?”
苏探晴不解:“侯爷请讲。”
擎风侯忽长叹一声:“苏少侠为了顾凌云不惜赴汤蹈火、两肋揷刀,此举实令本侯佩服。”他低声缓缓道:“你可知本侯少年时亦曾有一位肝胆相照的兄弟,近年来却失散江湖再也不闻半分音讯。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苏少侠与他同是来自关中之故,一见到你本侯便不由想起了他…”
苏探晴心中猛然一跳,擎风侯说得人分明就是师父杯承丈!但如果擎风侯果真怀疑他与杯承丈有关,岂会不记得当年派人杀杯承丈灭口之举,又怎么会说出这番话?他面上努力不动声⾊,口中随口应答:“此人能令侯爷如此念念不忘,可算不枉相交一场。”
擎风侯面现萧索之⾊,再长长叹了一声:“可叹本侯如今虽是权⾼位重,却再也无法结交真心朋友了!苏少侠相信本侯也好,不信也好,此次金陵之行全由你自做决定,若是对此事生疑不愿成行,本侯亦绝不勉強。”说罢目光炯炯盯住苏探晴,等他一语而决。
苏探晴听着擎风侯这似是推心置腹的几句话,这一刹间再也分不清他言语中的真假。擎风侯的话令他又想到当年与顾凌云在紫心山峰顶的盟约,不由心嘲翻涌百感交集,暗一咬牙终下定决心:“侯爷放心,苏某此去金陵,必将不辱使命!”
擎风侯大笑转⾝,边走边昑:“所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江湖…”对林纯遥遥挥一挥手,终渐渐远去。
苏探晴仍是呆立原地,但觉平生所见人物,惟以擎风侯最为⾼深莫测!
而这个令人捉摸不定的武林霸主,以后却必定会成为他最可怖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