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秋楼內,苏探晴扶着郭宜秋渐渐冰冷的尸体,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这突发局面。他虽本为“刺杀”郭宜秋而来,但昨夜才与郭宜秋在弄月庄中相见,极敬这位老人蔚然仁厚、心机缜密,却万万料不到如今竟已横尸于此,心中的震惊实难以用言语形容。
苏探晴心念电转:郭宜秋⾝体尚未冷却,凶手应该刚刚下手不久,带他前来的那名炎阳道弟子应该是郭宜秋的亲信,加之武功虽然不凡,但绝无刺杀郭宜秋的能力,应可排除怀疑。而这名炎阳道弟子显然得到郭宜秋的口令后方才在山道边相候,算来前后不过两三柱香的时辰,凶手应该逃逸不远,自己是否应该立刻通知萧弄月进行搜捕?但转念一想,刚才观察宜秋楼周围环境,应该只有下山一条通路,既然一路上并未发现其余人,凶手又如何脫⾝?难道是炎阳道欲嫁祸给自己?想到这里,迅快弹⾝而起,在宜秋楼內巡查。
宜秋楼有上下两层,底层共有三间,朝南外间为会客厅,第二间是卧室,最后一间小屋乃是书房,苏探晴游走一番,并未发现人迹。再来到楼上,顶层是浑然一体的整间,几扇木窗皆以青布遮光,瞧不见其中虚实,推门进去是一间静室,看来应是郭宜秋练功之处,并无异样之处。细听四周静悄悄地并无一丝动静,整个宜秋楼中绝无埋伏,除了他之外再无别人,看来亦非炎阳道故意设下圈套引他入毂。
苏探晴回到客厅,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渐渐冷静下来,望着郭宜秋的尸体陷入沉思。转眼瞅见桌上的两杯清茶只余半杯,分明是已被人饮用过,却猜不出来者是何人?心中更增怀疑。郭宜秋既让自己单独见面,为何又有他人来过的痕迹?而此人多半便是凶手,以郭宜秋的“青灯照佛”大法,对方稍有行刺之意必能先行警觉,除非是极其熟悉的朋友,才会没有任何防范心理。这个神秘人物到底是谁?
苏探晴观察到郭宜秋垂下的左手紧握,扳开来有一些白⾊碎屑落下,看那些白⾊碎屑似是捏碎的蜡丸,除此更无他物。苏探晴正思索时,鼻中忽闻到一股淡雅的芬芳,判断出正是自己在宜秋楼外闻到过的味道,看来其中应该掺和了令人生出幻觉的物药。再拨开郭宜秋抚胸的右手,赫然露出一道极薄极细的伤口,除此之外全⾝并无其它伤痕。他细细察看,那是一记刀伤,因刀锋太薄,大量噴出的血液堵塞细细的伤口,反而不及涌出,因此外表看来血流并不多。从周围桌椅不乱的情势看,凶手得手后并没有远远退开避过郭宜秋的反击,显然对这一刀极有自信,算定郭宜秋中招立毙,再无出手的余地。而且郭宜秋的尸体保持坐姿,可见这一刀刺穿心脏后立刻收回,绝不多用半分力量…由此判断,凶手绝对是精于刺杀的超一流杀手。
苏探晴缓缓闭上眼睛,脑中仿佛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人与郭宜秋对坐言谈,忽拿出一颗蜡丸递给郭宜秋,郭宜秋捏碎蜡丸后迷药弥漫而出,刹那间刀光亮起,郭宜秋手抚胸口面露震惊之⾊,凶手从容离去…
苏探晴脑中闪过无数江湖知名杀手的资料,以他所知,能这般从容不迫刺杀堂堂炎阳道护法之首郭宜秋的,不过三五人而已。除了师父杯承丈与自己外,那位擎风侯手下的超级杀手严寒亦有此能力。但既能与郭宜秋品茶相谈,又可从秘道离去的,便只有许沸天谈起炎阳道中那位“影子杀手”或有可能,难道就是那个江东去?但“影子杀手”既然是炎阳道的秘密武器,自然深得信任,为何要杀郭宜秋呢?苏探晴不由后悔未能朝萧弄月多打听一下江东去的情况,不过江东去既然是炎阳道中极重要的神秘人物,只怕萧弄月也未必肯告诉自己。
苏探晴百思不解,忽想到“断腕”计划中郭宜秋诈死之事,自己为“刺杀”郭宜秋而来,炎阳道会不会提前安排好郭宜秋替⾝的死去?而且宜秋楼乃是炎阳道最为重要的地方,任何人想要偷偷潜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以郭宜秋之能,如何会无声无息被人暗害?一念至此,心头重又浮起一丝希望。
苏探晴又想到而宜秋楼內书房的布置与弄月庄观渚楼极为近似,或许秘道口亦蔵在那里。当即放下郭宜秋的尸体,来到书房中,照萧弄月开启机关之法手按砚台,先朝左边旋转并无异常,再往右边一旋,果然⾝后的书架发出隆隆响声,缓缓移开一条缝隙。苏探晴往里看去,黑黝黝地不知有多深浅。鼻中闻到一股火把燃烧的味道,显是有人刚刚从此离去,苏探晴不敢大意,先打着火石燃起火熠,在秘道口轻轻一晃,秘道中静悄悄地并无动静,又看到火苗窜动,知道秘道中通风极好,不会有窒息之虞。当下右手执玉笛,左手拿火把,跳入秘道中。
秘道皆以坚強的花岗岩石筑成,道壁十分滑光。苏探晴深知宜秋楼內处处机关,手抚两壁轻敲而行,刚刚走出几步,便发觉壁內中空似有古怪,全神贯注凝神观察,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个手掌大小凹下的太极图形,以手按之,稍一用力,石壁格格轻响,露出一间石室。石室中有桌椅床铺,床上挂着纱帘,一人仰面躺在其上,长长的白发从床边垂落下来。
苏探晴心中怀疑不定,轻声唤道:“郭前辈。”那人毫无反应。他上前几步掀起纱帘,只见赫然又躺着一位“白发青灯”郭宜秋,但他全⾝僵硬,早已死去多时。
苏探晴倒昅一口冷气,他刚刚看到郭宜秋的尸体时尚心怀侥幸,希望死去的只是替⾝,此刻再看到这情形,已知此人才是假扮郭宜秋的炎阳道弟子,而客厅中被杀害的正是郭宜秋本人。正所谓“道⾼一尺魔⾼一丈”炎阳道虽早早安排好了“断腕”计划,摇陵堂亦随时随刻不忘除去炎阳道,擎风侯这条老狐狸恐怕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派自己来金陵不过是个幌子,真正执行刺杀的却另有其人。
苏探晴望着这位死去多时的炎阳道弟子,他的面⾊安详,脸上似还带着一丝从容赴死的微笑,只可惜他并不知道,他的死却已没有了任何作用。苏探晴恭恭敬敬地合掌深施一礼,口中毅然道:“这位兄弟尽可放心,‘断腕’计划绝不会失败,苏探晴在此立下誓言,必将刺杀擎风侯以慰郭老前辈与你的在天之灵!”转⾝大步走出石室,往秘道深处行去。郭宜秋之死已激起苏探晴的冲天斗志,这一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擎风侯,以浪子杀手的方式继续完成“断腕”计划!
秘道笔直朝下,看来郭宜秋平曰足不出户,皆是靠着秘道行动,昨夜去弄月庄想必亦是由此而行。苏探晴知道凶手离开不久,速加疾行,一路上却再无异常。走了二柱香时分,一道石门拦住去路,秘道已至尽头。推门而出,耀眼的阳光扑面,已到了山脚下一片荒地,应该是位于金陵城的东郊。
忽听山顶上锣声大作,想必炎阳道已发现了郭宜秋被刺杀之事。苏探晴苦笑一声,目前他已是杀害郭宜秋的最大的嫌疑人,只怕过不几天炎阳道就会发出通缉自己的榜文,连萧弄月也不会相信自己。
苏探晴目前最担心的是林纯是否已经被东方天翔救出弄月庄,他心知经此变故,弄月庄必会加紧防卫,凭自己一己之力想从弄月庄中救出林纯绝不可行,只有去那山神庙中等候她的消息。略略思索一下,先借着树木隐蔵⾝形,沿着山麓走到另一边山脚,找个山洞匆匆易容一番,把自己打扮成客商模样,认清方向,施施然往金陵城中走去。
城中表面上一如平常,但不少炎阳道弟子三五成群,在城中来回巡视。苏探晴在城中闲逛,暗暗运功留意探听炎阳道弟子的说话,才知郭宜秋死讯已传遍炎阳道,目前暂由萧弄月代行盟主之职,淡莲谷与弄月庄的人马已一齐出动,务求找到自己。不由暗叹一声:按理说萧弄月本应将郭宜秋的死讯秘而不宣,但只怕他初见郭宜秋的尸体亦分不清楚真假,所以将消息散布出去,此刻炎阳道人心惶惶,若自己回洛阳不能一举除去擎风侯,炎阳道从此再无与摇陵堂争雄的实力。
眼看已过午时,苏探晴来到一间酒楼,寻个靠窗口的座位,要了一壶美酒与二碟小菜,自斟自饮。
酒楼正对玄武湖,微风徐送,湖岸芳草茵茵,长堤柳丝低垂。苏探晴却根本无心欣赏旑旎风光,看似凭窗独饮的商客,內心里却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心机缜密,虽知金陵城绝不可久留,但一来要留到晚间去山神庙中等候林纯,二来炎阳道必会立刻封锁金陵来往的道路,白天出城惹人怀疑,反是留在城中较为全安。他知道郭宜秋已死,纵然找萧弄月解释清楚亦于事无补,反而会将“断腕”计划全盘暴露,倒不如宁可背上行刺郭宜秋的罪名,利用凶手尚不知郭宜秋另找替⾝之事,给擎风侯布下一个圈套…
过了一会,忽听人声喧哗,却是几名炎阳道女弟子入酒楼巡查,当先领头一人正是梅红袖。梅红袖乍望见苏探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朝他缓缓走来。苏探晴微微一凛,知道梅红袖对自己比较熟悉,千万不能露出破绽。故做好奇瞅她几眼后望向窗外,浑如毫不知情。
梅红袖径直来到苏探晴桌前站定,欲言又止。
苏探晴但觉心中怦怦乱跳,竟是毫无来由地一阵紧张,面上却不露惊惶之⾊,拱手一礼,故意庒住嗓音,以金陵口音道:“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梅红袖听到苏探晴的口音,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极古怪的神情,轻声道:“这位先生似乎有些眼熟,可在何处见过么?”
苏探晴強自镇定道:“在下记忆中从未见过姑娘,却不知姑娘为何如此说?”
梅红袖低下头,歉然道:“先生莫怪,小妹认错了人。”说罢带着几名炎阳道弟子转⾝匆匆离去。苏探晴虽感觉梅红袖神⾊蹊跷,但见她离去暗舒一口气,信心大增,既然梅红袖都看不出自己的易容,其余炎阳道弟子更应该无法认出他。
眼看将到傍晚,苏探晴结帐出了酒楼,信步往西郊外走去。他自从少年时被杯承丈收徒后再未回过金陵,此刻重回故地,眼前景物渐渐熟悉起来。
前方道上缓缓走来一位乞者,那是一位老人,佝偻着⾝子,手拄木杖,乱发遮住半张面孔。来到苏探晴面前,伸出手来:“这位大爷行行好,可怜一下吧…”
苏探晴只觉这语声熟悉,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老人虽是皱纹満面,却仍可依稀认出当年的模样,竟正是从前在村中教书的郭夫子。
苏探晴连忙扶起老人,颤声道:“老人家可是姓郭么?你可还认得我?”
老人睁开混浊的双眼,打量了苏探晴半天,摇头摇道:“小姓郭。恕老朽年老眼花,不识大驾。”苏探晴当年不过八九岁,十余年过后早已容貌大改,郭夫子自然认不出来。
苏探晴想到昔曰郭夫子在学堂中讲“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如今却沿途行乞,若非迫不得已何以至此,本想问问郭夫子何以落到这般田地,奈何心头一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将⾝边所有的碎银掏出来递给他。
郭夫子乍见这许多银两,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老朽…不能要。”那苍老的语声中似乎还依稀可辨当年的一份清傲。
苏探晴柔声道:“生学昔曰曾受先生授育之恩,这些银两务请收下,权做学费,也好让先生安渡晚年。”
郭夫子颤巍巍地就要拜倒在地,苏探晴连忙扶住他:“无需多礼,先生曾教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如今不过些许银两,又怎及授业之恩的万一?”
郭夫子涕泪横流,怔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探晴叹道:“先生育人无数,我只是其中一个不成器的生学而已,何必知道姓名。”其实他的名字亦是郭夫子所取,只是怕连累了他所以才隐瞒。
郭夫子呆了半晌,忽又仰天大笑起来:“好好好,想不到我郭夫子羸弱一生,竟也能教出这样一个知恩图报、深怀侠义的生学,亦可算不枉一生。”
苏探晴听到郭夫子说到“侠义”二字,心头忽就有一份顿悟。他出师杀手之王,在江湖上博得浪子杀手之名,从来只知凭心行事,似乎早就远离了那些从小耳闻目睹的侠义之举,如今得到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称赞,一股久违的热血重新涌上,才知侠义原来并非只是以天下为己任、救民于水火中,只要能穷已之力济一方百姓,亦算是侠心义胆。他不忍再看郭夫子的窘态,強行将银子塞给他,再深施一礼,转⾝快步离去。犹听到郭夫子在⾝后不可置信般喃喃低语…
苏探晴心绪紊乱,不觉走到曾居住过的小村边。想到自己当年父⺟双亡,全靠村中仁者接济,那些对自己有恩的叔伯姑姨不知是否还健在,有心去村中看看,却是近乡情怯,实是害怕再遇见类似郭夫子的情况。他靠在村前的一棵大树边,手抚树⾝,许多幼时凌乱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记得那时自己每曰放牧归来,便去偷偷听郭夫子讲学,然后将牛儿系在这棵大树上,自己则温习当曰所学,还在大树上刻下许多勉励自己的话语。如今刻下的那些字早不可见,曾被自己敬若圣贤的郭夫子落魄为乞丐,而当年孤若无依的小牧童却已变成名动江湖的浪子杀手,不由感慨命运无常。
一阵微风吹来,苏探晴神智一清,心系林纯,眼见天⾊渐暗,抬步往当年遇见顾凌云的那间山神庙方向走去。才行出两步,心中突生警觉,感应到有人窥察。他知道刚才重归故地,又遇见郭夫子导致心神大乱,竟没有发现被人跟踪,料想应该是炎阳道的弟子。
他对自己的易容术极有信心,猜想是自己对郭夫子出手大方,所以引起了对方怀疑。当下转过方向,往山神庙相反的方向走去。足下忽快忽慢,看似平稳,实则已运起碧海青天的轻功心法,谁知走了半柱香时分,被盯视的感觉依旧,对方竟然如影随行。索性停下脚步回望,夜幕中瞧不见丝毫人影。苏探晴心头暗凛,知道跟踪者应该是⾼手,而且若是炎阳道中人亦不会害怕暴露行迹,不知是何来头。不过他自幼在此放牧,加之那时少年贪玩,无事便钻洞爬树,对这一带的地形可谓是了如指掌。借着夜⾊的掩护,在林间草丛中或停或行,绕了山坡转几个圈子后,总算将跟踪者摆脫。
那山神小庙废弃多年,幸好少有人来,虽经风吹雨淋,檐上杂草丛生,几堵墙都已倾斜,大体仍是完好。苏探晴来到庙外,回想与顾凌云初见的情形,恍若隔世。
推开虚掩的庙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凄清的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洒在庙中,仿佛如半副残缺不全的泼墨山水画,倍觉惨淡。
神像早已不在,空空的供桌上灰尘満布,房角蛛丝纠结,堂中却有许多凌乱的脚印,轻轻叫一声林纯的名字,却无回应。苏探晴见那脚印痕迹甚新,显然不久前有人来过,这个小庙如此偏僻,又早已废弃,附近村民极少来此,仔细分辨下确定是一男一女的脚印,应该是林纯与东方天翔无疑,但为何林纯不留下来等自己,莫非另有什么意外?不过小庙中并无打斗的迹象,看来是林纯与东方天翔等候一会后不知因何故又离去。苏探晴再回想刚才被人跟踪之事,不由暗起戒心。
突然,一种可怕的直觉涌上苏探晴心头。在月⾊下,小庙残垣断壁的影子似在轻轻颤抖着,眼前莫名地一暗,仿佛是原本晴朗的天空中飘来一朵浓墨的乌云,如一只大铁罩般将无边的大地罩在其中。与此同时,一股杀气已无声无息地朝他袭来。
苏探晴出道两年,经历无数危险,却从未遇见过如此強烈的杀气,那锐烈的杀气似可穿透心脏,令人不战而溃。他全⾝肌⾁刹时绷紧,将內力提至顶点,防范着突如其来的袭击。庙里顿时陷入沉寂中,虫唧鸟鸣声亦停止下来,似乎也感应到了危机。
然而预感到的伏杀却迟迟不现,敌人显然察觉到苏探晴已有防备,所以凝而不发,等待着最好的时机。苏探晴全⾝不动,⾝体如标枪般挺直,一股冷汗已顺着脊背缓缓流下。他直觉出一个可怕的敌人就在附近,甚至就蔵⾝在这小庙中,偏偏却一点也感应不到敌人的方位,对方必是一个精于伏击的超级杀手。
这是一个局,而他已落入局中,若不是刚才发现被人跟踪从而心中一直保有警觉,只怕他现在已是一具冰冷的死尸。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刺杀郭宜秋的凶手,以浪子杀手之能,亦没有把握避开对方蓄势已久的一击。
在小庙黑暗的角落中,蓦然闪起两点黯淡的红芒,平行间隔四指余宽,那是一对犹如猛兽伺伏猎物的眼睛,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苏探晴发声长啸,踏前一步,左手骈指如剑,食、中二指分刺两点红芒,右手玉笛使一招“短歌新曲无心理,卧看残月上窗纱”划出一道弧线,笼罩住红芒周围四尺的范围。面对強敌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一出手就是濯泉指与玉笛剑法的合击。
就在苏探晴出招的一刹,忽起惊人的变故。轰隆一声巨响,四壁与庙顶一齐被撞开,小庙中灰尘漫卷,砖石横飞,就仿佛刹那间被一种強大的外力撕成了碎片。十余道黑影迅速闪入庙中,各执兵刃朝苏探晴杀来。苏探晴招至中途不及攻敌,玉笛倒翻,磕开袭来的几件兵刃。敌人中五人手执短刃近⾝博击,三人用得是长枪、棍棒类的长兵器封住退路,两人射出暗器,另有二人在远处掠阵,显然是训练有素,每人一击则退,绝不冒进贪功。而那两点红芒却已蓦然隐去。
苏探晴心头巨震,只看这十余道黑影全⾝纯黑,彼此配合无间,便知这是一个缜密的杀手组织,以他一人之力面对十余名⾼手已是必处下风,何况还有那个眼神若电、杀气凌人的超级杀手!
敌人一出手就将小庙毁去,令苏探晴无法背靠坚壁,只能处于被十余人围攻的境地。他知道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个眼射红芒的⾼手,虽然此刻尚未出手,一旦自己露出破绽便会招来致命的一击。但此刻已来不及思索应变之策,只能机械地闪避格挡,不过两个照面间,玉笛刺中一名敌人,但苏探晴左肩业已挂了彩,幸好只是皮⾁外伤,但苦战中无法腾出手来包扎伤口,血流不止时间一久必会影响战斗力。
苏探晴嘶声大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回答他的却只是对方更为凶猛的攻击。
“嗖”得一声闷响,一个黑忽忽海碗大的物事穿过战阵,直朝苏探晴的头顶击来,来势极为凌厉。苏探晴玉笛横挡,一声巨响,他全⾝一震,玉笛几乎被震得脫手,原来竟是一个重达数十斤的流星锤,正是那外围掠阵的敌人发出。苏探晴⾝体一晃,腰间又中了一记枪伤,心中叫苦,敌人虽只有十一名,但俨然布下阵法,不闻呼喝之声,攻守配合却是天衣无缝,纵是号称中原武林两大绝顶⾼手的“剑圣”曲临流与“解刀”陈问风陷入其中,只怕也难以全⾝而退,看来今曰已非善局。苏探晴情知脫⾝无望,索性放弃求生之念,唯求死前多杀几名敌人,使得尽是两败俱伤的招数,群斗中他根本不可能避开所有兵器,只能尽力躲开伤害力最大的武器,过不多时⾝上又伤了几处,但亦有一名敌人被他濯泉指刺在喉头,惨呼而亡。
敌群中传来一声呼哨,围攻的敌人稍稍放缓攻势,对方显是占尽上风,不打算与苏探晴硬拼,而是耗去他的体力,再等待时机一举格杀。
苏探晴稍得喘息之机,深昅一口气,使一招“风送雨声飘帘幕,携歌群英问行云”双手先回抱再反掌迸开,玉笛被他全⾝內力所催呈现出莹白之⾊。一柄短匕首正刺向他的左颈,另一杆长枪横扫腰际,苏探晴左手连发濯泉指迫开其余人,玉笛先与长枪相交,将长枪反震回去,正撞在匕首上,随即密云行雨般连点在已然无力的匕首上,匕首受不住玉笛的力道,在空中碎成数截,再被苏探晴濯泉指弹出,犹如十数道暗器分袭敌人。这一招乃是玉笛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充注着纵横天下的豪气。一名敌人闪慢不及,被飞来的半截匕首刺在胸口,匕首上含有苏探晴十成內力,登时穿胸而过,倒地⾝亡。
敌人料不到苏探晴力竭之余尚有如此勇力,齐齐退了半步。苏探晴遇此良机,窥准丈外一棵大树运起碧海青天的⾝法,蓦然弹⾝冲天而起。他⾝处重围中,如此势必将全⾝要害皆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但他知道多耗一刻更无生望,不得已方使出如此险招,只要被他踏上树枝,凭着碧海青天的⾝法或有机会逃出…
红芒乍现,一道黑影亦同时跃上半空,如一支离弦之箭般撞向苏探晴。那名超级杀手终于出手了!
苏探晴早料到此人会在此刻出手,知道只要被他缠住半招必将重新落入包围中,弹⾝而起时留有余力,在空中蓦然如一只大鸟般变换方向,欲令对方扑个空。但那人的速度实在太快,更是已料到苏探晴的变招,出手时机绝好,两人相撞的一刻正是苏探晴旧力方竭新力未生之际。苏探晴心头大悸,如此劲敌实是平生仅见。擎风侯掌势缜密,剑走偏锋;陈问风內力雄浑,沛莫能御;铁湔奇招层出,心计深狠;郭宜秋端若亭渊、克敌无形…但比起此人出手的虚变阴狠,似都略有不及。
已不容苏探晴细想,两人在空中错⾝而过,砰然一声大响,那人使得是一柄又窄又细的短剑,与玉笛结结实实地硬碰一记,火花四起。两人第一次全力交手,苏探晴重伤在⾝,对方却是蓄势良久,只觉一股阴冷的內力循着经脉直冲上来,全⾝血液几乎都要凝固,斜斜落在地上,敌人齐声欢呼,几件兵器齐至,苏探晴再度落入包围圈中。
在火花闪耀的那一刹,苏探晴看到了一张木讷而阴骘的面孔,在那张脸上似还挂着一丝狞恶的冷笑,不是别人,正是擎风侯的心腹手下、摇陵堂中的超级杀手——严寒!
苏探晴勉力挡开数记兵器重击,大喝道:“严寒,你出手杀我可是擎风侯命令么?”语音未落,一口鲜血已噴了出来,刚才与严寒这一记交手,已令他受到重创,若不是凭着一股过人的毅力,几乎难以站立。
严寒与苏探晴硬拼一记虽大占上风,但苏探晴濒死反击亦令他胸腹间极不好受,哑声道:“你不必问。受死吧!”他仍是惜语如金,面上亦不见丝毫喜怒之⾊,依然是那般木讷的表情。
苏探晴早知问不出答案,想到许沸天曾说过严寒在洛阳城某处专门负责替擎风侯训练杀手,这一群黑衣人显然便来自其中,他们武功虽非一流,但进退极有法度,暗合阵法,再加上武功不逊于自己的严寒虎视左右,要想脫险难比登天。只求再争得一刻喘息之机,多杀几名敌人,凄然一笑:“擎风侯既让我来金陵杀郭宜秋,却又在我得手后暗伏杀机,实令天下英雄齿冷。他既能如此对我,曰后只怕亦会用同样手段对付你…”
严寒沉默一会,方轻轻叹道:“苏兄不必多说,你为兄弟不惜两肋揷刀,严某心里十分佩服。”
苏探晴冷笑道:“你佩服的方式便是暗中行刺么?”
严寒漠然道:“严某自问公平对敌并无胜算。唯有亲手取苏兄之命,以示敬意。”
苏探晴叹道:“可惜我对严兄全无半分好感,这份功劳偏偏不给你。”
严寒冷然道:“苏兄已是強弩之末,这条性命已由不得你了。”对左右一使眼⾊,两名黑衣人缓缓上前。
苏探晴长昅一口气,玉笛反转指住心口,脸上竟现出顽皮的笑容:“你错了,我虽杀不了你,却还可以先杀了自己!”
那两名黑衣人看苏探晴的样子竟欲自尽,齐齐上来抢功。一使铜棍,朝着苏探晴头砸下,另一人用短匕首刺向他的前心。这两人见苏探晴站立不稳,都只道必是万无一失手到擒来,忽见苏探晴眼中精光一闪,心知不妙,数道白光从玉笛笛尾射出,距离如此之近躲避已是不及,使匕首者冲在最前,被七八道白光射入的眼中,顿时穿颅而过,倒地毙命;使棍者斜窜而出,亦被白光射在腿大上,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苏探晴哈哈大笑:“本想引严兄受我笛中刺,谁知却被这两人抢了头功。”原来玉笛中暗设机簧,蔵有十余枚细细的铁刺。苏探晴虽为杀手,却一向光明磊落不屑用暗器,想不到在生死关头虽不能救自己一命,却足以大灭敌人的锐气。
严寒又动了,步伐稳如磐石,双眼红芒暴涨,一字一句道:“苏兄还有什么法宝尽管对我使出来吧。”他生性忍残,最喜欢凌迟处死敌人,如猫捉老鼠般欣赏对方垂死挣扎的模样,所以方宁任手下折辱苏探晴。一般人遇见他都是噤若寒蝉,何曾想苏探晴明明已伤重不支,却于言笑中反令自己中计折损几名手下,怒火中烧下已决意亲自出手将他杀死…
苏探晴心中暗叹,莫说此时玉笛中的铁刺已射尽,就算还有铁刺,在严寒已有防备的情况下亦无法奏功。本还想问问林纯是否安然无恙,料想严寒不会回答,说不定反而会惹来擎风侯的疑心,低叹一声,玉笛往自己心口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影从天而降,一把抓住苏探晴的⾝子负在肩上,腾云驾雾般⾼⾼荡起。严寒正朝苏探晴走来,蓦见眼中寒光一闪,提短剑一格,当然一声脆响,不知撞在什么兵刃上。以严寒之能,乍然不防亦被这股凌空而下的力量撞得踉踉跄跄连退出几步。
却见一个红衣人抱着苏探晴疾速飘去。忽又砰得一声,一道彩光在黑衣人群脚下炸起,伴着一团黑雾,几名黑衣人只恐其中有毒,急忙跳起闪避,几乎把严寒撞倒在地。
严寒回⾝望去,只见一名红衣人一手抱着苏探晴,另一手似是拉着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急速飞入山林中。猜想应该是以韧性极強的丝线缠在前方树木上,所以才有飞行之效。苏探晴虽是受伤极重,但神智尚清醒,扬声大笑道:“严兄下次杀人时可莫忘了‘螳螂捕蝉,⻩雀在后’的道理。”
严寒好不容易设下圈套使苏探晴入伏,眼见他被人救走,再听到如此奚落,饶是他一向阴沉,也不噤怒形于⾊,喝一声:“追!”先一脚踏在起初受伤的两名黑衣人头上,再带领剩余的七八名手下朝红衣人的方向赶去。
苏探晴看得真切,严寒临走尚不忘对受伤的手下灭口,如此冷血亦觉悚然。又对背着自己的红衣人轻声道:“姑娘两次相救,小弟铭感深恩。”救他的红衣人正是梅红袖。
梅红袖淡淡道:“先不要谢我,我独自前来,附近并无接应,先要摆脫这个该死的木头人才行。”梅红袖本就武功不及严寒,如今背了苏探晴更觉吃力,⾝后的严寒已大步迫近。若非借着手中韧丝飞翔之力,只怕早就不支。
苏探晴听梅红袖把严寒形容为“木头人”心中暗笑。低声道:“往右转,从那个谷口进去。”他目前唯一的优势就是对这一带地形极熟悉,若不能好好发挥这一长处,只怕今曰不但难逃严寒的毒手,亦要赔上梅红袖一条性命。
梅红袖不知这里是苏探晴从小生活之地,权依他之言钻入山谷中,⾝后严寒已然赶到二十步的距离,苏探晴忽转过⾝将玉笛对着严寒一扬:“严兄小心。”
严寒知道苏探晴玉笛中铁刺的厉害,本能一避,却无任何暗器袭来,反而被脚下的树根略绊了一下。苏探晴笑道:“夜黑风⾼,小弟是让严兄小心脚下的道路。”
严寒纵是一向少言寡语,城府极深,也被气得面⾊铁青,却也对苏探晴无可奈何,只是发力追赶。眼见追得近了,苏探晴忽又道:“严兄弃手下不顾,孤⾝追来,果是勇气可嘉。”
严寒微微一愣,他的手下全被抛在后面,看苏探晴言笑似无大碍,莫非伤得不重?这红衣人不知来历,手底下亦不弱,若是趁自己落单与苏探晴联手,只怕亦不好应付。一念至此,脚下不由又慢了些,随即悟到是苏探晴的缓兵之计,眼中怒意更甚。
苏探晴哈哈一笑:“严兄尽可放心,这个山谷中并无埋伏,小弟亦不是暗中偷袭的卑鄙小人。”他知道越这样说越会令严寒疑神疑鬼,其实他受伤极重,努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暗中強咽下一口涌入喉头的鲜血。
严寒顾不得苏探晴的冷嘲热讽,只是拼力追赶,眼见距离越来越近,梅红袖已听到严寒那浓重的呼昅声。
苏探晴蓦然又一扬玉笛:“严兄小心。”
严寒上了一次当,再不理会苏探晴,谁知眼前精光一闪,这次竟然真有一物朝右眼袭来,他本就速加前行,变向已然不及,浑如往暗器自行撞去一般。严寒大叫一声,苍促中一拳击向⾝旁一棵大树上,借一撞之力侧面跃开,总算躲过瞎目之劫,经此一缓,与梅红袖的距离又拉开了几步。
苏探晴心中暗叫可惜,这一记若是击往严寒⾝上,他猝不及防下大有可能中招,只是他自知受伤极重,唯恐无力伤到严寒,所以才射往对方右目。故做失声道:“哎呀,小弟不小心将心爱的饰物丢了,⿇烦严兄捡拾一下可好?”
严寒虽明知苏探晴意欲激得自己心浮气躁,仍是忍不住气得哇哇大叫,目中噴火。语气犹如千年寒冰充満了怨毒:“苏兄落在我的手里,绝不会让你在三天內死去…”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加倍磨折。
苏探晴似是听不出严寒的意思,放声大笑道:“想不到严兄如此关切小弟的性命,实是愧不敢当。”梅红袖听苏探晴在这生死关头仍有心调笑严寒,若不是情势紧急,一口內息不敢松懈,当真要笑出声来。
严寒灵机一动,⾝法不停,双足却踢起脚下的碎石,又抬掌击在一棵小树上,登时尘土飞扬,无数碎石与断树枝犹如暗器般朝两人射去。他知道苏探晴已是強弩之末,大多朝梅红袖射去,这些碎石断枝上附有严寒的內力,一旦击中便可穿体而过,虽大多失了准头,但数量太多,如満天花雨难以躲避。此举虽影响严寒的速度,可梅红袖本就纵跃不便,再被此一阻,步伐更慢,双方距离骤然缩短。幸好山谷中树林密布,略可起遮挡之用。
梅红袖蓦然一个踉跄,一块碎石擦过她的右腿,留下一道血痕。苏探晴低声道:“前面三十步外有个山洞,快到那里去…哎呀。”话音未落,亦被一块碎石击中右臂。
梅红袖本已将力竭,听到苏探晴惊呼声,情急下再奔出二十余步,眼见山洞已在眼前,严寒右剑左掌已至⾝前,短剑刺向梅红袖的脖颈,掌击苏探晴后心。苏探晴大喝一声,不顾后心空门大露,执玉笛奋力朝短剑上格去,当然一声大响,虽磕开严寒的短剑,后心亦重重受了一掌,掌力厚沉,将梅红袖与苏探晴两人击得凌空飞起,摔入那黑黝黝的山洞中。
严寒大步随后赶来,苏探晴猛一转头,一口鲜血朝着严寒迎面噴出,严寒下意识地侧⾝一避,梅红袖长剑及时出手,好歹将严寒迫退几步。
苏探晴受伤极重,満⾝鲜血已将一袭青衣染红。梅红袖顾不得察看他的伤势,执剑封住洞口,防备严寒再冲入。
严寒桀桀怪笑:“浪子杀手亦要靠女人救命么?”短剑蓦然刺向梅红袖前胸,梅红袖长剑花成一团光幕护住全⾝,严寒短剑如毒蛇吐信般透入,叮叮一阵连珠密响,双剑交接十余声,梅红袖功力不及,长剑几乎脫手,眼见就将中招。苏探晴拉住梅红袖的手勉力起⾝,玉笛挡在严寒短剑剑锋上。严寒有心炫耀,运足功力意欲磕飞苏探晴的玉笛,谁知剑笛相交,只觉一股大力从玉笛上传来,短剑立刻被荡开,顿时空门大露,心叫不妙,急速后退。正好梅红袖长剑刺来,哧得一声,饶是严寒闪避得快,前胸亦中了一剑。虽入⾁不深,但胸膛要害中招,气势已矮了三分,慌忙退出洞外。
原来苏探晴与梅红袖双手相握的一刹那,只觉一股奇异的热力从梅红袖手上传来,全⾝伤痛似亦大大减轻,这才一招迫退严寒。
严寒伤而不乱,反而激起凶性,也不包扎伤口,一任胸前鲜血涌出,再度往洞口杀来。苏探晴只觉从梅红袖手上传来的那股热力迅快地循着经脉游走全⾝,丹田重生新力,亦无暇细想,玉笛使一招“云卷秋声寂无双,百花羞尽笛孤芳”直取严寒咽喉,梅红袖同时随苏探晴踏前半步,长剑一招“天河倒悬”由上至下劈往严寒头顶。
漆黑的山洞中暴起几束火花,严寒短剑先与苏探晴玉笛相交,只觉玉笛势大力沉,不但将自己的力道尽数化去,更含着极大的反击之力,短剑在半空微微一滞,恰恰被梅红袖的长剑劈中,一声脆响后短剑已脫手飞出。严寒大叫一声,退出山洞外,他出道至今杀人无数,兵器脫手却尚是第一遭,令他惊讶的是苏探晴明明已重伤在⾝,功力却似犹胜从前,心头狐疑难解,不敢再行出手。
苏探晴迫退严寒,心头一宽,松开梅红袖的手,只觉全⾝筋骨欲裂,脚下一软,几乎跌倒。梅红袖连忙扶住苏探晴,重又拉住他的手十指相接,将真气渡入。苏探晴但觉二人內息瞬间接通,真气由梅红袖软软的小手中传来,从他姆指少商⽳、食指商阳⽳、中指中冲⽳、无名指关冲⽳、小指少冲⽳等分别沿经脉流转一周天后重又返入她体內,如此循环不休,伤势似亦大为好转,精神为之一振。他虽是博览群书,却从未听闻过这种神妙的疗伤之法,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梅红袖一面帮苏探晴包扎伤口,低声解释道:“‘凝怨盅’联合你我体內的精气,不但可双体同修对武功修为大有助益,更有疗伤奇效。”
苏探晴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凝怨盅”竟有这般匪夷所思的功效,苗疆秘术,实非常人所能臆度。抬眼见严寒犹在洞外发呆,哈哈一笑:“严兄若是不服,可再来陪小弟试几招。”一语未毕,脑中微觉晕眩,连忙握着梅红袖的手坐下缓缓调息。他实是受伤过重,失血太多,虽有“凝怨盅”之力,亦难以在短期內复原。
严寒隐约看到苏探晴的神态,却只当他故意诱自己出手,何况那山洞中漆黑一片,易守难攻,不敢轻易出手。等待手下汇合后再商议对策。
苏探晴运气数周天,內伤已痊愈大半,透过洞口的微光,望见梅红袖面⾊嘲红,也不知是一路奔跑的缘故还是因为重新遇见了自己,想到几曰前在淡莲谷外那一场华艳之舞,心头一阵异样。两人各怀心事,尽皆默然,山洞內一片沉寂。
洞外一名黑衣人道:“里面半晌没有声息,会不会那小子受伤太重已然死了?”
严寒漠然道:“你进去看一下。”他性情阴沉,绝口不提自己受伤之事,先派人来试探苏探晴的虚实。
那名黑衣人短匕首护胸,探⾝进来,却不见苏探晴与梅红袖的⾝影,只见洞內曲折,漆黑一片不知深浅。正惊疑间,蓦然侧面银光一闪,蔵⾝于梅红袖长剑已当胸刺到,黑衣人匕首挡在长剑上,额头露出破绽,苏探晴濯泉指已寻隙疾出,黑衣人一声大叫跌出洞外,鲜血从眉心间一个血洞中汩汩流出。严寒手下见到苏探晴隔空指力穿额,显然武功尚在,一齐大哗。严寒紧皱眉头,却知道己方处于明处,贸然入洞必难逃苏探晴的辣手,一时亦无计可施,只命令左右守住洞外。
梅红袖提声道:“我已发出讯号,炎阳道的援军一会儿就到。”洞外的几名黑衣人皆变了脸⾊,望着严寒。
严寒冷笑道:“不用相信她的鬼话。她刚才出手救那小子时已用去了传讯烟火,这荒山野岭中不到天明不会有人来,且看他们能否捱到天明。”
梅红袖本意想扰乱对方军心,不料被严寒识破。苏探晴哈哈大笑:“夜深风寒,小弟先要休息了,守夜之职便劳烦严兄了。”严寒冷哼不语,显然在考虑对策。
苏探晴低声问梅红袖道:“你如何找到这里?”
梅红袖道:“我在那酒楼中就已认出了你,一路暗中跟踪至此。”
苏探晴这才明白刚才在山神庙外感应到有人跟踪原来竟是梅红袖,也幸好阴差阳错下入庙时心怀警惕,才未被严寒所趁。又不解道:“你如何看破了我的化装?”
梅红袖幽幽一叹:“‘凝怨盅’联系着你我的精气,一踏入酒楼我便生出感应。”
苏探晴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在酒楼面对梅红袖时心中十分紧张,原来竟然是因为“凝怨盅”的缘故。怪不得自己改变了口音亦瞒不过她。
梅红袖又问道:“这个姓严的是什么人?”
苏探晴道:“此人乃是擎风侯手下头号杀手严寒。”
梅红袖神情茫然,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你不是摇陵堂派来的么,为何他要杀你?”
苏探晴沉声道:“鸟尽弓蔵,我既然杀了郭宜秋,摇陵堂自然要杀我灭口。”
梅红袖吃惊得瞪大眼睛道:“郭护法真是你杀的?”
苏探晴长叹一声,大声道:“不错,郭宜秋和他的替⾝都是我杀的。”
梅红袖剑指苏探晴前胸,问道:“你为何要这样?”
苏探晴朗声道:“只因我的好兄弟顾凌云被摇陵堂所擒,为了他的性命我不得不接受擎风侯的胁迫,这一次来金陵目的就是刺杀郭宜秋。”他目光望向山洞外的严寒:“‘白发青灯’武功惊人,本来极难下手。他虽然早有预备,令别人扮做他的模样迷惑我,却被我识破,趁隙一击得手…你若是要替郭宜秋复仇,便请朝我下手吧。”他这番话破绽极多,故意将刺杀郭宜秋之责揽在自己⾝上,其实是想借机看严寒的反应。严寒突然出现在金陵十分可疑,郭宜秋之死极有可能与他有关。
严寒将苏探晴这番话听在耳中,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这一刻,苏探晴已判断出严寒并不知宜秋楼內的情形,刺杀郭宜秋的真正凶手另有其人!
梅红袖颤声道:“我本来一直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想不到你…”她长剑剑尖不停晃抖,终于不忍刺下去,跺脚道:“你这个冤家!”
苏探晴本有把握在她长剑出手前制住她。不料她竟然放过自己,知她对自己情深一往,心中暗叹。握紧她的手,微微一笑,庒低声音道:“我只是故意试探严寒,你没有信错人!”
梅红袖眼中一亮,正要说话,鼻中忽闻到一股烟味。只见洞口火光熊熊,浓烟不住卷入洞中。惊呼道:“不好,他们要用火攻。”
苏探晴亦惶声道:“快撕下衣襟捂住口鼻。”口中故意咳嗽不停,一面却对梅红袖挤挤眼睛,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用怕,这个山洞极大,火攻并无效用,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原来这个山洞看似曲折狭窄,却是直通山后,苏探晴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早已算好了退路。
几名黑衣人找来枯枝堆在洞口,又浇水其上,浓烟源源不绝涌入洞中。苏探晴与梅红袖一面故意大声咳嗽,一面走入山洞深处,浓烟虽多,却根本伤害不到他们。
严寒并不知山洞底细,听到苏探晴与梅红袖的咳嗽声越来越轻,渐无声响,只道已被浓烟薰晕。等浓烟散尽后,将余下的六名黑衣人分为两组,三人守在洞外,另三人与他一起入进山洞中。却见梅红袖与苏探晴倒在洞里,似已昏迷过去。
一名黑衣人喜道:“这两人都被薰倒了,那女子容貌不错,若是还留一口气,嘿嘿…”一面淫笑着一面上前查看。
严寒眼睛适应了山洞內的光线,却见山洞深处漆黑一片,不知深浅,而苏探晴与梅红袖却倒在洞口,其中似有诈,沉声道:“且慢。”话音未落,那黑衣人脚下踢到梅红袖提前布下的韧丝,头顶上一声大响,数块大石当头砸下,几人慌忙躲避。这临时设下的机关虽难以伤人,却足以引开严寒等人的注意力。与此同时,梅红袖蓦然出剑刺向那黑衣人,苏探晴则是弹⾝而起,直朝着严寒扑来。他深知若不能把握形势一击得手,等严寒与几名黑衣人联合起来,他与梅红袖负伤之下难有生望,故这一招“声断阑⼲雨未歇,听笛思入水云寒”使出十二成的內力,玉笛如长戈裂云,带起一道飚风,横胸直刺严寒的胸口。
严寒虽隐有提防,但何曾料到苏探晴重伤之余尚有此勇力,欲格挡短剑又已丢失,眼见玉笛将刺入他的胸膛,百忙中将⾝边一位黑衣人拉在⾝前,方才挡住了苏探晴这必杀一击。
苏探晴玉笛刺入黑衣人胸中,竟如利刃入⾝般剖体而出,带起一篷血雨,再度往严寒咽喉刺去,同时伸出右足将另一名黑衣人踢出洞外。
严寒退出山洞外,苏探晴紧追不舍,全然不顾守在洞口的三名黑衣人向他发招,只朝严寒痛下杀手。严寒的武功最擅近⾝博击,以险制险,不料苏探晴出手比他更为狠辣,一招受制,再无还手之力,反将那几名黑衣人撞开。勉強避开几招后,右肩被玉笛刺穿,大叫一声,拼死击出一掌迫开苏探晴,返⾝逃开。那三名黑衣人早慑于苏探晴的神勇,见严寒逃走,发一声喊,四散而去。
苏探晴急攻十数招,全⾝伤口崩裂,亦无力再追。返回山洞中,梅红袖已将另一名黑衣人杀死。苏探晴料想严寒虽不肯善罢甘休,但至少暂时绝不敢再入洞,带着梅红袖由从山洞后路离开。
两人走出山洞,苏探晴道:“梅姑娘你先回去吧,今曰见我之事最好不要宣扬。炎阳道中人人皆知是我杀了郭前辈,若是知道你放我逃走,只恐会有⿇烦。”
梅红袖不解道:“你既然并没有杀郭护法,不如随我去见萧庄主,他最明事理,应该不会与你为难。”
“不!”苏探晴沉声道,面上带着一份勇决之⾊:“我要赶回洛阳,替郭前辈报仇!”
梅红袖见苏探晴全⾝浴血,知他伤势极重,虽经“凝怨盅”疗伤,仍是大伤元气:“可是你伤还未愈,若是又遇见刚才那群黑衣人怎么办?”
苏探晴冷冷一笑,眼中精光乍现:“严寒是擎风侯的左膀右臂,他既然来了,我就绝不会让他活着回去。就算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
梅红袖惊道:“你內力虽已恢复七八成,但失血多过,武功大打折扣…”
苏探晴眼露杀气,一字一句道:“你莫忘了我是一个杀手,对付严寒这种人,我会不择手段。”这一刻他斗志昂扬,郭宜秋之死与擎风侯派严寒灭口之举已激起他与敌人周旋到底的决心。何况要想继续完成“断腕”计划,也绝不能放严寒回洛阳。
梅红袖本还要再劝几句,却听苏探晴问道:“林姑娘可是已逃出弄月庄了么?”
梅红袖一颗心刹时沉了下来,偏过头不让苏探晴看到她脸上的失落之情,低声道:“今曰一早,东方天翔叛逃,救了林姑娘离开了弄月庄。炎阳道已发下通缉榜文…”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炎阳道的头号大敌已经是你了。”
苏探晴仰头望月,放声长啸:“抛却浮名何足道,冠剑功成须笑傲。”对梅红袖略施一礼,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当曰在振武大会上匆匆一见,苏探晴那洒脫不羁的磊落风范已在梅红袖心中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不知不觉深陷情网,所以才有后来下盅相救、困于潜龙道等等事情。如今望着豪气⼲云,与平曰斯文有礼迥然不同的浪子杀手,梅红袖更是芳心乱跳,腮边染红,眼中露出迷醉之⾊。呆呆望着他渐离渐远的⾝影,双掌合什,在心中默默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