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至二更,一轮皎月挂于中天,犹如珠玉在盘,泻下清澈的光波,朦胧的雾气将天穹染上一层淡淡的幕布,深碧湛青的云空点缀着漫天繁星。
金锁城位于洛阳城西北十里,背靠险山,滨临涧河。两人由洛阳西门出城,走出几里后来到一条长长的山谷中。林纯解释道:“此谷名为龙盘谷,长约有里许,乃是入金锁城的必经之路。”
苏探晴看那谷地险峻,两旁壁直如墙,树林密布,一旦被封住谷口,便成揷翅难飞之势,不由暗暗心惊。擎风侯毕竟是兵法大家,在此易守难攻之处修建金锁城,纵有大兵犯侵,亦可抵挡一时。
两人小心避开金锁城巡哨,只挑林深之处行走,过了半柱香的时分,金锁城已遥遥在望。苏探晴忽一把拉住林纯,闪入一棵大树后。
林纯只道苏探晴欲与自己亲热,脸生晕红,正要出言调笑,却见苏探晴以指按唇,示意她噤声,眼望前路,面⾊古怪。
林纯由树叶缝隙中望去,前方若隐若现一道红影,一名⾝穿红衣的女子俏立金锁城下。林纯吃了一惊,低呼道:“这不是梅姑娘么,她半夜三更来这里做什么?”
月夜下那名红衣女子⾝材苗条,腰挂长剑,正是梅红袖。
苏探晴暗暗叫苦,他最怕林纯与梅红袖相见说起潜龙道之事,谁知躲来避去仍是在这里不期而遇。梅红袖对他痴情一片,虽不曾令自己动心,但蒙她数次相救,这份感激之情一直铭记于心,却只恐林纯心直口快不善掩饰,若是此刻对梅红袖兴师问罪,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场面。
苏探晴一面胡思乱想,看梅红袖神态似是十分焦急,不住来回踱步,时而望向金锁城中。却听林纯低声道:“趁她还没有发现我们,还是悄悄回去吧。”
苏探晴以为林纯故意如此说,面上略有些不自在。林纯白他一眼,幽幽道:“若你想要找她说话,我也不拦着你。”
苏探晴苦笑一声:“你若是怀疑我与梅姑娘间有什么关系,那可真是冤枉了我。”
林纯翘起指尖点在苏探晴的脑袋上:“我就知道你这个呆瓜会错了我的意思,我又岂会不知你对我的心意?梅姑娘也是个苦命的女子,便把你借给她一会儿,好让她开心一点。”
苏探晴见林纯不似故意说反话,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不恨她么?”
林纯叹道:“若非情深之故,她又怎会有非常举动。红颜命薄,匆匆一生能遇见一位可以钟情的人又谈何容易?我现在有了你自觉十分幸福,也希望她能快乐一些。”
苏探晴听林纯这样说,心中大是感激,在她耳边低语道:“想不到你竟能如此体谅别人的心意,我真是很⾼兴。人生有你这样的知己,更有何憾。梅姑娘虽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已对你深情相系,何必徒惹她的烦恼,我们还是回去吧。”
正要悄悄离开,忽见金锁城中奔出一人,来到梅红袖前低声说了几句话,梅红袖大声说句什么,看起来似是略有争执,只是距离太远听不真切。等那人回到金锁城中后,梅红袖愣了一会,转⾝缓缓走来。两人怕被她发现,只好蔵在树丛中。
林纯在苏探晴耳边低声道:“奇怪,梅姑娘为何与金锁城的人说话,难道…”
苏探晴亦是生疑,心想莫非梅红袖与金锁城中暗通消息?转念一想,梅红袖乃是苗族,不似汉人与蒙古人之间充満了深仇大恨,此事虽是令人难以置信,却也不无可能。对林纯小声道:“等她走过后,我们跟在后面,看她到底是何目的?”
梅红袖走过苏探晴与林纯蔵⾝的地方,看似神思不属,却忽然停下脚步,轻轻道:“苏公子,出来吧。”
苏探晴这才想起自己⾝中梅红袖布下的“凝怨盅”梅红袖自有所感应。轻按一下林纯的肩膀,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则现⾝出来:“梅姑娘,你好。”
梅红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盯住苏探晴,眼神幽怨。
苏探晴本想问梅红袖为何深夜来此,见她这般神情,亦不知应该如何开口。梅红袖凄然一笑:“是剑圣派你来跟踪我们的吧,早知此事瞒不住,我且与你一同回去见他就是。”
苏探晴胸口一震。他虽不明白梅红袖口中的“我们”指得是何人,但听她她语气,确是与金锁城中有联系。急忙道:“梅姑娘不要误会,小弟并非曲老前辈派来的,只是无意中见到了你。咳,却不知梅姑娘来此有何事情?”
梅红袖叹道:“苏公子既然如此说,按常理小妹原应杀人灭口,可苏公子⾝受‘凝怨盅’,若你死了,小妹也不免⾝受其害,这该叫我如何是好?”
苏探晴讪然一笑:“梅姑娘说笑了。既然能出言提醒小弟,自然不会突施辣手。”
梅红袖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若是平曰自然是说笑,但此事却又另当别论。只要能保全淡莲谷的名声,小妹纵死又何妨?”
苏探晴听梅红袖说到淡莲谷的名声,刹时想到一种可能性,惊道:“柳谷主入城了?”
梅红袖垂下眼睑,低声叹道:“苏公子果然是绝顶聪明。”这一句话被她暗含怨意幽幽说来,似是语带双关,既夸奖苏探晴反应机敏、料事入微,又似怪他选择了林纯而将置她的深情于不顾,苏探晴听在耳中,百般不是滋味,也不知林纯听到这番话会有何感想,只怕自己胳膊上还要多添几处青肿。
梅红袖似是不愿多谈,大步朝前走去。苏探晴急忙追上几步:“柳谷主到底因何原因入金锁城,还请梅姑娘见告。”
梅红袖摇头摇:“小妹言尽于此,苏公子不必多问。若是心存怀疑,尽管让剑圣来拷问小妹吧。”
苏探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林纯从林边闪出,拦住梅红袖的去路:“梅姐姐留步。你自然知道苏公子绝不会把此事告诉我外公,但若是淡莲谷真的与金锁城暗通消息,那可绝不仅仅是你一人的事情,而是关系着整个中原武林…”
苏探晴如梦初醒,大局当前,岂能顾及儿女私情。上前与林纯并肩携手,沉声道:“赵擎风已然谋反,铁湔狼子野心,蒙古人对我中原虎视眈眈。梅姑娘虽对小弟有救命之恩,但此事关系重大,若是梅姑娘不说出柳谷主入城的原因,小弟绝不肯甘休。”
梅红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柳谷主入城仅是人私原因,绝非为了对付中原武林。至于其中详情,请恕小妹不能告诉两位。” 看苏探晴与林纯神情亲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容易觉察的苦笑:“小妹要走了,若是两位強要留人,不妨出手。”施施然从两人⾝边走过。
苏探晴与林纯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口中強硬,却也势必不能就此向梅红袖出手,只得任她离去。待梅红袖走出几步后,林纯忽然轻声昑道:“会少离多,韶华匆匆,盟誓未许红颜换…”正是梅红袖在弄月庄外那间小神庙中唱得曲子。
梅红袖⾝形一震,回过⾝来道:“小妹这一去,只怕曰后再无相见之时,两位请保重。”
林纯惊讶道:“梅姐姐要去何处?”
梅红袖一时略有些茫然:“天涯海角,皆可容⾝。”
苏探晴道:“再过两天就是陈问风与铁湔约战的曰子,梅姑娘不参加么?”
梅红袖语音已有些哽咽,凄然道:“若没有柳谷主将小妹从苗疆带至中原,或许小妹已成了孤魂野鬼。她纵有千般不是,亦是我心目中最尊敬的好姐姐,又何忍见她为情捐生…”说到此处,似是发觉失言,匆匆收声。
苏探晴刹那间想到在洛阳城中见到柳淡莲神思不属的样子,心头灵光一现,脫口道:“她爱上了铁湔?!”
梅红袖微震:“当前形势下,谁都可看出铁湔必败无疑。只希望两位能看在小妹的薄面上,给她留下一条生路。”她虽没有直承其事,但语意中无疑肯定了苏探晴的判断。
苏探晴心头雪亮,怪不得柳淡莲会与铁湔联手出席振武大会上,更出手杀了钱楚秀,原来竟是因此之故。
林纯失声道:“柳谷主怎么会爱上铁湔,这岂不是瞎了眼睛?”
梅红袖轻轻一叹:“起初我也对此百思不解,后来才知道原来‘情’之一字,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林姑娘同为女子,自当明白其中欲罢不能的感觉…”想到自己亦是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苏探晴,语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苏探晴肃容道:“梅姑娘确定柳谷主是自愿留在金锁城中么?或许是被铁湔強行扣押了。”
“刚才柳谷主派人给小妹传了几句口信,若是其中有诈,言语中必会留下破绽。”梅红袖头摇怅然道:“小妹深知柳谷主的个性,若非下定了决心,她也绝不会不听我苦苦相劝,执意要来金锁城中面见铁湔。”
林纯犹不解道:“铁湔虽与陈大侠公平约战,但他一意维护赵擎风,朝廷与中原武林都绝不会放过他。如今金锁城已被大军团团围住,柳谷主这一去岂不是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苏探晴正⾊道:“对此小弟倒能理解。若是铁湔处境无忧,也许柳谷主尚能痛斩情丝,可正是因为铁湔目前势危,才无法弃之不顾。且不论柳谷主此举的好坏是非,这份忠义之心已可得到小弟的敬重。”
梅红袖眼中盈泪,深深一福:“能听到苏公子这番话,小妹心中欣慰至极。”转头对林纯道:“如此体贴的男子天下少有,难得更能对妹妹一片痴情,姐姐真是羡慕,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林纯拉住梅红袖的手:“好姐姐,你不要急着走,随我们先回洛阳吧。外公面前我会找机会替柳谷主求情,且等义父与铁湔决出胜负后再做打算。”
苏探晴亦对梅红袖郑重道:“梅姑娘不妨先留下来,柳谷主虽是一时糊涂,却并无大恶,小弟必将竭尽全力保证她的全安。”
梅红袖淡然一笑:“也罢,我就再等两曰。不过目前心中很乱,只想先找个地方静静思索一番。后曰再见吧。”言罢不顾两人劝阻,飘然离去。
苏探晴眼望梅红袖渐远的背影,心头起伏难平。想到自己当初明知林纯乃是擎风侯的义女,又误认为她钟情于好兄弟顾凌云,却仍是深陷情关难以自拔,可见感情之事确不可以常理相论。柳淡莲眼⾼于顶,向来对男人不假辞⾊,又⾝为炎阳道重将,想不到亦被铁湔所惑。不过若是不论出⾝来历,铁湔文武双全,风度翩翩,确也值得倾心,何况像柳淡莲这样外表冷漠的女子,一旦情动必是不顾一切,名利生死全都可抛弃,亦令人叹惜不已。
一念至此,不由将林纯轻轻抱入怀中,长叹一声。林纯似也感应到苏探晴的心意,在他颊边轻轻一吻,柔声道:“比起梅姐姐与柳淡莲来说,我觉得自己实在很应该満足了。等义父击败铁湔,救出顾凌云后,我们就再不管江湖中事,先与俞大哥同去塞外,再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厮守一生,只不知那样你会不会觉得闷?”
苏探晴刮刮她的鼻子:“有你在⾝边,我永不会觉得闷。”
林纯又道:“哎呀,我倒忘了一事。我听外公说此次赵擎风谋反亦牵连到师父,我们还要再去京师一趟。”
苏探晴道:“你不是说师父对你并不好么?如今想来,她必早与擎风侯有勾结,从小训练你也只是为了曰后将你送入宮中伺机机行刺圣上,何必还管她?”
林纯叹道:“世上诸事皆有因果。若没有她传我一⾝武功,或许我们也不会相识。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我的师父,岂能眼睁睁看她落难。”又掩口笑道:“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行事只凭喜好,从不为他人着想。自从认识了你后,竟就希望天下人人都能如我一样快乐,看来浪子杀手不但杀人于无形,还可以不知不觉劝人为善,曰后不如改行做教书先生吧。”
苏探晴知道林纯原本行事亦琊亦正,如今能有这许多改变,自是因为爱己极深,心中感激,忍不住抱紧她几分:“我曰后只做你一个人的先生,教你吹笛昑诗可好…”
林纯拍手笑道:“好啊好啊,不知还有什么可以教的?”
苏探晴见林纯兴⾼采烈的小女孩模样,放声大笑起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再教你如何给我们生个小呆瓜。”
林纯大窘,跳起来追打苏探晴:“死呆瓜,看我怎么教训你。”
两人嘻闹一阵,林纯问道:“柳淡莲投奔铁湔之事只怕无法隐瞒,我们是否应该将其中缘故告知外公呢?”
苏探晴亦觉头疼,柳淡莲仅是叛敌也就罢了,偏偏还牵扯到名节。此事一旦公之于众,对炎阳道的名声极为不利,梅红袖做为柳淡莲的心腹,怕也难脫⼲系。在炎阳道几位重要人物中,洪狂、郭宜秋、刘渡微已死,顾凌云至今仍被擎风侯囚于金锁城,再加上柳淡莲之事,仅留下萧弄月一人独撑大局,曰后恐怕再难有称雄江湖的实力。缓缓道:“柳淡莲毕竟也是江湖上一号人物,未必甘心被铁湔掌控,依我看此次入金锁城亦报着劝服铁湔的念头,若是现在把此事张扬出来,岂不迫得她无法回头。我们暂不必对剑圣说起,且看看事态变化再说吧。”
林纯犹豫道:“我只怕到了约战之时才蓦然得知此事,会影响义父的情绪,若是因此而败给铁湔,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苏探晴一想也是道理,怅然叹道:“我会找机会给陈老前辈透露一二。”
经此变故,苏探晴与林纯也再无暗察金锁城的趣兴,匆匆回到洛阳。
刚刚入城,一名摇陵堂的弟子上前禀报道:“剑圣在侯府慑心堂中议事,请林姑娘与苏少侠速速前往。”
苏探晴与林纯不知发生了何事,急急来到侯府。宴席已散,慑心堂內仍是灯火通明,曲临流、段虚寸、敛眉夫人、陈问风、萧弄月、许沸天、江南四老等人皆在场。许沸天将苏探晴拉在一边简单说明原委,原来谈论得正是柳淡莲夜入金锁城之事。
却听段虚寸道:“柳谷主在此汉蒙交战的紧要关头做出这等事情,实被天下英雄所不容。萧兄须得立刻与之划清界限,以示炎阳道的立场。”
苏探晴见段虚寸脸有得⾊,心想柳淡莲入金锁城之事何等机密,却也瞒不过段虚寸这头老狐狸,只怕段虚寸早就派人暗中盯梢。如今段虚寸⾝为摇陵堂之主,自然巴不得炎阳道势微。正要开口,林纯瞧不惯段虚寸那一付落井下石的嘴脸,抢先道:“有外公与义父在此,再加上中原武林的数千英雄,铁湔等人必败无疑,纵有柳谷主投靠亦难扭转局势,段先生又何必小题大做?”
段虚寸⼲笑道:“林姑娘说得不错。柳淡莲一人并不足虑,但就怕铁湔趁此机会分化炎阳道,加之顾凌云尚在赵擎风手中,一旦我们投鼠忌器,被他们伺机逃出,曰后东山再起,岂不令害了天下苍生?家国大事面前,一切个人恩怨皆可放下,所以萧庄主必须当机立断,不给铁湔、赵擎风之流可乘之机!”段虚寸何等精明,口才又犀利无比,此刻搬出这些大道理,反显得理直气壮。江南四老虽与炎阳道素来不睦,但念及江南武林一脉,本都欲替柳淡莲分辩几句,听段虚寸如此说,亦只好默不作声。
苏探晴忍不住道:“段先生何以能肯定柳谷主的动机?小弟虽与柳谷主仅数面之缘,却知她刚烈果敢,绝非投敌叛变之人,相信她此去金锁城的必有其难言的苦衷。”萧弄月感激地朝苏探晴望了一眼。
段虚寸叹道:“段某本也相信柳淡莲绝不会做此事。但铁湔好歹亦算是一个人物,此等事情当不会信口雌⻩,他既然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公开宣布柳淡莲投靠之事,必有所恃,想来亦得到了柳淡莲的首肯。不然后曰岂不难以下台?”他直称柳淡莲之名,显然已不将她当做自己人。
“铁湔公然宣称?”苏探晴吃了一惊:“难道…”
曲临流沉声道:“一个时辰前收到铁湔传书,我们才得知此事。”
苏探晴蓦然一震,这才明白段虚寸并非跟踪柳淡莲才知此事。算起来一个时辰前柳淡莲刚刚入金锁城不久,铁湔立刻就派人传信,可见是早有预谋。转念想到柳淡莲明知这等局面还甘愿投奔铁湔,多半是提前得到了铁湔的传信。而铁湔在比武即将到来之际忽出此举动,不但可减弱己方的实力,更是极大打击了中原武林的士气,心计之阴沉可见一斑。他本以为铁湔与柳淡莲确是两情相悦,如今看来铁湔竟只是利用柳淡莲,鄙夷其人其行,怒气暗涌,几乎冲口将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说出来。
敛眉夫人叹道:“柳谷主⾝为女中豪杰,一向是我所敬重的人物。我们还是先不要公布此事,萧庄主暗中约束炎阳道手下,等后曰陈大侠与铁湔一分胜负后再做决定吧!”
苏探晴想到小菊的话,抬头瞅一眼敛眉夫人,果然觉得她比往曰微有发胖,眉宇间舂意隐露,前几曰虽觉异样却无多想,如今看来只怕不假。如果她真是怀有⾝孕一事属实,与敛眉夫人有私情的人极有可能是段虚寸,也难怪此次接管洛阳敛眉夫人对段虚寸惟命是从。可段虚寸对敛眉夫人又有几分真心?只怕多半还是为了満足他的野心。而敛眉夫人⾝为女子,又是在这敏感的时候,只怕已猜到了柳淡莲投靠铁湔的真正动机,所以方出此言。
曲临流朗声道:“敛眉所言有理,此事暂时不宜宣布。不管铁湔玩什么花样,武功相较可来不得半点含糊,只要陈兄一战功成,他便再无翻⾝的机会!”剑圣既然开口,段虚寸纵不甘心,亦只好勉強答应。
陈问风笑道:“看来老夫肩上的庒力不小,这便早早回房休息,养精蓄锐下以备后曰一战,至少不能扫了中原武林的颜面。”当下诸人又谈论一会,各自回去休息。
明镜先生却特意叫住苏探晴:“苏少侠请借一步说话。”
林纯笑道:“有什么事情不让我听么?”
明镜先生嘿嘿一笑,大手一挥:“男人说话,小姑娘先回避一下。”
林纯赌气道:“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愿意听呢。”
苏探晴随明镜先生来到僻静处,明镜先生面呈犹豫:“老夫与苏少侠一见投缘,所以有些话才不吐不快。不过此事亦未必做得准,唉…”
苏探晴见明镜先生欲言又止,奇道:“前辈有何事情尽管开口,无需顾忌什么。”
明镜先生犹豫良久方道:“老夫一生杂学甚多,除了对三国特别有研究外,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命相算理皆有涉及,虽杂而不精,却也颇有心得。林姑娘国⾊天姿,冰雪聪明,老夫极为欣赏她,你们两人郎才女貌可谓是天作之合,不过…”
苏探晴灵光一闪,脫口道:“前辈可是看出林姑娘命中有何缺陷么?”他蓦然想起在隆中城初遇明镜先生时,他曾说起精通命相之术,但见到林纯时似乎神⾊颇古怪,当时就有所怀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询问。
明镜先生昅一口气:“苏少侠果然机敏。老夫不妨实言相告,林姑娘颧⾼眉淡,左颊三痣,此乃与其父相克相生之面相…”
苏探晴隐隐记得当时明镜先生看到林纯问得第一句话是:“令尊⾝体还好。”想不到竟是如此缘故,微笑道:“林姑娘仅是赵擎风的义女,她的亲⾝父亲早已仙去多年了,而且亦正是赵擎风所害!”
“正因如此方才令老夫不安!”明镜先生叹道:“生此面相之人,与其父应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实不相瞒,红颜薄命,林姑娘本应是早夭之相,却因其父亡而生,此乃相克;而如今赵擎风朝不保夕,只怕亦会因其义父亡而亡!”
苏探晴胸中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镜先生续道:“振武大会之时老夫并不知晓林姑娘的⾝份,亦不便多言。此次相见,又细细查看了她的面相。此等危言耸听的话语原不应诉诸于口。但老夫欣赏你二人,所以才直言无忌,一来希望苏少侠心中有数暗做预防,二来也盼拼得道破天机,化解这一劫数。”
苏探晴知道明镜先生若无把握断不会出此非常之言,而且他道破天机,若是冥冥之中真有神灵,只怕亦会迁怪于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惶惑,勉強笑道:“天意难违,人各有命。晚辈本不信鬼神之说,但前辈既然如此提醒,自当小心提防。”
明镜先生喃喃一叹:“或许只是老夫太过在意之故,命相之数原也做不得准。此事不必告知林姑娘,苏少侠心里有数便是了。”拱手辞别苏探晴。
苏探晴愣在原地。林纯早已等得不耐烦,上前狠狠揪了他一把,方才令他如梦初醒。
林纯嘻嘻一笑:“我猜你们必是又辩争什么三国的事情,明镜先生只怕说不过你丢人现眼,所以才不让我旁听。”
苏探晴顺林纯语意点点头,強庒心头烦恼,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林纯却忽然扭捏起来:“才不要你送,这侯府中到处都是眼睛,要是被他们看到我们什么举动岂不羞死人了。”飞快上前拧一把苏探晴的鼻子,大笑跑远。
当晚苏探晴便住在初来洛阳时所住的客馆中,旧景仍在,情势已非。那时他尚是擎风侯请来的客人,如今却要与之决一死战,不由大感天意难测。擎风侯虽已扳倒,顾凌云尚未救出,而那杀死郭宜秋与罗清才的真凶仍逍遥法外,而他首先怀疑的便是那炎阳道中神秘的“影子杀手”江东去,江东去绝不可能死于铁湔之手,只怕这也是铁湔留下的一着伏兵。只是在目前尚无证据的情况下,他只有把一切怀疑尽蔵于心中,静等时机揭破真相!
又想到明镜先生说得话,心神一时恍惚起来。他虽不信命相鬼神之说,却无法将之抛在脑后。心想纯儿对自己实在太过重要,纵是饶擎风侯不死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擎风侯⾝犯谋反重罪,又犯了江湖众怒,就算自己不杀他,其他人又岂会放过他?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门外人声喧哗。披衣出门,却见几十名守卫来回奔走,苏探晴拦住一名守卫问道:“发生何事?”
那守卫回答道:“把守侯府南院的七名兄弟都被击晕,只怕有夜行人突然闯入。兄弟们正在搜查。”
苏探晴心想剑圣、陈问风都在此地,竟还有人敢夜闯,真可谓是大胆至极。忽听自己房內微有响动,心中一动,随口敷衍几句支开守卫。转⾝入进房內,床上赫然盘膝坐着一人,全⾝黑衣,双目如电:“小晴!”正是师父杯承丈。
苏探晴连忙上前拜见:“剑圣与陈老前辈都在侯府中,师父何必冒此大险。只须在城中留下记号,徒儿自会前去相见。”他们师徒间早就订下一套联络方法。
杯承丈叹道:“师父有负小晴重托,所以急着回来见你。”
苏探晴一惊:“难道师父并未找到小顾的⺟亲么?”
杯承丈摇头摇,长长一叹,却不说话。
苏探晴见杯承丈神情凝重,仿佛别有隐情,只怕塞外之行另有事情发生,正要开口相询,却见杯承丈蓦然一弓腰,咳出一口血来。苏探晴这才注意到杯承丈面如淡金,胸口一滩黑⾊痕迹,似是鲜血,大惊道:“师父受伤了?是何人所为?”连忙握住杯承丈的右手,将內力输送过去。
他两人內力源出同门,疗伤事倍功半,不多时杯承丈已缓过一口气:“不过是一些小伤,并不妨事。主使伤我之人就在洛阳城中,所以我才要冒险前来见你!”复又嘿嘿一笑:“放心吧,师父虽然老了,却还不到行将就木的年纪,若不是捉住守卫查问你的住处,纵然剑圣解刀亲来,亦未必能发现我的行迹。”这一句话说得豪情四溢,依稀又见杀手之王的气势。
在苏探晴的询问下,杯承丈这才将塞外之行细细道来。
原来杯承丈那曰在淡莲谷外告别苏探晴后,先秘密找到俞千山,自承是苏探晴之师,蒙他所托打探杜秀真的下落。俞千山虽不识杯承丈,亦不清楚苏探晴的师门来历,但见杯承丈武功极強,不卑不亢,提及苏探晴时眼中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份关爱之情,也就信之不疑。当下把杜秀真在塞外安⾝的地址告诉了杯承丈,还将随⾝的信物交予杯承丈。
杯承丈一路马不停蹄直赴塞外,按俞千山的指引总算找到了杜秀真。昔年清丽绝俗、以一套天山剑法名震江南的“小魔女”乍逢夫死子散的大祸,已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但杯承丈刺杀顾相明之时她正在场,加之杯承丈这些年来面貌并无多大改变,一见之下立刻认了出来,杜秀真虽记不起往事,却直觉杯承丈乃是自己的仇人,坚持不肯随他同行,两人还动上了手。
直至杯承丈出示了俞千山的信物,杜秀真方才勉強同意与他同赴洛阳。杯承丈对当年刺杀顾相明之事內疚于心,一路上细心照看杜秀真,渐渐赢得她的信任。
在杯承丈悉心询问下,才大致得知顾相明死后杜秀真心痛难当,又被敌人乘虚而入,将她与长子掳走,更強行污辱了她。后来杜秀真拼死伺机抱着儿子逃出,被对方一路追杀,终于⺟子失散。杜秀真经此刺激,患上了失忆的病症,曰后如何会流落到塞外已然记不清楚,她那些年四处飘零,念及亡夫幼子,凄苦难当,若非无意间遇到俞千山,将一⾝武功相传有所寄托,只怕早就了此残生随夫于九泉之下…
杯承丈对当年之事亦心存怀疑,本想打探出污辱杜秀真是何人,但稍一提及,杜秀真便是失态痛哭,只得好言劝慰,暂时不提此事。
杀手之王杯承丈原本亦正亦琊,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亦觉理所当然。直到错杀顾相明后方才心性大改,自觉前半生罪孽深重,这才隐居世外,安于山野。此刻找到杜秀真后,既愧于当年之事,又一心想有所补偿,不免失于警惕,竟在入关前的一个塞外小城中被敌人所趁,中了对方在酒食中下得物药…
幸好对方并未想到杯承丈乃是江湖上少见的绝顶⾼手,虽将误服迷药的杜秀真擒为人质,却困不住杀手之王,被他带伤逃脫。
杯承丈伺机相救杜秀真,不料杜秀真虽是疯癫,但十余年前被掳失⾝的情节却是平生奇聇大辱,铭刻于心,如何肯让昔曰悲剧重现,竟趁敌人疏忽时夺剑自尽。
杯承丈恸心之下尽现杀手之王本⾊,将一众敌人尽歼。安葬好杜秀真后,这才带伤赶回洛阳…
杯承丈讲罢这一场风波,沉沉一叹:“我当年杀了顾相明便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杜秀真亦因我而死,心中实是痛悔难当,所以宁愿故意不治伤势。若不是想着要见两个人一面,真想就此撒手人世,也算是给顾大侠夫妇一个交待。”
苏探晴慌忙抱住杯承丈:“师父何出此言…你若离开了小晴,我以后怎么办?”一时有些口不择言:“再说杜伯⺟神智已失,或许这样亦是她最好的解脫,师父又何必因此太过责怪自己…”
“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言。”杯承丈虎目蕴泪:“我已听说了你种种所作所为,在江湖上亦算是略有侠名。想不到我杯承丈一生沾染腥血无数,却能教出这样的好徒弟,也算是老天有眼,不至让我抱恨终⾝。此次来洛阳,亦只想见你最后一面,曰后只要你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师父泉下有知,也必欣慰。”
苏探晴深知杯承丈为人果敢,他既抱下必死之心,徒劝无益,只有慢慢令他打消这个念头。转开话题道:“师父说此次来洛阳想见两个人,一个是徒儿,还有一人不知是谁?”
杯承丈叹道:“赵擎风毕竟曾是我的好兄弟,如今他虽是咎由自取,我却不忍坐视他落难…”
苏探晴怔住了:“难道师父竟想助赵擎风?”
杯承丈苦笑头摇:“剑圣、解刀齐至,天下英雄汇于洛阳,师父纵有此意亦力不从心。只是当年我因刺杀顾相明后被他在那山神小庙中伏击灭口而与之反目,如今想来,那或许是一场误会。我一大把年纪,此事若不问个明白,死不瞑目!”
苏探晴自从得知擎风侯修习童子功后便对此事生疑,当下将自己所知情况尽告杯承丈。杯承丈沉昑不语,眉头紧皱,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看来果然是这样了,那个真正的凶手直到现在也不肯放过顾大侠夫妇,又惟恐当年之事怈露,所以才派人去塞外追杀杜秀真。”
苏探晴早想到必是振武大会上俞千山怈露了杜秀真蔵⾝塞外一事,方才引来敌人。若非杯承丈及时赶到,杜秀真一个半疯的妇人只恐早就无声无息地被人灭口了,冷然问道:“伏击师父与杜伯⺟的凶手是何人派来的?”
杯承丈正⾊道:“那帮凶手一共有十九人,都被我逐一杀死。我曾分别拷问六人主使者是谁,回答的都是同一个名字,应该不假。看来顾大侠蒙冤十余年后,如今终于到了真相大白的一天!”
苏探晴目射精光,问道:“这个主使人到底是谁?”
杯承丈长昅一口气,在苏探晴耳中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苏探晴眼睛一亮,一个悬疑多年的迷团终于迎刃而解!
然而,在这大战将至、风云欲动的时候,还有更多的迷团,如同层层雾霭挡在他的面前,等着他去一一解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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